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迷醉于此,衰弱而死。
真正最可怕的法力,恐怕是深沈的温柔吧?
但她还是很喜欢夫人。喜欢她的执拗,还有温柔。只是她还有事情要做,不能在
银白柔软的头发下长眠。
其实,这是个不错的地方。
「你还有你的人生,」她对君心说,「等你了无遗憾的时候,再来吧。」
她带着君心,跨出了大门。
她并不真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是网络搜寻是个好东西,她看遍了所有找得到
的照片,终于在四川重庆找到这个小小的庙宇。
是有些困惑。但是暑假还没结束,她也很高兴可以暂时将寻找借胎对象这件事情
暂时撇在一旁。
或许是最后的旅行了…她不再拒绝君心的陪伴,正正经经的办了护照,规规矩矩
的坐在大铁鸟的肚子里,像是个人类一般,出发到四川去。
没想到这几年重庆这样发展…她转着头,有些胡涂。千山万水来到这里,像是来
到另一个都城,从来没有离开过似的。
车马杂沓,行人往来扰攘。跟遥远海岛上的那个都城几乎没什么两样。
但是有种感觉…有种深沈的感觉,让她觉得,这里跟都城是一样的。同样拥有魔
性,同样有自己的意志。说不定…也拥有自己选择的管理者。
等她看到迎出来的人魂,更证实了她的感觉。
「听闻大妖降临,我们来得迟了。」过来的人魂很有礼貌。
殷曼揖了揖,「太客气了。我儿时住过蜀,说来也是故乡。只是当时年纪小,记
不清了。」
人魂有着少女的模样,有些像是得慕。君心好奇的看着,已经忘记行礼这回事了。
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惹得人魂少女笑起来。
「我叫蕊意。管理者派我来接各位的。」她示意,殷曼和君心随她横渡六次十字
路口,晃眼竟然是座图书馆。
「…这是人界的图书馆。」殷曼有些讶异。
「是。」蕊意笑笑,「我们的状态和都城那儿不同,不是用计算机的。」
只见一个穿得整齐朴素的中年妇人迎了出来,「欢迎,我是这里的馆长。」
蕊意笑了笑,隐身入书架上的一本书。
的确很稀奇。殷曼不觉也跟着笑了。
「都城那儿比较先进,我一辈子都守着这些,结果收纳的居民也都住在书里。」
馆长客气的请他们进去。
「…我以为我还在都城里。」殷曼看着馆长。
「都城管理者也跟我相似么?」馆长呵呵的笑,她从眼镜后面放出慧黠的顽皮,
「这些城市也不知道怎么了,老爱找年长的女人。」
「馆长比都城管理者整齐多了。」殷曼微笑。
「咦?小曼姐,妳见过都城的管理者?不公平~我怎么都没见过?」呆到现在的
君心终于惊醒了,他大声抗议。
「都城管理者出名的懒于交际,我当这么久的管理者,还没见过呢,只是通信已
久。」馆长笑咪咪的,「…殷曼小姐,妳来重庆有什么事情呢?」
环顾这个藏书不知道有多少的大图书馆,像是许多人藏身于此,屏息静气的听他
们说话。
「…是悲伤夫人要我来的。来找一个…很古老的悲伤。」殷曼喃喃的说。
她和馆长闲聊了一会儿,君心因为长期旅途的疲惫频频点头,馆长住了口,慈爱
的看着他,「这孩子累了。到我房里睡吧。」
君心揉着眼睛,呵欠连连的跟在馆长和殷曼的背后,一看到床,就面朝下的将自
己埋在枕头中,只来得及脱鞋子。
这是个简单开阔的阁楼,有张沙发、床、书桌兼做梳妆台。此外,都是书,满满
