慕尔登额摸摸弘晖的头,刚要说“好”,胤禛的身后又窜出来两个人影。
“小木耳!”胤祯笑嘻嘻地蹦到她面前,叫道:“我还在想要回宫才能见到你呢,未曾想到你跟额娘一起来寺里了,莫不是这儿的斋菜把你吸引过来的?”
慕尔登额瞪了他一眼,不理会他,转而看向旁边只笑不语的胤祥。三个多月不曾见,他黑了,瘦了,面色淡然,许是尚未从丧母的阴影中走出来,原本开朗的大男孩如今只会站在一边,笑看众人,只是这笑意,看的让人心酸。
“十三阿哥在草原赛马了吗?”
胤祥没想到她会先问自己,先是一怔,旋即露出真心的笑意,道:“当然,我和十四弟将那些蒙古王爷们的儿子赢得直跳脚,他们气得差点把马都宰了出气。”
“哈哈哈!那是自然,他们虽是成吉思汗的后裔,可咱们大清朝也是马背上得的天下,自然不能输给他们!若是输了,皇上可是不依的。”慕尔登额大声笑着。
心里也是放松些许,他能痛快的赛几场马,那么很快,所有的伤心难过都会慢慢淡去的,时间是医治伤痛最好的良药。
胤祯见她只跟胤祥说笑不理自己,气鼓鼓地叫道:“慕尔登额!”
她转过头,冷冰冰地道:“喊什么,我听得见的。走,弘晖,姑姑带你去捉虫子,再多拾些枫叶回去做书签。”
慕尔登额朝胤禛微一福身,拉过弘晖的手,两人蹦蹦跳跳地走了。胤禛看着两个人手拉手亲热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宠溺地笑意。
胤祥也是舒心地笑着,唯有胤祯气哼哼地扭过头刚要同胤禛说什么,忽见他脸上的笑,蓦地愣住了,旋即皱起眉头,满心的不快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的四哥在笑!那个冷冰冰对额娘对妻子都没有这般笑过的四哥,竟会对着他的小木耳笑!
他低了头,暗自捏紧了拳,小木耳是他的,他看上的人和物,断没有轻易便罢手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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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山的黄栌丹枫间,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慢慢而行,弘晖走在前面,时而捡到了喜欢的枫叶就交到慕尔登额的手里,不消多久,她的双手便捧了满满的红叶。
“弘晖,不要再捡了,我的手装不下了。”慕尔登额见他又弯腰拾起两片枫叶,忙唤道。
弘晖听话地松了手,跑到慕尔登额面前,轻轻一哼:“姑姑的手真小。”
慕尔登额吐吐舌头,点着他的头:“还嫌我的手小,你的手不是更小?”
弘晖亦是不服气道:“很快我就会长大,长大后我的手就跟阿玛的一样大。”
“弘晖想长大?”慕尔登额望着他扬起的天真的脸蛋问道,那双黑亮的眼睛和胤禛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她的目光一触及,心间便有什么滑过一样,暖暖地。
“嗯!我要像阿玛一样,做个了不起的男子汉,让皇玛法喜欢,皇玛法喜欢,阿玛就喜欢,阿玛喜欢,额娘就喜欢,额娘就喜欢,我就喜欢。”
弘晖的一串绕口令说得慕尔登额晕晕乎乎地,少顷便琢磨过来,笑道:“我们弘晖阿哥真有志气,姑姑相信你。不过你可知道以皇玛法和阿玛做榜样,第一条是要做什么吗?”
