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孩子用惊悚的语气说道:「这样的话,我就可以一直留在这里了。他们会把一切照顾得很好……」
蝙蝠的每根毛都竖了起来,它一下子跳出首饰盒,不可置信地大叫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夏夫,你是脑袋傻了吗?」
小男孩儿可怜兮兮地看着它,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你、你不能跟他结婚!这是不可能的,这是无望的恋情,而且你才七岁!」蝙蝠愤怒地大叫。
夏夫小声说道:「可是,我不觉得有什么配不配得起的问题……」
「这从来不是配不配得起的问题!」蝙蝠大吼道,自从不是一只龙后,它很久没有吼得这么有气势了。「你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你最好给我死了这条心,你你你要嫁给他,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它瞪着他,夏夫小心地看了它一会儿,低下头。「我不嫁给他就是了。」
「你明白就好!够了,你别给我摆出一副婚姻自由受到父母威胁的样子──」蝙蝠恨恨地说,心想如果这会儿克利兰在眼前,它一定要用爪子狠狠地在他的脸上留下几道血印子,这个引诱未成年小孩的混蛋!
变形怪有点看不下去,夏夫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太有影响力了。「虽然我也觉得这宗婚姻不合适,但是我更加不满被制约下的婚姻,爱情应该自由而美好,像阳光下盛放的花朵,而不是在父母的扭曲下阴暗冰冷的产物……」
「我绝对不会让夏夫和那个变态骑士在一起的!」蝙蝠大吼,一副「你再继续说,不管我打不打得赢,我都会冲上去揍你」的架式。
变形怪小心地退到窗户边,用爪子拨开窗闩,准备好逃跑路线,但仍毫不屈服地说道:「你无权决定她的婚姻大事,你并不是她的父亲,就算你是,你也没有权力这样支使她,她是那样的美丽和伟大……」
蝙蝠跳起来,星诺迅速地逃到窗户外面。
「我不会和克利兰结婚的。」夏夫可怜兮兮地说,把被子盖过下巴,一副被欺负的可怜样。那样子任是铁石心肠的人看到,心中也会充满罪恶感。
蝙蝠赶走了星诺,回过头看到这么双胆怯的双眼,它长长叹了口气──在它是龙族的时候,虽然不喜欢叹气,但它常用这个做开场白,这会显得深沉和有学问──决定尽一下做长辈的责任。它对男孩说道:「你是不一样的,夏夫。」
「我知道。」夏夫小声说。
「夏夫,我不是说你的血统,也不是说你不能留在温暖舒适的城堡里过人类的生活。而是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你是个男孩子』?」
夏夫茫然地看着它,好像懂又好像不太懂。
好吧,这种诡异的幼儿教学早该结束了,这孩子长到这么大,甚至没有人告诉过他任何的常识,没有人教育他,他没有朋友也没有长辈,他一直孤独一人。
他所学习的那些是他血脉中遗传的最黑暗的记忆,所以他能够无师自通的进行巴尔贝雷特家的修练,但让他分辨左手和右手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你不能和克利兰结婚,因为你是个男孩子。」蝙蝠说。
「为什么?」夏夫问。
「反正就是不能!」蝙蝠叫道,他恨幼儿教学。
夏夫忧郁地看着天花板,蝙蝠看了他一会儿,劝慰道:「作为一个男孩子……打个比方,你就可以和雪丽小姐结婚。」
「那是不可能的。」夏夫说,他转头去看窗外,那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属于他的世界。「我和她不是同一类人,她那么的……明亮。」
蝙蝠本来想劝他一下,可是劝服一位「黑暗的饲养人」说他并不黑暗,似乎不是什么容易发挥的课题。于是它换了个话题,问道:「那你觉得克利兰和你是一类人吗?」
夏夫奇怪地看了它一下,「不,他只是克利兰。」
蝙蝠呆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就像他那句「花时间伤感,会死得很快」的言论一样,干脆冷酷得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它知道夏夫想要另一种生活,黑暗的血脉也许曾经不可一世,但至少把这孩子折磨得够呛,它从没带给他过什么好事。可是有些东西是骨子里就会的,它会在举手投足的缝隙中流露出来。
如果说他如此的憧憬雪丽,是因为她是个美丽开朗的女孩子的话,他对克利兰就是一种完全的不以为意。蝙蝠想着,这位有着魔神血统的王子,多半完全把那位可怜骑士当成了低等生物,才说出这种话来。
这么说来,他嫁进夏普家的念头,和童话里浪漫闪亮的东西一点关系也没有,倒颇符合黑暗系生物的一贯作风──他只是想随便利用个什么人,让他自己过得好罢了。
蝙蝠认识的巴尔贝雷特家人不多,不过那不影响他们统体傲慢冷酷的性格,上古魔神都是这样子,它们瞧不起人类,虽然实际上它们败得一塌糊涂,虽然就这么多年被强迫活在人界的经验来看,他们的差别也不大。
但是,它并不希望夏夫变成这个样子。如果这孩子生在几万年前,生在大地仍荒芜但充满力量的时候,他当然有资格做巴尔贝雷特家会做的所有的事情,拥有他们的傲慢和黑暗。但是现在,他只是个孤独被拋下的小孩。
