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东白只慢慢道,“百劫余生之人,名姓不必再提。你若有本事,赢了老朽自然随你离去,否则就留命下来。”
他方说罢,却见一个少年施施然自人群中走出,对殷梨亭道,“六叔,此人便是那八臂神剑方东白。身为丐帮长老,却甘为朝廷鹰犬,怪不得没脸提起姓名,没得辱没了祖宗。”
那少年生的俊貌玉颜,方东白一见却恨声笑道,“好!好!小子,你还没死!”
原来宋青书深知方东白剑法超卓,生怕殷梨亭吃亏,急忙走了出来。只是宋青书心中却十分焦急,暗道以六叔剑法最精,可如今的功力未到,怕未必是方东白的对手。
殷梨亭胸中激荡面色含悲,握着长剑的手青筋毕露,寒光一闪,长剑出鞘,指着方东白恨声道,“原来是你!今日你便还纪姑娘命来!”
方东白却不知殷梨亭说的是谁,只冷冷道,“什么纪姑娘,老朽剑下亡魂无数,记不得了。待解决了你,再捉那狡猾小子。”
殷梨亭双目通红,长剑在手却能谨守武当气象,方东白倒也不敢轻看了他。
正自对持,人群中却有人幽幽一叹,这一声叹息竟似带着说不出的愁苦伤心,声音虽轻,却人人都听了个清楚。
方东白殷梨亭宋青书同时心中一凛,竟是一个绝顶高手!
三人不约而同向那叹息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白衣人负手立在街边,纵然以方东白功力之精深也不知那人是何时出现的。
那人轻袍缓带,俊雅无匹,唯有神色间带着说不出的寂寥。那人对着殷梨亭一拱手,道,“殷六侠,这一阵还是让给在下吧。”
那人身形微微一动,犹若闲庭信步,却转瞬便到了近前,对方东白道,“杀妻之仇,不共戴天。今日在此见到方长老,真是缴天之幸。”
方东白见来人举手投足皆是顶尖高手的风范,一时间眉头大皱,道,“尊驾是哪一位?”
那人叹了一声,道,“在下杨逍。”
方东白只觉得莫名其妙,诧异道,“明教杨左使?老朽何时杀了你的妻子?”
杨逍的眸子在宋青书脸上一转,才道,“数月前,在陕西渭南。”
方东白不由得也望了宋青书一眼,忽地恍然,冷笑道,“原来如此!”
方东白心知此事不能善了,心中却忽然想起一桩事来,当即哈哈笑道,“原来如此!殷六侠口中的纪姑娘,莫不就是你杨左使的妻子?老朽这些年虽不在江湖,却也听说过武当殷六侠的未婚妻子出身峨眉,似乎是姓纪?”
方东白啧啧两声,“殷六侠,武当派的涵养功夫果然厉害的紧。”
殷梨亭却丝毫不做理会,只是神色怔怔的望着杨逍。他此刻心中又痛又恨又酸又涩,根本就不曾听见方东白在说什么。
杨逍见殷梨亭这般神思不属,不由得微微皱眉。
杨逍半生不知多少次身临绝域都能全身而退,早已磨练的心硬如铁,他虽愧对殷梨亭,但若殷梨亭找他报夺妻之仇,他也不会退缩,便是江湖事江湖了,无论殷梨亭划下什么道来,他都接着。
哪想到殷梨亭心性竟如此软弱,在敌人面前都这般怔怔,在这样的殷梨亭面前,若是提什么江湖事江湖了,反倒像是欺他一般。
方东白言语间辱及武当,殷梨亭又失魂落魄,宋青书不由得大急,急忙抢上一步,朗声道,“六叔与纪姑姑早已经解除婚约,方东白,难道你投了元庭做了鹰犬,就连江湖上的朋友之义都不懂了?我武当弟子为朋友报仇,天经地义!”
