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大嫂真想大哭一场,谁想死?都知道世上的人像割韭菜一样,一茬一茬地下去了,最终是一个不留,可都还想多活一天算一天,只要有一口气,谁也不愿死呀!老天爷,我胖嫂人不坏,心不孬,咋说死就让我死哩?上天保佑,阎王殿里千万别点错人哪!
胖大嫂回到家里,饭吃不好,觉睡不着,日渐消瘦,但也不觉得哪里疼,哪里痒啊!她心里琢磨,莫非瘦了,病情就好转了?言中了老神医的话?
半月后的一天中午,胖大嫂坐在院里的杏树下发愣,那目光直直地盯住凸凹不平的地面,眼珠子僵硬着一动不动,好像中了孙悟空的定身法术,灵魂已跑到九霄云外了。其实她在想那个老“华佗”的话,说她活不过一个月,这已经过半月了,她还好好的,莫非到月底那一天,突然让她上西天?人到临死前应该有些征兆吧,你看那些病人,不到痛苦极点,是死不了的。想想自己,除了心里焦虑不安,不想吃饭,也不觉得哪里难受。
何大萍从厨房里出来,一看母亲那个闷闷不乐的模样,她知道母亲的心病。说娘,你别想恁多,准是那个什么神医给你开玩笑呢。
胖大嫂摇摇头,说不像是玩笑话,当时他是木着脸说的。
何大萍蹲在母亲身边,说你想啊,人好好的,咋说死就死啊。
我这胖不就是病因嘛。
你胖多年了,都没事。人常说,心宽体胖嘛。
胖大嫂听了女儿这句话,忽然恍然大悟,眼前一亮,说对呀!
何大萍“咯咯”地笑起来,她说,娘,你不是让他开药给你减肥吗?
是呀。
他给你说了这桩事,不就是让你心里难受吗?心里不舒服,不想吃饭了,不就瘦啦。你瘦了,他不就把你的病治好啦。
胖大嫂一拍大腿,笑了。对呀,这死老头子,就用这法给我减肥呀,不行,我得找他说两句难听话去。
你还说啥呀,那是你叫人家给你减肥呢。
萍,你看看我是不是瘦了?
瘦多了,叫我说,人家就是神医。
我也感觉利索了,可浑身没劲呀。
你吃饭少,活动少,心情不好,能有劲?咱乡下人,也不讲什么体形不体形的,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别苦了自己,身体棒棒的,精神好好的,干活有力气,比什么都强。咱也不是花瓶,摆着让人看哩。
你是光想着让我干活,我整天像老驴一样拉磨,也得让我歇歇。这肥还得减。
何大萍连连点头,说好好好,但你心里不能难受了。
胖大嫂是个闲不着的人,经女儿这么一说,马上精神了,站起来说,萍啊,你去卫生所给我买两瓶藿香正气水,我得顺顺气,解解闷。
何大萍见母亲马上像换个人似的,心里高兴,笑着说,好,马上就去。
阳光把大地照得黄澄澄的,像为万物大地披上了一层金纱。微风吹拂着树上那片片翠绿的杏叶,发出微弱的沙沙声。杏叶悄悄地释放着淡淡的清香,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形成忽明忽暗的花影,洒在树下的地面上,披在胖大嫂的身上。微风吹拂着胖大嫂微红的面容,她觉得心里清凉凉的,甜丝丝的,舒服极了。几只淡黄色的母鸡,在院里慢悠悠地散着步,有的到墙根头对头地刨食去了,有的钻到猪圈里偷吃猪们扔掉的食物去了,有的围着胖大嫂悄悄地转来转去。猪圈里的两头猪哼哼唧唧,那声音断断续续,发出了饥饿的信号。如果胖大嫂在没有经过何大萍开导之前,她看到院里的此情此景,就心烦意乱,就会将面前的鸡一脚踢开;听到猪们的哼唧声,就想将它们宰了。可现在,她觉得这天、地、猪、鸡、树木及这个破落的家院都那么可爱。
胖大嫂心里装不住事,一想起老“华佗”为她减肥的事,心里就起火,觉得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简直荒唐透了,少不了戏弄他几句去。过了老“华佗”给她判断的死亡期限,又上街赶集去了。她特意去找老先生,见了他便气咻咻地说,您睁大眼睛瞧瞧我是谁?是人还是鬼?您不是说我活不过一月吗?这可过一月多了,我还好好的。我看你这神医,是瞎吹哩。
老先生笑了,当医生就是治病哩,治不住病还算医生吗?别人说我神医也不假呀!你不是要减肥吗?如果你不提这事,我还真把你原来的模样忘了,现在咋样?我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苗条,这不是我的良药在起作用吗?