没有了父母、没有了亲人、没有了爱他的包容他的群体,他只有那些人类,那些友善的温和的宠爱他的人类。
在这样的世界里,去当一个「魔鬼」是不明智的,那会让他受到严重的伤害,他因为「不合群」所受的伤害已经够多了。
这可是个教育孩子未来方向的大问题呀!蝙蝠严肃地想。在寂静的深夜中,开始了严父般忧心忡忡的思考。
第二天,草叶上的确结了霜。那片白色上偶尔浮现浅浅的红,像里面凝结着血,又或那只是某种自太古时就有的澎湃魔力,被凝结的水气所固定而成的形态。
有些东西,即使是再严密的结界,都无法隔绝的。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传说中的血祭之月缓缓临进,所有的结界和保安设备都在进行修整,夏夫能感觉到人们如临大敌。不过对于他来说,感触最真切的仅只有是空气中越发浓郁的原始血腥气息,它们像从遥远的世界渗透过来,进入这个以文明和雅致著称的城市,让属性黑暗的生物变得兴奋暴躁,让光明统治下的物种恐惧颤抖。
夏夫坐在塔楼上,看着那片没有遮掩的天空。他的双腿悬在空中,自在地晃来晃去,脚下是足以把人骨头都摔碎的高度。这姿势很危险,不过这里没有别人,这个塔楼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他微微眯着眼睛,现在,即使是在醒着的时候,他也能感觉到那无穷世界中咆哮着的力量,那东西狂暴而冷酷,可是他却觉得安全,仿佛是个什么巨大的傍依。那黑暗,和他灵魂里的属性是一致的。
「美丽的主人,您可以跳下来,我会接住您的,姿态保准优雅。」星诺乐滋滋地说,它喜欢这种没有人类的自在环境,「然后我们可以去外面玩玩,现在卡威拉城可热闹了,老实说,整个大陆都很热闹。」
「我能看到。」夏夫说,坐在窗户上。
「你说你能看到是什么意思?」蝙蝠问。
「我能感觉到。」夏夫回答,「你说我可以把力量内化,在身体内部流动,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外面的力量倒是挺听我的指挥。」
「呃,那是什么意思?」蝙蝠再问,它对巴尔贝雷特家的修练法门一点概念都没有。
夏夫想了一下,低下头,他可以清楚看到一只黑色的蜘蛛,正顺着一根蛛丝掉下来,一只白鸟向它俯冲而去,眼就它就要变成对方的口中之食。
夏夫伸出手,他的指尖轻轻一动,那只蜘蛛转眼间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撕成了碎末,仿佛它是被夏夫的指尖扯碎的一样,可是他的手指上没有沾上任何秽物,依然干净纤细。
「这是什么!?」蝙蝠不可置信地叫道。
「空气中的力量很强,我可以利用。」夏夫说,一副理所当然的调调。他完全不知道这力量意味着什么,蝙蝠一点也不确定要不要让他意识到。
夏夫一直以来都是个沉默的孩子──除了他心情好调皮的时候──对于巴尔贝雷特家修练的法门,他似乎清楚他除了自己没法子和任何人交流,所以很少向它提起。它只当他最近修练遇到了困难,可是没想到……这孩子……这孩子居然可以隔着数千尺的距离,指尖一动,便能杀生!
星诺一副受打击的样子看着蜘蛛消失的地方,忧郁地说道:「我以为您很喜欢那些虫子呢!美丽的公主殿下,您曾经救过一只。」
「我讨厌节肢类动物。」夏夫说,语调有点忿忿不平,帕克斯勒突然想,蜘蛛和割肉虫长得很像,上次夏夫完全被那东西吓傻了。
「为什么?」它问。
夏夫盯着衣角不说话,紧紧抿着唇,一副和蜘蛛有深仇大恨的样子。
一只迷路的蚂蚁爬到他的手指上,痒痒的,他把它轻轻弹开。蝙蝠转过头,那小生物茫然地离开了,毫发无伤。
「算了,我不问了。」它低声说,碰碰他的手指,以示安慰。
「我意识到,您是一位比我想像中还要伟大的主人。」星诺莫名其妙地发表见解,它的见解大部分都是拍马屁。但这会儿,蝙蝠有一点儿想赞同它,不是关于什么伟大的主人,而是,夏夫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他也许并不仁慈,但他真的是个好孩子。
第五章 生日宴会
「你是怎么控制这些的?」蝙蝠继续问。
「我的力量和现在空气中充斥的东西有着同样的属性,可以互相感应。」夏夫说。
帕克斯勒一点也没有听懂,于是它换了个角度,「你使用这种力量的范围有多远?」
「看情况吧。最近空气中黑暗属性的力量非常强大,我想在我能看到的地方,搞些小破坏是没什么问题。」夏夫回答。
「小破坏?」
「只是一个小技巧。我并没有变得强大,对于身体里蕴藏着强烈力量的生灵,我仍然需要绝对的力量和技巧才能战胜,但是对于虫子啊、石头啊、人类什么的血肉之躯……」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透露出答案,那随意的姿态有种不可一世的气质。
蝙蝠有点咋舌地想,他还只是个小孩子,没真想用这种可怕的力量做些什么,不然夏普家肯定没有现在这么从容。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所有人的生命,其实都控制在这一个孩子的举手投足之间,虽然他看上去比谁都弱小无助。
又一只蚂蚁触碰了夏夫的指尖,它柔弱而细小,但它平安地从那里越过,继续自己匆忙的旅程。阳光温柔地洒在下来,一切显得恬静又无害。
蝙蝠看着这一幕,突然想,也许即使他走上更黑暗的那条路,也不见得像它想得那样惨烈。
这样的孩子,会去伤害谁呢?
