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被打得身子一晃,却迅速摆正姿势,垂下眼帘:“没有对不住我,是我自甘堕落。请皇上……宣布将草民逐出家门,若是皇上还要责罚,就请皇上下令。”
萧潼死死盯着他,双目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盯了半晌,忽然扬声喝道:“来人,拿鞭子来!”
一条带着倒钩的鞭子捧在侍卫掌中,郑重地送进来。
“皇上,鞭子拿来了,请皇上下令。”
萧然等着,可是萧潼没有下令。他缓缓站起来,缓缓走到父母像前跪下,缓缓将龙袍脱下来,褪下里面的中衣、小衣,露出宽阔的脊背,小麦色的皮肤显出健康的光泽。
“父皇,母后,儿臣不肖,未能完成父皇母后的遗命,教导好兄弟。家门出逆子,儿臣应负不可推卸的责任。故儿臣向父皇母后请罚,鞭打四十。”萧潼缓缓说完,扭头下令:“来,为朕施刑。”
一句话象晴天霹雳打在萧然头上,也吓坏了一旁的宇文方。
“大哥不可!”
“皇上不可!”
宇文方直直地跪下去,包括那位捧着鞭子进来的侍卫。萧然几步膝行到萧潼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大哥是天子,怎可受刑?”
萧潼看也不看他,反手一巴掌将他的手打开:“滚开,你已不是萧家子孙,你已不是朕的兄弟。谁是你大哥?”
向那名侍卫沉声喝道:“还磨蹭什么?还不动手?”
侍卫骇然失色,又不敢违逆,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走到萧潼身后,扬起手,一鞭子抽了下去。
“啪”,毒蛇一般的鞭子狠狠吻上肌肤,鞭子上的倒钩撕开一条皮肉,带起串串血花。萧潼的身子猛地一颤,一声惨呼被他死死咬在喉咙里,冷汗刷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皇上!”萧然痛呼一声,腾地站起来,拦在侍卫面前,嘶声吼道,“住手!不许打!”
萧潼一声厉喝:“来人!”门外瞬间走进四五名侍卫。
“将萧然拉开!”
侍卫一拥而上,把萧然拉到门边,萧然心痛如绞,脸色已经发白,泪水夺眶而出:“皇上保重,不能受刑,皇上……大哥!大哥!不要打,不要打,求求你,要打打我吧!”
“堵住他的嘴!”萧潼再次喝道。
“皇上!”宇文方在旁边也急出了眼泪,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两人,“皇上开恩,饶了王爷,也放过自己吧!”
“宇文,你再多说一句,就自己掌嘴!”萧潼说完,又对身后的侍卫喝道,“继续用刑!”
“啪”“啪”“啪”,一连四鞭下去,皮开肉绽,狰狞的伤口翻卷出来,露出里面的嫩肉,鲜血顺着萧潼的脊背汩汩流下来。
萧潼咬紧牙关,从喉咙里发出几声闷哼,脸上的肌肉已经扭曲。
“不!不要!大哥,我错了,求你不要责罚自己,求你打我吧!”萧然不顾一切地推开侍卫,一步冲到萧潼身后,从侍卫手中抢下那条鞭子,双手一用力,竟生生将那条鞭子扯断。
所有侍卫都被萧然那种疯狂的样子吓呆了,象泥塑木雕一般僵在那儿。萧然扑到萧潼面前,泪流满面,嘴唇不停颤抖:“大哥,是小弟之罪,请大哥惩罚我,不要再伤害龙体了,求求大哥……”
萧潼冷冷地看着他:“滚!你已当着父皇母后的面宣布自己不再是萧家子孙,还称什么兄弟?”
萧然象被人用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脸色煞白,看着萧潼满脸痛楚的表情,呆若木鸡,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无论如何……请皇上不要惩罚自己,所有责罚……让草民一人承担……皇上贵为一国之君,万金之躯,岂能……随便受到伤害?若是皇上受伤,草民万死……莫赎其罪……”一段话断断续续、艰难地说出口,萧然眼前一黑,脑子里一阵晕眩,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王爷!”宇文方大惊,连忙奔过来扶起萧然,而那几名侍卫则奔过来扶起萧潼,为他擦拭背上的血迹。
萧潼看向宇文方:“将他送下山去,交给他的侍卫——摆驾回宫。”
“皇上……?”宇文方祈求地看着萧潼。
“怎么?”萧潼淡淡地问道。
“王爷他……?”