拉倒吧,你这招也太损人了,差点没把我吓死,不是俺闺女开导我,我真会瘦成干柴棒。
看看,你要听我的,说不定比现在还苗条呢。
你这算是啥治法?要相信您的话,没病也会得病,大活人也给吓死。
老先生哈哈大笑说,对别的病号,我能用这一招吗?必须对症下药。常言说得好,心宽体胖。你心里有事,茶不思,饭不想,自然就减肥了。
众人哈哈笑。
老先生又问,儿子怎么样?
。。
看老何
那天是星期天,胖大嫂吃过早饭,收拾好家务,对大萍说,咱进城看看老何去,听说他上班了。何大萍听母亲说要进城,特别高兴,满口答应。
胖大嫂把平时舍不得穿的一套新衣服拿出来了,穿在身上,确实感到体形瘦了,衣服胖了,利索多了。她想起了老何,说他有福气吧,受了多年苦,蒙了多年冤;说他没福气吧,突然时来运转,一步登天。人哪!就像一场戏,里面的人物一会儿好了,一会儿歹了。老何被社会坑害了,又被社会挽救了,自己的命运自己却掌握不住,而是掌握在别人手里。不管怎样总算又见天日了,还真为他高兴,不觉得自己也满面生辉。
胖大嫂和何大萍来到县城,路过自由服装市场,看到大街两边的服装店一个接一个,都是一间一间的门面房,每个服装店的门头上都标有店名,比如:光头小子、黑贝、精品女装、名裤城,等等。有的根据服装品牌起的店名,也有的是店主的名字,反正自己经营的服装店,可以随意起店名。各店里的服装都很丰富,墙上挂的、衣架上挂的、门外模特身上穿的,等等,全是衣服。一般是什么季节,卖什么服装,色彩、款式、大小各异,看上去让人眼花缭乱。走着望着,何大萍突然冒出个想法,说娘,咱回去也在街上开个服装店吧,也能挣钱。
胖大嫂扭头看看大萍说,中、中,肯定比卖菜强。我咋没想起这法子呢,还是你多喝几年墨水,脑子灵。
起码您不会那么累了。
得有本钱哪。
把咱家那两头猪卖了。
卖了也好,我就省心了。
二人在大街上的人流中边走边说边看,觉得这里新鲜、好奇、人多、热闹,大开眼界,横竖都是大街,街上人来人往,人头攒动,还有公交车、出租车,不断“嘀嘀叭叭”地吆喝着,叫人为它让路。大街两边除了门面房和固定摊位,还有拉小三轮车的中年妇女在走动,目的是尽快卖掉车上的小商品。有的车上摆着内衣、*、袜子、鞋垫;有的在车上的玻璃盆里摆着切成块的菠萝、哈密瓜;有的摆着炒栗子的铁锅和炒熟的栗子。胖大嫂想起了大军说的城里就是好,这话一点也不假。
大萍说,以后星期天,你出来进货,我帮你看店。
到哪里进货呢?
咱问问卖服装的,就知道了。这县城肯定就有批发市场,咱走时去看看。
算娘没白养你,能给娘出主意想办法了。
二人并肩走着,大萍微笑着望着前方说,如果钱不够就借,等赚了钱再还。
回去咱就在街上租间房,闲了卖衣裳,忙了回家干活,反正衣裳放不坏。
咱卖衣裳,要摸透人家的心态,不要贪求大利,只要赚钱就卖,客户多了,自然就赚钱了。
你说得对,光死抠价钱,卖不出去,像钓鳖一样,咋能赚钱哩?
