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看着幼小到还没开花的花苗…虽然这么强烈,却没有恶意,反而有着阵阵哀伤。
难道…小曼在那边吗?
他冲出大门,往着古老茉莉的那栋洋楼冲去,只见大门洞开着,黝暗的花阴下,
有着模糊的白影。
「小曼?」他轻轻的呼出声,她转过头来,果然是安然无恙的她。只是双手沾满
了泥土,像是在挖着什么。
「妳…」他松了很大一口气,又感到深深的愤怒,「妳怎么可以吓我?妳怎么可
以偷偷跑掉?难道妳不知道…」
他脖子后面倏然的森冷,虽然紧急避了过去,却已经是数条血痕。
戴着眼镜的老先生,打开了门,他驮着背,背上有着一大驮果冻状、不断蠕动的
「异物」。
这可怕的味道、可怕的恐怖感…他完全明白那是什么。
那是妖异。或许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只是拒绝去思考。他不想看也不想
听甚至不想知道,在什么能力都丧失的此时此刻,他知道也没有用。
「…快走,」跌在地上的君心将小曼推到身后,「快点走!」
小曼却动也没动,只是摸了摸君心后颈上的潮湿,送进口中,她的表情惊愕,旋
即愤怒。微光中,君心第一次看到复苏后的小曼露出愤怒的表情。
她张口,发出无声之声。君心简直愣住了。这是小咪才会的绝招呀!她发出极高
频率的超音波,居然撞得那个不成气候的妖异往后飞去。
残缺的她…到底留下了些什么?
或许,我失去了一些道行,但也不是什么都没留下吧?为了保护心爱的人…难道
他不该试试看吗?
他结起手印,用残存的法力呼唤着记忆里的珠雨。的确,勉强运转内丹真的太吃
力了…他觉得内息不畅,烦闷的很想吐。
但是小曼将脸靠在他背上,像是起了共鸣。他的压力小了很多,居然让他们唤出
了珠雨。
涤清邪恶的珠雨,击打在妖异身上,像是强酸一般,他跟着宿主一起哀号翻滚,
像是柏油一般融化黏稠的化在地上。身为宿主的老先生整个人紧紧的蜷缩,不断
的痉挛。
他简直虚脱了。疲乏得几乎无法动弹。小曼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停止不了的珠雨,
脸上出现困惑和追忆的神情。
茉莉花像是松了一口大气的叹息,吐露出强烈的芳香。强烈到像是哀伤的具体
化。在这种强烈的芳香中,小曼张开口,断断续续的唱着,「好…好一朵美丽的
茉莉花…好…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哀伤的香气蔓延,古老的茉莉花剧烈颤抖,倒了下来。根断土翻,土壤中,露出
一浓密的黑发和开始腐烂的指端。
小曼找到她了,那个失踪的小女孩。
看小曼这样爱惜的抚着朋友的头发,应该恐怖的场景,却是这样的哀伤、温柔。
***
警察抓到了那个老先生,他承认了所有的罪行。也在茉莉花根下,找到了好几具
孩童的尸骨,以及菲佣的尸体。
当然,还有小曼的朋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先生很冷静,绝望的冷静。「我知道不应该这么做…
每隔一段时间我就想杀人。只要杀了人,我的腿就不会那么疼,可以自在的走来
走去。你们不知道那种疼…不是我疼死,就是他们为我死。但是我还不想死。」
或许是埋了太多尸体,使得土壤过分肥沃,茉莉花的花根几乎都腐烂了。也可能
是,她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罪恶的污染,在小曼的歌曲里,呼出了最后一口芬芳。
发现尸体的小曼依旧是沉默的,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睁着悲伤的大眼睛。默默的
陪伴呼天抢地的伯母,在朋友要火化前,默默的跪在她身边,握着她变形的手。
「再见。」最后她说。
她让君心牵着回家,眼睛里若有所思。她在这个蝉鸣不尽的夏天,失去了朋友,
却像是得到神秘的馈赠,得回了她的声音。
那一夜,他们花圃的茉莉花旁,站了沉默的一群「人」。那白衣草帽的小女孩,
走上前,拥抱了小曼,微笑着消失在空气中。
这时候,君心却非常难过,非常非常的难过。
妖异奇谈抄 归隐之章 第二章
第二章 明玥.明月。
这个惨案在报纸上热闹了两天,很快的,又被政治八卦和口水淹没了。几乎马上
被世人淡忘。
但是小镇的人忘不了。
他们困惑而不解,这样一个温和孱弱的老先生,为什么会这样令人发指的凶残?