“他从此不是王爷,只是萧然。你将他送走,他也该去江南了。”
第一百十八章 两处灰心
萧然醒来时只觉得脑子昏沉沉的,轻轻吸一口气,胸口隐隐作痛。一时间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发生了什么事,目光转动一下,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顷刻间所有记忆都涌进脑子里,插入云霄的山径、富贵森严的太庙、父皇母后的雕像、大哥冰寒的眸子、鞭子抽过后血肉模糊的后背……
“滚!你已当着父皇母后的面宣布自己不再是萧家子孙,还称什么兄弟?”阴戾的怒吼如一件利器直直地贯穿自己的耳朵,萧然好象刚从噩梦中惊醒,心有余悸,身子止不住轻轻颤抖起来。胸口骤然涌起撕裂般的痛楚,他扑到床沿上,一口血喷出来,溅了一地。
“然儿!”心疼的惊呼在耳边响起,对上宇文方慌乱的眸子,萧然唇边牵出一抹淡淡的苦笑。
身子一动,就感觉到膝盖上凉凉的,他掀开被子,卷起裤腿,发现自己膝盖上的淤肿已经消了,只留下淡淡的青紫。用手一摸脸颊,脸颊上也消了肿,分明是宇文方为他上过药了。
“宇文大哥,皇上……他怎么样?”他抬头看着宇文方,声音勉强从喉咙里发出来,有些沙哑。
“皇上上过药了,宫中有太医,你不用为他担心,我是奉命送你回来的。”宇文方伸手扶他坐好,默默地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好久,才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为什么会这样?然儿,你真的那么狠心?皇上这样惩罚自己,便是你想看到的么?”
萧然垂下头,怔怔地看着被子,一言不发,好象失了魂魄一般。宇文方本想责备他,可看到他那种痛苦的样子,他哪里还忍心说一句重话?
好久,萧然才重新抬起头来,嗫嚅道:“宇文大哥,皇上命你送我回来时……说了什么?”
“他从此不是王爷,只是萧然。你将他送走,他也该去江南了。”宇文方想起萧潼冷漠的声音,实在不忍将这句话说出口,可是他又不想欺骗萧然,愣了好久,才道:“皇上说你从此只是萧然,还说,你也该去江南了……”
萧然的目光颤动了一下,一丝黯淡的笑容从他眼底掠过:“是啊,我已经不是萧家子孙,不是皇上的兄弟,所以,我是该离开这个地方了。也许,大哥对我的恨意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对他而言,我只是萧家一个逆子,但至少,他再也不会为我操心、为我痛心了。他仍然是天下臣民心目中完美的帝王,而我也可以做一个闲云野鹤的平民百姓……”
“然儿!”宇文方吃惊地看着他,“皇上如此自苦,你却还要坚持离去么?”
萧然摇摇头:“我知道,大哥已经冷了心,从此再也不会怜惜我了。我们真正已经形同陌路……只有我走了,他才能安下心来,眼不见为净。”
他缓缓从床上下来,目注宇文方,星眸中露出温润的笑意:“宇文大哥,你在这儿耽搁的时间太久了,皇上怕要怪罪于你。走,我已准备好兵符帅印,本该昨日就派人送进宫去,呈给皇上。既然今日一切事情皆已了了,我随你一起进宫,递上辞呈,缴还帅印,顺便……向皇上告辞。”
“然儿,你再想想!你想想清楚再做决定。”宇文方心急如焚,双手抓住萧然的肩膀,连连摇晃。
萧然依然微笑,声音轻得好象掠过耳边的春风:“求仁得仁,夫复何求?这样的结果,不正是我所希望的么?”
“然儿……”宇文方的声音哽住,眼圈慢慢发红,“你这是何苦,你究竟想干什么?伤了皇上,伤了自己,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
“你不明白……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低沉的语声中,萧然一步步向门外走去。清瘦的背影挺得笔直,孤独而又倔强。
“然儿……”宇文方喃喃低语,眼里泛起泪光。
萧潼的寝宫中,萧潼趴在榻上,皱紧双眉,忍着背上鞭伤带来的疼痛。皇后陆宛柔坐在他旁边,看着萧潼苍白失血的嘴唇,心痛难忍:“这么大的事,皇上为何不告诉臣妾?若是有臣妾在,也可帮着劝三弟回头。皇上又不是不知道三弟的性子,他那样忠孝双全的孩子,怎会出言冒犯皇上?他只是太重义气,跟靖安军那些将士出生入死,情同兄弟。皇上那么做,必定是让三弟伤了心,所以他才会说出负气的话来。”
萧潼沉默不语,只是眉头皱得更深。
“三弟天性善良,总是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他觉得因为他而连累了靖安军的兄弟,他心怀歉疚,难免对皇上存有怨气。皇上胸怀宽广,又是他的兄长,难道还不能容忍他这么一点小小的脾气?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从小到大,皇上打了那么多次、教训了那么多次,三弟可有一点改变?所以,还请皇上念在兄弟情份,宽恕了三弟吧。”
萧潼脸上微微泛起怒容:“你要朕如何宽恕他?将此事一笔带过么?若是如此,他不知会如何变本加厉、得寸进尺。你别劝朕了,朕已乏了,累了,心也冷了,朕没力气再去管教他。他既然不想做萧家子孙,便让他去过他的自由生活吧。身在庙堂,象他这么桀骜不驯,不知该死了多少回了。只有隐居林泉,才可以容得他歌哭狂吟、恣意纵情。从此后他是疯是癫、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了。”
“皇上!”陆宛柔被萧潼冷漠无情的话吓得呆住,怎么可能一夕之间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两人到底哪里不对?原是那样情深意重、不离不弃的兄弟,怎么会在一夕之间变得冷漠至斯!
