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爷郁闷了。
雅公子的手指并不如看起来那麽柔软,虽然那五根手指修长纤细,上面覆著的皮肤也是十分白皙,就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才拥有的手,手掌心处却有著不薄的一层茧。
那是练武留下来的痕迹,朱熙现在还记得那小小的杏衣少年舞动长枪时的洒脱模样,所有的武功都是实打实练出来的,掺不得半分假,这点就算是天才,也不例外。
而他左手的指头上也有著更加厚的茧,那是练书法以及暗器出来的痕迹。
朱弦虽说才能过人,却也比其他人更加努力,这一点他一直都是知道的,但就是因为知道,他才更加痛恨他这个兄长。
明明他也拼死努力了的,但为什麽就是无论如何,就是不如这个人……他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
但现在这只令他痛恨的手,却紧紧握住他的手指,像是要给他力量一样,那般用力,却也温暖的令他贪恋。
「下九流门也罢,春宵书坊也好,还是那些『绝杀』的杀手们,藏宝图残片的魅力足以大到他们铤而走险,而为了这张图,他们肯定会用尽方法夺取,除非这张图不在了,你才能自由。」
朱弦紧紧盯著弟弟的脸,看著弟弟脸上陡然涨红一片,又猛地变成雪白。
他又紧了紧握住对方手指的手。
「因此,下九流门总山门非常去不可,一方面是为了你身上的春毒,另外一方面,那里有能将你背上藏宝图消除的药,为了这个,我们就非去不可!」
「……」
「他们既然能在你身上绘上这样的图,自然就有办法能消除,只要藏宝图的拓印在他们手上,那麽就算没有这种解药,他们也会为了消掉你身上的图而努力。这是唯一能让你自由的方法,小朱,熙弟,我们避不了!哪怕对手是整个『绝杀』,或者是那个恐怖的九尾,我们也不能逃避,明白了吗?」
朱熙的嘴唇张开又合上,随後再度张开,脸却涨的通红,到最後硬声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朱弦没计较他糟糕的语气,只是笑著应道:「你是我弟弟,又是我这世上最心爱的人,你若有难,我也独活不了……怎麽与我无关?」
这番话说的轻描淡写,其中的情意却浓丽的让人瞠目结舌,只是这本该是让人心头淌著蜜的话语,却让小王爷的脸色越发难看。
『这不是胡说八道是什麽?』
朱熙望著那张情真意切的文雅面容,只觉得方才还能让他安心的触摸此刻却是说不出的冰冷。
之前还能无视自己的心情,暂时沉溺於这偶尔展现出来的温柔里,但是一旦这人挑明白说了这些甜言蜜语,就会愈发的讽刺,就像是一盆盐水,毫不留情的泼在被掀起疤痕的伤口上,痛的心口都在抽搐。
小王爷心中不爽,紧接著怒气就涌了上来,正待一巴掌将这个满口口花花的混球打飞,却不料还不等他动手,对面的雅公子神色微微一窒,直接扑过来将他抱了个满怀!
「放开……唔!」
朱熙的挣扎并没有维持多久,朱弦紧紧抱著他,直接撞向马车车壁!
朱弦神力惊人,马车顿时四分五裂,但还不等他抱著朱熙飞身到更远的地方,更大的爆炸就在身後发生了!
「轰隆隆!」
剧烈爆炸产生的强大气流将他们两个彻底掀翻,尽管朱熙被朱弦紧紧抱在怀中,但这种巨大冲击力也让他五脏六腑内一阵翻涌剧痛,双耳轰鸣,竟是什麽也听不到了!
与之相比,什麽乱石碎屑倒是小意思,还不等砸上他们两个,朱弦冷哼一声,真气激荡,袍袖扬起,直接将迸射而来的碎屑残渣扫到一边,就算是人头那麽大的石块,也在他衣袖一拂之下变成指头大小的碎渣。
只是可惜了马车旁护卫的侍卫们,虽说他们反应也不慢,但到底还是慢了些许,朱弦回过头来一眼,便见到自己的人倒伏一片,生死不知,顿时怒上心头,只想著要偷袭的那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这灾难还没个完!