它曾知道一些姓巴尔贝雷特的人,每一个的嗜血和冷酷都令人印象深刻,不过这会儿,它想到了曾见过的一个巴尔贝雷特家的孩子,那是个和夏夫差不多的男孩,他独自进行了一场屠城行动──那是他修炼的一部分。
帕克斯勒站在不远的地方看他,那孩子脚下的尸体堆得那么高,他踩在血肉上像踩在地面上一样理所当然,毫不在乎。
感觉到帕克斯勒的视线,他转过头,眼瞳漆黑,有一种恶意的嘲讽和冷酷,「你可以把他们都吃了。」他说。
「我不吃这种东西。」帕克斯勒不高兴地说。
「哦,那你来干什么,别告诉我为了你和埃蕾娜的纯精神恋爱。」那可恶的小孩说。
「别以为你是她弟弟,我就不敢杀你。」帕克斯勒回答。它的话还没有落音,一道巨大的风刃飞过来,它连忙闪开,还是被削掉了几根头发──它当时是人形。
那小孩冷森森地看着他,柔声说道:「我知道,如果我高兴,随时可以杀了你。她也是这么说的。」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这段回忆都让蝙蝠忍不住要皱眉头,虽然这会儿它已经没有眉头可皱了。
它知道那孩子会毫不犹豫地和自己动手,他的家族就是这么教他的。他可以杀一切让他不爽的东西,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
所以,虽然对于巴尔贝雷特家带有同样是强者的尊敬,但帕克斯勒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和这个家族的成员有任何和睦相处可能性。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变得不再一样。它温和地看着夏夫,这孩子曾对它说,只要自己陪在他身边,他到哪里也不会害怕。一想到这里,它觉得心脏都温柔得要融化掉了。只有小孩子会这么讲话,这么的坦率和真诚,不冷着脸去维护他的面子和自尊。
它对巴尔贝雷特家黑暗面的理解,也许仅仅是因为偏见,那是由于家族式的教育,才让他们家的人一个个都这么讨厌的。
它清清嗓子,小声说道:「夏夫,你知道的,无论你将来在哪里,我都会在你身边。」
「那当然。」夏夫理所当然地说。
他抬头看天,天空蓝中泛着微微的红,无边无际。如果他们在一起,那么他们哪里都可以去。
雪丽来到塔楼上时,看到的就是这么副场面。
她手里拿着夏芙生日宴会的新镯子,准备给她试试大小──照蝙蝠的说法,夏芙的生日正好位于血月之顶,这听上去有些不吉利,不过除了一百年发生一次的这一天,其他时间那只是冬季的普通一天而已。而且现在的魔法技术这么发达,并不需要特别担心血月造成的破坏,她这么告诉自己。
然后,她就看到这孩子坐在窗户的边缘,脚下离地面是数千尺高的悬空地带,她就这么自在晃着双腿,看着无边无际的天空。
雪丽知道,自己立刻要做的事情,该是跑过去把他抱下来,然后严肃地禁止她再爬到这么高的地方,这儿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要她的命。
可是那一刻,她缓了一下脚步,也许因为那孩子悠然的姿态,仿佛这种高度对她只是个台阶,丝毫谈不上什么危险。那样子,不知为何让她想到笼子中的小鸟,有着华丽的羽毛,在那里看着天空的样子。
那么孤独,并像能轻易就会展翅飞去。
这时,夏芙转过头看见了她。她怔了一下,迅速从窗户上跳下来,站到平实的地面上,一副做错事小孩的样子看着她。
这让雪丽笑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刚才那样的错觉。夏芙只是个有些沉默的小女孩而已。
「亲爱的,下次不要待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了,这里的风很大,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的。」她柔声说,夏夫用力点头。
「我帮你拿来了这次宴会用的镯子,看看合不合适。」雪丽说,喜孜孜地从口袋里拿出那个镯子,现宝一样递到夏夫面前,问道:「看,漂亮吧!」
夏夫呆呆地看着那东西。
是的,很漂亮,没人能否认它的美丽,镯子是镂空的秘银制的,它有一种如雪般冰冷的视感,而它中间的宝石,却像是火焰一样燃烧着,被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刻划成诡丽的形态。
它该是活的东西,被困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