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为什么开心呢?”
“今天下午我不用去练武了,晚上也不用跟太傅们讨论国家大事了,也就是说,今日,他们放了我半天羊呃。真好!又可以跟你好好玩一玩了。唉,要是我的……”,说到这里他向四周看了看,总算机灵了一回没说出那两个字,“不死就好了。”
可我今天实在没心情陪他玩,我还纠结在看到谢玖所引起的情绪里,我忍不住问他:“殿下,万一,我是说万一,我的肚子里也有了娃娃,殿下会不会就不理我了?”
“你为什么要有娃娃?我不要你有娃娃!你有了我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娃娃呢?”
我的心越发沉重,“我是问,万一,我有了娃娃呢?”
他把头在我肩上摇得像拨浪鼓:“不要娃娃,我不要你有娃娃,就我们俩在一起,我只要南风,不要娃娃。”
“可是,万一,我有了娃娃,那怎么办呢?”
“不要!”他已经站了起来,旋即又抱住我说:“不要娃娃好不好?你只要我,每天只陪着我,只抱着我,喂我吃饭,陪我玩,陪我睡觉。”他的声音几乎是在哀求了。
我想告诉他:太子,如果我没有娃娃,别人就会剥夺我陪你玩陪你睡觉的权力。
可是这些话他听得懂吗?听得进吗?
这一刻我才发现,与其说他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不如说他是一个拒绝长大的孩子。与其说他把我当妻子,不如说他把我当母亲。所以他不能接受我有别的孩子,因为,他想当我唯一的孩子,唯一的爱宠。
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在他的撒娇和我的郁闷中度过。
傍晚,华灯初上,皇后那边突然打发人过来说:皇上今晚在凌云台赐宴,满朝文武全部受邀出席。
这有什么问题吗?
来人悄悄告诉我:皇后娘娘说,今晚的宴会有点古怪,因为皇上除了宴请朝臣外,还邀请了所有隶属东宫的官员。而这些官员,若论官阶,有些是根本没资格出席这样的宴会的,以前也从未出席过。
也就是说,太子府的所有官员今晚倾巢而出了。
这的确是有点古怪,给人一种很不寻常的感觉。
皇上到底要干什么呢?
送走了皇后的人,我默默伫立在刺骨的寒风里,遥望着凌云台的方向。
今晚,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呢?
我还没来得及回屋,宫门外已经走来了一群太监,打头的常公公手里托着一个用黄绸带系着的纸卷。
常公公一行走进明霞殿,把纸卷亲手交给太子,并传下皇上的口谕:请太子按试卷上的题目写一篇策论,并于今晚亥时之前把答卷交到凌云台让皇上亲阅。
天啊,这就是皇上所说的测试吗?
太子连句读都读不清楚,他哪会写什么策论啊。可皇上居然还趁大宴群臣的时候考他这个,难道他自己的儿子肚子里有几滴墨水他心里没数吗?
还是我的估计错了,皇上其实也想废掉这个太子,所以故意当众让他出丑,以便能理直气壮地废掉他?
不管那么多了,如何渡过这个难关才是当务之急。
送走了常公公,我立即喊来张总管商量。
张总管也吓得有点六神无主了,这不是明摆着刁难太子吗?太子的底细,东宫的人谁不清楚啊,太子要会写策论,母猪都会爬树了。
太子不会写,东宫也没有哪个人有本事代写。唯独有点可能性的只有左颖,但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左颖就算有点小才,可毕竟是女人,写写辞赋估计还凑合,写策论嘛,还没听说哪个女人会写的。
皇上这次做得可真绝,竟然事先把满朝文武以及太子府的官员全都请去了凌云台,为的就是阻绝所有的作弊渠道,让太子即使想找人捉刀也无人可找。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整个东宫都沉浸在一种紧张的气氛中。
人到最无助的时候,往往就会希望出现奇迹。
我解开黄绸带,把试卷拿给太子,只见上面写着:东吴破国论。
嗯,这个题目倒也不刁,题意一目了然。看来皇上对他灭掉东吴统一全国的伟大功勋念念不忘,时不时地要拿出来说说心里才舒服。
太子一看到题目,眉头就皱了起来,不耐烦地说:“东吴那个破国,有什么好论的!”
