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华半是嗔怪半是启发地说,但看到姚纲又在愣愣地望着她,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便又改换了语气说,“好吧,那我就先去了啊。拜拜。”阿华换上拖鞋,提起自己的提包向卫生间走去。
阿华在卫生间里冲凉,却没有将房门关上,哗哗的水声伴着阿华的歌声直传到厅堂里来。不知道阿华今天怎么这么高兴,一边冲凉还一边哼哼卿卿地唱着歌。阿华唱歌的水平并非很高,可她天生有一副好嗓子,说话时像小鸟,笑起来像银铃,若是唱起歌来,哪怕是丢拍走调五音不全也同样会使人觉得悦耳动听。何况阿华唱得也没有这么糟糕,她只是常常记不全歌词,所以要东一句西一句地瞎凑,实在凑不出来时便哼哼过去;她有时也记不准曲调,这首歌的曲配在那首歌的词上是常有的事,唱来唱去便几乎成了一首新歌。
听着阿华在里面高高兴兴地唱歌,姚纲突然想起了陈君。前几天他无意中听周慧慧提到陈君过去叫陈小华,与阿华差不多同名,与周慧慧同在一家桑拿浴里做过桑拿小姐,后来做生意当了老板才改名叫陈君了。昨天在医院里,他出去买食品回来路过急诊室,遇到几位医护人员从急救车上搬下来一个病人,据说是深度酒精中毒,发现太晚恐怕来不及抢救了。他觉得那病人很面熟,好像是陈君,但离得太远没能看清。不过事后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像,那病人脸色浮肿而苍白,头发散乱,身上脏得像叫花子,与陈君精明干练的形象相差太远。再说,陈君作为公司的老板商场上的女强人,虽然在应酬中难免饮一点儿酒,但绝对不会酗酒的,她这种事业上成功的女人任何时候都是很能克制自己的。但想是这样想,姚纲却仍有些不大放心,准备抽时间再去看个究竟,只是后来纯子那里离不开人,他一直未能脱身,再后来便连忙带累把那件事给忘了。
陈君虽是自己的同乡。但姚纲的心思很少往她的身上想,她毕竟是做了老板的人,即便过去有过一些威酸苦辣的经历,现在也不必为当前和以后的生活担忧了。
倒是阿华她们这些女孩子身如秋叶,不知将来会飘落到哪里,想起来便让人忧心。
而阿梅、阿童和纯子等人,这些美丽的女孩子更是一个个全都遭受了不幸!与她们有着相同命运的女孩子不知道还有多少!想着这些令人心碎的事,姚纲唏吁不已,然后便坐在沙发上发起怔来,直到阿华白皙的脚丫晃到他眼皮底下的时候,他才从半醒半梦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不知阿华什么时候冲完凉走出的浴室,她已换上一件大红底色的丝绸睡袍。阿华这女孩子不知道是怎么生的,什么颜色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那么谐调,什么款式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那么合体!那睡袍十分宽松,但又相当短小,下面刚盖住臀部,露出两条白嫩的玉腿;上面只遮到胸前,两枚没戴胸罩的乳峰若隐若现地露出两面山坡,像两只羞却的鸵鸟把头埋进沙里却把身子留在了外面。
姚纲瞪着惺松的双眼望着阿华,阿华也在半羞半笑地看着他。姚纲有些想冲上去抱住她,但他想起几个月前阿华在这里洗过澡后,他上去抱她,阿华嫌他脏不让他亲吻,要他先去冲凉。姚纲知道自己今天可能真的是很脏很脏了,他已在医院里熬了一天一夜,两天没洗过澡,身上粘乎乎的像刚从浆糊桶里爬出来。姚纲站起身冲阿华一笑,赶紧自觉地跑到卫生间里冲凉去了。
喷头里温热的水浇在身上,使本来就迷迷糊糊的姚纲更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
