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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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鉴赏辞典-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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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首词调,创自清真。写离别情景,故能随意驰骋,而又与音调协合,具声乐美。

  词系写别情,上片写昨夜送客情况,是追叙。下片写送客归来,是铺叙,各臻妙境。词一起点地点时,“凉夜何其”,用《诗经·小雅·庭燎》之“凉夜何其”之句,“其”为助词,无实义。极显朴厚深沉。“斜月”三句写凉夜景色,美而凄切,“霏霏凉露沾衣”,一“衣”字暗含有人送别、将别。“相将”句承上启下,更点明了是离合了。“探风前津鼓,树杪参旗”,“探”字极为生动贴切,由于是夜间送客,难分难舍,延磨时光,这时天渐亮了不得不行,不得不别。一“探”字知道了渡口更鼓声随风飘来,而仰望天空,树梢上犹悬着猎户星座(罗忼烈教授注“参旗”为今猎户星座,兹从罗说)。这时间是由夜入晓。一结以“花会意,纵扬鞭,亦自行迟”,不言人之惜别,而写马识人意,故意被鞭策而迟迟其行,真是神来之笔。马犹如此,人何以堪,是力透纸背的写法。结束了上片,余韵无穷。下片写送客归来,当然是从送客的地点──河桥归来。这里是以“迢递”开头,一连三句。河桥送客非远处,何以“迢递”言之,则来时虽送别,但有伴而来,叮咛嘱咐,自然不觉得就到了离别之处,现在客已走了,独自归来,“人语渐无闻,空带愁归”,这哪能不觉得路远呢?写人之别后感觉,入微而又深厚。归途中,“何意”三句,美极、怅极。这一句,有的本子作为“何意重经前地”,我们采用“何意重红满地”,认为后者包托前者。“重红满地”,写花落满地,自然“遗钿不见,斜径都迷”。“何意”也寓重经前地的意义,而又发挥想象,直贯下来,“兔葵燕麦,向残阳,欲与人齐”,也是“何意”的另一所见。这两句,一向为人所赞赏,如梁启超云:“兔葵燕麦二语,与柳屯田之晓风残月,可称送别词中双绝,皆熔情入景也。”(《艺蘅馆词选》)实际上柳句是行人所经,“兔葵”句,则是送行者归来之所见,仍有所不同,惟均景中寓情,所以脍炙人口。“残阳”,从送别归来惆怅迷惘的时间看,又是一天将了,人的相思无有尽时,词的结尾,再加深描绘情景,一“但”字领起,也急转急收,抚今思昔,只好“徘徊班草,唏嘘酹酒,极望天西。”班草,是布草坐地。醉酒,是尊酒强欢。这是从江淹《别赋》之“左右兮魂动,亲宾兮泪滋,可班荆兮憎恨,惟尊酒兮叙悲”化出,但更简练而多情。“极望天西”是徘徊、唏嘘的继续,不使用感情色彩的字面,只是平平说出,实际上是怅望无穷。

  这首词,是“自将行至远送,又自去后写怀望之情,层次井井而意绵密,词采秾深,时出雄厚之句,耐人咀嚼。”(黄蓼园《蓼园词选》)(金启华)

    玉楼春·桃溪不作从容住
        周邦彦   

  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当时相候赤阑桥,今日独寻黄叶路。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粘地絮。

  这首词是作者在和他的情人分别之后,重游旧地,怅触前情而写下的。它用一个人所习知的仙凡恋爱故事即刘晨、阮肇遇仙女的典故起头。据《幽明录》载,东汉时,刘、阮二人入天台山采药,曾因饥渴,登山食桃,就溪饮水,于溪边遇到两位仙女,相爱成婚。半年以后,二人思家求归。及到出山,才知道已经过去三百多年了。这种由于轻易和情人分别而产生的追悔之情,在古典诗歌中,是常用天台故事来作比拟的。如元稹《刘阮妻》云:“芙蓉脂肉绿云鬟,罨画楼台青黛山。千树桃花万年药,不知何事忆人间?”就是“桃溪”一句最好的注释。温庭筠《达摩支曲》“拗莲作寸丝难绝”,是“秋藕”一句所本,不过反用其意。第一句叙述委婉,是就当时的主观感情说,这是因;第二句言辞决绝,是就今日的客观事实说,这是果。一用轻笔,一用重笔。两两相形,就将无可挽回的事态和不能自己的情怀和盘托了出来。

