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水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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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水畔-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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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白面书生干哈(干啥)不立文,偏要立武呢?”
  “人各有志嘛!”刘老师冲了“花生米”一句后,方才察觉两人的谈话有些冷峭。于是故作笑容地说:
  “长官,您还有什么指教?”
  “没啦没啦!”“花生米”见刘老师脸色放晴,又恭维了他,如释重负。接着又说:“那就拜托您了。我就走了。”
  “慢走慢走” 。她一送走“花生米”,转过身来恶心地啐了一口。
  到这会儿,她才从头到脚仔细地看了看站在讲台前的这个新来的学生。只见他微黑发亮的脸庞上一对浓眉大眼,炯炯有神。高高的个儿显得很健壮。洁净的肌肤,两只手干干净净,根本不象本地小孩手背皴得黢黑。身穿一套米黄色夹克装,这种样式的服装本地还未曾见过。脚穿一双黑色的胶鞋,很洁净。
  她倏忽眼前一亮,不由自主的展开双臂,欲上前搂抱他。右脚刚上前了一步,又恍然清醒,深深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极力地克制着自己。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笑着问刘立武:
  “新来的同学,你是从哪儿转学来的?”
  “从大连。”刘立武朗声回答。
  “大连可是个大城市,为什么要来这个小地方?”她好奇地问。
  “因为呒饭啖。(因为没饭吃)”
  “哈——呒饭啖”同学们觉得新奇,都跟着学舌:“哈哈——呒饭啖”……
  “不要喧哗!”她制止着学生。
  静下来以后她又问:“怎么会没饭吃?”
  “净啖(吃)橡子面、豆饼、臭土豆子。”他又补充说:“土豆子臭了真难啖!”
  “粮食呢?米、面呢?”她问。
  “日本人才能啖大米白面,中国人呒米呒面,连啖棒子(玉米)面让警察知道了还说你是经济犯呢!”
  这时“值日长”腾地站了起来,恶狠狠地指着刘立武:
  “你反满抗日!你你你反满宣传!!”
  “本来么,就是那么回事,不信你去瞅瞅。”刘立武毫不示弱地给他顶了回去。
  “张富贵!”刘老师吼道:“你知道大连是哪里?那不是‘满洲国’,那是日本人直接管的地方。”由于说话声音太大,她咳嗽了两声,接下来又说:“张富贵你懂吗?”她显然有些激动。
  “值日长”睖睁地站在那里,两个小对眼儿呆呆地看着老师摇着头:
  “不知到,不懂。”
  “不知到,不懂,就不要乱说。知道了再说,听见了没有?”
  “嗐!”他木然地坐下。
  刘老师又冲刘立武说:
  “你一口山东话,听起来很费力。来到这里和大家交谈不方便,要学当地话才好。”
  “行。”刘立武腼腆地轻声回答。
  刘老师笑了,她亲昵地自言自语道:“来了个小山东。”拉着刘立武的手,把他安排到座位上。
  教室里又是一阵喧哗。“小山东”、“小山东”叫个不停。
  ※                  ※                    ※
  下课钟声响了。刘老师走后,学生们蜂拥着夺门而出。
  刘立武初来乍到,下课以后要干什么,也没计划,就煞在了后头。他后面还有一个,就是“值日长”。平时他挤不过人家,又怕弄脏了衣裳,往往都煞在了最后。而今天他却是另有预谋。他想当着众多同学的面,在刘立武面前显显威风,杀他个“下马威”。
  刘立武走到操场上,举目无友,觉得没啥好玩儿的,便欲折回。突然背后喊了一声“山东棒子!”,接着一拳打在他的脊背上。刘立武匆遽转身,见是“值日长”,本来不想答理他,冷不防又被他一拳打在胸前。
  刘立武顿时怒发冲冠,说时迟那时快,挥起右臂一掌拍在“值日长”的脑门儿上,将他打倒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值日长”头昏脑胀,眼冒金星,爬起来就跑。没想到,他的脚跟又被刘立武的左脚蹬了一下,又摔了一个嘴啃泥。在场的学生们都拍着巴掌叫好。
  “值日长”夹着尾巴跑了。嘴里不住的嘟哝着:
  “好小子,敢打大爷我,爷——爷爷我找人来收拾你,你这个山东棒子……”
  “值日长”走后,许多好事的学生都要和刘立武比试比试。刘立武想,初来乍到的;不应该显摆自己。再者,打同学也不好。百般推辞,无法摆脱,只好勉强同意。
  “讲好了,不来真的,比试比试就行”。
  刘立武拉开架势,活动了一下筋骨,刚一做招架动作,就博得一阵掌声。看热闹的纷至沓来,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只见他直拳、勾拳、流星拳、低鞭腿、穿心腿、霹雳刀剑腿,闪如流星,站似青松,转身一股风,跃起象飞鹰,落地轻无声,一招一式令人叹赏。凡愿上来一试的都被他撂倒在地。小学生们都看得如痴如醉。让这些北大荒小镇上的,从未见过大世面的孩子们,大开了眼界。
  “值日长”象只落水狗向教官室跑时,遇到了松本校长。告了刘立武的黑状。哪知道一贯崇尚武士道精神的松本,听“值日长”说挨了打,并不同情。他用轻蔑的目光睨了“值日长”一眼,径直朝围了一大圈人的地方走去。心想,那么多人又在干什么?
