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斯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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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斯舅舅-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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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白了。你觉得那个坏女人会把遗嘱烧掉吗……”

    “我不知道她会做些什么。可我相信你从此再也不会把她看作天使。现在,给我来点音乐,你随便来几支曲子,让我高兴高兴……这样你就可以集中注意力,不被那些伤心的念头缠住,你就用你的诗来给我充实这悲怆的一夜吧……”

    施穆克坐到钢琴前。在这个天地里,没过几分钟,痛苦的颤栗和刺激所唤起的音乐灵感,便如往常一样把善良的德国人带向了另一个世界。他寻找到了一些崇高主题,任意渲染,忽而表现出肖邦的那种拉斐尔式的悲怆和完美,忽而充满李斯特的那股但丁式的激情和气势,这是最接近于帕格尼尼的两种音乐表演。音乐演奏到如此完美的境界,那演奏家自然便可与诗人平起平坐,演奏家之于作曲家,就像演员之于剧作家,是一个神圣的传达者,传达的是神圣的内容。可是,在这天夜里,施穆克让邦斯提前听到了天国的音乐,这音乐是如此美妙,连圣塞西尔听了都会放下手中的乐器,他集贝多芬和帕格尼尼于一身,既是创造者,又是表演者!不尽的乐声和夜莺的歌唱,像夜莺头顶的天空一样崇高,似啼啭声回荡的森林一般绚烂多彩,他在超越自我,把老音乐家引入了拉斐尔笔下的那种令人陶醉的境界,在博洛涅美术馆中,可以一睹这一风采。突然,一阵可怖的铃声打断了这一充满诗情画意的演奏。二楼房客的女佣人奉主子之命,前来请求施穆克不要吵了。夏波洛先生、夏波洛太太和夏波洛小姐给吵醒了,再也睡不着,说戏院的音乐白天有的是时间练习,还说在玛莱区的公寓里,不应该半夜里弹钢琴……此时,已经是凌晨三时左右。邦斯仿佛听到了弗莱齐埃和茜博太太谈话似的,不出他的所料,果然在三点钟,茜博太太出现了。病人朝施穆克投去会心的一瞥,意思是说:“瞧,我猜得不是很准吗?”接着,他躺好,像是睡得很熟的样子。

    对施穆克的天真无邪,茜博太太是坚信不疑的——儿童的各种狡猾诡计正是凭着天真这一伟大的手段才得以奏效——所以,看到他向她走来,一副悲喜交集的样子跟她说话时,她绝对不可能起疑心,怀疑他在撒谎:

    “今天夜里,他的情况糟糕透了!像见鬼似的,尽折腾!我没办法,只得给他弹奏音乐,想让他安静下来,可二楼的房客上了楼,让我别吵了!……真是讨厌,这可关系我朋友的生命。我弹了一夜琴,累死了,今天早晨都要倒下了。”

    “我可怜的茜博情况也很不妙,要是再像昨天那样来一天,他就要断气了!……您有什么法子呢!是上帝的意愿!”

    “您的心真纯,灵魂多美,要是茜博老爹死了,我们就一起生活!……”狡猾的施穆克说道。

    一旦纯朴正直的人作起假来,那就太可怕了,绝对像是孩子,设的圈套不留一点痕迹,就像野蛮人一样津于此道。

    “那您去睡觉吧,我的小伙子!”茜博太太说,“看您的眼睛,太累了,肿得就像是拳头。快去吧!想到能跟您这样的好人一起养老,即使失去了茜博,也算有点安慰。放心吧,我会好好教训教训夏波洛太太……一个卖针线出身的女人竟敢这么难说话?……”

    茜博太太刚才没有把门关死,等施穆克回到自己房间,弗莱齐埃进了屋,把门轻轻地关上了。律师手里拿着一支点着的蜡烛和一根极细的黄铜丝,预备拆遗嘱用。茜博太太轻而易举就拉出了邦斯枕头底下那块系着写字台钥匙的手绢,因为病人故意把手绢露在长枕头外面,脸冲着墙,睡觉的姿势也给茜博太太采取行动提供了方便,要取手绢很容易。她径直朝写字台走去,尽量不出声地打开锁,找到了暗屉的机关,拿到遗嘱便跑进了客厅。看到这情况,邦斯不胜惊讶。至于施穆克,从头到脚都在发抖,仿佛自己犯了罪。