「放!」沉声低斥,霹雳弹咬著朱弦的脚步跟了上来,又是一串连环爆炸,就算是朱弦,也被震的头昏目眩,落地时仍不免单膝跪地,忍不住喷出一口淤血。
朱熙被他紧紧抱在怀中,已经被震的昏厥过去,他面色铁青,唇角一条血线,看来受伤不轻。
朱弦揽紧了弟弟,环顾四周,爆炸掀起的尘烟略微消散,便见到远方酣战不休的众人倒的倒,伤的伤,看来已经无力再保护他们,朱弦也不可能抛了弟弟不理,便将外裳一掀,束成布绳,将朱熙背在背上,紧紧束在一起。
五名黑衣杀手显露身形,向他这边小心翼翼的踱来,朱弦见他们衣角上绣有金线,便明白这些与之前遇到的杀手不同,只怕是「绝杀」之中的精锐吧。
与这些只懂杀人的家伙也没什麽好说,威逼利诱也没什麽效果,这种情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反而乾脆直接的很。
朱弦深吸一口气,脸上笑意依然未敛,声音柔和的像是怕惊跑了凑来身边的小白兔,「来吧。」
那几名黑衣杀手却没应承他的邀请,而是侧身站到一旁,分成两排,就听到叽叽嘎嘎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这种声音就像是车轮碾压路面,在这种情况下,却是更加瘮;人。
朱弦不动声色,心口却咚咚咚的跳快了一点,这阵仗非比寻常,只怕来的人是前所未有的棘手。
渐渐的,那声音由远及近,就见到几名黑衣杀手拉著一辆囚车,向这边走来。
说是囚车,却是由手臂粗细的铁棍围成的铁笼,被铁链重重缠绕,一直蔓延到黑衣杀手们的肩膀上。
看那几个杀手,走的甚是缓慢笨拙,露在外头的额头上满是汗水,就连蒙面的黑巾都一片濡湿。
这些杀手武功虽说算不上一流,却也能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此刻这般情形却如常人一般……不,甚至是比常人还不如……
朱弦眯起了眼,内力缓缓在体内流转,蓄势待发。
牢笼里,背对著他,坐著一个人。
杀手们拖著车走到他跟前,将铁牢门打开,随後快捷无伦的躲闪到一边,远到足够安全的地方。
朱弦看著那个人拖著铁链从铁笼里出来,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红紫乱朱【四十三】(兄弟)
牢笼里,背对著他,坐著一个人。
杀手们拖著车走到他跟前,将铁牢门打开,随後快捷无伦的躲闪到一边,远到足够安全的地方。
朱弦看著那个人拖著铁链从铁笼里出来,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那是个身材非常高大的男人,浑身上下包裹在和身後杀手们同样的一身黑里,不过在行动间摇曳的衣摆上却有著鲜豔到刺目的火色纹样,与那一头丰厚红发相映,就像是一团即将吞噬一切的火焰,熊熊燃烧。
那头发一直垂落到脚踝处,色泽鲜丽,就像是将男人身上的生气都吸取了一般,有一种过於蓬勃的生机,简直像要将人整个吞噬似的。
男人手腕足踝上都束著铁链,每一步走动都发出锵锵的金铁交鸣声,就像是杀戮的前奏,惹人心慌。
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恐怖压迫感从头顶逼近,朱弦额上渗出细密汗珠,心口处如擂战鼓,一声声一响响,几乎震破胸腔。
原本就不算晴朗的天空愈显压抑,没有风,却有种让人难以忍受的气息惊涛骇浪般迎面拍来,让他几乎脚步不稳。
这男人,就像是一头从地府爬出来的凶兽,尽管满身枷锁,却依然不减凶蛮,只待择人而噬,咬的碎成渣滓。
「在下都不知道……『绝杀』居然有这般厉害的高手……」
朱弦听到自己吞咽唾液的声音,说话的声音却是更加温柔平缓了。
他心知这一战必将艰苦无比,当下强行稳住心神,一只手却抬起,摆了个起手势。
脚尖一弹,身形便如离弦之箭,向红发男人面门踢去!
