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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人赵万里认为,这首词“词意浅显,亦不似他作”,故将此指为伪作。(赵万里辑《漱玉词》)这种看法是没有道理的。从词风来看,它明丽婉约,与早期易安词《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等格调逼似,从观察生活的细腻,刻画少女心理活动的真切以及提炼口语入词的能力等方面看,更非他人所能相比。赵氏之说,恐系过分拘于礼教陈规,而厌弃此作描写女子心理之大胆率真所致。(侯健、吕智敏)
摊破浣溪沙
李清照
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风度精神如彦辅,太鲜明。
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结苦粗生。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
这是一首咏花词。咏花而志不在花,只是借花形、花态、花性以挥发开去,抒引出词人胸中的万千感慨。
上片伊始“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两句,便如抖开了一幅令人心醉神迷的画卷,那黄金揉破后化成的米粒状的万点耀眼金花,那碧玉剪出重重叠叠的千层翠叶,若非清香流溢追魂十里的月中丹桂,更无别花可堪比拟。桂花的花朵娇小无比,自不以妖艳丰满取胜,作者紧紧抓住的是它的金玉之质。笔触显得深刻、自然、贴切、生动。“轻”与“重”是相对的,作为黄金无疑是重的,但能揉而破之化为飞入翠叶丛中的万点黄花,不论在事实上还是感觉上都是轻柔的。
接下来笔锋倏然跳出,来了句“风度精神如彦辅,太鲜明”,从花到人、由此及彼,这既把金玉其质的桂花点活了,也把彦辅其人的风度精神点活了。彦辅,是西晋末年被后人称为“中朝名士”的乐广的表字;因其官至尚书令,故又史称“乐令”。据史传记载:乐广为人“神姿朗彻”、“性冲约”、“寡嗜慾”,被时人誉为“此人之水镜也,见之莹然,若披云雾而青天也”。于此可见乐彦辅之倜傥非常。然而词人对历史名人乐广之所以崇敬有加,恐怕是离不开时代的原因:当时正值北宋、南宋交替的乱世,恰像乐广之处于西晋末年一样,乐广能在“世道多虞,朝章紊乱”之际,做到“清己中立,任诚保素”,无疑地这便是身处季世的词人所遵奉的做人标则。若此,则清照将桂比人、将人拟桂,便在情理之中了。“太鲜明”三字是褒扬之词,不论是花中仙品──桂子,还是“人之水镜”──乐彦辅,都有着十分鲜明的个性。
下片起始也和上片一样,是一副对句“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结苦粗生”。寒梅、丁香均为芳香科植物,为世人所深爱。尤其是傲霜凌雪的梅花更是花中之佼佼者,清照笔下原亦不乏咏梅佳句,如“雪里已知春信至”、“香脸半开娇旖旎”、“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渔家傲》)、“良宵淡月,疏影更风流”(《满庭芳》)等,但在这里为什么黯然失色?为什么竟以“俗”、“粗”加之呢?此时此地应是缘于有所“感”而产生的一种情。即如欢乐的人看见周围的一切都闪着使人愉悦的光环,而被愁苦笼罩的人即使看到平素喜爱之物,也会撩起如云涌起理而还乱的愁绪,这正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境界!更何况词人在这里又采用了抑彼而扬此的手法,明贬梅与丁香的“粗”、“俗”,暗誉丹桂之清、雅,以达到更加鲜明主题的目的。