方东白嘿嘿冷笑,“臭小子,牙尖嘴利。”
杨逍听了这话不免又多看了宋青书一眼,又想起女儿不悔这几个月心心念念都是这小子,忽地插口叹息道,“悲莫悲兮生别离,斯人已去,而今想是芳魂未远。方东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这般逞口舌之利,莫不是怕了杨某?若是如此,便自裁了吧。”
杨逍轻袍缓带,风采翩翩,看来犹若文人墨客。方东白却知此人实在是劲敌!方东白丝毫不敢托大,只是慢吞吞道,“胜者生,败者死,便依着江湖规矩吧。”
杨逍微微一哂,身影一晃纵身上前,方东白挺剑相迎。顷刻间二人便缠斗一处。
方东白出剑奇快,一招未断新招又出,只见漫天剑影,遍地寒光。然而无论方东白的剑有多快,也极不上杨逍一个巧字。
杨逍在漫天剑光中,却只空手遇敌,腾挪辗转,看似险到极处,却也巧到极处。
宋青书武功未臻一流高手之境,但经张三丰与武当诸侠教导,眼力却在第一流的境界,看了数十招,便知道杨逍有胜无败。
殷梨亭不错眼的望着杨逍,心中竟似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他见了杨逍风采,而今又见了杨逍武功,心中最后竟只剩下一个念头……怪不得、怪不得!
纪姑娘、晓芙妹子,你的眼光果真不差!选的人实在比我殷梨亭强多了!
殷梨亭伤心之下,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他眼睛虽望着杨逍,可眸子却是空茫茫的不知落去了哪儿。
宋青书看的大急,忙握住殷梨亭手腕,低声唤道,”六叔、六叔!”
宋青书连着唤了好几声,才终于听见殷梨亭轻轻的应了一声。
忽地杨逍一声长笑,场内叮的一声轻响,斗做一团的二人骤然分开。
只见方东白手中竟只剩下半截断剑,另一半剑尖却被杨逍夹在两指之中。杨逍随手将那半截剑尖丢在地上,冷冷道,“方长老,你还有何话说?”
方东白双手颤抖,面色惨白,“好!好一个明教杨左使!老朽技不如人,还有何可说!”
杨逍微微一哂,道,“既然如此,还等什么?方长老,请吧。”
方东白呵呵惨笑了几声,忽地一声长啸,道,“老朽纵横江湖数十年,今日总算没死在无名之辈手上,老天待我方东白不薄!不薄啊!”
方东白说罢,横剑颈中,用力一划,鲜血迸溅,登时毙命!
宋青书见杨逍竟然迫得方东白自尽,一时间对杨逍的武功手段大为佩服。待一回头见殷梨亭依旧神色怔怔,不免又有些叹息,便道,“六叔,咱们走吧?”
殷梨亭呆立了一会儿,道,“好,咱们走。”
宋青书对着杨逍抱了抱拳,然后拽着殷梨亭就走,却不想刚刚转身,就听得两声清啸传来。
啸声方落,只见一高一矮两个老者越过重重屋脊,落在方东白尸身之前。
刚刚被方东白之死吓破了胆的几名元兵急忙抢上,“鹿先生,鹤先生。”
宋青书一见之下,顿时叫苦不迭,玄冥二老不是保护汝阳王么?怎么竟然在这里!这一对师兄弟虽然一个贪花一个好酒,但都有惊人艺业,当年他二叔俞莲舟便是伤在鹤笔翁掌下!
那一年武当山上,与太师父都能对上一掌!宋青书自忖以他和殷梨亭的本事,可绝比不上这两人!
鹿杖客在场中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宋青书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起来,啧啧道,“好漂亮的玉娃娃,不若留下来陪老夫双修吧。”
宋青书霎时间大怒,双手紧紧握在长剑之上。殷梨亭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虽不认得鹿杖客,刚刚却听见那长啸之声气韵悠长连绵不绝,心知此人武功极高。
殷梨亭当下上前一步把宋青书牢牢护在身后,定了定神才道,“阁下是前辈高人,何必与后生晚辈为难。”
鹿杖客嘿嘿一笑,竟又打量了殷梨亭一番,道,“虽然比不上那玉娃娃,长得倒也清秀,年纪略大了点倒也有大的好处,不如也留下吧。”
殷梨亭脸上不由得一红,说不出是怒还是羞,恨声道,“无耻之尤!”
不防另一边传来一声轻笑,却是杨逍嗤笑一声,“好个为老不尊的老不修!”
