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梨亭双目通红,眼泪滴答滴答落下来,喃喃道,“晓芙妹子竟有了女儿,不悔,杨不悔……”
宋远桥脸色铁青,心中十分后怕,他就这一个儿子,才一入江湖就做出这么大的事来,若是不好好磨磨性子,以后还是如此任性妄为,可怎么办好!
张三丰捻着胡子,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俞莲舟与张松溪面面相觑,不只是惊讶宋青书的胆量机变,也是为难纪晓芙之死。莫声谷更是不迭声的安慰殷梨亭。
宋青书小心的觑着张三丰与众人的脸色,心头越发慌乱。他上一世行差踏错,这一世就越发怕让诸位长辈失望。
这一害怕,慌乱惴惴委屈的模样就露了出来,本就是十四五岁的少年,看着倒有了点孩子气。
张三丰看着不禁莞尔,“青书,你做的很好!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就必须要有担当。有勇气有胆量那都是应该的,有谋略才更重要。嗯,做的好。”
宋青书得了这一句才放松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宋远桥见状忍不住瞪了儿子一眼。
张三丰笑道,“远桥,青书这一路辛苦,你就不要苛责了。”
张三丰又看宋青书满身疲倦,又道,“青书,你先回去歇歇。”
☆、宋青书的故事(七)
待宋青书出去,张三丰才道,“青书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机变,为了岱岩甘赴虎穴,可见品性上佳。远桥,这是好事,你不要太苛责于他。”
张三丰为人豁达,对几个弟子都十分关爱,如今见弟子有这样好的爱子,心中更是欢喜。
宋远桥却苦笑道,“徒儿哪里是苛责他,我只怕他年纪轻轻就做成这样的大事……唉,他心性未定,若是个个赞他,只怕难免骄矜。况且那汝阳王府藏龙卧虎,他竟连消息都不传一声回来,就敢独自去!有胆色固然是好,可如此胆大包天实在是让人头痛,须知多少江湖豪杰就是死在胆色二字上的。”
这些年来宋远桥一人既做严父又做慈母,着实是不容易的很。
俞莲舟一向沉默寡言,此时却道,“有情有义有勇有谋,确实胆大至极,不过也算瑕不掩瑜,极好!”
张松溪也笑道,“恭喜大哥,咱们武当后继有人。”
殷梨亭哭了一场,又有莫声谷劝慰,此时也收了泪,与莫声谷一起对着宋远桥道,“恭喜大哥。”
张松溪又道,“不过大哥所虑极是,咱们得好好教导才对得起青书这样好的资质。”
莫声谷朗声笑道,“我看四哥就不用担心啦,有师父教导,还有我们师兄弟几个看着,青书错不了的。”
张三丰一摸长须,笑道,“我原想着青书自幼失母,心中就不免纵容他几分。不想自小就给他压上武当的重担,现在看来这样的想法倒是耽误他。”
张三丰心中十分欢喜,道,“不过远桥说的也在理,少年人心高气傲可要不得。不过有咱们这么多人看着,远桥你还怕什么。”
可怜宋远桥想当严父,却被包括自己师父在内的众多人反对,这心情当真只能无奈苦笑了。
说完了宋青书的事,张三丰才正色道,“峨眉派的纪姑娘救了青书,救命之恩不同其他,纪姑娘虽然贞洁有亏,但却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侠义之行。梨亭,你切不可记恨于她。”
殷梨亭闻言眼眶不由自主的红了红,“师父,我明白。”
张松溪道,“师父,纪姑娘去世,这件事是不是该知会峨眉?她与六弟的婚约,如今看来当然不再作数,可于情于理,峨眉灭绝师太那里都该清楚才是。”
此事确实是极为为难,纪晓芙未婚失贞背弃婚约,可是她却为救武当弟子而死。若是将事情大白江湖,纪晓芙的名声、峨眉派的名声、武当派的名声都不好听。
张三丰捉了捉胡子,道,“等到岱岩的伤有了起色,莲舟,松溪,你们带青书一起走一趟峨眉,与灭绝师太当面说清,就不要传出去了。”
宋青书当然不知道张三丰与他几位师叔对他有那么高的评价,在他心里只是盼着为师门做点什么好能略赎前愆。
宋青书自觉过了太师父与他师叔们那一关,可是父亲那关却不好过。
知子莫若父,他有什么本事宋远桥能不知道?宋青书在斋堂惴惴不安,果然不多时宋远桥便回来了,一看见他就沉下脸。
宋青书苦着脸蹭过去,“爹爹。”
宋远桥坐在椅上板着脸,“你的易容术是怎么学的?”
