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方振眉目前处身的陷阱是为朋友而掉落的,但此际无疑是方振眉最脆弱的时刻。在敌手环视之下,任何微小的弱点暴露,都足以致命。
中间的绿火没有动。
我是谁上腾的时候,勉强把身子一挪,扑向左舱;沈太公上来的时候,也勉力把身形一折,掠向右舱。
三个漆黑中的人也没有动。
等到方振眉的白衣一掠上来,中间那盏绿火仍然没有动,但左右二人,倏地掠出!
这两人破空划出,夹着一声剑啸,只因为二人在空中拔剑,而又因为同时拔剑致使只有一声剑风。
这两柄剑在漆黑中像两片绿色的长蛇,偏偏剑阔不过蚊子的翅膀,在瞬息间已在方振眉的白衣前后左右闪动了二十一下。
但方振眉的身形,就像燕子乍过急流一般,剧烈抖动浮沉着,然而姿态极其优美,那四十二剑始终没能沾着他的衣衫。
只是他的身形,不得不往正中的船舱掠去。
三人在半空一闪面过,交手已数十招,方振眉双足落地,到了那两盏绿火身前,对方的剑招既伤不了他,但他也脱不了凌厉周密的剑网,两人仍在他一左一右。
方振眉足尖刚刚落地,“铮”地一声,一柄剑在黑暗中的红如香焰,已指在他咽喉上!
方振眉的身形陡地止住,僵硬。那柄通红的剑,也倏然而止,在方振眉喉咙不到三分处!
那对绿火霎了一霎,笑道:“好功夫!”
方振眉一动也不动,道:“好剑法!”
那对绿火哈哈大笑,但剑尖却半点不颤:“我原本只买方振眉一只手指,却不料分文不需要就买下阁下一条命。”
方振眉微微笑道:“‘人头幡’幡主司空退的‘碧火血剑人头蛊’,在下总算领教了一项。”
那双绿火猖然一盛。遂又哈哈笑道:“一项就够了。我的‘血剑’一伸,只怕你求死也难。”
方振眉却顾左右,神色不变,道:“如我没有弄错,这两位就是‘人头幡’座下四大杀手之伊卖和梅买?”
司空退笑道:“伊卖、梅买、张恨守,都是人头幡里的好手。”方振眉眉角一扬:“我却知道四大杀手中又以霍冤崖为最高。不知他身在何处?”
司空退的剑又乍红的亮起来:“你找他干什么?你已是砧上之肉,瓮中之鳖了,我的手一动,你这生这世,就再也动不了。”
方振眉笑了,却说了一句话:“奇怪。”
司空退冷冷地问:“你奇怪什么?”
方振眉说:“我跟人头幡无冤无仇,你要我的命做什么?”
司空退道:“因为你太多管闭事。”
方振眉眼角的笑意更浓了:“因为我太多管闲事而要杀我甘心的,也确不只你这一家。
只是,你本来要杀的,好像不是我。”
司空退绷紧了脸:“哦?”
方振眉继续说下去:“你原意好像也不是要杀人的。”
司空退眼神冷似冰霜,只“哼”了一声。
方振眉道:“你开始是要抓人的,而且抓的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可怜小女孩子。”
司空退半声不响。只盯着方振眉,好像盯着他就可以把对方的穿两个血洞来。
方振眉的笑意已到了嘴边:“我真奇怪人头幡怎么改行了?不干大买卖却来掳劫一个小孤女,还为了这个小女孩子不惜杀掉我们三个人。”
我是谁在一旁怒吼着跳起来:“放屁,谁杀得了我们!”说着挥拳就要冲前。
司空退冷冷地道:“你再上前来一步,就算你还能放屁,方振眉也无屁可放了。”只见他灵蛇一般的剑,又疾然急进二分。
此刻红如鹤顶的剑尖,离方振眉咽喉已不及一分。
我是谁立时像一根钉子被木槌打入木里去般僵住。沈太公额上也渗出了冷汗:“司空退,你这老不死的,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司空退叹了一声道:“可惜我跟你们,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了。”
沈太公激动得结结巴巴的,“司空退,我……我跟你下跪也行,叫你做老爸也行,只求你不要杀这个我的财神爷!”