弘晖点点头又摇摇头,慕尔登额将手里的枫叶挑出了两片最红的,其余的都洒向了天空。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成大事者,当有坚忍不拔的毅力,从小事做起。只有有了坚固的基础,你才能爬上那座高峰而屹立不倒。”
弘晖懵懂地点点头,目光有些不舍地望着刚才收集的枫叶洒落一地。
慕尔登额扳过他的头续道:“听说你阿玛给你请了谙达?我还真不忍心看你们小小年纪就要整日学习,没了那玩乐的时光。不过谁让你们生在帝王家呢。唉,平民百姓有他们的无奈,王孙贵胄也是一样。这其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姑姑,你说的我不懂。”
“等你长大了就懂了,长大……懂得就太多了……”慕尔登额暗暗叹气道,随即换了轻松的语调说:“我们还是快回去吧,别让你额娘担心。”
“嗯!”弘晖很用力的点头,其实他的两条小短腿也走不动了呢,就是不好意思说出来,因为阿玛说过,男子汉大丈夫不能示弱,不能怕吃苦,尤其不能在女人面前。
两人沿着山路慢慢向回走,慕尔登额边走边教弘晖背诗,都是挑些简单易懂的诗词,弘晖倒是聪慧,随她背两遍就记住了。只是,原本开心的二人随着天色的变暗,脸上的表情也阴了起来。
“弘晖,你还记得咱们走过这条路没有?”慕尔登额拽拽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请示道。
弘晖摇摇头:“姑姑,我一直是跟你走的。”
“骗人!明明是你带的路。”慕尔登额欲哭无泪,她迷路了,还是跟一个完全没有安全感的小不点儿一起。
都怪她之前上山的时候只顾着玩儿没有留意脚下的路,不过就算她用心去记也没用,对于一个没有方向感的人,置身在第一次来的山林间,能找到路便是怪事了。
“姑姑,山上有没有老虎?有没有狼?”弘晖怯怯地攥紧了她的手。
“应该……没有吧……”慕尔登额不由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将他护在身后,安慰道:“不要紧的,你阿玛看咱们迟迟没回去,一定会派人来寻的。”
说完,她抬头看看黑下来的天色,心里也在不停打鼓,不知有没有人发现他们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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诵完佛经的德妃在那拉氏和李氏的陪同下出了佛堂,便见胤禛三人侯在斋所。他们给德妃请完安,德妃便笑道:“过两日便回宫了,你们还急匆匆赶来,想来一路上也累了,该是回来先歇着的。”
胤祯绕到德妃身后,殷勤地给德妃垂肩道:“孩儿这不是想额娘了嘛,想早日见到额娘。”
“你呀,就会贫嘴,该跟十三阿哥学学,不要整日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
德妃回过头拍着小儿子的手,眼中的笑意是谁都抹不去的。
看到此,一旁坐着的胤禛心里些许的不是滋味,脸上却没别的表情,只是慢慢呷着杯中早已冰凉的茶。那拉氏见到他没有一丝表情的面目,不由地攒了眉,李氏倒是爱说笑,在德妃耳边轻语几句,德妃的脸上便笑开了花。
几人说笑着,一个小沙弥规规矩矩地进来给众人请安,传话来说晚膳已经备好了。
德妃点点头,朝那拉氏说道:“我们这便用膳吧。弘晖呢,又跑哪儿玩去了?小半天儿没见到他了。”
她的话音刚落,众人皆变了脸色,他们刚才一直在聊天都忘了弘晖的事!而另外三个人的心里则多关心了另一个人。他们二人是一起走的,不知现在在哪儿?!
“色克图!”最先发号施令的便是胤禛,他一声令下,门外候立着的侍卫一个健步迈了进来。
“调集全寺所有人手去寻弘晖阿哥和孺思格格!宝珠峰上上下下都给我搜遍了,务必要将二人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得带回来!”
“嗻!”
