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一代,齐恩克家只有一个独生女,伹这种事在这家族中已经发生过数次了,按照家族的惯例,她长大后会继承先祖们的爵位——这是齐恩克家族内部的规矩,什么样王朝的规则都无法介入和改变——她会找到一个归属齐恩克家的丈夫,留下孩子,继续她的家族。
显然,老齐恩克们从来没有等待教导孙子漫长时间的习惯,所以直接把这姑娘当成男孩儿来养了。
当然,雪丽并不觉得女孩子当男孩来养有什么不好,但这家人显然连「身为男人的尊严」一股脑儿全堆到这姑娘的脑袋里,以至于别的不说,她至少当登徒子的素质是具备了,居然开始调戏小姑娘,她恨恨地想,怀里的夏芙在不停发抖,看上去吓坏了。
后面,老齐恩克冷飕飕地说道:「你今天干得可真漂亮啊,我简直没法形容我对你的失望,小艾,你竟然会干出这种没规矩的事来——」
「我宁愿进地牢,只要你闭嘴。」艾迪嘀咕,双眼仍死死盯着夏芙,这位未来骑士的眼睛比湖畔的灯光还亮,像是有星星落到了她的眼睛里,在世界上最强大的那批人眼里,总是会有这样的目光。
她看到了一切,并且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不是意味着这个穿白色长裙的小女孩有什么不对头,或是有哪里不对劲儿,这一切实在是太好了!
那样强大的力量,那么不可一世的眼神,即使那力量是漆黑的,可是对于她,那简直像一枚降临在人世的太阳,照亮她未来的旅程。
她喜欢这样的力量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而她这辈子会用尽所有的力量,去抓住它。
夏夫想,谢天谢天可以离开湖边,回到安逸的城堡了,今天他对湖这玩意的感觉坏透了。
越过雪丽的肩膀,他可以看到那个小男孩——他绝对不会承认她是女孩子的——正死死盯着他,一副「死也不放过你」的样子。夏夫迅速转过脸,避开那双眼睛。
他一点也不想和姓齐恩克的人扯上关系,何况还是个这么没礼貌的家伙。
在人类的传说中,齐恩克家和魔鬼是世代的仇敌,夏夫不知道可信度有多少,但他知道这传说的由来,因为另一个姓齐恩克的人站那通往薰衣草山谷的地道前,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只为了阻止一个姓巴尔贝雷特的人逃离中央研究院,去到那片美丽的山野得到自由。
他不知道对这件事是感到憎恨还是恐惧。
很久以前,他们那么做了,现在,夏夫绝不会让他们再有另一次的机会,他默默在心底发誓。
他正坐在烧着壁炉的房间里,湿掉的衣服已经换下,那个一直让他心神不宁的危险镯子也已经被拿掉,应该很快会被送到中央研究院。他刚刚洗了个热水澡,现在膝上放着烧得暖暖的炭盒,身上的毯子温暖厚重。
可他的手指像痉挛一样死死攥着那柔软的布料,仿佛拉紧的琴弦。
如果我将来注定和那孩子变成宿敌,那我一点也不会介意,他想,我能亲手杀了他。
他轻轻闭上眼睛,感应到壁炉的火光正在眼睑外明明灭灭,我曾经杀过人类,并且未来还会继续发生,他对自己说,努力让这种告诫显得冷酷无情——那些人可没有对他留情。
他张开眼睛,发现仆人不知何时出去了,房间温暖而静谧。他的手边是一张藤编的矮桌,上而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供人随时取用。壁炉里火焰稳定地燃烧着,让整个屋子都处于一种暖洋洋的氛围中。
外面寒风凛烈,而夏夫已经很久没有真正感觉到冷了,夏普家的城堡里总是装着满满的温暖舒适,在这种环境下,他还么能总是不忘记那些……
一团湿乎乎的东西从房顶掉了下来,正好落在夏夫的膝盖上。