的,从书桌蔓延到低矮的书架,重重迭迭。
「抱歉,占了妳的床。」殷曼对君心有种无可奈何的宠溺。
「远来是客。只好委屈妳睡沙发…」馆长有些抱歉。
「我不用床。」殷曼轻轻摇了摇头,注视着这个管理山城的管理者。
馆长让她温柔却犀利的眼光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像是心事都被看穿了一样。「…
殷曼,妳是飞头蛮吧?」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殷曼瞄向馆长挂在颈间的护身符,突然有些了然。那
是她族民的头发编出来的。上面附着的感情不是恐怖、怨恨,而是温柔、感念。
「那么,『他』是真的了…不是我的幻觉。」她微笑,如梦似幻的。
「他?」
「…我们世代藏书,据说书楼有个保护神。有人说是饕餮…但是那种贪吃如狂的
精灵怎么会来书楼?」馆长羞涩的笑了起来,「我在还小的时候,见过他一次。
是他救了我。」
极小的少女,从那身体藏在虚影中,只有脸孔清晰如月的少年手中,接过一个漆
黑的护身符。
「哥哥,你是谁?」当时的她,能力还在沈睡,却隐隐觉得不寻常。
「我是妖怪,飞头蛮。」他淡淡的一笑,却隐隐含着孤寂。耳上长出宽大的洁白
翅膀,他飞起,横越皎洁的月空。
「我查了很多书。只有最隐密的宗教典籍出现过妳的踪影。」馆长的眼神非常温
柔,「虽然很没礼貌,但是我真的想见见妳。」
殷曼有些吃惊,她抬头,望着阁楼天窗泻下的月影。
曾经有族民在这里过。但是她没找到他,他也没找到她。此时,那个孤单的族民
去了什么地方,是不是还在这艰辛的环境底下存活着?
她垂下眼,激动的心情很快就平复下来。她已经见识过千年的岁月,许多事情,
是强求不得的。
「如果妳再见到他,」她对馆长淡淡一笑,「请他到海岛那边找我,好吗?」
馆长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一夜,她睡得很少。却做了梦。她梦见一道飞影横越了皎洁的月空,却看不清
那孤独的身影,是她未曾谋面的族民,还是她自己。
妖异奇谈抄 初相遇 第九章
第九章
第二天,馆长开车载他们去那座尼庵。
庵前尼姑正在洒扫,殷曼合十问讯,「师太,请问主持在吗?」
尼姑打量了她一下,「女施主,有何贵干?」
殷曼沈吟了一会儿,「我是来找一个木盒子的。」
那尼姑惊愕的看着她,连竹帚都掉在地上。「…请进,请进!师父等您很久了…」
不一会儿,这小小尼庵大大小小的尼姑都穿戴整齐,迎接出来,一个年纪很大的
师太捧个木盒子,恭恭敬敬的奉上,「女施主,地藏王菩萨托梦以来,一直都在
等您呢…」
「…地藏王菩萨?」君心惊讶了。
「封号之一。」殷曼漫应着,接过那个木盒子。仔细一看,居然全无斧凿雕琢,
是天然生成的盒子。她不懂…这树为何要费尽心血孕育出这样一个天造地设的盒
子,又为什么非交到她手上不可呢…?
她打开盒子。
剎那间,她不知道自己看到什么。只觉得无数尖叫哀鸣直冲脑际,乱烘烘的鼓噪
喧腾着。她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感觉不到,那无声却巨响,无数黑暗情感的
狂流…
没有声音的嚣闹,没有感觉的痛苦。
这是否就是疯狂的感觉?
