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自己不要的喔!不要又说好心没好报。”她无所谓的摊摊手。
“你呀!开开心心过日子,就是我最大的好报了。”
维青感激地握住她的手:“碧嘉,谢谢你!”
“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
“行!”
“不!要!叫!我!碧!嘉!”她咬牙切齿的说。
自从在“诡异”见过维青后,采晴每天都到“诡异”报到,她原以为情形会和那天一样!专唱些抒情老歌,渐渐才发现每天有不同的名目;除了星期四以外,其余的日子几乎都人满为患,为此,她还特地提早出门,免得抢不到位置。
当她得知维青的工作在吧枱,便挑了个隐密位子!能远远的看着维青,又不至于被她发觉的位子。
人多至少有掩护的作用,让她的注视不那么明显。
维青没有打量客人的习惯,她只做好分内的工作,偶有闲暇,顶多和服务生们瞎扯淡。
“GIV TONIC 二杯。”澎湃的舞曲淹没全场,小莉不得不用喊的:“维青,二杯GIV TONIC。”
“知道啦!”维青喊回去。
“有个客人好奇怪喔!连续来了一个多礼拜,从没看她离开椅子。”
“你管得着吗?也许人家是来听音乐的。”这样讲话实在费劲儿。
“我看,搞不好是来观察地形的,她老是往这边看。”小莉倒能乐在其中,即使用喊的,她闲嗑牙兴致仍未减丝毫。
维青可受不了,把杯子往托盘一放,“别摸鱼啦!送去吧!”
灯光闪烁,舞影妖娆,震耳欲聋的音乐浪潮下,唯采晴独坐浅酌。
第九天了,仍只能远远地看着她,除了这样,采晴其实也不知该如何,见到她又能怎样?事情会有转圜的余地吗?过去对她造成的伤害能消弭吗?有对抗舆论压力的能力了吗?有坦然向她表白的勇气了吗?能接受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吗?
一连串无解的问题萦绕在心中,纠缠成结,采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唉!
云飏等人也感觉到她的转变,连续好几天都不见人影,即使在楼梯间碰上了,也顶多是声,嗨!
她似乎又回复以往的沈默,不同的是,以前她下了课便关在房里,现在则是下了课就往外跑;以前的沈默只显得安静,而现在却心事重重,经常是眉峰深锁,不见一丝笑容。
云飏几次想问她,不是错过了,就是等不到人。一个礼拜过去了,他的关心渐渐转为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家常常夜归,尤其现今的治安问题重重,实在让人不得不惊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先前并没任何徵兆呀!如果采晴真遇上了麻烦事,他绝不愿让她独自承担、背负。
云飏守在门口,今天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她。
午夜十二点三刻,采晴拖着沮丧的步伐上了楼梯,脑海里盘旋的仍是维青调酒时的身影,以及每天重复思量却仍找不到解答的问题。
“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很担心你?”云飏的声音虽然轻柔,但心神不宁的采晴还是吓了一跳,“啊!”的叫出声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还没睡呀”惊魂甫定,她随口问道,并不起劲。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困扰?”
“没有。”
她答得很乾脆,他听得很不是滋味,明明是睁眼说瞎话!他捺着性子又说:“如果你有难解的问题,不妨说出来,集思广义或许我们能帮忙。”
“我没有困扰,没有问题,很晚了,早点休息。”采晴颤抖地掏出钥匙开门,深怕云飏就要洞悉她的秘密,看穿她的真面目。
“采晴……”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接触到她冰冷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黯然的说:“以后早点回来,女孩子单独走夜路很危险。”
“知道了,晚安!”门也随之关上。
云飏怔愣地望着她的房门,她敷衍的态度、冷淡的眼神,摆明了拒他于千里之外。她关上的,不止是房门,还有她的心门。
翻腾的情绪排山倒海地向他袭来,强烈的痛楚在胸腔扩大,这次要找什么理由解释这感觉?他愈来愈无法说服自己,只是朋友吗?
云飏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了。
维青从碧嘉的机车后座跳下来,对着碧嘉的额头用力地亲了一下,“谢啦!”
“你可好,模范劳工一个,我呢?偶尔跷课也就罢了,还害我从课堂上溜出来。”
“对不起嘛!我哪知我那老爷车发什么脾气,偏挑今天抛锚。小陈休假,如果我也没来,那今天吧枱就『吊鼎』了。”维青撒娇地眨眨眼。
“好啦,理由最多了,下班我再来接你。”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维青弯□,捧起她的脸,“来,再亲一个。”
碧嘉揉揉她的短发,宠溺地轻斥:“真受不了你,大马路上也这样,还不进去打卡?”