黑色的皮肤像被拔光了毛的鸟,皱巴巴的,四脚细幼孱弱,脑袋像只尖嘴老鼠,覆着粗硬的黑毛。可能因为长期生活在黑暗里,眼睛已经完全退化了。
从浑身散发的食物腐臭的气息,就知道它是种一直生活在阴暗角落的小怪物,血祭之月,空气中的力气像罂粟一样,让这些东西们沉醉狂喜,以至于不小心从房顶的石缝中掉了下来。
在没有自卫能力的时刻得意忘形,以至于暴露了踪迹,真够愚蠢的。
夏夫皱起眉头。那东西发出尖利威胁的叫声,摆出攻击的姿势,一边试图搞清自己在什么地方。
因为房间里没有人,所以椅子上这位本该大声尖叫或是昏过去的「贵族小姐」,粗暴地一把抓起那只怪物,把它从自己的膝盖上扯开,魔物发出一声尖叫,但还没有结束就被毫不客气地掐断了。
夏夫纤细的手死死攥着那黑色的污物,鲜血顺着他的指缝迅速渗了出来,让他本来白皙的手指上沾满血污。
本来也被温暖的房间熏得昏昏欲睡的蝙蝠吓了一跳——其实它并没有什么可感到惊讶的,这文明安逸的场景,显然并没能温暖夏夫那些属于另一个物种的、嗜血和冷酷的部分,仔细看看,他的双眼总是漆黑冰冷,像他的灵魂。
它转过头,不去看那样的眼神。虽然灵魂的深处,在为那样的眼神感到颤栗,那属于逝去的时代,现在再也不会有了。可却有这么一个人,被时代留在了这里。
一滴血眼看就要落到锈着丁香花的毯子上,一只黑色的尖舌头突然从夏夫的手心嗖地一声伸出来,吞掉了那滴血。
它像青蛙的舌头一样长,好像本身就是一个长成怪舌的生命体,它四处舔舐过,舔过的地方像削掉一大块生物的皮肉,在夏夫的手心里,他黑色的宠物开始了一场餐点。
那孩子细嫩的手便是怪物进食的嘴,它能听到里面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吞食声。那小手的另一面,连接着无限深遂的黑暗空间,那里是自古以来的死亡之地。
那是巴尔贝雷特家的宠物,现在到了它的喂食时间。
刚才洗澡时,夏夫还在抱怨不公平,「宿敌」齐恩克家热闹非凡,自己却只有一个人。对此,帕克斯勒没有任何的劝慰好说,夏夫就是独自一个,整个世界也没有他的同类——至少没有活着或会动的。
而即使感到再孤单,他仍会毫不手软地捏死掉到他膝盖上的小魔物,这点不需要它的教育,这孩子心里头明白,那茫然的弱小的物种,从不是他的同类……
「美丽的东西就是美丽的东西,不分性别。杰安斯如果不戴女式镯,就让他去和怪物肉搏好了。」雪丽清脆的声音传过来,夏夫手里的食物还没有喂完,说时迟,那时快,他「叭」的一声把那块尸体摔到壁炉里去,留了一手的鲜血。
他连忙把手背到后面,惊恐地瞪着门口。
安妮轻快的声音传过来,「您这是狡辩,雪丽小姐,您今天的长裙很漂亮,但如果穿在克利兰少爷身上……可就太恐怖了。」
「对我的衣服才恐怖呢。」
蝙蝠瞟了一脸紧张、不停擦手的夏夫一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肉类烧焦的味道,谁都知道有不速之客刚刚光临了这间房子。夏夫显然也发现了,那可怜的小孩发现把事情搞砸,都快哭出来了。
刚才如果他继续喂食,那小怪物消失的速度会快得多,也更为干净。可雪丽清脆的声音把夏夫吓坏了,仿佛那是天界的钟声,让他黑暗的部分立刻窜进地底,快到连意识都跟不上去。
这孩子的灵魂和他的行为不能同步,蝙蝠想,得用尽所有的力量掩饰自己的想法,是件多么不幸的事情。
虽然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可那不该发生在一个孩子身上,也不该发生在一个太古的魔神身上。
正想着的时候,雪丽已经走了进来,「你得喝杯热茶,可怜的孩子,今天你被吓坏了吧。现在什么也不准想,暖和一下,然后就去睡觉。」她说,吻了吻夏夫的脸颊,安妮把热腾腾的奶茶放在桌上。