更让人们窃窃私语的是,为什么那个哑巴小女孩会找到谁也找不到的尸体,然后
又突然会开口讲话?
对于所有神秘,人都有种恐惧心理。文具店的生意因此冷清好几天。家长都告诫
小孩子下课不可以在那边逗留,若是不听话,都会让害怕的爸爸妈妈或爷爷奶奶
又打又骂的拖回去。
这种态度也影响了小孩子。原本亲密的朋友,都不大愿意和小曼一起,即使上学,
也不喜欢和她的目光有所接触。
对于这种现象,君心感到愤怒,又感到无力。小曼又不是非上学不可,他们也不
是非在这个小镇,天地这么大,总有他们安居的地方吧?
但是小曼坚持的背起书包,去上学。
「上学对妳不是最必要的!」君心急躁了。
小曼开口,话说得很慢很慢,「…我…我要去。」她总是有些恍惚的小脸浮现罕
有的坚毅,「她、她想去,却不可以去了。」
别人或许不懂,但是君心懂了。就因为懂,所以觉得心头一阵刺痛。那个和小曼
有些神似的小女孩,再也不能去上学,但是小曼可以。
他是否该为此感谢上苍?
「…他们这样对妳。」抚着她柔软的头发,一阵阵的酸楚冲了上来。
「只是…只是害怕。」刚得回语言的她,还有些结结巴巴,「他们怕我,因为、
因为不懂。」
君心没再阻止她,只是目送着她的背影。他的悲感是那样的深。
她的身上还有飞头蛮殷曼的影子,却也只剩下影子了。但即使只有影子,她的坚
强和善良还是保留了下来,在断垣残壁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他呢?君心有些迷惘了。
在骤逢大变之后,他留下了什么?除了自私的念头,他还留下什么?他明明知道
罪恶的气味蔓延,就在他身边蠢动。原本他有能力阻止…
到底他还剩多少能力呢?
他知道自己的元婴已经荡然无存了,没有成为废人,实在是妖气凝结的内丹支
撑。瞑神静坐,搜寻了许久…
他找到寂然不动的内丹…大约没有一个葡萄籽大吧。但是它还顽固的存在着。
或许,这是当初殷曼给他的那口妖气,最初也是最后的存在。他默默坐在阳光下,
感受日光精华像是金尘欢悦的飞舞。当他决心不再与任何众生有瓜葛之前,曾经
抗拒这欢悦的金尘。
深深吸一口气,他闭上眼睛,耐着性子做起早课。将一点一点的日光精华,吸收
到体内。沈寂的内丹,像是饥渴了很久很久,狼吞虎咽的吸收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君心张开眼,叹了口气。只是恢复做早课而已,不算什么,对
吧?他并没有打算和任何众生有瓜葛。
只是需要一点力量,可以保护小曼,和小曼也同样关心的人。
***
老师的态度还是很亲切,但是同学们都变了。
小曼很清楚这一点,甚至有一点怜悯。她常觉得脑子蒙着一层浓浓的雾,使她常
常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但是这层雾渐渐散去,当她得回「语言」时,也得回了驱
除浓雾的能力。
她可以敏锐的感觉到同学的惊惧。对于死亡,人类的了解太少也太肤浅,所以也
就更误解、更恐惧。
死亡,没什么可怕的。只是呼出最后一口呼吸(|。。),然后留下肉体归诸于大地。大部
分的魂魄都会重生,又从婴孩开始漫长的一生…当然也有很少数会被死亡的瞬间
震慑住,动弹不得的捆绑在现世。
就像在校门口发生车祸的小孩子。他被那瞬间的恐惧抓住了,反而无法离开。每
次有车辆经过,他就会发出尖叫然后倒地。