但还没等踢到,就有一股大力从脚踝处涌来,紧接著整个人就被掀飞出去!
直到这时,铁链相互撞击所发出的锵锵声才传来。
朱弦借力使力,在半空中一个翻转,落在地上的时候还是禁不住踉跄了一下。
方才那一下短短的对峙,他的左脚踝处剧痛难忍,骨头只怕已经裂了。
『好大的力气!』
朱弦感觉到方才那一下,红发男人并没有用上内力,而仅仅是靠著本身的力量将他的那一踢化解,随後还重伤了他的脚踝。
「厉害!」
从小就是天生神力,这样的他在纯力量方面还没有遇到过对手,此刻居然冒出来一个就连蛮力都不比他弱,甚至更强的家伙,怎能不让雅公子心生感慨!?
『没想到绝杀居然有这样厉害的杀手,下九流门只怕也是指望不上。』
朱弦暗暗握紧了拳。
他感觉到身後背负著的弟弟沉稳的呼吸声,心中又是一紧。
『我怎样都无所谓,只是朱熙他……』
虽说因为背上的图不会丧命,但……那张图必须与男人交合方才能显现而出,他怎麽可能让别人碰弟弟一下!?而朱熙又怎肯屈居於他人之下?
只怕到时会玉石俱焚了吧?
朱弦深深呼吸,直截了当道:「若是想要藏宝图,就别逼的在下玉石俱焚。」
红发男人停下脚步,也不答话,倒是一旁蹦出个黑衣杀手,接过话茬,「雅公子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什麽是可以依仗,什麽应该放弃。」
『不说话……是不会说话吗?』朱弦盯著红发男人的脸,心中思索著对方的情况。
男人的脸在散乱赤发间看的不是十分真切,方才短暂接触时,朱弦这才看清楚那张脸。
与一身压抑的黑,以及过於夺目的红相比,他的肌肤倒是洁白如新雪,在遮掩住鼻唇的铁面具映衬下,更显白皙。
唯一裸露出来的眼,眼形狭长上挑,隐隐渗出一股媚意,只是那双眼中死气沉沉,将这天生的美好毁的涓滴不剩。
朱弦压下探究的念头,应道:「有时候就算明知道不该做,做不了,也必须要做。」说到这里,冲著他们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乌云散尽,晴空日出,尽管身处如此境地,竟然不见一丝阴霾。
这笑容看的众杀手一阵恍神,但接下来这位文雅公子说出来的话,却和那笑容完全背道而驰了。
「若是你们不让我们离开,我就亲手掐死小王爷,大家一拍两散。」
冷风吹过,几片树叶飘落。
「哼!谁不知道你恋弟如狂,哪怕是自己戳自己十七八刀,也舍不得你弟弟受半点损伤!」接下来,黑衣人们集体愤慨了!
先不说传言和打听来的情报如何,这位仁兄面对「绝杀」对他的追杀,只是施展了小小手段报复回去,但是之前「绝杀」惹上了小王爷朱熙,得到的报复那是一个铺天盖地、无孔不入,当初在锦州,如今在京城,那位恋弟狂的报复险些让「绝杀」在那两处的势力整个崩溃,这样还不算,这厮居然还想著顺藤摸瓜,彻底将他们「绝杀」碾成渣滓不可!
差别待遇也不带这样的啊……
「啧!」朱弦确实是下不了手。
倒是那红发男人懒得在这种没营养的话题上继续纠缠,身形略微晃动,一股无匹劲力向著兄弟二人袭来!
这掌势带著山崩海啸的劲头直卷而来,朱弦匆匆忙忙运了一点内力,哪里是他的对手!?闷哼一声,便被这股掌力轰飞,绑住小王爷腰间的腰带碎裂,朱弦拼著一股力气,将弟弟反手抱在怀中,以背落地,重重撞在四人合抱的一棵大树上!
