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书缓缓抬起手,附在王保保的手背上,“一言九鼎,此生不负。”
“小王爷。”冰洞上方有人探出头来,这人内功深厚,声音传的极远,王保保与宋青书在下面听得清清楚楚。
宋青书站起身来,“小王爷,你的属下们来了。”
宋青书一边说,一边用弯刀砍断冰笋,运足内力对着刻有字迹的冰面狠狠砸去。连着几下,那篇内功心法就断了好几处,影绰绰再也看不分明了。
不多时,就有绳子垂下来,一个人影如快如闪电一般,顺着那绳子滑下来。
王保保仰头去看,喉间便是一疼,原来却是被宋青书扣住了咽喉。
王保保微微垂下眼,看到的依旧是宋青书白皙有力的手指,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王保保微微眯眼,心思快如闪电般转了好多个圈儿,末了一笑,“青书,你这又何必呢?”
宋青书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小王爷,你我都知道,指望敌人仁慈是靠不住的。”
王保保神色不变,也笑道,“不错,儿女情长,在江山社稷之前,终究算不得什么。青书,你今日若是不幸身陨,小王定为你请封诰命,让你生荣死哀。”
宋青书嘴唇一抿,轻笑道,“真是多谢了,若是在下侥幸生还呢?”
王保保道,“那待小王返回大都,便将婚书送与官府记档,小王做过的事,从不后悔!”
王保保话音刚落,他那属下已经顺着绳子滑落在冰面上,正是阿三。
宋青书手指用力一扣王保保的脖子,王保保不由自主的仰起头,阿三便再不敢上前一步。
宋青书轻笑道,“我带着小王爷上去,劳驾先生在下面守着。先生若是妄动一步,莫怪在下心狠手辣。”
阿三恨恨道,“宋青书,你那点微薄功力,带着小王爷上的去么?”
宋青书一笑,“不劳阁下担心,若是掉下来,有小王爷陪着,在下也不亏。”
阿三气的脸色发青,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宋青书带着王保保上去。
眼见即将到洞口,宋青书将王保保向上一抛,同时他借力攀住洞口边沿,继而弯刀一挥,将绳子斩断,同时又捉住王保保的一只脚将人扯了回来。
宋青书这几下盘算已久,快如闪电,可说将一身武学和经验都运用到了极致。
守在洞口外的人只见宋青书与王保保在地上滚成一团,哪里敢随意下手。
王保保被摔得不轻,他却丝毫不气,只朗声长笑,“青书,青书,你可莫落在我手上!”
宋青书滚了一生尘土,把王保保当挡箭牌站起来,同时笑道,“我也这般想,若是有朝一日落在小王爷手中,怕是还不如自绝来的痛快。”
宋青书目光一扫,见守在洞口的果真都是王保保的属下。
宋青书估摸着他自己带来的怕都是凶多吉少,心中一沉,大声道,“为我与小王爷准备罗盘和食水,到了湖北我就放人。”
这群人看了看王保保脸色,便挥手扔过一个包袱来,宋青书抬手接过,扭头就走。
这群人一直远远跟着,等到第二天,宋青书回头再看,发现阿三也出现在这群人中间。
宋青书一路走得辛苦,既要时时关注身后那群人,又要看着王保保,等出了沙漠,进入四川,宋青书几欲筋疲力尽。
王保保却怡然自得十分轻松,宋青书让他走他就走,日日同宿同卧同饮同食。
王保保越镇定,宋青书就越担心。四川而今还是元庭治下,由四川入湖南这一段路定是十分难走。
这一日,途径广宁。宋青书带着王保保进了一家客栈,就被人拦住。那人大声道,“这位公子,这家客栈被我们包下了,您请去别家吧。”
宋青书一皱眉,见客栈内人头林立颇有规章,看着就是一个颇大的江湖势力在此落脚。
宋青书微微皱眉,暗中盘算,同时扯着王保保转身就走,不想刚走到正街上,忽有一道寒气无声无息的自身侧袭来。
☆、第96章 宋青书的故事(二十七)
劲气森寒,熟悉异常,宋青书于刹那间移形换步,扣住王保保的手腾身而起。
半空中又是一道掌风逼来,宋青书的身形在半空中硬生生的向上一折,同时怒道,“鹿杖客、鹤笔翁,你们不要小王爷的命了么!”