  刘立武收手时,掌声一片。这时一个韶秀少年挤进圈中,臂膀搭在刘立武的肩上,把他引出圈外。众人也都跟着散去。
  “你是刚来的吧?”少年问。
  “是啊。”刘立武答。
  “初来乍到不要‘锋芒毕露’,否则你要吃亏唷!”少年指着往这边走的松本又说:“你看,他来了,他打人可‘蝎虎’得很呢。”少年拉着刘立武跑到教室后面,躲过了松本。
  “谢谢哥的提醒。俺本来不愿显摆,只是那个胖子无缘无故地打俺,把俺气炸了。”刘立武这时回转身来看这少年,顿时两眼一亮。只见他一表人才相貌英俊。嘴角微微笑着,让人倍感亲切。
  “我叫赵学志,在三年级一排,等空了咱们再唠。”少年转身去了。刘立武望着赵学志的背影,心想,这哥哥真好。
  ※                  ※                    ※
  “哥们儿,真有两下子。”刘立武的武功好,又打了可恶的“值日长”,竟然相安无事。这让孙家盛、刘宏茂佩服得“五体投地”。放学后,他俩特意在校门外等候刘立武。刘宏茂心灵、嘴巧、脸皮厚,善于交际,首先上前与刘立武搭腔。
  “哪儿,不过是‘雕虫小技’。” 刘立武见是两个同班同学,又夸奖了他,很是得意,便学着师傅的口吻谦逊的回答。
  刘宏茂虽然不懂“雕虫小技”的意思,但他看得出刘立武是在谦虚,就进一步吹捧道:
  “啥叼虫小鸡,哥们,你简直是个打虎的武松,堂堂一个英雄好汉。”
  站在一旁的孙家盛,“就是”“就是”的迎合着。
  三个人“嘻嘻哈哈”戏谑地走着。当来到一排高高的白杨树下时,孙家盛突然“噌噌”地爬了上去,像猴子似的抓着树枝由这棵树跃到了另一棵树上。吓得站在下边的刘立武“呀!呀!”直叫,心还不住的“扑腾扑腾”乱跳。
  孙家盛从树上下来后,刘立武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佩服地说:
  “伙计,你也是好样的,真有能耐。”
  刘宏茂急忙介绍说:
  “嘿!哥们儿,你还没见他在水里头哪!鱼都不如他。呆在水里一个时辰都不用喘气。”
  “真是好样的。”刘立武虽然这么夸,心里可不服气。心想,水性再好也不会比我强,我是海边长大的,他们可是连海都没见过哩。
  尽管如此,刘立武还真的喜欢上了这两个同学。
  此时“值日长”走过来看到他们三个在一起,撒腿便跑。刘宏茂和孙家盛便扯起嗓子喊:
  “张富贵,有种的你别跑!张富贵,有本事你站住!”听到喊声“值日长”跑得更快了,一转眼就没影儿了。
  刘宏茂此时有一种由衷的兴奋和满足,更加感到与刘立武交好的重要和紧迫。立即握住刘立武的手央求说:
  “立武哥,咱们以后当最好的哥们儿。今天顺路到我家瞧瞧,认个路吧。”
  孙家盛虽然没说什么,却是一脸诚挚。
  刘立武见他们都非常诚恳、友好,便欣然点头答应了。
  ※                  ※                    ※
  刘立武跟着刘宏茂、孙家盛一起来到一个胡同里,进了一个歪歪斜斜的小门。一座几乎就要坍塌的三间草房里,左边的一间屋里留声机里唱着《满洲姑娘》,嗲声嗲气的令人感到肉麻、心紧。三个小孩刚一进堂屋,左边房门突然大开,一股难闻的酒臭气冲了出来,紧接着一个穿着大红裤衩的女人,扶着一个牛高马大光着屁股的黑大个子男人,跌跌撞撞地出来。那男人刚一出门便呕吐,脏东西喷了一地。
  “好臭!好臭!”孩子们捏着鼻子恶心地说。