轰隆哢嚓连声响,树木尽折,尘烟四起,朱熙被摔得七荤八素,摸不清东南西北,这时候停顿下来,就感觉到揽抱住自己腰杆的手臂一松,抬起头,正好看到朱弦侧头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们二人相拥著倒卧在一片残枝碎石中,身上衣衫被掌风搞得破破烂烂,到处都是泥和血,浑身上下就像是骨头尽碎一般,五脏六腑也像是被根棍子搅拌折腾,难受欲呕。
……这还不如死了算了呢……
小王爷昏昏沉沉的脑袋这样想著,尽管有朱弦的保护,但他身上依然是十分不好过,可想而知他趴伏著的这个人更加不好过了。
林子中昏昏沉沉的,阴暗无比,他趴在朱弦的怀中,只觉得好闻的兰雪茶香都渗进了刺鼻的血味,难闻的要死。
但是身下这个人的躯体,却让他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他趴在那人怀中,动也不想动。
……兴许是要死了吧?
身上痛的就像是被肢解一样,还不如死了呢。
……和这个人死在一起?
小王爷此刻的脑袋还不太清醒,想不了那麽复杂的问题,只是隐约觉得,和这个人呆在一起,其实挺好。
「老、老妖……别、别把人打死了!这可是主上特地吩咐……」战战兢兢的话语戛然而止,朱熙努力睁开眼,就见到一道高大身影将另外一人甩到看不见的地方,随後迈步向他们这边这边走来。
锵锵的锁链声响震得人心中发颤,小王爷看不太清楚的双眼被一片黑影笼罩,逆著光的男人那头火焰般的长发像是吸了日光般,跳跃著难言的活力,但那双盯著他的眼,却像是丧失了生机的死物,让人心中发悚。
红发男人抬起了手……
……啊……
就这样,要死了吧?
和朱弦一起……
他的眼睛发涩,脑袋中的想法也变得飘忽,但原本应该无力动弹的手指,却纠缠著身下人残破的衣襟不放。
一股巨力从上方压下,皮肤都被劲风刮得刺痛,朱熙还来不及感觉更多,就听到一声「轰」的巨响,震的他耳膜都要碎裂了!
接著就是腾云驾雾似的,身体飞了起来……
啊,朱弦……
随後,他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某位出场了,看天。
大家都知道这是谁吧?掩面……
红紫乱朱【四十四】(兄弟)
他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
吃力的睁开眼,眼前由一片黑暗逐渐显现出物体的轮廓,那是一处半圆形的拱洞,渗著微弱的光亮,愈发凸显出四周的黑暗。
他身上重的很,压在他身上的东西沉甸甸的,却是柔软的紧,还带著些微温热,鼻端渗入的是刺鼻的血腥味,以及里面掺杂著的、几不可闻的一丝淡雅茶香。
「朱……」
他的脑袋还是有些不太清醒,但脑海中却自动飘过一抹杏黄身影。
「朱弦!」
他猛地睁大眼,这才发觉事情的不对劲!
他吃力的想要撑起身子,但略微一动,身体就像是七零八散似的,痛的他险些飙泪,结果离地一点点的身体再度跌回原处,身上压著的重量,还有身下突出的小石子更是雪上加霜,铬的他禁不住叫了一声。
「啊!」
身体痛的猛地弹跳一下,这一下倒是将身上的那人掀了开去,滚落一边,引得一声低吟。
「唔……」
朱熙听到这一声,也顾不得身上痛的要死,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撑起半截身子,查看身边人的情形。
这一看,就让朱熙脑中一阵轰鸣。
他的眼睛已经略微适应了一点这里的微光,虽说不能看的十分清楚,但朱弦身上那般狼狈的模样,也已经完全呈现在眼前。
打从记事起,他就不曾见过朱弦如此狼狈的模样,那人就像是别人起的外号一样,文雅隽秀,那人最爱饮的兰雪茶似乎也渗进了他的骨血里,散发著内敛含蓄的韵味,当然,这是不看本性的情况下。
而眼前的兄长,杏黄外裳早就不知所踪,里裳也已经碎成破布,挂在修长坚韧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