啊?“东吴破国论”是这样解读的?我只得耐下性子说:“殿下,这个题目的意思是,要殿下说一说东吴破国的原因。”
“原因哦,很简单啊,打不过我们,就被我们攻破了。”
“那他们为什么打不过我们呢?”
“他们没用呗。”他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的意思是:你很笨呢,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问我。
我和张总管彼此看了一眼,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在看到张总管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张华。
我父亲既然会聘他作太尉府的司空掾,说明这个人一定是很有水平的,太尉府的司空掾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父亲如果只是纯粹想拉拢张总管,完全可以把这个张华安排在别的职位上。一个被判了“斩立决”的人,单只救他的命就已经足以让他感激涕零了,再给他在太尉府安排一个职位,无论是什么职位对他来说都是重生,何必一定要把他安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呢?
司空掾,在太尉府的幕僚中,虽然等级不是最高的,但却是跟太尉关系最亲近的心腹之人。这样的人不仅要有才干,还要会随机应变,尤其重要的是,还要绝对忠诚,要守得住机密。因为,连太尉的很多私人信函都是经司空掾之手处理的。
想到这里,我对张总管说:“你赶紧带上一套公公的衣服,坐车去太尉府把你的侄儿张华接来。”又把试卷上的题目再给他看了一眼说,“题目是‘东吴破国论’,你让他一路上好好构思一下,到了这里只怕就得马上动笔了。一共只有两个时辰,你们来回的路上就要一个时辰,一定要赶快!你告诉他,如果他帮我把这件事办好了,我决不会亏待他的。”
张总管答应了一声,赶紧跑了出去。
不到一个时辰,张总管带着打扮成太监的张华走了进来。看见我和太子,张华要跪下行礼,我做了一个手势说:“这些都免了吧,快点答卷。”
想不到我情急之下乱抓来的一个人居然十分了得,只见他提笔就写,显然在来的路上已经打好了腹稿。不出半个时辰,就已经写了洋洋洒洒三大张纸。
他写一张我看一张,真是纵横捭阖,说理透彻。让我边念边拍案叫绝。
虽然我不会写,但看是还是会看的,张华的这篇策论,的确写得非常好。
我赶紧喊来太子,让他照着抄一份。策论可以请人捉刀,但字迹一定要是太子的,不然岂不是一下就穿帮了?
太子提起笔正要抄,站在一旁磨墨的小太监——张总管的义子张泓——笑着说:“华哥这文章写得好是好,就是太文绉绉了,不像是太子写的。”
我心里一动,马上喊“停!”。的确,以太子平日的为人为学,他绝对写不出这样成熟严谨的文章。
我问张泓:“那你觉得应该如何写呢?”,问了之后我又叹了一口气说:“就算现在重写,也来不及了啊。”
张泓说:“不用重写,华哥这文章就很好。只要在行文语气稍微改一改,改得孩子气一点,口语化一点,像太子的风格就行了。”
我大喜道:“就依你,那就麻烦你赶紧改一改吧。”
张泓拿起笔,在张华的文章基础上作了一些修改。主要是尽量使它通俗化、口语化,让它一看起就像一个天资聪颖但不怎么用功的孩子写的。
改好,赶紧让太子抄了一份,然后让人飞速送去凌云台。送到的时候,更鼓刚刚敲到了亥时。
皇上当众开卷,阅毕,龙颜大悦。命太监把答卷先送给卫瓘过目,据说卫瓘看后“大窘”,然后又把答卷在朝臣中传阅,传阅毕,群臣皆“伏地三呼万岁”。
皇上趁机对众人说:“太子资质如何,相信众卿已有公论,朕也希望通过这次测试,能彻底消除诸位卿家的疑虑。现在,疑虑已消,若还有人敢造谣生事,朕决不轻饶。”
17。 皇家气象
太子的生日是大年初一。据传太子本来是除夕夜出生的,但皇后为了让儿子的生日成为一年之首,故意让接生婆晚报了一会儿,等更鼓刚刚敲到子时那一刻,才报告皇子的降生。
皇子在正月初一子时出生,这本身就给皇子抹上了一层很神秘的色彩,也给皇子的“真龙天子”身份作了强有力的注脚。