“OK!Bye!”她蹦蹦跳跳地进了“诡异”。碧嘉才重新发动机车。
一直到碧嘉身形远去,采晴才从树后走出来。
林碧嘉她是认得的,相隔了一段距离,采晴没能听见她们的对话,但光凭她们的脸部表情和肢体语言,就足以让她明白故事的结局,令她心碎的结局。
她没走进“诡异”,一旦故事成定局,再继续守候、期望也没法改变什么,原来同性恋的还不止她一个,她、维青、林碧嘉,三个都是!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当初也不用害怕让维青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也就不会说出那么残酷无情的话,也就没有这些年来的恐惧,也就……
太迟了,是她一手把维青推向林碧嘉的,造成了这种局面怪得了谁,又怨得了谁?一切都太迟了,她注定是多余的。
爱情,是不能三人同行的。
茫然地不知何去何从,一个人在街上晃荡了多久?走了多远?她不在乎!绚丽缤纷的霓虹灯在夜的催促下渐渐熄灭,店家的铁门都拉下来了,热闹的街一下子沈寂了,泛流成河的泪水少了路人诧异好奇的眼光。
走累了便在骑楼停放的机车上坐下,两眼空洞的望着前方,这是哪里?
采晴目前唯一能确信的是,她迷路了。
迷路并不可怕,总有方法回到来处。可是她迷途的心,该找谁问路?
原先,云飏觉得“跟踪”不是君子该有的行为,现在却庆幸他不是那么君子。
从超市出来,云飏忙着把手中的大包小包塞进机车的置物箱,眼角余光瞥见采晴熟悉的身影,抬头正想扬声叫唤,却见她急急收住脚步躲到路边的树旁,她的惊慌提醒了云飏,或许和她这几天的阴霾有关?顺着采晴视线的方向却没看到任何特别的人或事物,这……怎么回事?
他不解地兀自沈思,待他回过神,采晴已失魂落魄地过了马路,云飏把座垫一压,钥匙一抽,便急忙跟在她身后。
起初他还只敢远远的跟着,保持一定的距离,后来发现采晴似乎无视其他,有路就走,连左右来车都不理会,好几次都替她捏了把冷汗。
这一走就走了三、四个钟头,采晴坐下来,他才看见她红肿的双眼和满脸泪痕。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现身”,采晴又站了起来,漫无目的地继续走,他只好又跟了上去。
最后停在天桥上,她倚着铁栏杆失神地望向桥下来往的车辆,风扬动着她的长发;她看起来如此徬徨、如此孤单,云飏忍不住心痛了。
突然,采晴探出身子,腰愈来愈往下弯,云飏不知道她想干嘛,但她的腰再弯一点,身体再低一些,可能就会重心不稳的往下掉了。
一个箭步,云飏毫不迟疑地抱住采晴,冲力太大,二人跌坐在天桥上。
“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他怒不可遏地大声斥责,一想到她可能因此丧命,而他将永远地失去她,不禁浑身发颤,打了个哆嗦。
采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云飏心疼地拥她入怀,他不该对她么凶,尤其她似乎已脆弱得不堪一击。
采晴伏在云飏肩上嘤嘤哭泣,而他却无从安慰起,只等她哭够了,才扶她下天桥搭计程车回去。
机车只好明天再去牵了。
她真是累坏了,坐上计程车没多久便靠着云飏的肩膀睡着了。他侧个身让她睡得舒服些,一手环抱着她。虽然有趁虚而入之嫌,但他喜欢这样守护着她的感觉。
轻轻拭去她眼角残余的泪珠,她熟睡时的脸宛如初生婴儿般无邪,云飏情不自禁地拨开她额头上的一绺头发,轻轻一吻。
他希望车一路开下去,没有尽头。
蒙眬中,她感觉到一双温温柔有力的臂膀环绕着她,温暖而结实的胸膛有股安定的力量,让她几日来所有的挣扎与疲惫得到片刻的倚靠与安歇。
虽然极不愿意,云飏还是不得不摇醒怀里的采晴,柔声道:“下车了。”
她困难地睁开肿得跟核桃似的双眼,发现自己偎在云飏怀里,两朵红晕迅速爬上脸颊,连耳根都热了起来。
云飏不舍地松开手,缓和了她的害臊,“到家了。”
采晴匆匆下车,抛下一句:“谢谢!”便往二楼冲,云飏付了车资,快步追上她,一手挡住正要关上的门,“你不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没有。”她支支吾吾的,脸上的红潮尚未褪去。
“没有?没事你会要跳『桥』自杀?”
“自杀?没有哇!我只是!我的发带掉了,我只是想捡……”
云飏粗鲁地打断她的解释,“你还当我是朋友吗?你心里明明有事,宁可自己痛苦也不让我分担。如果你自己能解决也就罢了,可是事实摆在眼前,这件事不但困扰你也在你能力范围之外,为什么不告诉我,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度过难关;如果我也没办法,那至少你还有个伴,像刚刚,如果我没跟在你后面,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看你这样折磨自己心里有多难受你知道吗?”他讲得激动,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
采晴怕要吵到其他房客,往门后退了一步,“进来再说吧!”
他跨进她房间,为避免她误会或不安,刻意留了一道缝隙,没把门全关上。
“我记得不久前你才说过:『你用你的心在和我们交朋友。』没想到才几天的功夫,我们一个个都被判出局了,甚至不知道为了什么。”云飏酸楚地看着采晴。
“我……没有……”她虚弱地辩驳着,心虚的感觉让她口拙。
“还是你认为筑起高墙、拒绝外来的一切,是保护自己的不二法门?”