宋青书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小声道,“其实……易容术一点都不难,孩儿下了山看了一遍就会了。”
宋远桥额角青筋直蹦,他是知道爱子有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本事,可就算是爱子看会了若是不自行磨练,能骗得过汝阳王府那么多人?
宋远桥一拍桌子,“你没事学这些小道做什么!有时间练好武功才是正经!”
宋青书急忙点头,可却又有点委屈,低声道,“小道也有小道的好处,艺多不压身的。”
这一句彻底点爆了宋远桥的怒火,宋青书直接就被撵出去罚跪。
到了晚间,宋远桥还没消气,宋青书可怜兮兮的跪在堂前。
夜里轮值的莫声谷看着这侄儿模样实在可怜,走到宋青书身边拍了拍他肩膀,“又做什么事惹你爹爹生气?”
宋青书耷拉着脑袋,把事情说了一遍。莫声谷听得哈哈大笑,道,“你莫怪你爹爹,这回你拿回了黑玉断续膏,他心里不知道多高兴。”
宋青书垂头丧气的点点头,心道我真没看出来啊。
莫声谷却在他身边一蹲,道,“青书,你自小聪明。什么招式你看一遍就能使得似模似样,可是这样聪明却也有不好,学会与学精可不一样。须知勤能补拙天道酬勤,你爹爹是怕你移了性情。你且想想,若是你武功练得好,还需要易容吗?还会被这样狼狈的追杀吗?”
“小道固然有小道的好处,可难免阴险诡秘。若能堂堂正正将事做成,那不是更好?”莫声谷又在宋青书肩膀拍了两下,“不过艺多不压身嘛,多懂点没坏处。”
宋青书心中一动,霎时间全明白了,父亲是怕他被这些小道迷了心思引入了歧途。短时间看这些小道当然是极其有用,可长此以往却根本不能服人。何为正派?讲的就是堂堂正正之行浩浩然然之势。
武当为何在江湖上被人赞誉,自然是因为行事光明姿态磊落。
宋青书不由得额头见汗,原本心中还有那么点得意也都没影子了,暗道若非他年纪小,得到的评价怕就不是机变而是狡诈了。
宋青书不由得感激的对莫声谷笑了一下,“七叔,我明白了。以后我会用心习武,不再取巧。”
门扉吱呀一声响,宋远桥立在台阶上,虽然还是板着脸,但是神色已经大大舒缓。
宋青书忙膝行两步,可怜兮兮的道,“爹爹,我知道错了。”
宋远桥虽然心知爱子在装可怜,可见他是确实知错,又一副蔫头耷脑的样子,也不忍心再罚他,只摆摆手,道,“起来吧,明儿去跟着你太师父习武,好好学莫要偷懒了。”
宋青书知道此事算是揭过,当即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
哪成想,宋远桥突然又问道,“你一路护送杨不悔,嗯,可有越礼?”
宋青书不由得张口结舌,讷讷道,“爹爹,她……才九岁!”况且那是他未来六婶好不好?
宋远桥身兼父母之责,委实不容易,刚刚履行了严父的职责,就又想起慈母的关注点,当下就一瞪眼睛,“男女有别,七岁就不成了!”
宋青书觉得这当真是冤到极点,头只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没有!绝对没有!爹爹,我只给她洗衣服,给她梳头发,给她做饭,还有背着她走路,就这样了,绝对没有越礼!”