三道人影于半空一交一错,鹿杖客与鹤笔翁四掌齐出,竟将宋青书周身诸大穴道完全笼罩其间。
宋青书心中大惊,一把拽住王保保挡在前面。
鹿杖客便变掌为爪硬生生把王保保抓了过去,同时呵呵一笑,“玉娃娃,你以前用过的法子现在可不好用了!”
鹤笔翁双掌一侧,掌风竟避过王保保依旧直逼宋青书。
鹿杖客与鹤笔翁同门所出合作无间,堵得宋青书无奈之下只能提掌相迎。
半空中砰的一声响,震山铁掌与玄冥神掌硬生生的对了一招。
玄冥二老的玄冥神掌何等厉害,当年在武当山上与张三丰都对的一掌。
宋青书只觉经脉巨震,竟噗的一口血直喷了出来,被这一掌震得飞出三丈,摔在地上。
鹤笔翁一掌奏功,更不容情,倏忽间闪身落在宋青书身前,举掌向宋青书头顶拍落。
王保保忽地叫道,“捉活的!”
鹤笔翁听得此言,右掌一偏,就拍向宋青书左肩。
宋青书看的不妙,就地打了几个滚,滚得一身尘土分外狼狈。
鹤笔翁一掌落空,嘿嘿冷笑,“臭小子,你跑的了么!”
正危机关头,一声娇叱传来,“看剑!”
剑光一闪,如落英缤纷。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手持长剑拦在鹤笔翁身前。
那女孩子皮肤雪白,眉目如画,她年纪虽小,招式却精,只是毕竟功力不足,不过两招间就被鹤笔翁一掌拍断长剑。
但宋青书得这一缓,已能站起身来。
那女孩子被鹤笔翁一掌震的连退了七八步,眼看欲倒,宋青书抢上扶住,忙道,“不悔妹妹。”
“宋师兄!”一人身形微晃,就出现在宋青书身边,宋青书闻声抬头,身体不由自主的僵硬了一下。
原来这人,正是张无忌!而今的张无忌,已经完全长成,看来与前世宋青书最嫉恨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宋青书定了定神,“张……无忌师弟。”险些直接把张教主三个字叫出来。
张无忌他乡遇故人,喜上眉梢,“宋师兄,你怎么在这儿?”他离开武当已有数年,根本不知道宋青书而今在做什么。
张无忌转头又见看鹿杖客与鹤笔翁,他当年年纪幼小,已记不太清二人长相,只觉得这二人有些眼熟。
他凝神去想,鹿杖客与鹤笔翁唯恐王保保有失,已退回王保保身边保护。同时打出一道响箭。
杨不悔突见宋青书,心中喜悦,也顾不得而今情状,就立在宋青书身侧,轻声叫道,“青书哥哥。”
宋青书许久未见她,便低头对她笑了一下。
忽地,从街边三层楼上落下一个灰扑扑的影子,这人身影快的如同一阵轻烟,正是明教青翼蝠王韦一笑。
韦一笑落在街上,左右一瞧,奇道,“教主,这是什么场子?”
张无忌也不知道,转头去问宋青书,“宋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明教高层也都相继出现,张无忌此番下光明顶为的是与六大门派讲和,明教高层大多数都跟着来了。
此时,王保保那一边也站了数十个高手,一行人把王保保护的滴水不漏。
只可怜了那些来不及走避的百姓,各个抖如筛糠,蹲在墙角哆嗦。
王保保走上两步,手上托了一个玉盒,大声道,“青书,你看这是什么?”