照这样冲洗下去,他很可能要对不起阿华了。姚纲将热水笼头完全关死,只让喷头中流出冰凉的冷水,他想借助冷水的刺激来驱逐倦意,提起精神。可平日里浇在背上几滴便令人打寒战的冷水,今天却不那么冷了,它们对姚纲近乎麻木的身体几乎没有什么刺激的作用,冲了半天,他也没能提起来多少精神,倒是浑身的筋骨跌伤扭损似地阵痛起来。
姚纲裹着条浴巾有气无力地走回睡房去换衣服,却见睡房里灯火阑珊,若明若暗,阿华盖着一条又轻又软的丝绵被已安静地仰卧在大床的正中间,双目紧闭,呼吸均匀,其样子像是已经安然入睡。床头灯淡红色的光线均匀地洒在阿华的脸上,把阿华俏丽的脸蛋儿涂染得如红云遮掩的明月,给人一种若梦若幻的感觉。姚纲不知道阿华是在佯睡,还是确实已经睡着了,俯下身来看了她一会儿便顺着床边躺了下来,轻轻拉过被子的一角盖在自己的腹上。自从离开罗筱素到南方以来,他的床上还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女人,心里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觉。
姚纲由阿华想到了筱素,由筱素想到了纯子。除筱素之外,纯子是唯一同他做过爱的女人,但纯子却已在几个小时之前永远告别了人世。纯子死得真是可怜,死时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甚至直到现在她的家人也不知道她死去的信息。其情其景,谁看到了都会为之慨叹,都会永世难忘。
纯子的病情是突然恶化的,当她昏倒在大街上被巡警送到附近的医院时,谁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后来大夫在她的手袋里找到了姚纲的一张名片,打电话通知了姚纲,姚纲又同何彬一起把纯子送回了她原来就诊的那家医院,那里有纯子的病历和熟悉她病情的大夫,医疗条件和水平也是本市最好的。由于何彬的关系,纯子还能有一间独立的病房。
在生命的最后几日,纯子已经滴水不进,完全靠医疗手段输送营养来维持生命,并且常常处于昏迷状态。姚纲与何彬轮流看护着她,开始时只是在白天,最后夜晚也离不开人了,因为大夫说凭现在的医疗水平,对纯子确已回天无术,这几日该是她生命的最后时刻了。大夫叮嘱家人准备后事,可来往了这么长时间,大夫和护士竟然都没有弄清纯子身边的这两个男人哪个是纯子的“家属”,或者是她什么关系的“家属”。大夫猜测何彬是纯子的丈夫,或者是他的表哥,而那个机灵的小护士却料定姚纲是纯子的老公或情人,说她从纯子醒来时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来。姚纲只是淡淡一笑,不作否定或肯定的表示,但凡应由纯子家属来做的事,他都一一做了安排。
姚纲与何彬商议如何通知纯子的父母来与纯子见上最后一面。但纯子不同意,说她不愿意让父母见到她这个样子,父母也不想见到她这个女儿,还是等她病好了再回老家去看望他们吧。纯子不给地址,二人一时也没办法同她的家人联系上。
纯子死去的那天,本应是何彬来换已经一夜未曾合过眼的姚纲的,但何彬偏偏有紧急任务脱不开身,姚纲便一直坚持了下来。到傍晚时分,一直昏睡的纯子突然醒了过来,两只黄铃似的大眼睛里有了些许光泽,蜡纸似的脸蛋儿也浮起了淡淡的红晕。纯子望着姚纲笑了,竟笑得还是那么甜蜜,那么幸福。纯子说她梦见自己到了一个神奇的地方,那里十分优美、温暖和舒适,她真想呆在那里不回来了。可那里没有生命,一个人也没有,太寂寞了。这个世界上虽有坏人令人憎恶,可也有好人使人留恋,所以她还是回来了。
纯子让姚纲把手袋递给她,又让姚纲扶她坐起来,然后便撒娇似地靠在姚纲的怀里不肯再让他离开。纯子从她的手袋里翻出来一本小相册,那里面只有两张照片。一张是个两三岁的小女孩,一对美丽的大眼睛与纯子像极了,纯子说那是她女儿三年前的照片,现在孩子长成什么样子她都不知道了。姚纲在此之前从来不知道纯子还有一个女儿,何彬或许也不知道吧。还有一张便是纯子自己了。
纯子把自己的那张照片拍出来放到姚纲的手上,仰着脸问他:“喜欢吗?”