    “快回您的位置去。”弗莱齐埃从茜博太太手中接过遗嘱,说道,“他要是醒来,得看见您呆在那儿才是。”

    弗莱齐埃打开信封,动作之灵巧,说明他不是初显身手,他念着这份古怪的文件,感到无比惊奇:我的遗嘱

    今日为一八四五年四月十五日,本人神志清醒,与公证人特洛尼翁先生共拟此遗嘱,其内容可资证明。我二月初得病,自感不久就要离开人世,故想对本人财产作出处置,兹立遗嘱如下:

    我向来震惊于历代名画遭受破坏,甚至毁灭的厄运;哀叹美妙的画作总在各国转辗,不能永久地集中一地,以供杰作的仰慕者们前来观赏。我一贯以为大师的真正不朽之作应归国家所有,展现在万民眼前,一如上帝创造的光明,共为子民所享。

    我以毕生津力搜集并津选了几幅画,均系绝代名家的辉煌之作,画面完整,未经任何修补;这些画是我一生的幸福所在,想到它们有可能被拍卖,有的落入英国人之手,有的流落到俄罗斯,就像我搜集到它们之前那样,流散四方,我不胜悲伤;因此,我决意使这些名画,以及均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的漂亮画框摆脱厄运。

    鉴于此,我将藏画全部遗赠国王,捐给卢浮宫,条件是,若此遗赠被接受,给我朋友威廉…施穆克两千四百法郎的终身年金。

    若国王以卢浮宫享有用益权者的名义,不接受附有上述条件的遗嘱,那么,藏画则遗赠给我的朋友施穆克,遗赠还包括我所拥有的一切有价之物,条件是将戈雅的《猴头》一画交给我外甥卡缪佐庭长;将亚布拉罕…米尼翁绘有郁金香的《花卉》一画送给我指定的遗嘱执行者、公证人特洛尼翁先生,以及给十年来为我躁持家务的茜博太太两百法郎的年金。

    最后,由我朋友施穆克将鲁本斯的那幅安特卫普名画的草图《垂下十字架》交给堂区,装饰本区教堂,以向杜普朗迪神甫的善意表示感谢,我得仰仗于他,才能以基督、天主徒的身份离开尘世。”(下略)

    “完了!”弗莱齐埃心里想,“我的指望全都落空了!啊!

    庭长太太说这个老艺人生性狡猾,这下我真开始相信了!

    ……”

    “怎么样?”茜博太太过来问道。

    “您先生是个魔鬼,他把一切都给了国家美术馆。谁也无法跟国家打官司!……这份遗嘱是推翻不了的。我们被偷了,毁了,全被剥光了,连命也丢了!……”

    “他给了我什么?……”

    “两百法朗的终身年金……”

    “做得真绝!……可这无赖没救了!……”

    “您去看看。”弗莱齐埃说,“我要把您那个无赖的遗嘱再封起来。”
第二十六章 索瓦热女人再次登场
    茜博太太一转身,弗莱齐埃立即用一张白纸换下了遗嘱,把遗嘱放进了自己的衣袋;接着,他以出色的技巧封好纸套,等茜博太太回来时,把护封给茜博太太看,问她是否能够察觉到动过的痕迹。茜博太太拿过封套,摸了摸,觉得鼓鼓的,不禁深深叹了口气。她本来指望弗莱齐埃把这份决定命运的文件烧掉的。

    “哎,怎么办呢,我亲爱的弗莱齐埃先生?”她问道。

    “啊!这是您的事!我又不是继承人;不过,要是我对这些玩艺儿有点权利的话,”他指了指收藏品说,“我很清楚该怎么办……”

    “我正问您这事呢……”茜博太太相当愚蠢地问道。

    “壁炉里有火……”他说着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对了,这事只有您知我知!……”茜博太太说。

    “谁也无法证明有过什么遗嘱。”吃法律饭的继续说。

    “那您呢?”