莫声谷看的憋不住笑,摇头道,“大哥,你想太多了。”说罢,就提溜起宋青书,对着宋远桥摆摆手,“大哥,青书晚饭还没吃呢,我带他去。”
宋远桥看着莫声谷拖着爱子往出走也不阻拦。望着爱子的背影,宋远桥摸了摸胡子,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林中人影蹁跹,掌影翻飞,宋青书将内力灌注于双掌之上,以意运劲以气凝形,掌法变换,轻飘飘的好似不带分毫重量,使得正是武当绵掌。
张三丰摸着长须在旁观看,时不时点点头,心中对宋青书的武学进境极为满意。他看好宋青书,绝不只因为宋青书是他爱徒的独子,更因为宋青书的资质和悟性,当得武当三代首徒,未来三代掌门。
宋远桥与俞莲舟来时正看见宋青书在林中练习武当绵掌,宋远桥见爱子步法若行云流水,掌法刚柔并济阴阳相随,深得绵掌要旨,显然已极有火候,心中大为满意。
俞莲舟也暗暗点头,待看了一会儿,忽对张三丰道,“师父。”
张三丰知他心意,就含笑点头。
宋青书这一路绵掌正打到十八式“花开并蒂”,眼前忽地一闪,俞莲舟一掌当胸打来。
宋青书激灵灵出了一身冷汗,霎时间左支右绌,竟哎呦一声给俞莲舟一记绵掌打飞了出去。亏得俞莲舟劲力收发随心,不然指不定宋青书就要在床上躺十天半月了。
刚刚还在心中十分得意的宋远桥大为皱眉,“青书,怎能如此心不在焉!”
宋青书懦懦从地上爬起,哪里敢说是被前世屠狮大会上与俞莲舟一场比斗给吓出了阴影!只能嗫嚅道,“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张三丰却哈哈大笑,“莲舟,青书是被你的冷脸吓到了吧。”
俞莲舟生性严峻沉默寡言,十天半月一下不笑都是常有的事,长久都是一张冰山脸,武当三代弟子没几个不怕他的,张三丰常常因此打趣这个弟子。
可此时俞莲舟却笑了,对着张三丰抱拳揖道,“今日有好消息禀告师父,三弟今日能拄拐杖行走了。”
俞莲舟又望了宋青书一眼,“那黑玉断续膏果然有奇效,青书,你三叔的伤多亏你了。”
宋青书却实在害怕俞莲舟,几乎有如老鼠见了猫一般,即使是看俞莲舟言笑晏晏,也丝毫不敢放肆,只规规矩矩诚惶诚恐的道,“这是侄儿该做的,可不敢居功。”
张三丰大喜,连声道,“当真?甚好!甚好!我们快去看看岱岩。”说完这句,关心弟子的张三丰也没忘了身边的小徒孙,“青书,从明早开始你每天上午跟着你二叔练功。”
宋青书顿时一个哆嗦,有心讨饶,可偏偏宋远桥在一边目光灼灼的盯着,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
张三丰看着宋青书苦恼的模样心中好笑,张三丰早知武当上下对宋青书都极为娇宠,就是他自己常常也忍不住娇惯宋青书几分,以前不想给宋青书诸多压力,而今张三丰却怕耽搁了这个孙儿的好资质。
既然自己不忍心,那就找一个能看住宋青书的人管着。张三丰百岁高龄,心中明镜一样,但凡天资纵横之辈,往往因为心思灵巧而涉猎广泛,很难做到在一件事上坚持不懈持之以恒。而他的好徒孙宋青书就是这样的典范!
宋青书天资悟性都是上上之选,就只有坚持二字差了些。在武当山上,若论坚持勤勉,当属俞莲舟居首。所以,张三丰毫不犹豫的把宋青书交给俞莲舟磨练。
俞莲舟潜心武学,无妻无子,心中对自己大哥的的爱子当真是视如己出,可惜往日宋青书怕他怕的就像鹌鹑一样瑟瑟,没事根本不敢往前凑,让他满腔疼爱无处使,这回有了张三丰的吩咐,俞莲舟心头大喜,“师父,弟子一定好好教导青书。”
宋青书不住的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反正这回再坏也坏不过前世,当年连二叔的一招双风贯耳都受了,还怕什么?