君心看她簌簌发抖,连假身都快维持不住,几乎要现出原形,他大喊,「小曼姐!」
殷曼这才惊醒过来,木盒儿差点儿掉在地上,还是君心抢起来的。
盒子里只有一截手臂粗细的断枝,和一卷几乎腐朽的绢带,绢带上缠绵几根极长
的头发,就这样。
「这是什么?」君心困惑了,「不,或者该问,这是什么意思?」
殷曼宁了宁神,仔细观看这些,她发现自己居然有些畏惧,「…我不懂。」虽然
不懂…但是她隐隐的知道,这很可怕,却很重要。
「这棵树呢?是从哪个树取下来的罢?」馆长是局外人,反而比较冷静,「要去
看看吗?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老师太点点头,「这神木有三千多年了,前几年有人来测过祂的年轮…可惜去年
冬天无端的打雷,把祂劈了一半,怕是活不成了…在后山,施主们,请跟我来…」
他们绕到后山,果然非常雄伟,可惜已经开始腐朽。半边树身焦黑,那雷直入地
底,伤了根本。
老师太指指犹然完好的半边,「就是那块树皮朽了,这才找到这个盒儿。」
殷曼呆呆的看着濒死的神木,「…没有这么高。应该…」她脑中出现许多纷乱的
影像,她不晓得看见了什么。
「老师太,谢谢。」她回过神,「我们看过了就回去了。」
女尼们虽然好奇,但是地藏王菩萨嘱咐过的,谁也不敢留下来看,遂顶礼回庵了。
「殷曼,妳还好吧?」馆长觉得她很不对劲。
她摇摇头,弃了假身。用发卷着断枝和绢带,她飞上极高耸的、树皮腐朽的地方。
树皮的附近有个粗壮的横枝,那断口虽钝了,她却一眼看出来,和木盒里的断枝
是一块儿的。
她呼吸越来越急促,瞳孔不断的放大缩小。
这树没有那么高…顶多也只有两人高罢?她知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但是
她就是知道…
绢带绕过横枝,猛然下坠…她听到非常响亮的折断声,这样震耳欲聋…那是她颈
骨折断的声音。
为什么没人解她下来?好痛苦…好痛苦…她不是死了吗?为什么她还看得到自
己的身体渐渐腐烂、长满蛆虫…渐渐只有白骨和破烂的衣衫飘扬…为什么没有人
解她下来?
喀的一声,她的身体获得自由,坠落到大地的怀抱。
行走在幻觉和前世恐怖记忆的殷曼,再也无法飞行,她笔直的跟着幻影中的白
骨,坠入君心张开的怀抱。
继续做着恶梦,连同君心一起看着自己的恶梦。
她的身体自由了…但是头颅呢?她的头颅掉不下来。还没脱尽的头发缠住了绢
带,她的头颅继续挂在树梢摇晃,已经死去很久的她,魂魄让这样的惨死震慑住,
离不开已经渐渐化为白骨的头颅。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已经快要忘记为什么要挂在这里…是雨?是因为她没把
雨祈下吗?她忘了。她忘记了一切,随着腐朽的速度,遗忘了自己的名字、一切,
只有怨恨与日俱增。
是她的父母亲手把她挂在这里的。
她好恨、好怨哪…但是她想不起来为什么恨,为什么怨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的眼珠已经不存在了,但是痛苦的白骨,却只能用着空
空的眼窝望着月。
放我下来…好痛、好难过…放我下来…
真的有神吗?她祈祷了又祈祷,为什么神佛默然?真的有魔吗?只要能脱离这种
痛苦,她愿意入魔道…但是魔也缄默。
为什么?为什么?她用空洞的眼窝控诉的望着苍天。她再也受不了了…
「人类的孩子,妳为什么在这种地方?继续呆下去,妳会变成妖异啊…」背着光,
那张脸孔有着不忍的慈悲,「可怜的孩子…受尽折磨的孩子哪…人类真是残忍…」
只有头颅、双耳上长着雪白翅膀的仙人,将她解下来,温柔的抱在发阵中。「可
怜哪…我们生不出子嗣,想要怜爱个孩子都怜爱不来,为什么人类这么狠心,就
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可怜哪…」那张温柔的脸庞,蜿蜒了两行泪。
瞪视着仙人,满腔的怨恨愤憎,居然让这泪融解了。空空的眼窝流出血泪,那少