每次她都会站住凝视他,但是那小孩儿的幽灵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
很想帮他,却不知道怎么帮忙。
这天放学,她又看着那个小孩子倒地哀鸣。同样的,一个高年级的女生同样驻足,
莫测高深的望着小曼。
「不要盯着他看。」那个高佻的女生低低的跟她讲,「要当作没看到,晓得吗?」
「…他很难过。」小曼很慢很慢的说,「我想帮他。」
高年级女生研究似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妳就是她吧?那个把尸体找出了的人?」
小曼默默的点了点头。
「妳真的有笨到,」高年级女生没好气,「任何人问妳,妳都要说不知道。当然
发生什么事情,妳也不记得。妳居然还呆呆的承认喔?别人会说一大堆有的没有
的知不知道?」
小曼默默的摇了摇头。
「妳真的有阿呆欸,」高佻的女生老气横秋的教训,「这样会被人家当怪物看,
怪物,懂不懂?外行人就不要摸这些灵异事件,看得到又怎么样?普通人觉得妳
是怪胎,那些阿飘还以为妳有办法…像我这样家学渊博也是能装傻就装傻过去…
命还是比较重要啊!」
小曼仔细看了看这位学姊,觉得她身高比一般的女孩高许多,神情俊朗,两眼清
亮有神。
虽然还很稚嫩,但她的确是很初步的修仙者。
「我知道妳叫殷曼。啧…这学校谁不知道?妳也太不懂装傻的艺术了…」她握了
握小曼冰凉的小手,「妳阳气不足喔,这种体质很容易被『坏东西』欺负…」
翻了半天,她干脆把手提袋倒出来,从乱滚的水彩和便当盒当中找到一个很旧的
护身符,「拿着!以后要当没看到晓不晓得?」
握着那个有着浓郁灵气流转的护身符,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烫手。
「妳怎么这么虚呀…」看到她的白皙的小手瞬间转红,学姊放弃的叹口气,帮她
拿过来,挂在书包上,「妳这是先天阳气不足嘛!早产吗?老天…现在的医学是
怎么回事,弄出一群体虚阳气衰的早产儿…」
挂是挂好了,但是看着小曼满脸茫然无依的孤独,又觉得很可怜。过世的爷爷就
常说她嘴硬心软,走修行这途其实不利。
「好啦,别再去乱看那些有的没有的。」她粗声,「他是我的问题,我会设法超
度他。记得要当作没看到…」她走了两步,又不放心的走回来,「我是六年三班
的宋明玥。如果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可以来找我。」
看着大踏步而去的明玥,和书包上轻晃的护身符…小曼露出一个困惑的微笑。
这天小曼回来,没有说什么,神情却轻松很多。
自从开学以来,小曼虽然什么也不说,君心也知道她的处境很尴尬。文具店没生
意,其实不值得挂怀。没有就没有,无所谓。他们用度极省,就算把店收掉也过
得下去。
但是小曼忧郁那么久,今天却会笑了。
「有什么好事吗?」君心盛了饭给她。虽然她不大吃米饭,但是为了她的健康,
君心总是哄着她吃。
她偏头想了一会儿,「认识一个朋友。」
「哦?」君心颇感兴趣的问,「怎么认识的?年纪多大?什么名字呢?」
她又想了想才回答,「六年级,宋明玥。」低头吃了一会儿,她又补了一句,「是
女生。」
这倒让君心的脸涨红了。小曼长得清丽脱俗,再过几年一定是绝丽无双的美女。
他的心情一直都很挣扎。这种介于情人和父亲的心情,很微妙的尴尬。
小曼的小男生朋友,他总是比较严肃一点。难道被她看出来?
