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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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永生-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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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老只召开过一次集会,还是采用他在空中传音的方式,没和众人照面。黛丝特茫茫然听着,话语仿佛溪水在耳边潺潺流过,却没有形成具体的含义;她所能做的,不过是竭力挽留住那个语声。许久没见,她都有些记不真切他的声音了。
  渐渐地,法老在记忆中越来越模糊成一个神,黛丝特像其他人一样敬仰他,甚至更加敬仰他,连偶尔想一想那段过往都会暗自觉得对他不敬而面红耳赤。
  血族们多半身穿考究得体的黑色衣服,不知是祖上传来的规定,还是源于某种共同的喜好。黛丝特的日常衣服看来不大合规矩,她变换了身份便需要重置衣橱。“其实你穿黑色也好看啊,更衬得你肤光胜雪。”塔文森道。
  订了足够的黑衣后,塔文森还帮她添置其他风格的各种衣裳,打开衣橱,粉紫玫瑰紫桑椹紫、正红桃红绛红粉红、墨绿碧绿苹果绿……琳琅满目。更有素淡雅致的轻纱装束,点缀着刺绣、珠片和蕾丝的华贵礼服……塔文森对华服有强烈的嗜好,也确实懂得烘托美貌的诀窍,而他对服饰尽善尽美的要求遇上了黛丝特这般的标致人物,更加发作得厉害,也更令他乐此不疲了。他对时尚的触觉极其灵敏,常常亲自前往那些成衣铺,指点那些知名的设计师,不时在细节上添上他突发的灵感,让金丝银线夹缠其中,让红杏灼灼开上白绸……
  除了替黛丝特设计各种衣服外,塔文森常在一边默默观察,看她静静地梳理长发,看她怔怔地发呆,看她用一个晚上悉心描绘一幅画,看她专心致志地阅读一本厚重古老的书。黛丝特偶尔也会问他,“你为什么老看着我?”
  塔文森答不上来,“真是见了鬼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仿佛有一种奇怪的氛围在慢慢滋生,他们的话题在慢慢变少。黛丝特成为吸血鬼的日子越久,就越熟悉这样的生活,塔文森恐慌地发现,他的教导似乎也不那么必要了。
  更让塔文森恼怒的是,他发现她和莫奈德很谈得来。他们都对尘世抱着消极而悲观的态度,他们都有一种难以解释的哀伤和细腻,他们都喜欢吟诗作画……总之,他们的交往日趋频繁。
  “在没有生命的画布上整天涂涂抹抹有什么意思?”那两个静静作画,仿佛充耳不闻。“两个吸血鬼不能总在一起抱怨人世的苦恼,不然难道要天天对坐饮泣吗?最后都要自杀啦。” 那两个相视而笑,都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塔文森气得快要跳脚了。
  莫奈德开始系统教她作画。选题,表现,运笔,着色……莫奈德是个相当不俗的绘画家。黛丝特欣赏他的作品,也学得很快。她的第一幅作品是自画像,她静坐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中,一小束金黄、纯粹的阳光斜斜射过来,照在她的头发上。五官沉浸在一片朦胧的微光中,看不真切,但肃穆而静美。画面色彩浓重,对比强烈,阳光耀眼得几乎灼痛眼睛,她的肢体、容貌却简淡而朦胧。“这就是莫奈德的高徒!看看,画阳光呢!他们永远追求他们所没有的东西。”塔文森痛心疾首地怪叫着走了,他认为黛丝特将和莫奈德一样不可救药。
  塔文森悻悻不乐地自问,难道说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粗人?她变成吸血鬼后就看不上我了?他又联想起他生命中其他的孩子,没有一个真心待他的,心头无比郁闷。“他们全都辜负我!辜负我!”这天晚上他一连杀了很多人。血是喝不下这许多的,那就撕裂了喉管,任他们淌血。他们在惊恐中叫他“恶魔!”诅咒他,辱骂他,他就觉得过瘾了。“当我是谁?我是吸血鬼塔文森!”他得意地纵声大笑,还把流出来的血用盆接着,把自己冰冷的手浸在其中,“用温热的血做个手部皮肤保养倒是很不错的。”他自言自语,回头正对上一双冷冷晶眸,竟是黛丝特。
