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冷水,紫藤吃了几口被那些弃妃们争抢过的食物。
白烛垂泪,印照一方水砚,闪着幽深晦涩的微光。细细地研好墨,紫藤并没有展开静妃送来的卷轴,而是褪下水红的宫衣,连里面的亵衣也一并脱下,放在桌上铺好。
在墨色的浸润下,雪白的亵衣很快就被紫藤改造成简易的夜行服。
她还要回去见七言,绝对不可以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皇宫内苑。如今被打入冷宫,当务之急自然是劫得一批财宝,想法设法逃出这铁打的囚笼。
将亵衣一寸一寸在烛火上烤干,紫藤吹熄了蜡烛,带着些许墨香翻过木窗,顺着虚掩的冷宫大门,没入进无边的夜色中。
凭借着自己对上京地图的记忆,紫藤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摸索着,躲过了十来拨巡岗的暗哨。
照这样的速度,光明正大地走三天,恐怕也走不出这偌大的皇宫!
腿脚不便所带来的烦躁感在紫藤心底升起,就在她打算打道回府另想办法时,一阵恍若天籁之音的丝弦声传进了她的耳朵。那琴声悲悲切切、哀哀怨怨,间或又有极为轻柔婉约的女声,带着扬州三月的糯软与轻妙,曼声唱道:
“秋寒疏,枕边料峭,眉间愁喧嚣,墨氲三行、两行,无人研磨胭脂烫。
风散去,瑶琴空响,披帛连尘挽,梨花方残,又放,却见满树泪海棠……”
那歌声如泣如诉、柔肠百结,一丝丝消弭了紫藤心中的火气。正在这时,紫藤身边不远处的树丛微微一动,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跳了出来。
侍卫?刺客?
紫藤心中一惊。那男人仿佛察觉到什么似的,向她的方向转来。他并没有穿着内廷的侍卫服,而是披着一件大麾。剑眉星目,方鼻阔口,看起来十分英武不凡。
好敏锐的感知力!紫藤不由得暗暗赞叹,但她来自于现代的潜伏技巧又岂是吃素的?将呼吸与心跳频率抑制到一个不能再低的程度,她几乎与那片树丛融为了一体。
那男人谨慎地左右巡视着,没有看到可疑的状况,几个腾身,朝方才发出琴声的方向去了。
有意思!
紫藤眼睛一眯,悄悄跟了上去。
那男人脚步极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紫藤的视线里。所幸她一开始就听见琴声,倒没有失去方向之虞。
转过一座宫墙,一片好似人间仙境般的园林出现在紫藤面前。
再华丽的亭台楼阁、花廊水榭在这宫中都是常见的,难得的是这儿的建筑,有半数都建立在一个大型的湖泊上。无数飘荡的白幔代替了呆板的墙壁,在各色宫灯的映衬下凌风飞舞,与那湖水中的倒影相照,仿若那扑朔迷离、虚无缥缈的仙家幻境。
湖心正中的凉亭上,一架玉质的古筝在朦胧的月光下闪着流彩,但方才弹琴的玉人,却已不见了踪影。
宫墙边有一队宫女打着灯走过,紫藤默不作声地让开了道路,躲进湖畔的假山园林中。
有声响!
虽然只是小小的衣袂摩擦声,以紫藤的耳力,还是很清晰地判断出了方位。以蛇形姿态接近目标,紫藤好像一只灵巧的壁虎,悄无声息地攀上了那座两人多高的假山。
“过去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在紫藤的正下方。
“唔……延安。”正对着紫藤的,是一个穿着淡蓝宫装的女子。黑暗中虽无法瞧得清楚,但也流露出了惊人的美貌。她立在那儿,就像是一朵空谷幽兰,散发着清冽而忧伤的芳香。
“细细,你想不想我?”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想,怎么不想?”被叫做是细细的女子,满眼的泪光清辉闪烁,哽咽了一声,就扑到面前男人的怀中,“只是……延安,这太危险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贸然就进宫来见我?如果被发现的话……”
“不妨事的。”男子温柔地抚摸着怀中女子的鬓发,“大哥他们还在妹妹宫中吃酒,我趁乱偷溜了出来,有老六帮我顶着不会露馅。”
“可是……可是……”
那女子可是了两声,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扑在男人的怀中,呜呜咽咽地低泣。
“细细,苦了你了。若不是为了我们一家,我早已带你远走高飞,又何必在这儿受这种苦楚……”
男人还想要说些什么,不防园林边走过一队暗哨的侍卫,听见有人声,立刻抖亮了火折子高喊:“里面何人?”