司空退“嘿嘿”两声地怪笑道:“你一把年纪,我可没你这种龟儿子。”
我是谁十指嵌入了手心,龇牙道:“你敢杀他,我宰你全船!”
司空退怪笑道:“那叫诱之以利,这叫胁之以威……只是,我只要把你们的财神爷一剑穿了喉,你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伊卖、梅买和张恨守的敌手。”
方振眉忽然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司空退一面,绿火一霎,仍是禁不住问:“听说过什么?”
方振眉笑吟吟地道:“有一种武功……”
司空退不而耐烦了起来:“什么武功,快说!”
方振眉:“有一种武功能后发先至,以后发制人,以柔制刚……”
司空退没有听完。
他已听懂方振眉的意思。
方振眉的意思很简单:他还没有死。一支剑指着他的咽喉不等于洞穿了他的咽喉。
司空退没有再让方振眉说下去。
他立刻出那一剑。
剑只离方振眉的喉管不到一分,他要方振眉永远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剑刺出。只有一分的距离,可是那一分的距离,忽然多了一件东西。
方振眉的指头。
“叮”地一声,剑刺在指头上。剑尖折,断刃飞,“笃”地射入船舱上。
司空退舞起周身剑花,万缕红光,梅买、伊卖二人同时出剑,刺二十三,削四十一,方振眉身如白鹤,长空拔起,已悠然落足在船桅上。
只见船桅帆布上那颗绿磷磷的髅骷上,潇潇洒洒地飘上了一袭白色衣衫。
司空退怒吼道:“王指点将,干刀万剑化作绕指柔……你,你已练成了‘点石成金’!?”
只听方振眉在风中传来的语音:“可惜点是点了,石还是石,金仍是金。”
第八章舞过江南舞过长安
梅买、伊卖欲上纵追击,但他们立时发现情形完全不允许;沈太公和我是谁,一个盯着梅买,一卜瞪着伊卖,像跟他们是做定了一场买卖一般。
而方振眉居高临下,在他们的头上。
这样一种情势,对司空退、梅买,伊卖都是极之不利的。司空退沉喝了一声:“退。”
——退回船舱,方为上策。
但是船舱里却正好在此时走出两个人来。这两个人,一个身着玄衣,脸色焦黄,却挟了一张火焰一般的赤琴。
另外一个人,我是谁一见,就呆住了。只觉得热潮自心跳涌至脸上,在双颊烘烘地涨了起来。
那古服轻装的女子姗姗而至,在暗处仍是那么白皙,美目流盼的高贵竟令我是谁不敢与之对视。
那女子顾盼了一下场中情势,说:“司空,什么事?”
司空退一见那妇子出现,稍有些迟疑,即恭声道:“我们的计划,都给这几个小子搅得一团乱,他们今天在‘灵隐寺’出没,八成与‘幽灵三十’有关。”
那女子“嗯”了一声,也不去看我是谁、沈太公,微仰颔向船桅问:“上面是哪位朋友?如果不是跟案子有关,请快回去。”她说得并不大声,坚定的语音在风里特别清脆好听,微仰的下颔是白皙动人,在月光下,这女子就像一位绝代佳人,温婉中有一股威严的清丽。
沈太公抢着回答:“你又是什么人?一个妇道人家,叫嚷什么?快快回去!”他本是恼火那女子不看他一眼。
那女子微微一笑:“老公公的自胡子很好看,没想到那么慈祥的人,火气那么大!”
沈太公设想到那女子未曾投向这边一眼,这句话却像已对他观察好久似的,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喃喃自语道:“难怪龙会稽发生最近接二连三撞邪似的怪事,原来云贵一带,妇女之辈连后脑也长眼睛的。”
他这句话,本来是解嘲般说说而已,谁知他语音甫毕,那手捧焦尾赤琴的汉子,忽然狂吼了一声!
这一声闷吼十分嘶哑,并不震动,但接着下来黑衣一闪,那黄脸汉子已至沈太公面前,闪电般出手!