  塔文森的脸由前一秒的纵情狂笑一下变成了错愕,微张着嘴忘了合拢。和其他的吸血鬼截然相反,他有一张生动跳脱的脸,喜怒都形于色。人类处世,或多或少脸上都带着面具,吸血鬼是年龄久远的人精,当然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一张张不动声色、白如敷粉的脸,如同直接从戏园子走出来忘了卸妆,残留着舞台上香脂粉黛做成的假面具,把自己的真实心意周全地加以收藏,永远面无表情。随着时间推移,对事态操控能力的增加又会给他们增添一种喜怒不惊的镇定举止,于是这种深沉和世故逐渐变成了他们的一种本能。然而塔文森不是这样,他骄傲到懒得掩饰,也毫不知道有约束自己的任何必要。他的脸就是他心情的仪表盘,瞬息万变。此刻他的惊骇一览无遗,好像一个做错事被抓个正着的孩子。
  “你……怎么来了?”他虚弱地说了一句废话。黛丝特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几秒钟够了,塔文森已经读出了她的来意,她今夜看了一场歌剧,本来想和他聊聊剧情的。而且,她的脑中盘旋着一段旋律,看来她本来颇有兴致想唱给他听的,也许还想让他用钢琴演奏出来……有一刹那塔文森懊丧得要死,早知道就去外面杀人了,说什么也不能让她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他满手鲜血,活似一个屠夫,还在纵情高歌,一副恶魔现世的混账样子。他想央求她回来,嗫嚅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黛丝特早已去远了。
  塔文森仰天长叹了一口气,对地上的几具尸体无奈地踢了一脚。他的眉头缠结起来了。这在塔文森是一个奇特的状态,“只有莫奈德那么婆婆妈妈的人才会迎风洒泪、对月长吁呢,哈!整个一娘娘腔。”塔文森对此向来是怀着深深不屑的。然而现在他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竟觉得有点痛了。他的内心深处仿佛有一口古井,它一直沉寂着,从没有冒出过泡沫,没有一丝动澹证明它的存在,以至于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冷酷无情、没有包袱、毫无顾忌的。然而此刻这口井开始咕咕冒出水泡了,开始汩汩流淌了。严冻的寒冰在春风的召唤下竟自融化。对此塔文森既惊且恼,他都不认识自己了!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能为力!“糟了,这么说,我不是掉到情网里头了?”他猛拍了一下大腿,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
  往后的这段日子,黛丝特和莫奈德走得更近了。莫奈德的忧郁、细腻和黛丝特的天性很像,在一起觉得处处协调。众人都觉得这很自然,黛丝特在童年时就得了莫奈德的血,可说是他的半个孩子,他们自然比别人容易建立起亲密关系。
  有几个甚至猜测他们之间发生了暧昧的情愫,然而答案恰恰相反。从前黛丝特眼前的莫奈德始终神秘优美,让她芳心暗动,反觉害羞,不敢亲近。她变成吸血鬼后,世界似变未变,但已不复原来的模样,笼罩在血族身上的朦胧光环散去了,莫奈德在她眼中也完全失去了那种悍然的美。如今和他说话轻松而自在。莫奈德在最初察觉的时候,一度觉得酸涩。哪怕他也并不爱黛丝特,但人性的不可理喻仍然发挥作用,他失去了她的好感仍然觉得有点儿不快。但这种不舒服很快消失了,他也把黛丝特当成了好友,并且一改从前若即若离的态度,开始和她频繁接触。
  莫奈德有一个习惯性动作,喜欢躬低着身子坐在椅子边缘上,双手垂放在大腿两侧,身体往前倾着。他金棕色的长发掠过大半个脸庞,一丝丝的阴影投射在脸上。他用这个姿势坐着,一连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地陷入沉思,极度忧郁而迷人。那日莫奈德来找黛丝特,发现她和平时一样带着梦幻的表情神游天外,但这次竟然采用了自己平时的坐姿,不由哑然失笑了。想来是和他处久了的缘故吧。
  莫奈德很享受和她一起评论美术作品,教会她一些绘画技巧。黛丝特的悟性也让他称奇,她常常能够看出他作品的幽微主题,给出客观而独有见解的评价,他孤独的创作终于有了欣赏的对象。
  在午夜的一片寂静中,当他陪伴着她,望着她专心致志地作画,一副心无旁骛的认真样子,他几乎感受到一种类似幸福的宁静感。看她精致的额角、眉眼,殷红的嘴唇……莫奈德闭上眼,提醒自己不能再放任自己的思绪了,他也该去找张纸来作画。如果晚了,他便不由自主要想起另外一个人了,无论她弹琴、作画还是在图书馆看些吸血鬼的书,那个人做任何事情也都带着这副认真神情的。只不过,那其实是一种对人的熟视无睹,她的嘴角傲慢地向上弓起,金色的头发瀑布一样披落肩头,还能有谁呢?是他的女儿特蕾莎。
  黛丝特搁下了画笔,拿起完成的作品看了看。一回头见他怔怔地盯着自己。“莫奈德,你为什么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也许……因为我不快乐吧。”
  “是因为从前发生的事吗?”