女骷髅发出死去以来的第一声哭喊。
她希望的也不过是…父亲抱她下来,带她回家。
「好心的仙人…」少女骷髅细声,「请毁了我的魂魄。我不愿意转世…除非当你
的女儿,不然我不愿意转世…我不要…」
那张温和的脸孔凝视她很久,温柔的将脸贴在白骨上,「父亲带妳回家。跟我回
家吧。」
「父亲…父王哪…」从恶梦苏醒的殷曼喃喃着,「你耗了多少修行,修复我这样
一个伤痕累累的魂魄…你嘱咐这树收藏我的悲哀,清洗我的痛苦…父亲哪…」
几乎耗尽所有,强项的隐瞒过六道轮回,私自让她降生在自己妻子的怀里。「父
亲…母亲…」
她飞了起来,重新被唤醒的悲哀怨恨充满心中,她疾飞,越过这棵树,不远的山
巅过去,就是那令人憎恨的前世家乡…
凝在空中,她愣住了。
模糊印象中的贫穷破落山村早已不见,沧海桑田,林立着耸天的高楼大厦,车水
马龙。
是了。她怨恨的、憎恶的人们,终究和惨死的她一样,都逃不过死亡的呼唤。在
彼此遗忘的时空洪流里,谁都是过客而已。
恨也罢,爱也罢,都消失了,都消失了。
她仰望晴空,只有「他」还存在。那个无情无绪,超然一切的万物平衡,成就也
在,毁灭也在。无以名状,只好谓「天」。
我们都身在一疋极大的织锦中。旧锦已破,新锦续织。就算再怎么灿烂辉煌,幽
暗晦涩,也只是一经一纬。
她像是窥看到什么,只是还不明白。就是因为不明白,所以敬畏。
「飞头蛮和人类,蜉蝣和神仙,都没有什么两样。」她喃喃着。
从后面追来的君心和馆长,只看见她飞凝于空片刻,突然往下坠落,成了一团亮
白的火焰。
「小曼姐!」君心急着冲过来,只见她像是裹在发阵中,满头乌黑的长发成了银
白,她的脸孔在缩小,表情呆滞。
馆长浸淫在书籍里已半生,尤其苦心钻研宗教神怪典籍。她虽然未曾看过,却也
读过类似描述。「化人?成形?不好了…君心,帮她护法!」
她从手提袋拿出书,「蕊意,快帮我去拿武器来!」
沈睡在书中的人魂少女惊醒,如疾星般飞驰而去。馆长深呼吸了一下,她向来已
书为命,深居在图书馆中,足不出户,所有的战斗都是纸上谈兵。
没想到,这一把年纪了,还有这样的初体验。
「急急如律令,拜请中天青孚神君,祭起众天将,如律而行!」她手持书本,张
起了结界。
君心抱着殷曼,望着天边黑压压的一片。他知道,那并不是乌云。
馆长因为这城市的托付,所以拥有了能力。但是她毕竟没有实战经验,所以张起
的结界虽可抵御来夺丹的大妖魔,却无法抵御穿过结界的小妖小怪。
而且这样庞大的数量…想要维系结界就很困难了,她实在无法分身去救。
君心赶忙唤出飞剑,上下交织成防御阵,抵抗狂风暴雨似的攻击。
一般妖怪化人,都会先找好借胎对象,然后入胎潜修,以母体为屏障,就是为了
隔绝妖气,避免夺丹的妖魔诸怪。但是殷曼却等不到借胎,一时感悟,竟然克制
不住的成形了。终究是因为她境界超前太多,一但水到渠成,就止不住了。
闻得这样浓重的妖气,附近大大小小的妖魔真是欣喜若狂。须知化人中的大妖毫
无防御,然而内丹已经完满,夺得一颗就有千年道行,无须苦苦修炼,这样的好
机会,谁不踊跃?
这种时候,谁还顾得怕管理者呢?更何况这任的管理者深入简出,没有显露过什
么大手段,这起妖魔就更嚣张无畏了。
只是不知道这老女人居然有本事使出这样强大的结界,大妖魔频频撞壁,久攻不
下,只有身微道行薄弱的小妖还可钻进来,却又让君心的飞剑一一剿灭。
修炼已久的大妖自然有些智识,当中一只罔象退出斗圈,居然将自己碎裂成千百
只小妖,钻进结界。馆长心里暗叫不好,这罔象修炼八百年,最是狡诈,正要回
身来救,偏偏众妖魔发了狂似的一起疾攻,她只能强撑住结界,暗自焦急不已。
君心战到此时,已经稍稍摸出点头绪。看到大量同质的小妖钻进来,心里已经有
了防备。哪知道那些小妖们居然在结界内融合成一个大妖,十足九首,像是个很
多头的大章鱼,偏又灵活的很,绕过多把飞剑,抢到他面前,眼见就要卷去殷曼…
只见黑发凝成发刃,居然架住了他的十个腹足。
罔象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