结尾句“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终于点出个“愁”字来。这个“愁”字点得好!离人在千里之外,相思而不得相见,只能梦里相寻觅,以图一梦解愁;然而却被郁郁花香熏透惊扰,这花香何其如此严酷绝情!这两句语意自然十分明了,其未点透处却是词人含嗔带斥地指责的对象,到底是梅与丁香?还是桂花?两者虽皆可诠释得通,如以作者的明贬暗誉的手法来看,这里指的该是金花玉叶的桂花。这个结尾,似是词人谓桂子:我是如此执着地倾心于你质地高雅、不媚不俗,而你却竟以沁人的馥香惊扰了我的千里梦,却也太无情了。
该词写作特点上片侧重正面描写桂花质地之美,从形到神、由表及里,表现出贵而不俗、月朗风清的神韵,重在精神气质;下片则运用对比手法,进一步衬托桂花的高雅,重在随感,带有较为浓郁的主观感受。上下合璧,借花抒情,便成了一篇回味无穷的小调。(韩秋白)
瑞鹧鸪
(双银杏)
李清照
风韵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桔可为奴。谁怜流落江湖上,玉肌冷骨未肯枯。
谁教并蒂连枝摘,醉后明皇倚太真。居士擘开真有意,要吟风味两家新。
这是一首假物咏情词。易安居士假双银杏之被采摘脱离母体,喻靖康之乱后金兵南渡,自己与丈夫赵明诚一起离乡背井、避乱南方的颠沛愁怀。
其上片开始先咏物以寄兴。“风韵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桔可为奴”是说:这银杏的风姿气韵、整个形体都不很起眼,但是较之樽前黄澄澄的甘桔来说,甘桔却只堪称奴婢。这是一种“先声夺人”的写法,起不同凡响的效果。“都”,在此作硕大、华美解,“未甚都”是指银杏作为果类食品,并不以果肉汁多、形体硕大诱人。银杏,又名白果,其树为高大乔木,名公孙树,又称帝王树;叶呈扇面形,因果实形似小杏而硬皮及核肉均呈淡白色,故呼为银杏;其味甘而清香可食,起滋补药用。据说银杏在宋代初年被列为贡品。“甘桔”为“奴”典出《三国志·吴书·孙休传》,裴松之注引《襄阳记》曰:“丹阳太守李衡……后密遣客十人于武陵龙阳汜洲上作宅,种甘桔千株。临死,敕儿曰:‘汝母恶我治家,故穷如是。然吾州里有千头木奴,不责汝衣食,岁上一匹绢,亦可足用耳!’衡亡二十余日,儿以白母,母曰:‘此当是种甘桔也’。”桔奴,又称“木奴”,唐·李商隐有“青辞木奴桔,紫见地仙芝”(《陆发荆南始至商洛》)的诗句。词人在此用现成典故与银杏相比,称桔“可为奴”,足见作者对银杏的偏爱。
词人之所以深爱银杏,未必因为它是珍稀贡品,而是睹物伤情,有所触发。“谁怜流落江湖上,玉肌冰骨未肯枯”两句便作了极好的解答:这枝双蒂银杏被人采下,永离高大茂密的树干,成为人们的盘中之果,采摘的人自然不会怜它,那么有谁怜它呢?看到它那圆浑、洁白虽离枝而不肯枯萎的形状,激起了词人的无限怜爱与自伤。这两句是吟物而不拘泥于物,与其说是在写银杏,毋宁说是借双银杏在直接写流落异地的自家夫妻。“玉肌冰骨”一词,意在突出一种高尚的人品道德与不同流合污的民族气节;“未肯枯”则是表示坚持自身的理想追求,不为恶劣环境所屈服;这些都是士大夫、文人所崇尚的自尊自强之志。
下片首句“谁教并蒂连枝摘”是实写句,接下来“醉后明皇倚太真“则是一个联想句,一实一虚,有明有暗。这两颗对生银杏,因摘果人的手下留情,所以便保持了并蒂完朴的美好形象,其两相依偎、亲密无间的形态,恰似“玉楼宴罢”醉意缠绵的杨玉环与李隆基。唐明皇与杨玉环这是一对世人共许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情侣,他们的名字也几化为纯真爱情的象征。这两句点出了银杏虽被摘而尚并蒂,正如易安夫妇虽流落异地而两情相依。这当是不幸之中足以欣慰之事。