色克图同另外几名侍卫分批而行,一半先去山上寻人,另一半则去召集全寺上下所有能动弹的和尚,大家分成几组,对宝珠峰一拥而上,采取地毯式搜索。
这厢,德妃和李氏不断安慰着泫泪的那拉氏;另一侧的三人也是急躁不堪,胤祯一圈又一圈地踱着步子,胤祥坐在椅子上,双手抠进扶手里,目光紧紧盯着地砖。
胤禛站在门边,望着弯弯的月牙半挂在空中,不由地想起那一晚在承乾宫外,她站在梨树下,对着自己甜甜地一笑,便如一丝暖风,将他心底的寒冷与孤寂吹散了。
她的笑里,有他熟悉的亲切,有他一直在寻找的宁馨,有他,最难以自拔的情劫。
深秋的风,将庭院里茂密的树叶吹得沙沙地响,为每颗焦灼的心蒙上了一层更深的恐惧。忽而,一片血红的枫叶随风飘落在他的肩上,他将枫叶握在手中反复把玩着,想到黄昏时弘晖还说要自己带他去捉虫,不由地后悔若是自己当时跟着他们去了,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四哥还有闲心望月赏秋?眼下不见的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呢,四哥是那狠心之人,我却不是,我自己上山把他们两个找回来!”
胤祯终于不再踱着步子,咬着牙咆哮道,说着便要冲出门去寻人。
胤禛却只是伸出一只手臂拦住了他:“他们会没事的。”
胤祯气急,跳脚叫道:“你是玉皇大帝还是阎王老爷?你说没事就没事?这黑灯瞎火的,他们两个都不认识路,山上指不定多冷呢,就算没有野兽出没,他们找不到路也会冻个好歹……我……我没你这般狠心冷血!”
“十四弟,不见的是弘晖,四哥的心里比谁都急的,你别在这个时候戳他的心窝。”胤祥见胤祯越说言辞越烈,忍不住出声劝阻。
“我戳他的心窝?呵,我倒想问问他有心吗?你看四嫂和额娘难过成什么样子,只有他还是这般逍遥自在……”
“祯儿!”德妃一声喝止,忙走过去将胤祯一把拽了回来,瞥了眼面色凛然的胤禛,从刚刚开始,他便用这样的目光盯着胤祯,看得她的心里毛毛的,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不,她不能让她唯一的两个儿子自相残杀,哪怕是有任何纷争都不行。
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不是要手足相亲,友爱互助的吗?可是为何,他们和别的兄弟都能和睦相处,唯独在彼此面前,却似乎永远都隔着什么。
德妃绝不会想到,这一场埋藏于兄弟之间多年不断地愤懑,罪魁祸首不过是她的偏心,以及,造化弄人罢了。
“祯儿可是将额娘教你的都忘记了?快跟你四哥道歉,以后都不能这样无礼了,若是被你皇阿玛看到定要训你的。”
胤祯愤愤地瞪了一眼胤禛,气得拂开德妃的手便做到椅子上,捧起茶壶咕噜咕噜地猛灌水。由于喝的急,茶水顺着嘴角流淌出来,滴到衣服上,德妃又忙掏出帕子为他擦去嘴角的水迹,边要他慢些喝,仔细呛到。
胤禛终于受不了眼前这一幕母子情深的戏码,冷冷一哼,拂袖出门。
他的心底也在煎熬,也在难受,可是他绝不能流露出来,他的心必须硬起来,哪怕是被封的死死地,也绝不能轻易流露出真实的感情,不能让别人寻到他的软肋。
他的软肋,是她吗?他不知道,心里的那个答案有几分模糊。他故意闪避着,一心告诉自己,他担心的是弘晖,只是弘晖!
“四哥,我陪你去找!”胤祥跟了上来,拽着胤禛的衣袖。
四哥的表情很是冷静,可是他越是冷静越难掩他心内翻涌的风雨。他答应过自己,不会放自己一个人,而此时的他需要慰藉,需要帮助,自己又怎会对他置之不理?!