“喜欢。”姚纲随口答道。
“喜欢什么?是喜欢照片还是喜欢照片上的人?”纯子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竟还是那么调皮。
“那……那不是都一样吗?”姚纲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为好。
“等我病好了,嫁给你好好过日子,好吗?你会娶我吗?”
“会。”
“骗人!”纯子伸出手在姚纲的脸上刮了一下,“男人都是些尽说好话总干坏事的家伙。”纯子笑着说话,话未说完笑容却已淹没在愁云里面,叹了口气便感伤起来,“如果是十年前——就算是五年前吧,你说这话我一定相信。我倒不是相信你,而是相信我自己。那时那么多男人盯着我,我觉得自己就像是百万富翁去农贸市场买西瓜,随便挑哪个,自己的本钱都有富余。可现在不行了,好人中不会有人要我了。”
“纯子,不要胡思乱想了。安心养好身体要紧。”姚纲见纯子讲得伤心,只得说些虚假的话来安慰她。
“我的病好不了了。我有预感,觉得自己活不过今夜了。”
“纯子,看你胡说些什么!”
“我没有胡说呀!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也知道自己活不太久了。”
“纯子!……”
纯子的话使姚纲为之震惊。纯子一直那么乐观,他与何彬一直都以为纯子并不清楚自己的病情。此时听了纯子的话,姚纲真的是什么话也没得说了。他怔怔地望着纯子,几乎就要流出眼泪来了。
纯子头枕在姚纲的怀里,也在静静地望着姚纲。看着姚纲伤感的样子,纯子却似乎感到了一丝安慰,脸上重又现出了笑容。她给姚纲讲起了她的身世,讲起了她的女儿。纯子说她这一生也许不该结婚,更不该生孩子。可孩子生出来后,这骨肉之情就永远也割不断了。离家的这些年,她日日夜夜都在思念自己的女儿,那种心情是没做过母亲的人所无法理解的。正是由于对女儿的思念,使她在最困难的时候也能够坚强地生活过来;但同时也是这种思念的痛苦,使她常常不能平静地生活下去,而要寻找激烈的刺激来暂时摆脱感情上的折磨。
“我死了以后,你要是有机会去我们家乡那里出差,就顺便去看看我的女儿。”
“好吧,我一定去。”姚纲点点头。
“你把我的那张照片交给她,告诉她那就是她的妈妈。她一定早就忘记了妈妈的模样,身边也一定没有妈妈的照片。可是,你不要告诉她我是怎么死的,不要让她知道我是怎么生活的。我不希望我的女儿看不起我。”纯子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呼吸显得有些困难了。
第32章 午夜情末了
“我真后悔!我不该走这条路!可不知怎么就糊里糊涂地走过来了!”纯子已有些迟滞的目光露出痛苦的哀伤的神色,似乎有泪要流,但终于没能流淌出来,“你说,她将来不会走我这条路吧?”
“不会。等到她们那个时候,社会一定进步多了。”
“是吗?我真希望她……们,再不会走这条路了……”纯子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了。她躺在姚纲的怀里,安详地闭上眼睛,然后便再也没有睁开了……
姚纲想到这里,不禁深深叹了口气,却几乎忘记了阿华就睡在他的身边。
阿华其实并没有睡着,她脱光了身子躲在被窝里,故意装睡,等着姚纲来掀她的被子。等了好一会儿,姚纲那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她以为姚纲睡着了,心里又气又急。姚纲的叹息声把阿华吓了一跳,她不知道姚纲为什么伤心,但她随即又为姚纲没有睡着而兴奋起来。如果姚纲睡了,她还真不知道该不该把他搞醒!不搞醒他吧,今晚的机会错过去,以后怕是再没有机会躺在他的怀里了;搞醒他吧,可又太难为情了!