  “是的,我的回忆都是噩梦。”
  这是夏日一个宁静的夜晚,白昼的闷热退却后,晚凉的夜风伴着花草的幽香阵阵吹来,让人十分舒适。何况屋内也是这样放松的氛围,莫奈德缓缓讲述了他变成吸血鬼之前的经历。
  “那时,我是一个富有的贵族后裔,有一个活泼漂亮的妻子。我们的生活非常幸福,至少,对我来说平静就意味着幸福了。我们家族在荷兰有一处祖传的封地,多年来疏于照管,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当然,我们的收入来源还有很多,本来不必理会这个小封地的,但有一段日子梅丽娜频频提醒我回去照看一下。我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也想找点什么事情做做,也就去了。原来那是一个落后的村庄,分包的村民也没有好好耕作。为了处理这些事务,我停留了两个礼拜。就在我准备启程返回的时候,不知由于气候还是饮食,我突然染了病,整天昏昏沉沉的。纵然我挂心着她,也没法回去了。又过了将近一个月我才恢复健康。
  “终于回去了,梅丽娜看到我吃惊的程度仿佛见到的不是丈夫,而是一个鬼。处处有些不对劲,我的很多财产也易了主。我花了很多气力才擒住敌人,可梅丽娜跪下了,求我饶恕他。我终于明白这一年多来,一度的阻挠力量、消息的走漏,这些事端都是自己妻子的所为!‘怎么还有你?’”
  莫奈德停顿了,仿佛又回到了三百多年前那个绝望的日子。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心在一瞬间僵死了,麻木了。他根本没有看一眼地上等待他生死判决的男人,他失去了斗志,也忘了抵抗,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似乎一个孩子都可以置他于死地……
  黛丝特静静听着,只有她温柔的眼波流露了她的同情和了解。她理解,当爱和信任突然坍塌下来,心灵的堡垒就会于一瞬间土崩瓦解,废墟上烟尘四起。
  “后来我才知道,我这场病不是自然的缘故,而是中了一种慢性毒药。梅丽娜买通了荷兰的管家,想让我死得不明不白。这个管家有一个疼爱的小孙女,常来我的屋里玩。有一回她跌倒了,我亲自给她抹了药,抱她到我的床上休息,还给她唱歌。很可能是这个原因,管家后来停止了下毒。梅丽娜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去,否则她可能早就卷走了钱和他私奔了。”莫奈德苦笑了一下,“从此以后,我丧失了求生的意志。我本来就是个脆弱的人,除了我的家庭,没有别的寄托。我对女人的信任感被彻底毁坏了,看到花言巧语的女人就不由自主有种厌恶的感觉,好像看到的是一条恶心的蠕虫。于是我再也无法建立一个家庭了,也意味着我再无幸福可言了。”
  黛丝特想,莫奈德一直在庄园长大,接触的人除了少数几个亲戚就是农奴,如果他的天地大一些,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痛不欲生了。
  “后来,你知道的,我遇上了塔文森。”莫奈德的眼中充满了某种嘲讽,“当时我欢迎任何人把死亡带给我,可偏偏遇到了他。其实我设想过很多种死法,吊死、烧死、溺水、剖腹、决斗而死。偏偏他告诉我有一种新奇有趣、没有痛苦的死法,而且像死在上帝脚下一样体面。我同意了,于是……你看看,变成了现在的惨状,连死的勇气也一并失去了。”