黑玉断续膏极有奇效,俞岱岩用药一个月,四肢关节已经能缓缓活动。而今不过才两个多月,就能拄拐行走,武当上下无不大喜。
可作为这件事大功臣的宋青书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因为他现在每日清晨至午时都随俞莲舟习武。
俞莲舟也不教宋青书新的功夫,只命他从最基础的武当剑法十三剑式,抽、带、提、格、击、刺,点、崩、搅、压、劈、截、洗开始,每日练习千遍。
连着练了一个月,才开始让宋青书演练学过的诸套剑法。
九宫八卦剑、龙华剑法、七星剑法、玄功剑法……俞莲舟一路路看下来,心中暗自点头,以宋青书的年纪能把武当剑法练到这样的火候,这等天资不要说武当三代弟子,就是他们兄弟七人也比不上。
俞莲舟当然不知道宋青书还有前世的辛苦做压箱底,只觉得往日大哥娇宠爱子,似乎也不是没理由。
这么个天资过人的儿子,就算是明知道不能娇宠,可也忍不住要纵容几分。就是自己师父,不也是这样么。不然为什么偏偏要把宋青书交给自己磨练,还不是怕一看宋青书苦哈哈的眼神就心软了!
宋青书身法一变,手腕一抖,洒出数十朵剑花,身随剑走以身带剑,林间剑影翻飞,在日光下有如银光泻地炫目至极。
俞莲舟不由得眉头皱的越紧,忽地喝道,“停手。”
宋青书听话收了剑,可却一脸迷茫,刚刚演练这一套八仙剑法他虽不敢说炉火纯青,但是得心应手总是当得的,为何二叔这样恼怒?
俞莲舟面色一沉,道,“武当剑法讲究剑与身合,身与气合,气与神合。你练这套剑法的时候在想什么!”
宋青书被俞莲舟喝的诚惶诚恐,可却依旧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俞莲舟负手而立,极有威严,“八仙剑刚柔并济势若游龙,以软牵硬,以慢化快,以刚取敌。此为八仙剑的要义,你呢?剑招耍的倒是好看,剑法的形意在哪儿?”
宋青书腾地闹了个大红脸,提着剑手足无措。他天生好相貌,言行举止风度翩翩,小时候打眼一看就是个女孩儿模样,这几年渐渐长开了,才露出少年人的俊美潇洒来,但是无论怎么样,那长相也不像是武人,反倒更像个公子哥儿。
便是宋青书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练武之时那些飘逸轻灵的招式他用的极好。但刚柔并济四个字,这个刚字总是有点不到位。
俞莲舟看了一个早晨,他眼光何等锐利,早就发现了宋青书这个坏毛病,待到看见这套八仙剑法,终于忍无可忍。
可又见宋青书被他一喝,竟像只鹌鹑瑟缩了一下,不由得又一皱眉,只是看他这可怜模样,实在不忍心继续斥责他,只能沉声道,“你且看着。”
俞莲舟抽剑给宋青书演示一回,然后才又道,“从第一式开始,再练来我看!”
宋青书不敢违抗,又从头练起。俞莲舟对宋青书要求极高,步法身法力度招式,一丝一毫的偏差都不许有。
宋青书单只一个剑式就站了两个半时辰,当真是汗透重衣,汗水大滴大滴从额头滚落,还是俞莲舟的大弟子段如锦解救了他。
来后山寻找自家师父的段如锦看见宋青书汗如泉涌,当真是打心眼儿里同情。他虽然是宋青书的师弟,但年纪却比宋青书大了几岁,往日看宋青书只看书看弟弟一样。
可是俞莲舟性情严厉,段如锦只能当没看见宋青书的狼狈,对俞莲舟禀道,“师父,太师父唤您过去呢。”
宋青书一时心喜,没撑住身体连晃了几晃。俞莲舟一皱眉,“再站一个时辰,不许偷懒!如锦,你看着他!”
俞莲舟说罢,转身便走,他轻功过人,片刻间就不见影子了。
后面宋青书已经直接趴下了,段如锦一脸惨不忍睹,蹲在宋青书身边,小声道,“宋师兄,快起来吧,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宋青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