鹿杖客仰天打了个哈哈,丝毫不以为意,只对杨逍道,“尊驾不是要架梁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师兄弟不与你为难,你也莫要与我们为难。”
鹿杖客看不清杨逍武功深浅,却见方东白横尸当场,他见杨逍的倜傥风采虽有些眼馋,可倒也不愿意惹上这样的高手。
杨逍洒然一笑,随手指了指方东白的尸身,“他不是你的同伴?”
鹿杖客哼了一声,道,“我与他没交情!尊驾非要架梁子么?”
杨逍微一沉吟,鹿杖客看不清他的境界,他也同样看不出鹿杖客的深浅,况且旁边还有个鹤笔翁虎视眈眈。
鹿杖客嘿嘿一笑,直接劈手一抓就向殷梨亭抓去,口中道,“先抓了大的,再抓小的。”
殷梨亭手腕一抖,长剑出鞘,剑尖划出一道寒光,直削鹿杖客手腕,鹿杖客轻轻咦了一声,“小子剑法不差!”
鹿杖客手臂一弯,又去扣殷梨亭肩膀。殷梨亭长剑一点,剑尖竟然一个弯曲,再削鹿杖客右手。
几下交手快若闪电,鹿杖客是没捉住殷梨亭,殷梨亭却也是无论如何都脱不出鹿杖客的手下。
殷梨亭被逼的束手束脚,心中大是骇异,口中叫道,“青书,你快走!”宋青书是宋远桥独生爱子,武当派未来的掌门人,无论如何不能落在这个老不修手里!否则他殷梨亭还有什么颜面回武当见师父和师兄们。
宋青书如何肯走,抽出长剑挺剑迎上,刷刷刷便是三剑只攻不守,同时喝道,“六叔,真武七截阵。”
真武七截阵乃是张三丰在汉阳蛇龟二山中悟出来的精妙武功,若是二人合力,则相辅相成攻守兼备,便如四个高手一般。
殷梨亭听了宋青书这一句,当下步法一变只守不攻,牢牢护住宋青书。
叔侄二人甫一合作,就有奇效,竟转瞬间便自鹿杖客手下脱身出来。
鹿杖客哼了一声,也不追击,只嘿嘿笑道,“玉娃娃倒有几分本事。”
正在此时,西南方又是一阵马蹄声响,数个猎户打扮的汉子护着一个锦衣金冠的少年疾驰过来。
那少年看见宋青书便眼前一亮,喝道,“鹿先生,鹤先生,捉住那小子,小王重重有赏!”
宋青书面对强敌,无暇分心,可是一听这声音就暗道苦也,怪不得玄冥二老在这儿出现,原来是护着这位小王爷!
来的正是几次三番栽在宋青书手上的汝阳王世子,王保保!
王保保这话一出,本在掠阵的鹤笔翁身影一晃,就拦在殷梨亭和宋青书的退路上。
鹿杖客哈哈一笑,“玉娃娃,小王爷要你,你还是乖乖留下吧。”
鹿杖客笑声还未落,只见白影倏忽一闪,跟着王保保的几个汉子差不多齐齐一声喝,嗖嗖嗖接连几箭却都射了个空。
鹿杖客与鹤笔翁都是哎哟一声,身形急掠,奈何他二人功力虽高,轻功却不及杨逍。
杨逍身法动如雷霆疾若闪电,只一眨眼功夫,已将王保保扣在手中飘然落地。
杨逍将一只手压在王保保天灵之上,悠悠一叹,道,“诸位未免太小觑杨某了。”
鹿杖客厉声喝道,“这位朋友,咱们可没为难你!”
杨逍只一笑,“朝廷鹰犬,人人得而诛之。”
杨逍瞄了殷梨亭宋青书一眼,淡淡道,“咱们走吧。”
殷梨亭微微一怔,不知道该不该受了杨逍这般好意,可又转念一想,他自己死也就罢了,可青书是大哥爱子,可不能有闪失。
只这一迟疑,杨逍就皱眉,道,“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当机立断,犹疑不决早晚遗憾终生!”
