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告诉他,在那片赤野千里的草原上,才是他们的家乡,那里有伟大的成吉思汗留下的足迹,有祖先为他们创造出的无数的财富,有肥美的草原,有壮美的牛羊,有无忧无虑的牧民。
“你总有一天要回去,去看看那里是多么博大的天地。空气中的不是铜臭味,而是太阳晒过之后的青草香。你什么时候觉得这里脏了,就走吧。”
“那爷爷您呢?”
江爷爷摇头叹气,“我走不了。”我的根深太复综错杂,想撂了担子别人也不会准许的。所以孩子,我愿你永远不会接触到如我这般的阴暗,我愿你的心如草原般博大,我愿草原永远辽阔,能容纳所有的黑暗。
人,从来都不能数典忘祖。
江洛欠身,拥抱了维拉,只一瞬,他说,“谢谢。”
Chapter。39我看不见你的眼泪
李妈给她们准备的是双人帐篷。
子慕有认床的习惯,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好容易才入睡了,但是睡眠也是很浅的。
维拉到了陌生的地方警惕性也很高,听到些异动,眼睛立马就睁开了,跟狼一个德行。
她几乎具备一个优秀军人的所有素质。
听见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后,维拉很快就醒了,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似乎还有小石子丢进小溪里的声音。维拉想了想,还是披上了一件衣服,走了出去。
浅眠的子慕也醒了,看着姐姐走出去的背影,揉了揉眼睛,也跟着起来了。
今晚的月光很亮,投在维拉他们所驻扎的营地上,如同开了一盏三十瓦橘黄色的灯。
维拉看着溪边的身影有些像江洛,他像是在看着手中的什么东西,捧着手心里,似乎很珍爱很珍爱。如若不然,也不会在这夜阑人静的时候,会选择这样东西陪伴自己。
维拉走近的时候,江洛察觉到有来人,回头看了。见到是维拉的时候,诧异了一番,就让开一半刚刚坐着的大石头,示意她走过去。
刚刚想从帐篷里爬出来的子慕,缩了缩脑袋,又躺了回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番举动,但是意识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那样做了。
那样的夜晚太安静,毕竟是荒野,声音也挺空旷。虽然维拉和江洛的声音不大,但是如果帐篷里的人有心听,还是可以隐约辨认出来他们说话的内容。
维拉看他手中的照片,有点眼熟,疑惑了,拿过来细看,果然是子慕。
“你……”维拉弄不清楚江洛是什么意思,他若是喜欢子慕,自是好事一桩,因为好像子慕也对他同样的爱慕,如果不是,那就尴尬了。
“她很像你。”江洛把照片拿了回去,“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年留下的人是你,你是不是会比她更勇敢一些,会不会跟现在的她一样喜欢我。”江洛笑,闭了眼睛,躺在石头上,“但是我喜欢的,可能就不是你了。”
维拉皱眉,“这是一个很严肃的哲学问题。”
江洛恍若未闻,“是我做得还不够吗?我明明比他优秀,为什么你就看不见我呢?”
思绪本该是无限烦乱的时候,维拉却异常清醒,她也躺了下来。
“江洛,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喜欢你么?你太自大,太孤高,像这样的人,用来仰望可以,但是是无法并肩的。”
江洛想要打断,被维拉伸手阻止了,“不不,你让我说完,这次不说,以后也就没什么机会了。”维拉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我也不是圣人,你对我的好我无法视而不见,所以我有时候难免有些骄纵,因为隐约知道你待我好,你允我放肆,所以跟你处一起,我很放松很开心,也很抱歉,感觉自己利用了你对我的好。”
“你怎么知道那样的对待不是喜欢呢?”
“我知道,因为我身边有容与。我跟容与在一起的时候不一样,他的一举一动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牵动。他的儒雅,他的隐忍,我既欣赏又心疼。我们很像,很多时候不用说什么,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这样的人,我怎么会舍得放开呢?”
江洛抓紧了拳头,眼睛看着天空,跟熬鹰似的。
“有时候我真的很奇怪,为什么你会喜欢我。子慕把你当偶像般崇拜,而且无论从那方面说,她离你都更要近一点。还是应了别人说的那句话,最喜欢的,永远是得不到的东西?”
“如果你觉得我看人只是看外表,那就是诋毁我了。你和子慕是双胞胎没错,如果我喜欢的是你这张脸,我大可不必挑剔。子慕与我来说,只是一个被骄纵的邻家妹妹,我打小接触多了这类人,她在我眼中难免失了个性。可是你不一样,你的身上味道是坚毅、顽强、自由。如同那次在校运会上,你在内圈跑三千米,我在外圈跟着你跑。那时候我就在想,陪在你身边的应该是我。因为只有我,有资格站在你身边。”
维拉冷笑,“你还真是自大,你问我你哪里不如顾容与,至少这点就相去甚远。他永远都是一种谦和的态度,而你太狂妄了,这样的姿态我想很多人都会讨厌。”
“那是因为我有资本骄傲。”江洛扭过头来看维拉,眼神冰冷。
“褪去你爷爷给你的光芒,你算算你还剩下什么?”维拉迎上了他的眼睛,睿智得让人无可遁形,“我今天真的不想这样跟你说话,因为你要走了,但是作为朋友,我还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想走得更远,眼睛就不要长在头顶上,低下头去看看脚下的路,比你目空一切好得多。”说完,坐起了身子,准备拍屁股走人。
江洛扯住了她的袖子,右手按两边的太阳穴,“我们真的要这样说话吗?”