二人皆是一惊,那女子匆匆将男子推进假山的阴影中,整了整衣冠,疾步走进光亮之地,指着反方向的假山乱石堆哀声说道:“狸儿冲着那边跑了,快快帮我去捉住它。”
“是,淑妃娘娘。”一干侍卫领了命令,顿时将这儿的异常忘得一干二净,个个争先恐后地去了。
但一起了这般喧闹,巡视的宫女也打着灯靠向近前。那淑妃娘娘终究没能与自己的情郎道别,就被一干宫女前呼后拥着,簇进那花厅水榭中去了。
一直等那男人离开,紫藤才从假山石上一跃而下,在草地上一个前滚翻后站定,嘴角一翘,“恶魔的微笑”再次绽放。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要知道她杜紫藤虽然是个优秀的劫匪,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小偷。原本她还在发愁要怎样瞒过众多侍卫的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些值钱的物品出来,现在这淑妃娘娘,简直就是自动送到嘴边的肥肉。
怀着这样的愉快心情,紫藤顺着原路潜回了冷宫。
依然是一片黑暗,寂静无声,但翻过窗户的紫藤甫一落地就觉察到了不对。下一刻,满室灯火通明,轩辕弥面色阴沉地坐在方桌旁的坐墩上,耶尔衮黑着脸站在他身后,一个面皮上微微有些皱纹的宦官,手中的火折子上还冒着袅袅的青烟。
“你怎么来了?”紫藤一愣。
“这冷宫难道就不属于朕的皇宫吗?”轩辕弥眼中闪过晦暗的风暴,面色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你一介宫中妃子,深更半夜竟然穿着亵衣翻墙?!不仅如此,还要将亵衣染黑,究竟是想要刺杀谁?还是要偷什么东西?”
今儿个心情好,就不跟他计较那么多了。紫藤悠闲地坐到床上,微微扯开了一抹笑容,“说我杀人偷东西,也要有个证据,无凭无据的不要来诬赖我。我现在要休息了,你们请回吧。”
从来都是看她凶巴巴的表情,像这样发自内心的微笑,轩辕弥还真没有在紫藤脸上见过。灯影疏离下,那笑容竟然有一股别样的魅惑。
只是轩辕弥若是晓得紫藤发自内心的微笑,是来自于抢劫计划即将开展的前提下,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逐客令已下,被驱赶的人却还死撑着不走。紫藤脸色一变正待发作,一股浓重的睡意却猛然袭来。看着那火光通明的宫灯,她的心中警铃大作,怒生喝道:“你搞什么鬼?”
触怒了君王,当然要付出应有的代价!轩辕弥轻笑,向身后的耶尔衮和宦官挥了挥手,“你们出去吧,没有朕的传唤不准进来。”
“可是圣上……”耶尔衮迟疑地看了紫藤一眼,想要说些什么,被轩辕弥一挥手打断,“若是朕连个中了软筋散的女人都降伏不了,还算是什么九五之尊?”