  三、四两句,由今追昔。“当时”,应首句;“今日”,应次句。当时在赤阑桥边,因为等候情人而更觉其风光旖旎;今日到黄叶路上,因为独寻旧梦而愈感其景色萧条。赤阑、黄叶,不但着色浓烈,而且“赤阑桥”正好衬托出青春的欢乐,“黄叶路”也正好表现出晚秋的凄清。这不只是为了点明景物因时令而有异,更重要的是为了象征人心因合离而不同。在景物的色调上固然是强烈的对照,在词人的情调上看同样是强烈的对照。今日的黄叶路边,也就是当时的赤阑桥畔,地同事异,物是人非。将这两句和上两句联系起来看,则相侯赤阑桥”的欢愉,正证明了“不作从容住”的错误;“独寻黄叶路”的离恨,也反映了“绝来无续处”的悲哀。这就显示出其事虽已决绝,其情仍旧缠绵。文风亦极沉郁之致。

  换头两句,直承“今日”句来。明明知道此事已如瓶落井,一去不回,但还是在这里闲寻旧迹,这就清晰地勾画出了一个我国古典文学中所谓“志诚种子”的形象。在黄叶路上徘徊之余,举头四望,所见到的只是烟雾中群山成列,雁背上斜阳欲暮而已。这两句写得开阔辽远,而其用意,则在于借这种境界来展示人物内心的空虚寂寞之感。如果单纯地将其当作写景佳句,以为只是谢朓《郡内高斋闲坐答吕法曹》“窗中列远岫”,以及温庭筠《春日野行》“鸦背夕阳多”两句的袭用和发展,就不免“买椟还珠”。如果更进一步加以探索,还可以发现,上句写烟中列岫,冷碧无情,正所以暗示关山迢递;下句写雁背夕阳,微红将坠,正所以暗示音信渺茫。与头两句联系起来,又向我们指陈了桃溪一别,永隔人天,秋藕绝来,更无音信这样一个严酷的事实,而“独寻黄叶路”的心情,也就更加可以理解了。列岫青多,夕阳红满,色彩绚丽,又与上面的“赤阑桥”、“黄叶路”互相辉映,显示了词人因情敷彩的本领。

  结尾两句,以两个譬喻来比拟当前情事。过去的情人,早像被风吹入江心的云彩,一去无踪;而自己的心情,始终耿耿,却如雨后粘在泥中的柳絮,无法解脱。两句字面对得极其工整,但用意却相衔接。这一结,词锋执拗,情感痴顽,为主题增加了千斤重量。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说:“美成词有似拙实巧者,如《玉楼春》结句……上言人不能留,下言情不能已,呆作两譬,别饶姿态,却不病其板,不病其纤。”这一评语是中肯的。正因其对仗工巧而意思连贯,排偶中见动荡,所以使人不感到板滞;同时,又不是单纯地追求工巧,而是借以表达了非常沉挚深厚的感情,所以又使人不觉得纤弱。

  这一词调的组织形式是七言八句,上、下片各四句,原来的格局就倾向于整齐。作者在这里,没有像其他词人或自己另外填这一调子时所常常采取的办法,平均使用散句和对句,以期方便地形成整齐与变化之间的和谐,却故意全部使用了对句,从而创造了一种与内容相适应的凝重风格。然而由于排偶之中,仍具动荡的笔墨,所以凝重之外,也兼备流丽的风姿。这是我们读这首词时,特别值得加以思索之处。(沈祖棻)

      芳草渡·昨夜里
        别恨   
        周邦彦   

  昨夜里,又再宿桃源,醉邀仙侣。听碧窗风快,珠帘半卷疏雨。多少离恨苦,方留连啼诉,凤账晓,又是匆匆,独自归去。愁睹,满怀泪粉,瘦马冲泥寻去路。谩回首、烟迷望眼,依稀见朱户。似痴似醉,暗恼损、凭阑情绪。淡暮色,看尽栖鸦乱舞。