胤禛点点头,两人刚要踏出院门,只见色克图一行人匆匆前来禀告,慕尔登额和弘晖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胤禛悬着的心旋即落了下来,对胤祥道:“下面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先回房。”
胤祥点头应允,望着胤禛离去的背影竟显出一丝疲惫。他诧异极了,原来以为他的四哥和皇阿玛一样都是无坚不摧的人,却万万没料到,这一场小小的“失踪”,便让别人口中绝情绝义、冷若冰霜的四哥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他轻摇了头,暗自叹道:“四哥,你那颗心封闭的够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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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窗外,看着她手里攥着棉巾,一下下、仔细地为弘晖洗澡擦身,边擦边责备出声:“让你调皮,让你不听话,看看这水脏的,回头你阿玛罚你,我是一个字都不会帮你求情的。”
弘晖坐在浴桶里开心地玩着水,朝那拉氏嘻嘻笑道:“额娘不求,姑姑求,姑姑最疼我了。”
那拉氏闻言,手下的动作猛然顿住了。心里汩汩地冒着酸液,冷声道:“姑姑?叫的真是亲热,她算你哪门子的姑姑?一个朝臣之孙女,也配你一个皇家阿哥叫她姑姑?虽有你皇玛法的封号,可是奴才就是奴才!”
她一时气愤,对着弘晖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全都倒了出来,直到看他瞪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才觉察到自己的失言,慌忙用手捂住了弘晖的小嘴,嘱咐道:“适才额
36、恋恋枫情 。。。
娘说的话,可不准再跟别人说起,你阿玛那儿我自然向着你。”
见弘晖点点头便继续玩水,那拉氏才松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望向窗边。不知为何,总感觉刚才有人站在那儿一般,心里陡然浮起一丝恐慌。
她终究还是怕了。成亲近十年,她和胤禛都是相敬如宾。曾经,她一直以为他对自己淡淡地是因为心里有别人,可是后来发现他对更早便跟在身边的李氏和宋氏也是如此,甚至有时还不及自己,毕竟她嫡福晋的身份摆在那儿。
她也曾留意过别人,可是胤禛对其他女人更是不闻不问,她的心也便放下了,只道是他生性淡然,日子久了便会好起来。
可是自从那日,胤禛将冻得昏厥过去的慕尔登额抱回寝殿之时,她讶异了,只为从未见过他那样紧张的神情,好似生怕失去什么。她一遍遍在心底告诉自己,是她多想了,胤禛早已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会对一个不过十岁的女孩动什么心思?
不知是她高估了胤禛还是低估了慕尔登额,自打那之后,慕尔登额和他的儿子们熟了起来,孩子们没事便念叨着小木耳姑姑,听得她和李氏心中都很吃味。而她在一旁观察胤禛的表情,发现他慢慢在变化,总是一个人想事想得出神,想着想着又露出笑意。
那从心内而发的笑令她深深地嫉妒,只因,他的妻妾儿女,从未有人得到过他这样的令人沉醉的笑意。
凭借女人敏锐地直觉,她知道他心中有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是那朵小木耳吗?
那拉氏轻叹了气,为弘晖擦干身子抱上床,哄他睡着后,她才走到窗边,望着天上高悬的弯月,以及月夜下,那随风轻舞的红枫。
他是否还会记得?那年被赐婚时,同是秋日,紫禁城里的枫叶正红。她站在屋檐下,抬头望着满园的红叶,为自己刚刚被皇帝决定的命运而叹息和惶恐,她不知,要如何在紫禁城中度过自己漫漫一生,更不知,那个以后是她夫更是她天的四阿哥胤禛是何样的人?
“四弟,你看,那个穿着水绿色旗服的女子便是费扬古的女儿,你未来的福晋呢!”
闻言,她的心一惊,猛然转过头去,便见假山后,远远站着两个人影,一个略高,身着杏黄色长袍,神气十足,定是皇太子了。而旁边那个略矮一些,清瘦白皙的少年,一身木兰色常服,目光清冷地望向自己,她的心微微一颤,便觉脸上滚烫了起来,忙低了头,心如鹿撞。
面前有一双黑色的皂靴停了下来,她一怔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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