  “臭你妈个屁!滚开!小杂种!”黑大个子发起火来。
  刘宏茂急忙把刘立武、孙家盛让进右屋。
  “啊——咱的宝贝儿回来了!啊——还有小盛子,啊——还来了个少爷”。
  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太婆坐在炕中间,炕席破了许多大洞。老太婆手上攥着一根长杆烟袋锅,说完话,一口痰吐在地当间。
  “这是我们的新同学,新哥哥——奶奶。”刘宏茂介绍。
  “啊呀,少爷快请坐”。奶奶一边说,一边用手掌擦着木板子炕沿。
  “奶奶,他是我们的好哥们儿,不是啥少爷。”刘宏茂大声地说。
  “穿的这么阔还不是少爷,混账东西会说话吗?快请坐(她冲刘立武说)穷人家埋汰,别弄脏了您的衣裳。”奶奶客气地接着又说:“都饿了吧,饭坐在锅里,宝贝儿拿出来吃吧。”
  她重新往烟袋锅子里装满烟叶,把烟袋锅子伸进面前的火盆里点着火。火盆是泥做的,里面有一小堆柴火余烬。烟点着了,又吧嗒吧嗒地抽起来。刘立武坐在炕沿上,随手拿起炕上的弹弓子摆弄起来。
  “嗯呐”刘宏茂一边答应着一边跑到外间屋,从锅里端出一盘大饼子,回屋里分给大家吃。
  这是连糠带菜的玉米面饼子,大家都掰着吃起来。刘立武边吃边问:
  “那屋里的是你爹你妈?”他看着刘宏茂。
  刘宏茂刚要开口,奶奶抢先说了话:
  “哪儿呀,那是邻居,是个打野食的,——伤风败俗唷。咳,好吃懒做,也是没法子,为了活命呀。”她抚摸着宏茂的头又说:“一岁那年他爹被日本鬼子抓去当劳工,一去就没影儿了。过了一年他妈扔下他也走了——这个没心没肝的娘们儿。”奶奶擦着溢出的眼泪。“就我俩过到如今。”
  “那你们怎么过日子?”刘立武同情地问。
  “凑合着过呗。拾点粮食,捡些地里丢的烂菜叶子,挖野菜,摘野果,就这么将就着过呗。真是度日如年呀。——可我死了,宏茂又咋活呢?看他一身煞白,头发黄得哪像个人样。”奶奶不住地擦着泪花。
  刘立武怕奶奶再说下去更伤心,便往四下里瞧,想找个新话题转换一下情绪。看了看对面炕上的破棉花套子;又看了看窗户纸破得到处都是洞洞,有的用纸贴了,有的还没贴。“真是一贫如洗呀”刘立武寻思着。他把吃了一半的大饼子放回盘子里,告辞离去。
  走出刘宏茂家歪歪斜斜的小门,刘立武偷偷抹去两眼夹着的泪珠,心情特别沉重。心想,驴劲的,日本人也真够损的,把人家害得家破人亡,这一老一小日子可怎么过呀?——奶奶和刘宏茂太可怜了……
  ※                  ※                    ※
  过了几天,孙家盛请刘立武、刘宏茂到他家吃鱼。刘立武放学后,回家吃了中午饭就早早地来到孙家。孙家独门独户,有很大一个菜园子。三间草房前还有一个院子。马厩里养着一匹瘦瘦的白马,一辆破马车放在院子外,还有一个破爬犁放在栅篱边。几只大鹅在院子里晃来晃去,“嘎嘎”地叫着。
  刘宏茂比刘立武先到。刘立武一到,两人觉得刘立武赏了光,手舞足蹈地致了“欢迎词”,大家都兴高采烈。
  院子里有两个光屁股的小孩跑来跑去。一个中年女人正在堂屋里忙活着。孙家盛进去看了看回来说:
  “吃鱼还要等一会儿,咱们先玩一会儿。”
  “唏,刚啖完饭,慌个么。”刘立武说。
  于是三个小尕就在院子里打尜棍。不大一会儿来了个男人,提着鱼网和鱼。
  “叔,你咋又去打鱼啦!”孙家盛上去召乎。接过男人手里提的鱼。
  “你不是请人家吃鱼吗,不够咋办?”