  词题“别恨”,揭示了本篇题旨。全篇以时间为序。开头三句先写昨夜欢聚情事。三句话点明了时间──昨夜,地点──桃源,人物──主人公与其所爱之人,事情──欢聚饮酒。开头是一个欢乐的场面:良夜沉沉,再宿桃源,与佳人聚首,举觞痛饮。“桃源”即桃花源,此处代指隐逸幽静之地。“仙侣”指超出凡庸之人,此处指美人之非凡。“听碧窗风快”二句写景,碧纱窗外,风声簌簌,珠帘半卷,疏雨淅沥。着一“听”字,将人与景联系起来,变换了人物所为所感,开头人物举杯畅饮,情绪欢愉。此时人物听飒风潇雨,感情转为萧疏凄惋。同时,这风声、雨声又为下面叙写离别之事起了过渡与铺垫作用。“多少离恨苦”五句,直叙两人在室内的伤别。欢聚是短暂的,此时就要天各一方,这怎不令离人留连、啼诉,正当难舍难分之际,凤账明,天已晓,不得不匆匆作别,独自归去。难怪他要深深感叹道:“多少离恨苦”。词中的“离恨苦”、“留连啼诉”、“独自归去”等词语,均以直抒胸臆的手法,平易朴实的语言,直接点题,从而将离愁别恨涂染得更浓了。“凤帐”,绣凤凰图案的华美床帐。上片写伤别,然而先从欢聚写起,此是以喜衬忧。以乐衬悲的反衬手法,其效果正如王夫之所云:“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姜斋诗话》卷上)

  歇拍后,过片不变,继写别恨。“愁睹”三句,写户外伤别。他将要“独自归去”的玉人送至户外,“满怀泪粉”。“满怀”二字,极写佳人伤心流泪。“泪粉”即“粉泪”,乃女子之泪。“愁睹”写行者愁不忍看的感情,于是只好骑马而去。“瘦马冲泥寻去路”一句,颇精妙,是以马写人,“瘦马”,马儿瘦而精神萎顿,“冲泥寻去路”,马儿行在泥泞的路上踉踉跄跄,“寻”路而不是“识”途,其迷茫之状可知。从马的情状,可看出人离开“桃源”,远去他方的伤心、怅惘、迷茫的感情。“谩回首”三句,写主人公离别后的情景,他回首远望,只见烟雾迷蒙,虽朱门尚依稀可见,然而却不见伊人倩景,这岂不令他深深慨叹“谩回首”。“谩”同“漫”,是“空”意。结句,词人转笔写玉人恨别。她愁情似煎,如醉如痴,在暮霭中,凭栏远望,不见良人踪迹,只见归鸦乱舞。这无限的惆怅、伤悲,就满蕴在这暮色苍茫、乌鸦飞舞的画面中。

  此篇很能体现清真词善于铺叙、长于勾勒的特点。柳永大开铺叙之风,然有时流于平铺直叙,而清真词的铺叙却曲折回环,开阖动荡。如本首写“别恨”,在章法上,开头先写欢聚,后写别离,以乐衬哀,倍增其哀。然后以二句景物过渡到写离恨,景中含情。在以主要笔墨写别情时,则是有开有合,富有一种曲折动荡之美。先写室内伤别的场面,再描写户外恨离的情状;然后再从行人远去回首写伤别,最后又从女子登楼远望伤怀写离愁。如此将“别恨”写足,显出清真词顿挫、浑厚的风格。故周济评曰:“勾勒之妙,无如清真,他人一勾勒便薄,清真愈勾勒愈厚。”(《介存斋论词杂著》)(赵慧文)