黑衣汉每一拳每一脚,招式都十分怪异,与中原武功大异其趣,十拳中有九拳,是拳背朝下拳心朝上。而五腿中有四腿。
是脚蹬向上而脚踝向下的。
沈太公应付了七八招,一黑一黄两条人影倏错,沈太公已退了七八步。
但“啸”地一响,沈太公手中多了一条鱼竿,鱼竿每出一招,劲力贯注所致,整支鱼竿嗡嗡作声,而鱼竿挥动之下,鱼丝急闪,更发出啸啸之声。
鱼竿一在手,又七八招,这次是轮到黄脸汉子倒退了七八步。
但就在这时,黄脸汉子发出了一声低吼,一拧首,头上黄发披及腰间,散落下来,他急旋起来,犹如一道黑色的旋风,又似一面玄色铁旗,卷扫沈太公!
沈太公也拼出了真火,一用首,白花花的胡子也舒卷而去,只见黑的发,银的胡,卷起漫天黑白柔丝,斗得正酣!
白须乌发猛一扫击,卷在一起,两人一齐发出一声嘶吼。黄脸汉的吼声低沉暗哑,沈太公却中气充沛,吐气扬声,黄脸汉跄踉而退,只见十数根黑发,已脱落在半空飘扬。黄脸汉的脸色更黄了。
可是黄脸汉脸上却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白衣方振眉忽喝了一声:“小心!”他如一张白色的伞,自空中冉冉飘下。
沈太公自觉胜了一招,正在得意,忽觉下巴微微一疼。他反手一捏,拇食二指已掐死了一只跳蚤。
——可来跳蚤?沈太公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已问不出任何一句话来了,因为他的舌头已粗大了两倍以上,而下颚的肌肉也完全麻木了。
方振眉霍地跃落,一出手,迅点了沈太公喉头,下颔七处穴道,返身向黄脸汉疾道:
“解药。”
黄脸汉冷笑一声:“谁得罪了公主。断舌聋哑终身,已是轻刑。”
方振眉道:“他若有得罪处,我负责他向两位赔罪,但他乃是中了你的暗算,如此教他聋哑为罚,说不上公平。”
黄脸汉冷笑道:“有本事你尽管来拿!”
我是谁怒吼一声,一拳击出!
黄脸汉丝毫不惧,硬接一拳!
“砰”地一响,黄脸汉打横跌撞出七步,脸色更是焦黄。我是谁喝道:“解药你给是不给!”挥拳又打!
黄脸汉忒地倔强,再要硬接我是谁这一拳。忽来一双手,闪电般扣住二人手臂脉门!
方振眉道:“他拳上有花样,别中计!”我是谁注目看去,这才发现黄脸汉拳上中指不知何时已套上了一枚蓝绿的尖刺指环。我是谁不禁怒喝:“好卑鄙……”
黄脸汉冷冷地道:“什么卑鄙,云贵三司的正宗武功,莫不如是!”
司空退接道:“只有你们这些化外之人,才不识真材实学。”方振眉道:“司空兄弟,一门双杰,今得一见,果具厉害。”
黄脸汉怒道:“你放手——”但右手始终在方振眉把握之下,一挣未脱,恼羞成怒,猛一甩身,“霍”地一声,黑发卷扫方振眉,没头没脑的劈打过去!
方振眉倏然放手!
黄脸汉只觉右手一舒,但随即头发一紧,原来方振眉虽放了他的手,却又拿住他的一把头发。
这下更痛入心脾,黄脸汉难侧着头,忍着痛,不叫出声来,方振眉也不管谁,只再说了一声:“解药。”他始终是以一只手扣住黄脸汉的攻势。
黄脸汉忍住了不作声。
方振眉向司空退疾道:“司空退,你眼看兄弟受难,还不替他拿出解药?”
司空退唬了一跳:“你怎么知道他就是……?”
方振眉道:“云南三司中原本‘人头幡’最强大,主持人叫司空兄弟,你是兄,他是弟,他叫司空退,他名司空跳,后来据说在‘幽冥王’死后,司空跳在护‘阴火公主’战役中殉职身亡,但他的‘一丈青丝千点雨,五十弦琴万死辞’手法,别人是仿摹不出来的……
如果这位就是‘阴火公主’薛初睛的话……薛姑娘既然未死,司空跳自然也没有死……你还是把解药给我吧,我决不伤你兄弟分毫。”
司空退脸上露出一种犹豫的神色来,他回首望向那丽人。丽人笑了,笑得有一些些倦意,有一些些骄傲、有一些些看透世情的雅意:“江南白衣,方振眉?”