玉盒啪的一声打开,露出里面黑色药膏。那药膏状如黑玉,清香扑鼻。
宋青书眉心微微一皱,上前一步道,“这是黑玉断续膏。”
“不错,正是黑玉断续膏!”王保保沉沉一笑,转头道,“阿三,宋少侠千里逃亡,还没听说你日前所做的事迹,你给他说说。”
阿三走出来道,“小人日前在沙漠中碰巧遇见了武当派的殷六侠,殷六侠武功不错,可惜武当剑法比起大力金刚指来,还差了点。小人便用大力金刚指捏碎了他的手足四肢。”
王保保似笑非笑,“青书,你听见了?”
宋青书脑中嗡的一声,脸色瞬间一白。
王保保踮了踮手中玉盒,“青书,这黑玉断续膏你要是不要?”
宋青书苦笑一声,“小王爷,请直说吧。”
王保保手指向宋青书身后一指,“你给我杀了她!”
宋青书回头一看,王保保指的正是杨不悔。
宋青书呆了一下,缓缓摇头,“小王爷,这件事我做不到。朋友之义不可不顾,况且在下自问不是明教杨左使的对手,没本事能杀他的女儿。”
杨不悔脸色刷的一白,王保保却倏地一笑,“罢了,小王从不会强人所难。宋青书,你想要黑玉断续膏,也容易的很。”
“只要你跪在小王眼前,给我磕三个响头,求小王赐药。这黑玉断续膏就是你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落在宋青书脸上,张无忌不知道宋青书这些年打下多大基业,可明教中人谁不知道?
麾下数万兄弟,手握两省地盘,宋青书早就不算是纯粹的江湖人了,倒不如说是一方诸侯。
宋青书面色变了数变后,竟当真在所有人面前走出来,撩起衣摆跪在街上,连叩了三个响头,说道,“求小王爷赐药。”
王保保朗声长笑,他将药盒往阿三手中一放,缓步走上前去,在距宋青书不远处停下来,轻声笑道,“青书,我的苦心,你明白么?”
王保保说罢转身便走,待到他返回己方阵营,便一颔首。阿三点头,将手中玉盒一抛,“宋青书,你接着吧。”
宋青书手一抬,那玉盒便落入他掌中。
王保保深深瞧了宋青书一眼,便带着人离去。
宋青书看着那玉盒,闭了闭眼睛,知道从今日之后,天下将无人不知宋青书纯孝之名。
足够好的名声,会在乱世中带来更多的好处。这就是王保保的苦心。
可是王保保呢?他的名声难免要有点瑕疵。
张无忌走上前来,“宋师兄,委屈你了。”
宋青书摇了摇头,不想再提这件事。而杨不悔脸上却再没有了刚才看见宋青书时的喜悦之色。
杨逍摸了摸女儿的发顶,轻声道,“不儿,有些事忘了吧。”
杨不悔静了一会儿,却使劲儿的摇了摇头。
宋青书没想到殷梨亭此刻就与张无忌一行在一起,但是这样宋青书也就放心了。
殷梨亭受伤太重神思不清,宋青书看过殷梨亭之后,就与张无忌告别。
张无忌奇道,“宋师兄,你不回武当么?”
宋青书微微默然,看了张无忌一眼,道,“我有要事,不能耽搁了。六大派的精英而今都在朝廷手中,你小心些。”
宋青书又张了张口,有心说人都被关在万安寺,可他实在解释不了是怎么知道的,终于只能长叹一声,就此离去。
他自然不知道,在他走后,张无忌被明教众位高层捉住狠狠恶补了时事知识。
宋青书心中挂念父亲师叔与武当派众弟子们,但也只能先返回信阳,本想再斟酌一番去大都救人,却不想天下风云骤变。
汝阳王率兵彻底击溃了刘福通,山东红巾军几乎全军覆灭,刘福通也未能幸免。
汝阳王趁势南下,与孛罗帖木儿呈合击之势,直取徐寿辉。
徐寿辉派人来信阳求援,宋青书人还未到信阳,叶夕的信已经一封接着一封的传来,无一不是让宋青书快回信阳坐镇。
☆、第97章 宋青书的故事(完)
天蒙蒙亮,尹三大步迈进宋青书居住的桐乡府衙,一路走到后园卧房,被一队兵丁拦住。
尹三见状低声问道,“将军还没醒么?”