二人依言退下,房中登时只剩下轩辕弥与紫藤两人。
自己堂堂北汉之君,竟然也落到了用迷药才能接近自己妃子的地步,一想到这一点,轩辕弥的自尊心不禁有些受打击,但是很快,他就把这种念头跑诸脑后,带着阴谋得逞,却偏偏又俊雅至极的“狼笑”向床边的紫藤走去。今夜里,他要好好折辱一下这个让自己心神大乱的女人。
“不要过来!”紫藤将下唇咬得血红,却更增添了轩辕弥想要一亲芳泽的欲望。
伸手揽住紫藤的后脑,轩辕弥还没有实现自己的第一个愿望,就看见一只白皙的拳头,凶狠地向自己的左眼眶袭来。
宾果,中标!只可惜自己全身的力气已经流失了大半,完全不能造成从前一拳打爆人家眼眶的效果。
“你……你竟敢打我!”轩辕弥嘶嘶地抽着冷气,一抬手抓住了紫藤的胳膊。
“我说了你不要过来的!”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紫藤的第二拳,又准确无误地命中了轩辕弥的右眼眶。
“这女子怎么这般强悍?已经下了三倍的药量了,居然都迷不倒她……要不要进去看看?”听见那一屋子乒乒乓乓的声音,白净面皮的宦官一脸担忧地征求着耶尔衮的意见。
“难道你想要违抗圣旨吗?”耶尔衮目不斜视地回答,眼底却悄悄溜过一抹笑意。
第二天一早,过了早朝的时辰,轩辕弥才顶着两只熊猫眼圈,脚步发飘地步出了冷宫的大门。
从窗前经过时,耶尔衮向内瞟了一眼。硬木板床雪白的棉布床单上,满是朵朵如桃花绽开般的殷红血迹。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紫藤抬起头来与他对视了一眼。她目光中虽饱含着疲惫,但也充斥着浓浓的戒备与不屈。在她的胳膊上,几道被钝物撕扯开的伤口,还在微微地渗着血丝。
北汉皇宫中最富盛名的宫廷诗人,擅长七律乐府的诗神公孙二娘有感而发,创作出流传千古的名作《长相思》,其中最著名的两句便是:“夜夜流连冷宫笑,从此君王误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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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宫门似海:第十二章: 婆媳相会]
紫藤的希望,总是与现实背道而驰。
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照常理说是不会有人探视的。静妃的造访已经让宫中那一双双潜伏的眼睛悄然张开,而轩辕弥的留宿,则创了北汉王朝建朝以来第一个君王在冷宫过夜的先例,也激发了那些隐藏在暗中的小动作,渐渐浮上水面。
霎时间,北汉皇宫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这个跛了脚的冷宫弃妃身上。
一觉睡到日当正午,紫藤才在知了恼人的鸣叫中悠悠醒转。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她步出房门,用水桶打上了清凉的井水,就着桶壁擦了把脸。
迷药本就要用水来解。当下,恢复了泰半的紫藤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精神一振。
恰逢一个老嬷嬷将冷宫的宫门推开一条缝,探进半个脑袋。见紫藤回头向自己望来,被唬得面色一变,急急缩了回去。
半晌,冷宫的宫门再次被推开,一袭鹅黄宫装侍女服的玥儿走了进来。
“娘娘……”
再见紫藤,玥儿不禁也有些尴尬。这宫中迎来送往,她不知伺候过多少主子,却从来没有一个能像紫藤这样,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让她觉得心中生出一股寒意。低下头避过紫藤的目光,玥儿咬了咬嘴唇,“娘娘,太后密旨,宣您去暖风阁觐见,奴婢这就给您梳头换衣。”
“哪个皇太后?”