  莫奈德思绪飘飞,又回到了那个初生的夜晚。在那个美丽如画的庭院里,夜色深浓,树影藤风,塔文森把他搂在怀里,用最温存的方式慢慢喝干了他的血,慢得简直像调情……他停下来,“我现在要走了哦,如果死亡真是你要的,你也达成心愿了。只是你还会有一个机会,一个我从来没有运气得到的选择机会,你可以变成我的同类,你将拥有青春、美貌、活力,远离人间的疾病、灾难、痛苦,什么都奈何不了你,包括死神。你可愿意接受我无上的宝贵馈赠?”塔文森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莫奈德仿佛被催眠一般,只听见他柔和的语声在响,却形成不了任何含义。他的目光在不断地涣散下去,月光照在对面那张俊美得离奇的脸上,也是越来越模糊……然而,莫奈德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愿意。”
  莫奈德的谈话到此为止了。关于特蕾莎,他只字未提。这个心灵的死角究竟埋藏着多少痛苦和秘密呢?
  他的头轻轻枕在她腿上,黛丝特温柔地轻拍他的背部。他把嘴唇轻轻贴在她的手上,“我……从来没和人说起过这段。”他语声模糊,仿佛放松到已经睡着。多年以来,女人的温柔都被他视作巧言令色,黛丝特是他全心全意信赖的第一个女人。
  他们的相处亲密而愉快,说来真是讽刺,和众人所料相反,正是因为他们不曾相爱。爱这种沉重的东西是多么可怕啊,除了它,几乎没有什么情绪不能很快摆脱的。难怪塔文森觉察了自己的几分情意大惊失色。上了年头的吸血鬼们全都明白一个简单的真理,情场上白骨累累,衰草枯杨,死的可比战场上的多得多了,故而无不恐惧爱情更甚于洪水猛兽。眼下,他们双方几乎都完全遗忘了曾经的轻微好感,一心一意做起兄妹来了。
  第十八章 双生花
  黛丝特照旧在林中散步,忽然听见一阵水声,让她一个恍神便联想起了从前黛梦庄园里戏水的年轻女孩们。真是许久不闻了。她循着声音往前走去,又听见了娇嗲的女人笑语声。她有些困惑,难道又在做梦,又会看见特蕾莎?
  只见湖中央露出一只玲珑剔透的玉手,还在水中袅袅变着形态……随着舞动,玉手渐渐浮出水面,一条修长的手臂展露了出来,嫩藕一样,吹弹得破,还在水面上风情万种地灵蛇般舞动。水下竟是一个绝顶的美女吗?仅仅一条手臂就有着勾魂摄魄的魅力。
  黛丝特脚步移动间,碰到了杂草堆,发出了轻微声响,顿时惊动了水下的人。她猛地出水了,一头红色的浓密头发首先钻出了水面,溅出了一大片水花,随后人也冒了出来。她急速用手抹开眼睛上的水珠,向黛丝特这边望去。那是一个美艳的少女,一身蜜色的皮肤,身材娇小,五官玲珑。
  岸边也有响动,两个人正向这边走来,一男一女。奇怪的是那个女孩子分明和湖中的女孩长得一模一样,黛丝特惊异而困惑地打量着她们。
  那个男人微笑了起来。“她们是双胞胎姐妹。”
  “哦,难怪呢。”黛丝特抚胸道,“吓我一跳。不过,很抱歉打扰了这位姐姐跳舞的雅兴。”
  “才没有呢。”湖中那个女孩子水淋淋地爬上岸来,活泼泼地对黛丝特笑着。一头湿漉漉的红色长发随意凌乱地沾在背上,轻薄的衣服湿了水也全贴在身上,身材玲珑毕现,她却毫不羞怯扭捏。近看之下,她笑意盈盈,十分妩媚妖娆。
  “你们是……”
  “我叫夜光,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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