「谢谢。」夏夫小声地说,脸涨得通红。他的手背在后面,上面仍赤红一片。
然后,他的身后又传来细微的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吞食声,蝙蝠知道那是他的黑色宠物在充当清洁工,他的手指很快就就会变得干净柔嫩,跟所有不识人间疾苦的孩子一样。
雪丽舒适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没有形象地伸直双腿,一边说道:「齐恩克真不知道是怎么教他家小孩的,我打赌她到了结婚的年纪后,卡威拉城整天都会有新鲜的决斗戏码可看了。虽然历史上发生过,但让一个女孩嫁个她伸根指头就能打倒的男人,也太不人道了。」
夏夫点点头,然后小声说道:「听说他们家族都是正义人士。」
雪丽想了一下,说道:「也不能这么说,族系只要够长,总是难免出现异类。历史中,齐恩克家也出现过魔头式的人物,只是那远不及他们的功绩,所以很少被提及罢了。」
「我听说他家的血统很独特,所以是妖魔的天敌。」夏夫说,开始打探敌情。
「齐恩克家的血统确实独特,不过天敌什么的,是人类社会的传言,真实情况未必如此。」雪丽说,在提及历史上,大有学者式实事求是的态度,「在太古时期,有些人类拥有特殊力量的血统,但那最初是作为魔神们对战的武器存在的,它们赋给人类某种力量,用来为自己服务或打击对手,但远远没有达到让人类成为自己敌人的程度。」
夏夫好奇地张大眼睛,「这种事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唔,老实说,这是禁书里的。」雪丽回答:「总之,不管齐恩克的家谱有多辉煌,遗传这种东西总是更倾向于能力而非性格,而过于强大的力量总是容易让人的性格扭曲。他家的人若看管不好自己的能力,变成了坏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啊,老齐恩克知道我这么说,一定会把白手套丢到我身上。」她笑起来。「不过,我相信拥有超过人世正常程度的东西是危险的,那会引导一个人的性格。」
「是吗。」夏夫小声说。他有点想追问下去,可雪丽的话里有什么令人不安的东西,让他不敢继续再问。
「对了,你看到今天邓尼斯小姐那顶花冠了吗?不知道谁给她设计出那种东西的?」雪丽说,又开始八卦,夏夫连忙点点头,他喜欢这种话题,那些不关紧要的事充斥空间时,会让他觉得安全,好像周围全是无害的棉花团一样。可又有点提不起精神。
他慢吞吞地喝着奶茶,靠在软椅上。
「……难道不是吗?」雪丽问,蝙蝠用翅膀戳了戳夏夫的手指,后者茫然的抬起头,不知道她问了什么。
「我相当赞成您的提议,雪丽小姐,现在的艺术风气惨不忍睹,人们似乎以为华丽就是好的。」蝙蝠迅速说。
「您这么一说,帕克斯勒先生,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观点可能错了。」雪丽回答。
「这可不是友好的谈话态度。」蝙蝠说,一边瞟了夏夫一眼,后者机械地喝着奶茶,仍然心不在焉。
「我觉得夏夫可以去睡觉了。」它宣布,「让一个孩子熬夜到这么晚可不好,这该是她成年以后的活动,特别是今天她还受了惊吓,现在的社交界真野蛮。」
「只有齐恩克家才这么野蛮。」雪丽道,「打个比方,克利兰就特别崇拜他家,这充分说明了骑士有着共同的本质。可怜的孩子,今天你一定吓坏了,我去让安妮铺床……我从没见过哪个贵族小姐,表示好感时像齐恩克家的小孩一样笨拙。」
「她没有在向我表示好感。」夏夫说。
「她是的,相信我,夏芙,只是从没见过表达方式这么傻的就是了。」雪丽回答,站起身来,寻找她的贴身仆人去了。