方振眉点点头:“没想到这回来云贵,可以跟传说里神仙一般的人物薛姑娘见面,实在是件幸事。可惜……那边有位不能说话的病人,要请公主高抬贵手。”
阴火公主温柔地道:“这边也有位脑袋不能轻动的朋友,要公子松松手的。”
方振眉松手,身退,闪过一旁,微笑看着薛初睛。司空跳一脸悻然之色,心中恨极,正待出手,薛初晴却一挥手。不知何时,司空跳发现自己怀襟里的那瓶解药,已在阴火公主纤纤玉指里。
薛初晴微笑,将解药递给了方振眉。她的手指秀若春葱,修长白暂,真似玉琢一般。
方振眉道:“谢了。”接了过来,正想递给沈太公服下,但人影一闪、本在身后的薛初晴,已微笑扬手,体态轻盈若舞地拦在他和沈太公之间。
“你放了司空跳,我给了解药,只是,你要给这位老先生服下,就要凭点真本事。”薛初晴如是说。
方振眉看了看沈太公的脸色,即道:“救人要紧,得罪了。”说着左手拇、食、中三指已捏住沈太公下颔,沈太公张开了嘴,方振眉左手中指一弹,”嗤”地一声,药丸直射向沈太公口中。
但药丸离沈太公嘴边尚剩半寸,一双春葱也似的玉指,闪电般挟住了药丸。
薛初晴笑道:“承让了……”谁知话未说完,“嗤”地一物,已射入沈太公口中!
原来方振眉已在刹那间换了药九,先前射出的一颗,只是普通的止血药丸,趁阴火公主拦截得手得意之余,再将另一颗速然射出,薛初晴果然中计。
薛初晴脸色大变,花容失色,掩嘴惊道:“对不起,我给你那颗是‘失心丧魂不还丹’!”
方振眉乍闻,脸色一变,疾点沈太公颈、喉、鼻、口数穴,沈太公哗哗啦啦地吐出一些东西来,其中夹有那颗药九。
方振眉厉声道:“幸好还未吞下!我给你活生生的人,你竟给我毒九……”
薛初晴水袖一卷,药丸已吸纳袖内,她笑着说:“药丸是真的,我没有失信,谁叫你给他服了,又不相信是真的药九,只得强取了。”
方振眉展身道:“得罪了。”
他衣袂飘动,闪到薛初晴面前,处处抢得先机,薛初晴却像一个飞天的仙子,就如敦煌壁画上的天女一般,周游灵动,然而姿态曼妙,方振眉的攻势仿佛正好可以配合她舞姿的拍子一般。
我是谁看了一会,脸色渐渐沉重起来,双拳紧握,额上也冒着汗。
他跟随方振眉多年来,未尝听闻方振眉败过,不管敌手武功有多高强,方振眉总有他的办法,去击败对方,赢得胜利。
就算唐月亮那一战,方振眉胜得虽然狼狈一些,但毕竟是胜了。
如今的局势却完全下一样,这一场看来并不太惊心动魄的打斗,方振眉原本灵巧而适时应机的变化,完全变成了与阴火公主的一种舞姿的配合,好像一个舞者,舞出了春花秋月,而方振眉只是一个搭配,一暮布景而已。
——仿佛薛初晴是舞者,方振眉只是她的舞衣,一飘一飏,全是舞者的舞姿与心意!
船舱里的黄火轻轻摇动,方振眉的白衣愈渐黯淡,薛初晴古衣窕窈,仿佛月里的天女,飞到江上来。
司空退、司空跳、梅买、伊卖的脸色慢慢浮起了笑意:“幽冥王”殁后,云贵第一高手便要算是这位神秘莫测的阴火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这时,这对翩翩起舞一样般的人儿忽然起了一种变化。
方振眉猝然倒退,在司室跳未来得及任何反应之前,已把他手上捧着的焦尾琴,拿到了他的手上。
司空跳怒喝冲前,但在薛初晴的舞影之下,宛似一张无形的网,他根本渗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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