阿华装成梦里翻身的样子,侧转过来把半边身子压在了姚纲的身上,又把姚纲吓了一跳。姚纲侧过脸来看了看阿华,见阿华虽闭着眼睛,但却把头半埋在自己的胸前偷笑,他知道阿华是在装睡,便伸出胳膊把她揽在了自己怀里。阿华的身子热乎乎、滑溜溜、软绵绵的,抱在怀里使人感到特别舒服。姚纲觉得阿华是那么娇小可爱,或许一用力就会把她抱碎的;可他越怕用力就越想用力,恨不得用尽平生的力气把她抱紧,直到把她嵌进自己的肉里,镶在自己的心中。他感觉到阿华的身子在抖,抖得越来越厉害。阿华的喉咙里发出“哦,哦”的声响,那声响像有神奇的魔力,把人撩拨得情绪亢奋,忘乎所以。
但姚纲终于没能亢奋起来,他刚刚用力把阿华抱紧,便感到脑子“嗡”的一下,眼前一阵发黑,似乎浑身的血液全都涌到了头顶上,手臂也渐渐松弛下来。他知道,身体和精神的过度疲劳已使他失去了冲动的能量。姚纲无力地平躺在床上,闭上眼微微喘息着,想使自己平静下来,以便恢复一些体力。
阿华对姚纲无力的身体和低落的情绪也已有所感觉,但她仍有些不甘心,便把手伸到姚纲的下身去抚摸,但她在那里揉搓了半天,手里抓到的东西依然是软绵绵的。
“你怎么了?还在为纯子伤心吗?”
“不,可能只是太疲劳了。我差不多有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了。”
“那你快睡吧。我帮你按摩。”
“不必了,你也休息吧。明天我们……不去上班了……”
阿华侧卧着身体,用手指在姚纲的额头上轻轻按揉着,没按几下便感觉姚纲已经沉睡过去。她停住手,坐起来看了姚纲一会儿。觉得自己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便穿上睡袍轻轻走了出来。
阿华走进姚纲的书房,打开灯,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杂志翻看,却发现书下压着一个漂亮的笔记本和几页稿纸,稿纸上有姚纲写的一首题为《秋叶》的小诗,似乎正要往笔记本上誊写:一枚落叶,在眼前飘扬带着秋日的微黄带着山野的馨香带着白云的寄托带着蓝天的遐想带给我,火一般的热望以及那,水一般的忧伤……
我分明看到,你那风雨濯蚀的脊梁凝结着多少春天的幻想我分明听到,你那心底无声的叹息传递着多少夏日的眷恋和那,无情岁月的迷惘我想把你仔细地收藏不让你,落在地上埋入冬日的冰霜我要把你夹进书的扉页放在空旷的桌上伴着我,送走夜的孤寂迎来窗外温馨的曙光我想把你永远地珍藏不让你,四处飘荡卷入大海的波浪我要把你夹进爱的深处放入炽热的心房伴着我,走到梦的尽头拥抱人生永恒的期望我多想呵,追上你的脚步敞开我赤诚的胸膛让你永远停留在一个安宁而温暖的海港但你仍在飘去,飘去在风中和暮色下,向着神秘而寒冷的远方……
阿华小心翼翼地把诗笺叠好,放进自己的手袋里,然后又在笔记本上写了两行字,眼泪却扑簌簌滚落出来……
第33章 “平安夜”
姚纲觉得那些火焰几乎是静止的,只是略微有些闪烁,很像是由无数只彩灯组成的光环,那光环旋绕的楼宇,像矗立在大酒店门前草坪上的一株圣诞树,在这欢乐祥和的“平安夜”,正默默地向人们祝福平安……
姚纲在睡梦中似听到有电话铃响,但他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直到那铃声顽强地响了很久,姚纲才爬起床来,揉着惺松的眼睛,像醉汉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到客厅里接电话。电话是公司办公室的王主任打来的。
“姚总吗?今天下午吴律师到公司来了,说我们的官司败诉了,问我们要不要上诉到最高法院,没找到你她就离开了。可刚才吴律师又给我打电话来,说无论如何今天要给她个肯定的答复,因为明天上午她要去北京办事,如果我们决定上诉她就在那边找个名律师协助,否则可能就来不及准备上诉材料了。”
“法院是怎么判决的?”
“判决我们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