结尾句“居士擘开真有意,要吟风味两家新”的妙处在于使用谐声字:易安居士亲手将两枚洁白鲜亮的银杏掰开,夫妻二人一人一颗,情真意切。要吟颂它的滋味如何,是否清纯香美,这却深深地蕴藏在两人的心底。“两家新”的“新”字,在这里显然是取其谐音“心”。
该词采用拟人手法,将双银杏比作玉洁冰清、永葆气节的贤士,比作患难与共、不离不分的恋人,贴切深刻;尾句使用谐音手法,不仅略带诙谐而且起脱俗之效。(韩秋白)
庆清朝慢
李清照
禁幄低张,彤栏巧护,就中独占残春。容华淡伫,绰约俱见天真。待得群花过后,一番风露晓妆新。妖娆娇态,妒风笑月,长殢东君。
东城边,南陌上,正日烘池馆,竟走香轮。绮筵散日,谁人可继芳尘。更好明光宫殿,几枝先近日边匀。金尊倒,拚了尽烛,不管黄昏。
这首长调赏花词,是写在牡丹盛开之时,明光宫苑之处,词人与同游者对花倾觞,自朝至暮直到秉烛,兴致未减;说尽了暮春三月、牡丹娇媚,也点出了赏花人的心境。笔调生动,风格含蓄。
上片开始,采取烘云托月的手法,写花而先不见花,只见“禁幄低张,彤栏巧护”:宫禁中的护花帷幕低低地张蔽遮阳,红色的栏干工巧地缭绕围护。这种渲染起到未见其具体形象,先感受其高贵气质的效果。“就中独占残春”句,则是说那里面被精心保护的是一种独占暮春风光的名花。
接下来词人挥洒画笔,以拟人化的手法充分描绘该花形态,边绘边评。“容华淡伫,绰约俱见天真”二句是先写花色、花态:该花淡雅挺立,姿态柔美,朵朵都呈现出天公造化的精巧绝伦。“待得群花过后,一番风露晓妆新”则是从花跳出,加进客观评说:等到数不清的春花纷纷开过之后,经历了春风吹拂、春雨浴洗、清露浇洒的名花,仿佛晓妆初成的美人,带给人无限清新。“妖娆艳态,妒风笑月,长殢东君”三句,更进一步勾画花态、花情:它以无比妩媚的姿态,戏弄春风、嘲笑春月,尽情地引逗着司管春天的神君。读词至此,直令人拍案叫绝,具有这般媚力的花真够称得上“国色天香”,不是牡丹,更是何花!上述“淡伫”、“绰约”、“天真”、“晓妆”、“艳态”,再加上一个“妒”字,一个“笑”字,一个“殢”字,哪一句不是以花拟人,把静静开放的牡丹写成了盼倩生辉、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若非词坛高手易安居士,谁能有此令人心旌神驰的笔力。“东君”一词,在这里义同“青帝”,是神话中五方天神里的东方神君,东方主五行中的木,又称司春之神;唐·黄巢《题菊花》“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是众所熟知之句,此外从宋·严蕊“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卜算子》)、宋·黄庭坚“东君未试雷霆手,洒雪开春春锁透”(《玉楼春》)等句,亦足以兹证。
下片分明是词人身在明光宫苑牡丹花前,与从游人把酒醉赏流连之际,又不禁想象着他处赏花盛况的心态,“东城边,南陌上,正日烘池馆,竟走香轮”:“东城”、“南陌”都是日光易照之处,那里的亭台池馆整天都被暖烘烘的太阳熏抚;从早到晚,赏花买花的人们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竟”,在此作“从头到尾”之义,是“竟日”之省;“香轮”,指游春踏花的车子,醉人的花香足可染透车轮,是夸张之词。“绮筵散日,谁人可继芳尘”之句,起着承前启后的作用:在这般牡丹盛开如锦如簇的兴会结束之后,又有什么花可以继它之后,散发出诱人的芳香呢?词人在沉醉于盛开的牡丹之时,忽又感伤起没有不凋的花朵、也没有不散的筵席来,是“兴尽悲来”,还是这景象触动了潜藏心底的隐痛?不得而知!但是词人确能把握分寸,紧接着便开始了心理上的自我调节。