维拉脚步一顿,也叹气了,“对不起,今晚说话有些冲了,我并没有恶意。”
江洛点点头,把手背到了头上垫着,借着月光仔细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她言之凿凿地说他们多么的不可能,说他有多么的不对,有理有据,他承认自己有些招架不住了。一向被捧惯了的他,心里有了落差,亦有了茫然。
“那张照片,如果你还当那个人是我,就把照片还给子慕吧。她给你的这份心意,是不能让你这样糟蹋的。”
几丈外的子慕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一字不落,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脸颊,已经是一脸的泪水。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人希望她没有来过。
那个人,还是自己那么多年藏在心尖上的人。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怀疑过自己的价值,她是不是作为一个赝品存在,如此的……让人忽视与憎恨。
子慕的骄傲与豁达,从来都不会亚于维拉。
她已经是那样的慷慨,以最完美的笑容把一模一样的姐姐迎了回来,把自己原本拥有的东西毫无怨言地分与她一半。每次子慕想到那些慢慢远离她的人,容与、曲奕、甚至是江洛,她还是有过不甘的。
只是,对方是维拉啊,是吃过了那么多的苦后才能回来的维拉啊。这些财富本就是她的,自己又有哪般的资格抱怨呢。
她知道顾容与喜欢姐姐,也知道江洛喜欢姐姐,只是知道和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是不一样的。
那样的雷击,比平日重了百倍。
夜晚的风很冷,一波又一波地打在了子慕的身上,子慕缩了缩肩膀,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在胸中膨胀,似乎想把最后的氧气都挤掉。
这样的状况她太害怕,可手里却抓不住任何东西,她抱紧了自己的胳膊,开始低声忏悔。
让我好过一些吧,我把我做过的坏事都跟你坦白。我在小学的时候老欺负海欧,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愿意给我欺负,别的人都在欺负我。我在上二年级的时候偷偷地摸过江洛的手,那时候我故意掉了东西,是他帮我捡起来递给我的。我三年级的时候江洛要走,院里的一个女孩子说苏子慕你别妄想了,江洛是不会喜欢你的,他走了就不会回来了。那时候我听了很难过,就挥拳头打了她,把她的牙都打掉了,最后还是爷爷牵着我买了好多营养品去他们家赔罪。在后来在我上手术台的时候我给江洛打电话,他没有接,然后我就不肯吃药,最后海欧都给我跪下了。几年后姐姐回来了,她跟江洛哥哥容与哥哥曲奕哥哥都很好,他们都比以前疏远我了,我有些不开心了,我想我嫉妒她了……
还有别的坏事我暂时想不起来,就这些了好吗?让我此刻再安宁一些。
如果天气再不暖和一些,我怕我真的会冻死在这片森林里。
维拉回到帐篷里的时候,见子慕正睡得踏实,舒了口气,帮她掖了掖被子。看着这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姑娘,摸了摸她的鬓角,笑了。拉过旁边的另一床被子,睡在了她旁边。
维拉刚躺下,子慕的眼睛再度睁开了。
她好像,谁都恨不起来呢。
所以呢,该怎么办才好?
维拉醒来的时候就听到外面的笑闹声了,一帮少年貌似在河里打起了水仗。隐约还能听见几句。
“哎,我们要不要把那两个姑娘叫起来啊?这都什么时候了。”
“让她们再睡睡吧,昨天我们走了那么远挺累的。”
听声音,是顾容与的,维拉笑,最体贴入微的还是他。不过笑着笑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们说,那两个姑娘都没有起来。
可是子慕,明明不在自己身边。
维拉皱着眉头打量着帐篷里的一切,子慕的东西都不见了,只是在枕边还放着一个薰衣草的香囊,有助睡眠的。
维拉慌了,顾不上换衣服,拉开了帐篷的拉链就跑了出去。
她站在空地上,恍若四周的景物都在环绕她旋转。
她晕眩了,目之所及,连她的一滴眼泪都看不到。
那么大的天地,竟然没有那个女孩的身影。
那么大的天地,怎么会容不下她的身影呢?
Chapter。40对子慕的尊重
海欧知道子慕不见了,急怒之下一个巴掌就对着维拉挥了过来,所幸顾容与眼疾手快,抓住了海欧瞬间扬起来的手。
维拉难得地看到顾容与如此生气,“你他妈想干嘛?”