胖大嫂和何大萍走着说着穿过服装市场,到了十字街口,拐弯便是农业局大门。门卫听说找何局长,便慌忙站起来,热情地为她们带路。快到老何办公室门口时,恰巧老何手里拿着文件出来。他见到胖大嫂和何大萍立刻乐了,慌忙迎进办公室,一边让座,一边倒茶,亲热地询问家里情况。
胖大嫂看看他的办公室里,分内外两大间,内是居室,外是办公室,新桌子、新凳子、新沙发、新书柜,白墙壁、绿墙裙都是刚粉刷过的。胖大嫂坐在沙发上,感到弹弹的、绵绵的,很舒服。又瞧瞧身材高大的老何,穿得西装革履,把胡子刮得泛青,黑红的脸庞有了光润,脖颈上的伤疤也不明显了,说话声音亮了,人显得格外精神,浑身洋溢着年轻人的活力。胖大嫂心想,怪不得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不假。这死老何真是心里痛快了,一脸喜色,像换个人似的。禁不住微笑说,你不像以前的老何了。
老何咧着嘴呵呵笑,咱变不了本色。
我是说你现在的相貌。
变老了吧?
年轻了。你准是偷吃了王母娘娘的仙丹,返老还童了。
开啥玩笑哇,人渐渐衰老,这是自然规律,谁也抗拒不了。你说我年轻,是看我心情好些了。
胖大嫂咂咂嘴说,就是年轻,看你现在的模样,能把大姑娘吸引过来。
二人聊着,感到格外亲近。老何说,咱都快一把年纪了,也没多少好时候了,也没啥愿望了。我还真想托你办件事,遇着合适的给我找个伴,能在一起说说话就行,这就是我的愿望了。
胖大嫂一拍大腿,乐呵呵地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保你满意,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哦!咱不说这事了,说说家里咋样。
胖大嫂长叹一口气,皱皱眉头说,因为家里穷,俩孩子找不上对象。二军在学校教学,听说县艺术馆要人,他来跑跑,说都答复了,可两三个月过去了又没音了。
他那个口属宣传部管吧?老何问。
对、对、对,听他说部长也同意了,不知道啥原因,又没信了。
老何说,我认识部长,那人挺不错的,俺俩是大学同学,上学时还坐同桌。他家条件好,在学校打饭时,每次买一份菜,俺俩吃。有时,我不吃,他往碗里倒。因为我家穷买不起菜,顶多吃点自带的咸菜。这次为我*的事,他帮了大忙。二军这事,对他说说,我想没问题。
胖大嫂“咯咯咯”地笑起来了,说老何啊,老何!算我找对人了。要是能帮帮二军,俺找媳妇也不用愁了。你不知道现在的姑娘眼多尖,谁家富谁家找媳妇还不花钱,谁家穷谁家找媳妇花大钱。听说谁家的孩子在外当工人,那姑娘就干脆住婆家不走了。二军的事就托你了,也算你治好了我的心病。
老何说,大萍上高中了吧?
大萍应声,正上初中。
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叔供你上学。
胖大嫂扭头看看大萍,说实话这闺女脑子比二萍好使。可就是家里事多,拉得她学不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呢,混个初中毕业就不赖了,将来就看二萍了。
何大萍羞涩地笑笑。
胖大嫂话锋一转,爽快地说,老何啊!我来时,心里琢磨着你当大官了,不知道还认不认我这个胖子。如果不认,摆臭架子,我少不了给你几句,没想到,一见如故哇!
老何微笑说,哎!我发现你瘦多了,是身体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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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恩(1)
何大萍上到初三那年,李奶奶出事了。
那天下午,天气阴沉沉的,雾蒙蒙的,刮着阴凉的寒风。李奶奶从自家厨房里出来,走到门口,觉得头一晕,腿一软,倒在地上,就这样腿骨折了,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可确实站不起来了。胖大嫂在家听到她的呼喊声,慌忙叫人送她去医院了。
何大萍放学回家,看到母亲在院里张望,见她一脸愁容,焦急不安,好像是有什么心事,急忙询问。母亲说,你奶奶的腿断了。
何大萍心里一沉,惊愕地问,咋能断呢?