当然这些都只是传闻,不足采信。
今年的除夕夜,我和太子都没有守岁,子时刚过就上床歇息了。因为,明天可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
第二天一睁开眼睛,我就亲了亲他的额头说:“生辰快乐,我亲爱的夫君。”
他在我怀里动了动,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调整了一下睡姿,又睡了。
这可不行,今天我们必须早点起床。皇上等会就要亲临东宫为太子举行加冠礼,很多大臣也会出席。太子的加冠礼,无论对皇家还是对整个晋国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在拨弄了他很久之后,他才终于睁开惺忪的睡眼,有点不高兴地说:“南风,别搞我啦,人家好困。”
“下午我再陪了睡好不好?现在殿下必须起来梳洗打扮了,寝宫外现在肯定已经站满了人。”
“还早啦,父皇不会这么早来的,再让我睡一会儿嘛。”
不管了!我拉了拉床头的细绳。很快,寝宫门被推开,宫女太监们捧着各种梳洗用具、衣服、冠带鱼贯而入,显然,他们在门外已经等待很久了。
强行把太子架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给他穿上衣服梳好头发,等到一切弄好了,该吃早餐时,他还微闭着眼睛靠在我的肩头说:“喂我。”
请问,给这样的人加冠有用吗?
但皇上皇后显然不这么想,他们还是对自己的宝贝儿子寄予了殷切希望的。卯时刚过,皇上和皇后就驾临东宫,后面跟着一列列穿着朝服的文武百官。
一时,钟鼓齐鸣,皇上和皇后升座。由御府令捧着冕、帻、簪导、衮服给中常侍常公公,由我父亲加帻,司徒高阳王司马珪加冠。临加冠之际,我父亲跪读祝文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太子穆穆,思弘衮职。钦若昊天,六合是式。率遵祖考,永永无极。眉寿惟祺,介兹景福。”祝祷完后,由侍中先为太子系上冠带,再脱下太子外面穿的衣服,给他穿上衮服冕冠。
加冠毕,群臣共贺三杯,三呼万岁。
这时,中常侍常公公又捧出了一份圣旨当庭宣读。原来,皇上鉴于太子已经加冠成年,大大增加了太子府的规模,不仅普遍提升了原有官员的官俸职位,还新添了许多官员。
现在的东宫,以皇后的叔父,即杨芷的父亲杨骏为总詹事,由我父亲领太保,齐王攸领太傅,原来的荀太傅告老致仕。同时还增加了若干名少傅、主簿、五官掾、功曹史、主记门下史、录事、户曹、法曹、仓曹、贼曹、功曹、书佐、门下亭长、门下书佐、省事等等。
听常公公一路念下来,我发现我这位正一脸不耐烦、恨不得扯下死沉的冕冠当场跑掉的太子夫君,名下竟然有了几百位官吏,其中二千石以上的都有几十人以上。这威威赫赫的东宫,有几百名大小官员的东宫,其主子只是一位会撒娇耍赖的孩子。
当然,最让我吃惊的,还是齐王竟然成了太子的太傅,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加冠毕,群臣共贺三杯,三呼万岁,才徐徐退出殿外。皇上和皇后勉励了太子几句话后也走了。我知道,今天这样的日子,他们也忙,没闲功夫在东宫逗留。
让我紧张了一晚上的事,结果,顶多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太子从殿上下来,苦着脸对我说:“南风,头上这个东西好重哦,头皮也扯得生疼,我们回寝宫去把它取下来吧。”
“今天恐怕不能取下来了,殿下您就忍一忍吧。等下我们还要去含光殿赴午宴,晚上是凌云台的晚宴。晚宴罢,妾身还要陪殿下去升龙殿,在那里的二楼外走廊上接受万千百姓的恭贺朝拜。太子的加冠礼,是一件举国同庆的大事,百姓们都想看看加冠后的太子的风采呢。”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惊:待会儿在升龙殿外公开亮相,那两个献蛐蛐的家伙不会来吧?可千万别被他们认出来了。
试想想那场面:刚刚加冠的太子和太子妃正在升龙殿外的城楼上接受百姓朝拜,就在万众欢呼之际,突然有两个家伙冲出来大喊:骗我们蛐蛐的就是他们俩!