    虞美人·廉纤小雨池塘遍
        周邦彦   

  廉纤小雨池塘遍,细点看萍面。一双燕子守朱门,比似寻常时候、易黄昏。宜城酒泛浮香絮,细作更阑语。相将羁思乱如云,又是一窗灯影、两愁人。

  周邦彦中年曾浮沉州县,漂零不偶,从元祐三年(1088)“出教授庐州”,后知溧水县,这其间曾滞留荆江任教授职。在荆州时,所作词有《渡江云》(“晴岚低楚甸”)、《风流子》(“楚客惨将归”)等,《虞美人》(“廉纤小雨池塘遍”)正是此时之作。本篇写羁旅伤别之情。上片以景物渲染别情。开头两句描绘春雨蒙蒙,洒满池塘,圆圆的浮萍上,滚动着细细的雨珠。“廉纤”,细雨貌。用韩愈《晚雨》“廉纤晚雨不能晴”诗意,暗点了这春雨不仅廉纤蒙蒙,而且到傍晚时刻仍淅沥不停,于是多少缠绵伤别之情就蕴在春雨的意象中。“一双燕子守朱门”二句,与周词的“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深院”(《烛影摇红》)、“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瑞龙吟》)境界相近,写在春雨迷蒙中,一双小燕已在绣楼上呢喃作语。此时黄昏深院,飞雨断肠的意境,为下片的伤别作了铺垫与渲染。

  下片写伤别之事。“宜城酒泛浮香絮”二句写伤别地点与情状,“宜城”在湖北省中部,这里指滞留荆州,“宜”肴也。《诗经·郑风·女曰鸡鸣》:“与子宜之”。“宜”与“酒”本句相对。写行人与玉人在楼上饮酒饯别,“浮香絮”写他们饮酒时看到池塘上飘着落花杨絮,这一景象有很多比况作用,是虚实结合,情景相融,它既是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来比拟闺中人与行人,又是以柳絮飘扬不定来比况行人的飘泊天涯。“细作更阑语”写二人将别又不忍别,在夜深人静之时,仍细语悄言,缠绵悱恻。“更阑”,夜深意。

  歇拍“相将羁思乱如云”一句,点明题旨,直言羁旅情思。“相将”是行将,将要之意。在将要离别、远行天涯之时,那羁旅情思使人心烦意乱。“乱如云”三字比拟鲜明,将羁思烦乱如翻滚之云无端无序勾画出来。“又是一窗灯影、两愁人”结得颇是精妙,一笔勾出人物剪影:深夜窗下,灯影憧憧,两人愁坐,相对凄然。“一窗灯影、两人愁”虽然在本句内字数不等,但意思是对偶句,使孤灯与愁人相对,“灯”与“人”均是有形无声,其凄宛伤别之意境,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了。“又是”二字,更提醒读者,伤别之事降临在他们头上,已非一次,这是多么令同情、惋惜呀!

  本篇突出特点,就是以画面的变幻,细腻的描绘,烘托人物情思,人物情事与画面变幻紧紧相连,使情与景相融相合,如春雨潺潺,珠滚浮萍,着一“看”字,将人与春雨、浮萍连接起来,突现了缠绵伤别之情。再如,黄昏深院,飞雨断肠,燕子归巢的意象,更加浓了羁旅愁情,又如“灯影”“愁人”景与人相对照、相衬托,情与景相融合,突现了惨然伤别的意境。故强焕称其词:“抚写物态,曲尽其妙。”(《片玉集序》)郑文焯云:“美成词切情附物,风力奇高。”(《清真词校后录要》)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亦云:“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 (赵慧文)

    长相思慢·夜色澄明
        周邦彦   

  夜色澄明,天街如水,风力微冷帘旌。幽期再偶,坐久相看才喜,欲叹还惊。醉眼重醒。映雕阑修竹,共数流萤。细语轻盈,仅银台、挂蜡潜听。自初识伊来,便惜妖娆艳质,美眄柔情。桃溪换世,鸾驭凌空,有愿须成。游丝荡絮,任轻狂、相逐牵萦。但连环不解,流水长东,难负深盟。

  这是一首情词。上片写佳人重逢。开头三句景物描写,点明重逢时间。在初秋的夜晚,一轮明月悬于天际,使夜色明亮如昼,天宇碧澈如水,凉风习习,拂着帘儿、旗儿,气候宜人,夜静悄悄,这是一个情人幽会的良夜。“幽期再偶”四句,写情人重逢,这重逢使两人又惊又喜,又叹又悲,真是百感交集,是梦里,是醉中,是醒时?使人狐疑不定。“坐久相看才喜”一句,细腻地描绘了重逢时先疑是梦,是醉,最后才弄清不是梦、不是醉而是醒时的感情过程,这是以平易之语,道出了人们重逢时惊喜之状。这真是“状难状之景,如在目前”。这惊喜悲叹又为下片倒叙的不幸分离埋下伏笔。“映雕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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