    “我?……要是邦斯没有留下遗嘱便死了,我保证您得到十万法郎。”

    “噢,是嘛!”她说道,“许起诺来总是连金山也愿意给,可东西一到手,需要付钱时,便坑骗人,就像……”

    她停顿得很及时,险些跟弗莱齐埃谈起埃里…马古斯。

    “我走了!”弗莱齐埃说,“为了您好,不应该让别人看见我在这房子里;我们到楼下门房里再见面吧。”

    茜博太太关上门,转过身,手里拿着遗嘱,打定主意,要把它扔到火里烧了;可当她走近房间,正往壁炉走去时,突然感到被两只胳膊抓住了!……她发觉自己被邦斯和施穆克夹在中间,原来他们俩身子贴着隔墙,一边一个,在门的两旁等着她。

    “啊!”茜博太太叫了起来。

    她身子冲前摔倒在地,浑身可怕地怞搐起来,到底是真是假,谁也无法澄清。这场面给邦斯造成了极大的刺激,险些要了他的命,施穆克任茜博太太倒在地上,赶紧扶邦斯上床。两个朋友浑身发抖,仿佛在执行一项痛苦的旨令,实在力不从心。邦斯重新躺好,施穆克刚刚恢复了一点力气,这时,耳边传来了哭声,只见茜博太太跪在地上,泪水汪汪,朝两个朋友伸着手,一副极其生动的表情,在苦苦哀求。

    “完全是因为好奇!”她发现两个朋友盯着她,便说道,“我的好邦斯先生!您知道,女人就爱犯这毛病!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读到您的遗嘱,所以就送回来了!……”

    “滚吧!”施穆克猛地站了起来,因为气愤而变得神色威严,“你是个魔鬼!你想要害我朋友邦斯的命。他说得对!你比魔鬼还坏,你该下地狱!”

    茜博太太见天真的德国人一脸厌恶的神色,马上像达尔杜弗一样傲慢地站了起来,朝施穆克瞪了一眼,吓得他浑身哆嗦;然后,她顺手牵羊,把梅佐的一幅小巧玲珑的名画藏在衣裙里,走出门去。这幅画,埃里…马古斯十分欣赏,他曾赞叹道:“此乃一宝啊!”茜博太太在门房里见到了弗莱齐埃,他一直在等着她,指望她把封套和那张替换了遗嘱的白纸烧了呢;看见他的主顾心惊胆颤,满脸惊慌的样子,他感到很诧异。

    “出什么事了?”

    “我亲爱的弗莱齐埃先生,您口口声声说给我出好主意,教我听您调遣,可您把我彻底毁了,年金给丢了,那两位先生也不信任我了……”

    于是,她又滔滔不绝地数落开来,这可是她的拿手好戏。

    “别说废话,”弗莱齐埃打断了他主顾的话说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什么事?快讲。”

    “事情是这样的。”

    她把刚刚发生的一幕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我可没有毁了您什么。”弗莱齐埃说道,“那位先生早就对您的为人表示怀疑了,他们才给您设了这个圈套;他们早在等着您,偷偷监视着您!……您还瞒着我别的事情……”吃法律饭的又补充了一句,朝女门房投出老虎一般凶猛的目光。

    “我!还瞒着您什么事!……我都跟您一起干了那么多的事!……”她哆哆嗦嗦地说。

    “可是,我亲爱的,我可没有干过任何见不得人的事!”弗莱齐埃说,看来,他是想赖掉夜里去过邦斯家的事。

    茜博太太感到脑壳上的头发像烧起来一样,紧接着浑身冰冷。

    “怎么?……”她整个儿呆住了。

    “这可明摆着是犯罪!……您会被处以盗窃遗嘱罪。”弗莱齐埃冷冷地说。

    茜博太太吓得直抖。

    “放心吧,我是您的法律顾问。”他继续说,“我不过是想向您证明,要做到我跟您说过的事,不管采取什么方法,都是很容易的。快说,您到底做了什么事,会弄得那个如此天真的德国人也瞒着您躲在房间里?……”