海欧挣脱顾容与的手,“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顾容与顺手就给了海欧一拳头。
海欧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众发小也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容与,那么多年了,又有谁看到过这样的他?
“如果你现在脑子不清醒,我就打到你清醒为止!”
“你今天要是护定了她,那我们兄弟都没得做!”海欧伸出食指,指着维拉。
迅雷不及掩耳,顾容与又一个拳头挥过去,“看来你是真的疯了。”
海欧气得浑身都抖了,正想扑上去就被江洛定住了身子,“你现在窝里横什么!把子慕找回来是紧要!”
海欧又握紧了拳头,反过来一把揪住江洛的领子,“你他妈昨晚说什么了?除了你和祝维拉还有她那对所谓的父母,我姑娘没什么心事可想的。我管你们是天王老子,别说你们心里那点龌龊心思老子能看明白,就是不明白,为了我姑娘,挑上你们一群人又何妨?他妈的!”
她知道海欧一直不喜欢他,这次只不过是那种厌恶积聚到了极点的一种爆发。她看着海欧赤红赤红的眼睛,突然觉得无从辩解。再想到自自己来后,子慕明显跟大家拉开的距离,就知道了这少年的厌恶从何而来。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后悔来到这个城市。
这份后悔几乎抵过了所有人所给她的温情,现在的维拉,是卑微到骨子里的。
面对着给她端出一颗真心的子慕,她几乎羞愧到无地自容。
曾几何时,她确凿的猜出了那个女孩在想什么呢?
她贪图着汲取着大家给予她的温暖,而且不是不知道有时候那种对待就像是一杯水,给一个人的多了,另一个人的就会少了。她忽略着,摆高了心态,她觉得自己是回来索取的,索取他们那么多年欠了她的温情,心中隐约觉得若不是如此,自己的性子便会跟子慕一般温暖了罢。
错的不是她,难道是子慕么?
可能甚至没有人问过子慕,愿不愿意有这样的一个姐姐回来。
这一切,都是可笑的顾影自怜。
顾容与也不顾那么多人都看着,紧紧搂着她、安慰她、告诉她,“你很好很好,我不许你多想,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子慕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丢的。你看,上次小拓不也是么,后来还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维拉只是流泪,在他怀里不说话。
顾容与也知道只要是她心里固执地想了,要改变何其困难。而他,也确实不是会安慰人。
维拉把顾容与的肩膀都哭湿的时候,海欧拿着一张纸条从她们的帐篷里跑了出来。
幸好,还是有只言片语的。
海欧把字条狠狠地往她这里一扔,回自己的帐篷里拿了包袱和地图,拔腿就往来时的路上跑去,“如果子慕不回来了,我第一个要宰的就是你!”
维拉忙打开,上面子慕的字迹清秀——我去走走,不要找我。我要一个人好好想想,哪天想明白了,我就回来了。
等我想明白了什么于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等我想明白该怎么对你们了,我就回来了。虽然知道跟你们谈人生太空泛太土气,但是我真的想好好想想,人生于我的意义,我于人生的意义。我心里的事太多太乱了,所以,从源头想起,没什么不好的。等我什么时候通透了,或许也就通达了。
回到家爷爷知道的时候,他并没有像上次苏拓失踪那般气急攻心,只是深深地闭上了他那双看多了世事的双眼,朝她挥了挥手,让她回房休息。然后留给大家一个苍老的背影,拄着颤抖的拐杖去了书房。
维拉看着爷爷的背影,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像是失了气力,对着爷爷的背影跪了下来。
苏老转头,看到孙女跪着的身影,心里的悲哀又汹涌得更厉害。
“孩子,你起来,不要跪我。这事不怨你们,怨我。”
海欧回到家的时候异常的平静,海爸怕他出了什么事,让海妈这几日都陪着他。
中考的前几天,全市的中学已经停课让孩子复习。海欧什么话都不说,也不复习,每天坐在窗台旁看着苏家的大门,目不转睛的,可以持续很久。
终于,在中考的前一天,他敲开了苏家的门。
看着憔悴的维拉,手里递过了一个文件夹,冷冷地说,“这里面有子慕的准考证和中考的范围,你看着办吧。”
李妈在一旁看着,一直抹泪。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之前哪次不是闹得鸡飞狗跳的,现在懂得想事情了,想得更长远了。子慕始终会回来的,可是中考只有一次。虽然陪着子慕再念一次初三没什么大不了,只是,那样的眼光他虽然受得了,却不得不为子慕考虑。她疯了,但是他还得冷静,因为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她想不到的,那他来做好。
江洛本来是想等子慕回来再去的英国,无奈那边催得厉害,而且子慕回来的日期不定。只得认真地给子慕挑了礼物,让维拉代为转达。
维拉低头看他送的礼物,那样精致的手工,他自己做的,看来是真的用了心的。
“她回来后给我电话,虽然知道于事无补,但是我还是想亲自跟她道歉。”江洛看着眼前的姑娘,叹气了,谁都想不到事态会这般发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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