“琦玉皇太后。”玥儿目光一霎,似乎是有些惊奇。
冷宫的门口早已备好了一顶青布小轿,由四个身强体壮的宦官抬着。两个前来传召的老嬷嬷,见了紫藤都远远地避开了去,生怕容嬷嬷身上发生的惨剧会在自己这里重演。
约莫走了近半个时辰,才到了琦玉皇太后居住的暖风阁。这暖风阁又与别处不同,磅礴大气中,另带着份庄严典雅。绕过一道拱门,又转过一方影壁,紫藤被引到一处不大的偏殿中,那院中满是灼灼的牡丹与芍药,在和暖的微风中尽吐芳华。
门外侍立的宦官急急进去通报,不消片刻,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道低沉而威严的女声:“让她进来罢。”
一间不大的方厅,内壁上通体描画着暗色熏香的花纹。一张紫红硝金团花美人榻上,半躺着一个鹅蛋脸形,蚕眉凤目的中年妇人。一头金碎琳琅的九凤明月钗,一袭深黄暗绣的乾坤社稷裙,将她本不算美艳的形容衬托得高贵异常。
在她身后,还立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朴素淡蓝宫装,笑靥讨喜、观之可亲。此时她正拿着一柄玉质的轱辘儿,为榻上的皇太后一下下敲着小腿。
“蓉儿,你也歇一歇吧。”琦玉太后伸出一只手来,自有随侍的宫女疾步上前,扶着她从美人榻上坐起。那个被叫做是蓉儿的女子,也微微向后退了两步,抬头看向紫藤。
“太后吉祥。”一心思索着逃命大计的紫藤又怎么会想跟面前这个看起来就很厉害的老女人扯在一起?随意地摆了摆手绢儿,她结合了从前看过电视剧的精华,和已经快忘的差不多的宫中嬷嬷的教导,行了个怪模怪样的礼。
“太后吉祥?”琦玉太后和身边的侍女皆是一愣。
紫藤这才想起是在北汉,跟从前偶尔看过的清宫戏根本不是一回事,不由得也是脸色一红。
“太后吉祥。这倒是个好词儿呢!”那名叫蓉儿的女子一声轻笑,挽回了这尴尬的局面,“往日里那些祝词儿,莫不是“奴婢给太后请安”,或是“恭请太后圣安”,细细想来,竟然没有一个吉祥来得更加喜庆讨喜。”
被她这么一说,琦玉太后不愉的脸色也逐渐由阴转晴,微微笑道:“蓉儿这丫头就是会讨哀家欢心。也罢,你们都出去吧,哀家有话要对这笑妃讲。”
一屋子的侍女都退了出去,看着这个放心和自己独处一室的皇太后,紫藤的心中也忍不住暗暗称奇。将自己打入冷宫的命令是她下的,她应该早已知晓自己的身手才对,难道说这皇太后也是个练家子?
“哀家叫你过来,是要跟你说说弥儿的事情。”见紫藤在自己的威势下不为所动,琦玉太后的眼底也掠过了一抹赞赏,“昨日里敏仪她把你打入冷宫的事情,哀家也听说了,那乱子实在是闹的不像话。不过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弥儿的妃嫔,而不是曌儿的王妃,所以你是生是死,完全是掌握在哀家的手中,你可明白?”
这一番话却让紫藤有些糊涂。据那静妃所说,下旨的就是面前这琦玉太后。可听这太后的意思,感情为难自己的是另一位。究竟孰是孰非,紫藤并不在意,她完全被琦玉太后的下一句话震惊了。
“真正的大院公主,早已经死了!”
“你知道?”紫藤眉毛一挑。
“是哀家亲自将她赐死的。”如此石破天惊的秘密,在琦玉太后的口中说出,却好像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费了一番辛苦将她救出来,却不料她已遭乱党凌辱,中了媚毒全身溃烂。为了我皇家的脸面,我也无法留她。”
这皇宫之中,当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如果不是自己还有利用价值,恐怕会死得比那个真正的大院公主还要悄无声息吧?琦玉太后的这一番话,更坚定了紫藤尽快离开的决心。
琦玉却并没有猜出紫藤的心思,兀自说道:“这宫中的内乱,想必静妃也跟你说过一二。那小蹄子原是敏仪那儿的人,连同一个敏仪的侄女儿毕贤妃,倒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只是你……”
琦玉话锋一转,一双饱含着威慑光芒的凤目直直地盯住了紫藤,“弥儿为什么要你冒充大院公主,还封你为妃,这一点哀家并没有兴趣知道。哀家要告诉你的是:自打弥儿四岁,哀家将他送给了齐贵妃之后,他就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你对他来说,必然是与众不同的。但即使是他心爱的女人,哀家也不允许……你在他一统北汉王朝的道路上产生任何障碍!”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琦玉太后眼中精光大盛,手指上浑然一色的玉质指套,扣在美人榻沉香木的靠背上,咔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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