  “昨天打的尽够了。”孙家盛高兴地说, “不是还有个大王八?”
  “那王八你婶儿不会做,哪好请人家吃。”叔说。
  “那就养着吧。”
  “养就养着吧,可别跑了。”叔说
  “我把它养在那口大缸里,跑不了。它要是跑了,我一定能把它逮回来。”
  “吹牛皮。”叔叔的话里满含疼爱。
  “怎么只有叔、婶,你爹妈呢?”刘立武奇怪的问孙家盛。心想,怎么又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
  正在往饭桌上摆放碗筷的婶婶听到这话后说:
  “家盛的爸、妈都是‘红胡子’,早就死了。”
  “什么‘红胡子’?”刘立武不解地问。
  “他爸、妈都是打日本鬼子的,都战死了。日本鬼子管他们叫‘红胡子’,他们哪儿是‘胡子’(土匪),都是大大的好人!” 刘宏茂解释说。
  本来热烈的气氛,被这一段谈话弄得黯然神伤。刘立武看看孙家盛一脸悲愤,暗自悔恨不该提起这事。
  婶子也觉得她的话伤了孙家盛的心,便立刻招呼大家就坐,气氛才慢慢扭转过来……
  饭后,刘立武提出要看看养的大王八。走到大缸旁,他的手冲王八一指,那王八上来就是一口,险些被咬着。刘宏茂“哈哈”大笑说:
  “这个家伙都养好些日子了,都怪他(指着孙家盛),光用棒棒夹着东西喂它,现在它一见像棒子的东西,就会冲上去狠咬一口”。
  刘宏茂刚说完,刘立武拾起地上的棍子往水缸里一点,果然,那王八浮上来就是一口,狠狠地咬住不放。
  “驴劲的,还真的咬得牢实哩!”
  刘宏茂在刘立武、孙家盛耳畔小声 “喳喳”了几句,逗得大伙儿一阵狂笑。
  两个光腚子跑来逼问笑个啥?
  “去去——不跟你们说。”刘宏茂推开他俩。
  “‘红毛’你不告诉咱,往后不跟你玩儿了。”
  “你再叫‘红毛’我把你这个割下来喂王八。”刘宏茂指着大一点的男孩下身说。
  男孩急忙紧紧地捂着下身跑开了。大伙儿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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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三章 同仇敌忾
(1)星期天,赵学志、孙家盛、刘宏茂相约到刘立武家玩。经过一个多月的交往,他们四个已经成了好朋友,一有空就在一起。
  起初他们在院子里弹琉琉。刘立武过去从未玩过弹琉琉,总是落后。刘宏茂看出刘立武的玩兴不浓了,就提议:
  “光玩这个没啥意思,不如上大街蹓跶蹓跶。”
  “对,咱们带你走一走,瞧一瞧,你可能到这圪塔还没有好好逛一逛吧?”赵学志怂恿着,顺手拽上刘立武的手就走。
  “有么好瞅的,到处都破破烂烂,垃圾满地、臭气熏天。” 刘立武虽然这么说还是跟着大伙走出院门。
  “今儿咯,我们带你看看日本鬼子修的‘宪兵队’、‘逍遥宫’,还有‘神社’。” 赵学志又补充说:“这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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