看到雪丽离开,蝙蝠凑进夏夫,小声说道:「你今天走神很厉害,是因为月亮吗?这月色真让人心神不宁。」
「我不知道,我只是有些无聊,血祭之月怎么这么无聊。」夏夫说。
「无聊?你是说最近没发生什么让你在被子里哭,或弄得满身是血的事情吗?」蝙蝠反问。
夏夫想了一下,没说话。
蝙蝠长长叹了口气,没说话。它的话对人类来说,听上去有些像讽刺,但不是,它是很认真的在问。而夏夫,也是很认真的在思考。
他们都觉得血月之顶会发生一点儿什么,可是什么也没发生,宴会很顺利,虽然出现了一只人鱼,但算不得什么大的麻烦。
它转头看窗外,灯光依然亮如繁星,在夜色下即美丽又浪漫,打从它把夏夫从中央研究院带出来,已经过了很长时间。现在他穿着暖和的衣服——性别姑且不说——坐在壁炉前喝着热茶,桌上堆着林林总总的生日礼物。
可有些东西从来没变,也没办法去改变。
一整个月份都是红色的,那是一种血腥和危险的色彩,它从远古而来,无法改变。
虽然贵为王都,可卡威拉城仍是鸡飞狗跳,所有还能走路的士兵都被派到街上巡逻,公共保安设施的损坏率高得出奇,连法师系统的人也都兼职成了修理工,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修复结界。
不过法师杰安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瞪着仆人最后一刻才送来的手镯,简直怀疑自己看错了——镯子倒是很漂亮,可完全是女式的!
「雪丽小姐说了什么?」他不可置信地说,想知道那位朋友在打什么鬼主意。
「雪丽小姐说,如果您不想戴它,可以……」仆人犹豫了一下。
「可以干什么?」
「可以自己去和妖魔搞肉搏。」仆人回答。
杰安斯深吸一口气,命令自己镇定,如果雪丽现在站在跟前,他一定忍不住冲过去掐死她。
身为一个法师,可不能这么容易就动怒,他对自己说,深呼吸,深呼吸,要冷静!
「她为什么要做一个女式的镯子?」他问。
「今天是夏芙小姐的生日宴会,她选了很久镯子的款式,最终她认为这个法器最合适,它确实很漂亮。」仆人说道:「所以她完全是照着夏芙今晚的礼服和发型设计的,毕竟舞会时的穿着很重要,首饰和礼服的般配——」
「反正都比我的命就重要!?」杰安斯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
对方用一副看不懂事小孩的眼神看着他,「可是它一样可以用嘛,又不是说女式镯就没有防御效果了,要知道今天夏芙小姐可漂亮了,漂亮到齐恩克家艾迪都忍不住把她推到了湖里……」
「够了。」杰安斯愤怒地说,又吸了口气,脑中回忆起那位传说中夏芙小姐的样子。那是她在晨光中弹钢琴的样子,小脸上有着奇异严肃的表情,指尖上流泻出的是首高难度的曲子,里面有着那样复杂深沉的情绪。
从那一个小不点儿手上摘下来的?
杰安斯揉了揉眉心,嘲讽地说:「我打赌她今晚确实很漂亮,我简直是个抢了小女孩玩具的人——」
「确实很漂亮。」仆人严肃地说:「所以您用完后,请务必归还。」
杰安斯瞪着他,换班的钟声就快要响了,所以他努力吞回了让他把镯子拿回去,要雪丽把它改回男式以后再给他的要求,而且要她不要指望要回去,法术是不会为了舞会让步的。
他勉强把它扣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用袍子仔仔细细地掩住,免得以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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