不要紧,不要紧,我安慰自己道:上次是便服,一副家常打扮,这次可是严装盛服,又隔得那么远,高高在上的地站在城楼上,应该不会认出来的。
这天晚上,和太子并排站在升龙殿外的走廊上,看着下面万众喧腾的景象。
并没有海啸般的万岁声。大晋建国至今也只有十来年,而且还是用不光彩的手段抢夺的别人的江山,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名声并不是那么好的。今天我和太子站在这里,与其说是接受万众朝拜,还不如说给新年增加一点可看的景观。
我们并排站在城楼上,在宽大的衣袖下偷偷拉着手,努力把身体站直,面带微笑,第一百零一次扮演着会笑的木偶角色。
大冬天,太子的手心微微沁汗,我知道他很紧张,也很不安。他历来害怕这种有很多陌生人的场合,也很讨厌做木偶。可是他生来似乎就是为了做木偶而存在的。
他小小声地问我:“南风,我们到底还要站多久啊?”
我也不知道。既然同是为人操纵的木偶,何时上楼,何时走,就不是能由我决定的。我们只是听太监们的口令行动。我只能安慰他说:“就快了,殿下您再忍耐一下。”
“南风,我好想下去玩哦。今天街上人那么多,肯定很好玩。”
“今天我们不能下去,我们再站一会儿后就要回宫了。但正月十六我们就可以出去玩了,而且还是下乡呢,殿下没听说吗?”
“没有啊,父皇会让我们下乡去玩?”他眼睛睁得老大地看着我。
这样的大消息都不知道,这个小笨笨每天都在忙些什么?我告诉他说:“皇上正月十六那天要下乡劝农,要亲执耒耜。那时候,皇后、太子、臣妾,还有百官们都要随行,那天肯定很热闹的。”
“你是说,父皇要下乡去耕田?”那傻孩子惊喜万状,差点当场抱住我跳了起来。我一边推回他一边说:“站好,殿下。我们现在可是在城楼上,下面有无数的百姓看着呢。”
他朝下面看了看,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然后满脸憧憬地说:“那到时候,父皇执犁,我就在前面给他牵牛。”
“殿下,耕田的时候牛是不用人牵的,是从后面赶的。”好像是这样吧。
“那,我也执犁,我和父皇一人赶一头牛。”
“到时候再说吧,要看的父皇准不准了。”想来应该是没问题的。皇上和太子同时下田,亲执爬犁耕田,这不是更能起到劝农的作用吗?
正月十六很快就到了,这天,彩旗招展,宫车辘辘。皇帝乘御辇在前,皇后乘重翟羽盖车紧随其后,我则坐在一辆油画云母安车上,太子骑着一匹白马走在我的车旁。
车队经过洛水之畔。那时春水刚刚解冻,水面一望无际,水势平稳,缓缓东流。太子骑着马驻足在河边看了好久,直到太监去催他,才跟上大队伍。
到了目的地,地方官早已等在此处,在田间空地上搭起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