「…就算是男生也没有关系呀。」君心故做大方,「四海之内皆兄弟嘛。」
小曼张大眼睛看他,微笑着低头,继续慢慢的吃饭。
…被这样的小女孩笑,实在很糟。他心不在焉的扒完饭,小曼很乖巧的收拾桌子,
他洗碗。
等他洗好出来,发现小曼穿好鞋子,在玄关等他。
「…散步吗?」君心讶异了,整个暑假,小曼几乎足不出户,饭后都在家里静静
的看书。
小曼点点头,满眼恳求。他常觉得,小曼得到语言的同时,也得回了丰富的表情。
这瞬间,他有些恍惚…
殷曼…有这么多表情吗?或许在长年的修炼下,后天的自制压抑了她原本的喜怒
哀乐?但是他了解殷曼多少?又了解小曼多少呢?
或许现在可以更了解她吧。
「嗯,」君心怜爱的摸摸她的头,「我们去镇上的喷泉走走?」
那大概是这镇上最清静的地方了。而且,小曼也喜欢这里。他们缓缓的走在行人
不多的街上,沿着静僻的巷弄走到喷泉。夜凉如水,喷泉潺潺如珠玉鸣唱,三三
两两的镇民在泉畔的行道椅上纳凉闲谈。
他们这对外地兄妹出现时,所有的谈话声都停了下来,眼光一起注视着他们。虽
然只有很短的时间,却异常尴尬。
「小曼你们出来纳凉喔?」恐惧压不过好奇,卖菜的大婶招呼,「这里坐啦,这
边自来风,很凉勒。在家里热死了…」
君心还在犹豫要不要坐下,小曼已经温顺的坐在大婶旁边,接过大婶递给她的释
迦。
「小曼啊,妳怎么会找到阿如的?」欧巴桑是最直接的生物,她很干脆的问了大
家都想问的问题,所有的人也都竖起耳朵。
君心忍受不住,「小曼,我们回家吧。」他想牵起小曼,却发现她动也不动。
小曼愣了很久,她想说出实情,却想到明玥的告诫。她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可以
说,她的朋友在叫她,就是这么简单。就算她变化成另一种形态,也还是她最好
的朋友。
但是她也不想让别人害怕。(虽然她不懂这有什么好怕的)
「我、我也不知道。」她吃力的说着,「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我不记得了。」
「妳不记得了?」大婶瞪大眼睛,「怎么可能!?」
「我、我不知道…」她想到再也无法在现世看到最要好的朋友,心里一阵难过,
哭了起来,「我很想她…」
她美丽的小脸布满晶莹的泪水,映着泉底的月,闪闪发光。她这一哭,让单纯的
镇民跟着心酸起来,大婶感情丰富,也哭了,「一定是妳们感情这么好,阿如舍
不得妳,叫妳去找她啦。一定是她保佑妳的哑巴好起来,一定是这样啦…」
这个臆测的故事,很快的流传到整个小镇。单纯的镇民得到「合理」的解释,态
度又重新友善起来。
这个事件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落幕了。一切回到过去的轨道。小曼的朋友又来喊她
出去玩,或者挤在他们阁楼一起写功课,谈着小女孩琐琐碎碎的小心事。
不过还有个小小的插曲。
因为阿如让小曼的「哑巴」好了起来,许多爸爸妈妈在小孩生病发生意外的时候,
会去求阿如的妈妈让他们上香祈福,往往有灵验。
(其实小朋友的恢复力和生命力就很强,许多疾病和意外都可以坚强的活下来)
香火盛了,阿如的妈妈甚至开了个很小的神坛,让大家拜拜。只是得到的香火钱,
大部分都捐出去做善事。
他们相信(甚至阿如的妈妈也坚信),阿如是被贬下凡间历劫的玉女,灾难满了
也该是回天的时候。
这个善良的误解,却宽慰了许多人的心。
几乎没什么意外,小曼和明玥成了好朋友。
出身道术世家的明玥是家中的独生女。他们系出茅山,又不算是本家独传,留下
的典籍少得可怜。虽然明玥的爸爸是一点能力也没有的公务员,但是明玥的祖父
倒是很有天分的修道人。
只是祖父到六十岁才结婚,六十五岁才有了她的父亲。九十岁高龄时,得到唯一
的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