殷梨亭脸色一红,继而却又一白,却抱拳道,“多谢杨……先生。”
杨逍擒着王保保,殷梨亭与宋青书跟在他身后缓缓退走。
眼看三人就要转过街边,玄冥二老对视一眼,二人心意相通,鹿杖客劈空一掌拍杨逍面门,鹤笔翁抢上两步一掌直取杨逍肋下。
与此同时,跟随王保保而来的神箭八雄弯弓搭箭,各个都是连珠七箭射出,直取殷梨亭与宋青书。
掌力阴寒逼人,杨逍眼看这一掌掌力吞吐不定,竟整个罩住他上半身。
杨逍捉过王保保向上一挡,可这肋下的一掌却又避不开,只能实打实的与鹤笔翁对了一掌。
杨逍只觉得一股寒气侵入经脉,竟然冻得他激灵灵一个冷战,全身真气霎时就是一窒。
鹿杖客避开了王保保,又是一掌直劈杨逍胸口,同时另一手去抢王保保。杨逍身形不动,整个人就倏地向后退了三步,同时又将王保保一晃。
鹿杖客眼见王保保又被晃到他掌下,忙不迭收招。又见师弟未能接应,眼角余光一瞄,只见鹤笔翁脸色时青时红,右手颤抖不停,显然是内力回激被掌力震伤。
鹤笔翁只觉得全身真气翻涌,只能运气调息,莫说动上一动,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得。
鹿杖客再见杨逍面色如常恍若无事,一时间心头骇异,这个姓杨的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高手!怎地如此厉害!
他却不知杨逍面上如常,可是内里却伤的不轻,只是强敌在侧,不比鹤笔翁还有师兄关照,只能咬牙强忍。
此时杨逍体内真气早已乱作一团,丹田之痛真是犹如刀割一般。杨逍不着痕迹的深吸一口气,抬手一掌印在王保保背后,王保保噗的一口血箭喷出。
杨逍冷笑道,“阁下尽管追,不过杨某下一掌可没这么客气了。”
杨逍拖着王保保就走,鹿杖客鹤笔翁等人面面相觑。鹿杖客的心思比他师弟鹤笔翁要灵敏许多,当即就挥挥手,带着人远远缀着。
☆、宋青书的故事(十)
杨逍转过两条街,把王保保往宋青书怀里一推,身体晃了两下就要摔倒。
宋青书抬手扣住王保保,殷梨亭手足无措的扶住杨逍,却被冰的激灵灵一个冷战,霎时间想起他侄儿张无忌的伤来,不由得失声道,“玄冥神掌?”
杨逍似笑非笑的一挑眉,他面色惨白如纸,可这一挑眉却依旧是带着万种风流,“殷六侠好见识。”
殷梨亭方才被杨逍说教,这会儿却又被杨逍一赞,一时间便有些尴尬,期期艾艾的道,“你的伤……”
宋青书见殷梨亭这般模样,心中大摇其头,忙道,“六叔,你扶着杨先生,咱们快走。”
鹿杖客的声音远远从后面传过来,“姓杨的,你样子装的不错!”原来是鹤笔翁内息运行一周天,终于能开口给鹿杖客提醒了。
鹿杖客既知杨逍与自己师弟两败俱伤,就根本不惧殷梨亭与宋青书,竟全力施展轻功追了上来。
杨逍眉峰一皱,低声道,“他那师弟的玄冥神掌被我内力回激,一时半会儿不能动武。你们带着人质先走,我缠住他。”
“不行!”殷梨亭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道,“杨先生当我们是什么人,危难之际怎能自己逃生!”
殷梨亭心知真正的强敌便是那个老不修,只要缠住了那老儿,有人质在手的那一方极容易走脱。
杨逍眉头紧皱,“那就谁都走不了!你说呢?”这一句,问的却是宋青书。
杨逍虽只是初见殷梨亭,但他阅人无数见微知著,识人之能何等厉害?只片刻就知道殷梨亭虽然有武当六侠的名头,却委实不是个精明人。
反倒是作为师侄的宋青书,机变练达之处要比殷梨亭强多了。
宋青书此时果真与杨逍心思相同,直接道,“六叔,咱们分开走,你带着人质引开后面会射箭的鞑子,我与杨先生拦住这老儿。”
杨逍却摇头道,“你功力太差,留下来碍手碍脚。”
宋青书心知他自己吃亏在年纪小,纵然招数练的再精,功力也不够深,遇上这些绝顶高手能有逃得份儿已经是托了他前世加上今生苦练的福气,可他却不愿意坠了武当的名声,只苦笑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殷梨亭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