    “没什么,要么就是因为前两天的事,我说邦斯总是出现幻觉。打从那天后,那两个先生对我的态度就完全变了。说到底,我的所有不幸,全是您造成的,因为既然我已经控制不住邦斯先生,可对那个德国人,我还是有把握的,他已经说过要娶我或带我跟他一起走,反正是一回事儿!”

    这理由极为充分,弗莱齐埃只得满足这一解释。

    “不要担心什么,”他又说道,“我已经答应过您,保您会得到年金,我一定会信守诺言的。在此之前,这件事还全都是假定;可现在,它就像是银行的现钞一样了……您的终身年金保证不会少于一千两百法郎……可是,我亲爱的茜博太太,必须服从我的指令,巧妙地去执行。”

    “是,我亲爱的弗莱齐埃先生。”女门房已经被彻底降服,低三下四地说。

    “那好,再见了。”弗莱齐埃带着危险的遗嘱,离开了门房。

    他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因为这份遗嘱是件很可怕的武器。

    “要是德…玛维尔庭长太太背信弃义,”他心里想,“我也保证能对付了。如果她翻脸不认账,不再信守诺言,那她的遗产也就白丢了。”

    一大早,雷莫南克就开了店门,让他妹妹帮着照看,前去探望他的好朋友茜博,几天来,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他发现女门房正在细细端详梅佐的画,心想一块小木板涂了点颜色,怎么就能这么值钱。

    “啊!啊!”雷莫南克从茜博太太的肩膀上方望去,说道,“马古斯就为没弄到这幅东西感到遗憾呢;他说要是得到这件小玩艺儿,那他就幸福了,就什么也不缺了。”

    “他能出多少呢?”茜博太太问。

    “要是您答应做了寡妇就嫁给我,”雷莫南克回答说,“我负责从埃里…马古斯那儿给您弄到两万法郎;要是不嫁给我,您卖这幅画,得到的钱决不会超过一千法郎。”

    “为什么?”

    “因为您得以物主的身份签一份发票,这样,继承人就会让您吃官司。要是您是我妻子,就由我把画卖给马古斯先生,按有关要求,做买卖的只要在进货账上记一笔就行了,我可以记上是施穆克卖给我的。得了,就把这画放到我家去吧……要是您丈夫死了,您会有很多麻烦事,不像在我家,找出一幅画来决不会大惊小怪……您很了解我。再说,要是您愿意,我可以给您写张收据。”

    在自己犯罪被人当场捉住的情况下,贪婪的女门房无奈接受了这一建议,使她从此永远与旧货商牵扯到了一起。“您说得对,把收据写好给我送来吧。”她把画藏进衣橱,说道。

    “邻居,”旧货商把茜博太太拉到门口,压低声音说,“我看我们再也救不了我们可怜的朋友茜博的命;昨天晚上,布朗大夫对他已经绝望了,说他今天白天不来了……真太不幸了!可说到底,这儿可不是您呆的地方……您的位置,是在嘉布遣会修女大街一个漂亮的古董店里。您知道吧,十年来我挣了差不多十万法郎,要是您有朝一日也有了这样一笔,我保证您能发大财……如果您是我妻子……您就可以当老板娘了……有我妹妹好侍候您,料理家务……”

    小裁缝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打断了引诱者的话,他已经到了临终时刻。

    “您走吧,”茜博太太说,“您真是个魔鬼,我可怜的人都已经这副样子,快要死了,您还跟我提这些事……”

    “啊!这是因为我爱您,”雷莫南克说,“为了得到您,把什么都弄混了……”

    “要是您爱我,这种时候就不会跟我说什么。”她反驳道。

    于是,雷莫南克进了自己的家,心想把茜博太太娶过来是稳拿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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