“皇上,你再好好想想,不要跟三弟赌气。臣妾还记得,上次三弟诈死,你是如何痛不欲生。可是这次……”
“上次?”萧潼的脸色骤然冷下去,“上次朕就不该轻易饶过他的欺君之罪!”
陆宛柔窒住,不敢置信地看着萧潼阴郁的目光,呆了半晌道:“皇上,即使三弟有错,他毕竟为国为民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在百姓心目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人人皆知穆国战神,人人皆知靖安大将军,人人皆知他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上次他辞官是为了演戏给浚国看,可现在浚国兵败,朝中众臣都知道他退敌有功。若是他突然销声匿迹,大家会怎么看?知道的说他自己不愿为官;不知道的还当皇上忌惮功臣……”
萧潼抬手制止他,从他幽深的双眸中看不出任何喜怒:“梓童,你不必劝朕,朕意已决。朕无事,你不必在此陪着朕,朕想一个人静静。”
陆宛柔见萧潼脸上的表情滴水不漏,心中酸涩,万分无奈地告辞出去。出门走了几步,迎面正好看到宇文方与萧然两人走过来。
萧然站住,躬身施礼:“皇后娘娘。”
陆宛柔凝眸看着眼前这位长身玉立的少年,依然是熟悉的眉眼,可是消瘦的五官越发显出雕刻般的棱角,依然是温和沉静的模样,可是浑身上下又似乎笼罩着一层清冷的气息,令人感觉他很遥远、很不真实。
心头狠狠地一痛。这倔强的少年究竟受了什么样的伤害,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他眼底的忧伤那样深重,而唇边的笑容却如此淡然?
“三弟,你来了?”她满怀期待地走上两步,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一低头,眼里便溢满了泪水,背转身,悄悄用袖子擦去,再回头时脸色已经平静下来,盯着萧然,眉宇间露出不怒自威之色。
萧然被这声“三弟”叫得心头一颤,想起大嫂的种种好处,心中溢满酸楚,他低着头,没有看见陆宛柔的表情,只是恭恭敬敬地跪叩下去:“大嫂,小弟不孝,这是最后一次唤你大嫂……”
“胡说!”陆宛柔怒斥一声,抬手向宇文方挥了挥,示意他退下。然后低头对萧然道,“起来,跟本宫进去进皇上!”
萧然浑身一震,从未见大嫂发过怒,就算当初自己因为岳父之死怨恨大哥,大嫂也只是嗔怪了自己几句,可是此刻,她俏脸含霜,一双温和沉静的眼睛也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大嫂……”萧然惴惴不安地唤了一声。
“起来,要本宫再说第二遍么?”
“……是……”
萧然默默站起来,跟在陆宛柔身后,一步步走进萧潼的寝宫。目光接触到伏卧在榻上的萧潼,萧然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他死死握紧手指,想控制住身躯的颤抖,可是连手指都跟着颤抖起来。
萧潼见他们进来,脸色陡然一变,翻身坐起,牵动伤口,疼得丝丝抽气。却一咬牙站了起来,盯着陆宛柔,厉声道:“梓童,谁让你带他进来的?”
萧然脸色发白,远远地跪下去,垂下头:“皇上恕罪,草民是来缴还兵符帅印……”将随身带来的兵符帅印拿出来,双手捧着,慢慢膝行过去,举向萧潼。
萧潼垂眸看着他,漠然道:“把它们留下,你走吧。”
“是,草民告退。”萧然恭声应了,起身将兵符帅印放在案上,再次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正想站起来,陆宛柔突然喝道:“慢着!”
“梓童?”萧潼不悦地看向她。
陆宛柔嫣然一笑,不急不缓地走过来,扶着萧潼坐进椅子里,柔声道:“皇上不要生气。依臣妾之见,你就这样放过这个小畜生,委实太便宜他了。哪个不忠不孝的叛臣逆子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这样潇潇洒洒地离开?皇上为了他在父皇母后面前责罚自己,可他就这样不痛不痒地,说不是萧家子孙就不是萧家子孙了?说不是大将军就不是大将军了?”
萧潼皱眉:“那么依梓童之见?”
陆宛柔道:“他要走也可以,但绝不能如此随便地走了。依臣妾之见,他必须做到以下几点。”
作者有话要说:网速好慢,发了半天才发上来,但愿没有超时~~~
第一百十九章 不是办法的办法
萧然微微低着头,笔直地跪在萧潼面前。在听到大哥那句“把它们留下,你走吧”时,他觉得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残渣渐渐沉下去,沉进湖底,连最后一丝涟漪也很快消失不见了。
果然如自己所料,大哥的心已经冷了,大哥对自己再无怜惜。求仁得仁,这不是自己所求的“仁”么?那么,还要心痛什么?还要留恋什么?
然后,他听到皇后的声音,带着那种天生的尊贵与优雅,不温不火,字字清晰地在头上响起。大嫂,你要责罚我么?若是如此,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大哥为我自责,伤了他的身体,却痛彻我的心肺。若是大哥不罚我,我会永远难安。也许,疼痛可以减轻负罪感,那么就让疼痛加诸于我身上吧。
所以他不动不语,安然地等待着皇后的裁决。
萧潼瞥了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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