采晴只是沈默。
“为什么?”他迫切的想帮她分忧解惑,迫切的想知道她哭泣的原因,是谁伤了她的心?他并不排除她为情所困的可能,但这假设更令他难受得紧。
采晴踱到门边将门关上,拉了张椅子让他坐下,缓缓坐在床缘,背对着他,“你想知道为什么?”
“是!”
“因为我是同性恋!”她深吸一口气后说。
云飏瞪大眼,微张着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这……
第5章(1)
五年前
夏季
学期的最后一天,结业式结束后,只剩几许零星笑语在冷清的校园里回荡。
江采晴眷恋地待在教室里,同学们早兴高采烈的展开假期,教室里只剩她一人独坐。
她是最恨长假的了!整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时间多得不知该如何打发。距离辅导课还有一个星期,那是她在漫漫长假中唯一的寄讬。
假期才刚要开始,江采晴已经嗅得出霉味了。
校工一一巡视着各教室的门窗是否上锁,江采晴只得讪讪离开。
踏出校门,公车刚好抵达,她跟时间呕气似的不愿上车。
“走路回家好了,反正时间多的是。”采晴闷闷的想。
附近学校也大多在这天揭开暑假的序幕,随处可见身穿制服的年轻学子,脸上洋溢着兴奋与欢愉,采晴忽然感到莫名的沮丧,又后悔没搭公车了。
放假有什么好高兴的?她无法了解也无法体会他们的心情,正如没人懂她一样。
从小就在父母周全严密的保护下成长,她承认她不知人间疾苦,却更讶异自己的漠不关心。
似乎是没什么能引她注目的。
身为老么却未曾学会撒娇,她向来不爱说话,也很少要求什么,一切所需自有父母为她张罗;而她,有什么用什么,并不挑剔。
母亲在四十岁那年才生下她,生产时并不很顺利,采晴认为自己身心健全,父母却为她伤透脑筋。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采晴有将近十天不曾开口说话的记录。
课堂上,任凭老师喊破喉咙叫唤她,她连最简单的“有。”都不回答,更遑论其他了。
这情况维持了四天,级任老师便把采晴的父母请到学校,双向沟通的结果令双方更加担忧。原来不止在家如此,在学校亦然。
无论如何威胁利诱,她仍无动于衷,面无表情。
老师怀疑她是自闭儿,而她父母急得四处求神问卜,于是,她的脖子上多了几个红色小锦囊,里面装着据说可以驱邪避凶的符咒。
大人的行径小采晴不能理解,她只是不想说话,如此而已。
父亲逼她喝符水,母亲用符咒燃烧过的水帮她洗澡,边洗还得唸唸有辞的说些奇怪的话,大哥也跟着操心,使出浑身解数只想博她一笑。
直到她受不了那些千奇百怪的招数,才开口以求解脱。
“我要用乾净的水洗澡!”她实在讨厌那些燃烧后的符咒飘浮在水面上,那种水怎么洗澡?
几日来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的江家,彷佛因着这句话而重见曙光,既惊又喜。
江母甚至激动得流下眼泪:“你终于说话了。”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江父轻拍着江母的背,口气很是欣慰。
什么好了不好了?她根本没事,说得好像她病得很严重,唉!大人有时真是莫名其妙。
“呀喝!我的小妹妹终于开口说话喽!”大她十二岁的江彻一把抱起她,高兴的转了几圈。
连大哥也变得神经兮兮,到底谁有病?
“也不喝符水了。”一张纸烧一烧混在开水里喝,不生病就“好里加在”了,还想治病?
如果第一句话是曙光,那么这一句便是阳光了,江父江母眉开眼笑的连声答应,在这非常时期,哪怕采晴要的是天上的星星,他们也会拼了老命摘颗给她。
接着几天,父母亲带着她到大大小小的庙里还愿,小采晴觉得大人好好笑,她想不想说话干这些雕像啥事!
经过一连串的折腾,采晴可以确定的是,以后再也不敢随便“不想说话”了。
她的沈默寡言在同学的眼里则被视为高傲孤僻。
尤其她总是考场常胜军,同学对她的态度除了冷漠,还有点一较长短的敌意。
这种剧情在国中已经上演了三年,采晴很清楚自己扮演的角色。
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没有所谓的目标,只是,当学生的日子让她心安。她就是那种除了考试和读书,其余一概不懂的人;真正做到心无旁骛,成绩自然差不到哪去。
课本以外的天空没有一片属于她的云朵,任其璀璨缤纷,没有了安全感,采晴宁可流连于地面。
如果真有那么一点想飞的冲动,也是来自于被人了解的渴望。
被了解?好难!
暑期辅导在采晴殷殷期盼下,终于到来。
按照惯例,辅导课的第一天,所有参加的一、二年级学生将各抽出一位学姐,她将成为你下学年度的小天使。
暑假过后采晴就升高二了,她也即将成为别人的学姐,有机会当小天使了。
抽签时,采晴紧张的在心中默祷:拜讬!这次让我抽到“正统”一点的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