那亲兵压低声音道,“将军五天五夜都没合眼了,这才歇下来多久。”
尹三微一犹豫,“我在这里等着。”
不多时,屋里传来声音,“什么事?进来说罢。”
尹三应声走进去,见宋青书迷迷糊糊的一手撑着额头靠在床头,双眼中满是血丝。
尹三见状深深觉得他自己比起将军来还福大命大呢,沙漠里那一场风暴差点要了将军半条命去,害的将军回到信阳就一直病怏怏的,反观自己带着几个兄弟从沙漠里爬出来还身强体壮的。
尹三自然不知道,宋青书这半条命是交代在鹤笔翁那一掌上面的,却真不是交代在沙漠的风暴里的。
宋青书连番受伤,本觉得伤了元气,却不想在冰洞里看来的内功心法深有奇效,大大的缓解了宋青书的内伤。
可是元兵来袭,宋青书分兵遣将,又亲领一军赶赴桐乡,正与元兵当面撞上。
这一场鏖战打了五天五夜,宋青书强靠一口真气撑着,几乎没合眼。
等到元兵退去,宋青书也趴下睡得人事不知了。
还没有歇够就被门外的声音吵醒,宋青书头疼难忍,只能靠在床头,有气无力的问,“出了什么事?元兵又来了?”
“不是,不是,”尹三低着头,“是徐寿辉,派人送帖子请将军赴宴。”
宋青书听见这话,好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嗤的一声冷笑,“元兵还没退出去五百里呢,他倒有兴致,不怕让人家得了消息给一起包了饺子!”
“不去!就说本将军身受重伤,起不来了!”宋青书躺回床上,准备再睡一会儿。他快马加鞭赶回信阳,又带着人赶来桐乡,连着两个多月水深火热生死一线,现在才能缓口气,实在没耐心去应付徐寿辉了。
尹三应了一声就要出去,宋青书忽地又想起来一件事,“大都那边有消息了么?”
尹三摇头,“还没有呢。”
大都到这边的消息已经被元兵全部截断,蒙古士兵整天挽着弯弓射鸽子,没有一只信鸽能飞过来。
宋青书叹了口气,而今他根本片刻都离不开桐乡,元兵时时刻刻虎视眈眈,稍一疏忽,就是数万人的性命。
忽地,窗棂外传来啪啦啪啦的翅膀挥动声音,立在门外的亲兵一眼就看见刚飞进后园的雄鹰,心道这可是将军的爱宠啊,忙不迭把窗子推开。
雄鹰翅膀一展,就落在宋青书床头,翅膀挥了两下,啾啾两声。
宋青书抬手摸了摸飞景的头,解下它爪下竹筒,取出一封书信来,展开一看,却是一封加盖了官印的婚书。
一方写的是库库特穆尔,另一方写的是宋氏。
宋青书看着嘴角一抽,把婚书收了起来。
几个月间,宋青书一直被拖在桐乡,分身乏术。而此时此刻,明教教主与峨眉掌门的婚礼已经昭告天下。
宋青书听见这一消息时,元兵就距他所在不足十里。
正如同王保保所说,江山面前,儿女情深终究算不得什么。宋青书听见这一消息,心里竟平静如水。
他此刻所想的,只是眼前这一仗该怎么打,怎么才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战场之上,血流漂橹,一个人的小情小爱,能算得上什么。况且,他而今还爱周芷若么?宋青书已经不这么觉得了。
宋青书在城墙之后,眺望着远处元兵营帐,想起的竟然是冰洞中哭花了脸的小王爷。
战场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元兵又一次退去,桐乡城外留下数不清的尸首,有义军的,有元兵的。
每一场战后,都有无数的事情要做。
宋青书近日来瘦的的厉害,可是整个人似乎都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
这样的宋青书让从武当远道而来的段如锦吓得不轻,他是在城墙上找到宋青书的,“宋师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