“更好明光宫殿,几枝先近日边匀”是说:最迷人的是在这明光宫苑内,有几枝向阳的牡丹正在竞芳吐艳;言外之意,背阴处的牡丹也将次第开放,倒足可再挽留住一段赏花春光。这里所提“明光宫殿”不知是哪朝的宫苑,也不知座落何方,但想必是当时向游人开放的、赏牡丹的好去处。既然春光尚能留驻,又何需自寻烦恼,负此良时。“金尊倒,拚了尽烛,不管黄昏”:对着花儿飞觥举觞,快些把金杯内的美酒喝下,别管它金乌已西坠,黄昏将袭来,筵上还有未燃尽的残蜡!这里蕴含着几多“借酒浇愁”的豪情,读者尽可以细细品尝。(韩秋白)
浣溪沙
李清照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这首言情小调通过对一个女子的情态的几个侧面摹写,不仅生动地勾勒出她美丽动人的外貌,而且也展现出人物大胆天真的性格,以及蕴藏在心底的细腻幽深的感情。
上片三句中前两句“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是一副似对非对的偶句。“绣面芙蓉”形容这个女子姣美的面庞宛如出水荷花,光艳明丽;“斜飞宝鸭”是说她把用宝石镶嵌的飞鸭状头饰斜插鬓边,对自己作了精心地修饰妆点;正如古人所说的“粉黛所以饰容,而顾盼生于淑质”,这两句表示词中女主角天生俏丽,再加以入时的华饰,就必然产生不同一般的效果。句中的“一笑开”三字之妙,妙在它以动态描写打破了静物写生,起到了能将词中的女子从字面上呼出的奇效;而其中“开”字在这里用得尤为精巧。诗词之妙,在于炼字炼句,使一词一句的含义达到极大的丰富;即如这个“开”字,无疑是指芙蓉花开,但其深层意思未尝不可以表示词中女主人公心底被禁锢的爱之苞蕾正在展放。接下来的“眼波才动被人猜”这句神来之笔,便为此提出了很好的印证。常言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个女子美目流盼,宛如一弯流动明澈的秋水,其中映照着她内心的喜悦与怕人发现自己秘密的悸栗。越怕人猜,偏会被猜,这便是生活的真实;作者捕捉到这一真实,用朴实无华的文字恰当地表现出来,更添了几分韵味。
下片进一步刻划人物的内心世界,前两句“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是一副较为工巧的对偶句,摹写出这样的情景:幽居深闺的怀春女子,完全被“爱而不见”的愁苦与期盼的喜悦所左右,这混杂的感情化为风情万点,都从她一颦一笑的的面部流露无遗;终于她大胆地展开半张素笺,舞动一只彤管,把满怀思念、娇嗔与幽怨倾泻给自己深深系恋着的人。结句“月移花影约重来”写的是实况?是希冀?还是幻影?无从考定。但这确是一幅绝美的流动着的画面:月光里,花影下,玉人双双,倾诉着生死相依的情话……
这首反映爱情的小令,词语鲜明生动而不失其朴直。只要把它放在被封建礼教重重包裹的那个时代,只要不带任何世俗偏见,便会发现易安笔下的这个秀外慧中的少女多么可爱,她对幸福、自由的追求又是多么真挚、炽烈、大胆;从而也会惊叹这首词多么质朴深刻、生气盎然。(韩秋白)
殢人娇
李清照
玉瘦香浓,檀深雪散,今年恨探梅又晚。江楼楚馆,云闲水远。清昼永,凭栏翠帘低卷。
坐上客来,尊中酒满,歌声共,水流云断。南枝可插,更须频剪,莫直待,西楼数声羌管。
该词为赏梅花又有所感而作。
上片开门见山,吟咏梅花且叹悔此次赏梅又迟来了一步。梅花,以其寒冬腊月发花,且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