胖大嫂把出事的原因告诉了女儿,并且说,她年龄大了,骨头脆了,不敢跌倒,跌倒就会出事。这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她一百天也不一定好哇。
何大萍心疼李奶奶,怕她不能动弹,怕她疼痛难忍,怕她吃不好、睡不好,更怕她有什么闪失。她觉得李奶奶对她比亲人还亲,不觉得泪花闪闪,鼻子一酸,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像虫子爬似的直痒痒。她抬胳膊抹着眼泪说,咋会出这事呢?
天灾人祸,谁也料不到,要知道,世上就没恁多事了。
谁送她去医院了?
大发和二发。
大发和二发兄弟俩都是单身汉,家住在李奶奶家屋后面,常到李奶奶家去串门,有时帮她提桶水,有时帮她干干地里活。自然李奶奶也视他们为亲人,给吃给喝给他们料理家务,后来她家的责任田都让他们承包了,打下来的粮食给李奶奶分点,只要李奶奶有吃的,就从不计较给多少。多年来他们的关系相处得很好。
大萍紧锁眉头望着母亲关心地问,伤得重不重?你咋不去医院呢?
二发回来说正接腿哩,等接好腿就拉回来。看来,她可受大罪了。
我不让她受罪,我伺候奶奶,我不上学了。
我也这么想,她有恩于咱家呀,你的命还是她给你捡回来的。
此事,何大萍心里清楚,母亲已经讲过很多遍了。她两岁那年,大年初一中午吃饭时,她坐在母亲面前的小木凳上,眼巴巴地望着母亲手里的白瓷碗,等着母亲喂饭。胖大嫂用筷子给她夹一块肥肉,放进嘴里。她在嘴里团了团,翻翻身,进了肠胃,又伸手指着碗说,肉、肉、肉。胖大嫂翻翻碗里的菜,一共有两块肥肉,又将另一块送进她嘴里。这时,大萍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突然身子向后一闪,仰面倒下了,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面上。胖大嫂慌忙放下碗,去拉大萍,嘴里还絮絮叨叨地埋怨,你是咋啦?站不住,坐不稳,身上没骨头啦?话音没落,只见大萍直翻白眼,喉咙里呼噜呼噜,好像那块肉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马上要憋死似的。情急之中,胖大嫂却束手无策,急忙将女儿抱在怀里,催促二军快叫李奶奶。二军箭头似的蹿了出去。胖大嫂用手扒着大萍的前胸,呼唤着她的名字。大萍平躺在母亲怀里,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呼喊声,只是心里清楚,但已经身不由己了。她努力睁开眼睛看母亲,睁开的缝隙全是白眼球。一会儿嘴唇青紫,浑身软面条似的。眨眼间大萍就要见阎王了,这时,李奶奶拧着小脚跑来了,气喘吁吁地蹲在大萍身边,拔掉别在胸前衣服上的大针,扎大萍的手指,连扎几针,却没有反应。胖大嫂看到大萍已经不行了,没救了,禁不住嘴一咧,“呜呜呜”地哭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进而号啕大哭。李奶奶又紧紧抓住大萍的脚,狠狠扎她的脚趾甲。突然,大萍“哇啦”一声大哭起来。胖大嫂悲中生喜,停住了哭声,松了一口气,吊在嗓子眼的心放下了。李奶奶说,这是惊风,不及时扎,一会儿就憋死。 。。
报恩(2)
那时因为大萍已经感冒几天了,一直吃着药,但仍发低烧,胖大嫂想图个来年吉利,不想让她年头年尾地吃药,没想到会引起这事。她想到中午做饭时到屋里挖面,见大萍扶着板凳站着玩,当她挖了面从耳房里出来,见大萍“咕咚”一声,仰面倒地,她还埋怨大萍不中用,站好好的咋能跌倒哩。这可能就是惊风的前兆吧。
李奶奶说,以后再凉着可不能停药了。
何大萍好了以后,那嘴唇还青紫了两个多月,庆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