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媛推开他,别过身去。
安成也转过身,气恼地说:“怎么一说她,你就这样呢?到底谁是你的亲人呀?”
子媛还是不说话,她不能接受安成总是这样说晓萱,曾多次对他解释说晓萱并不是针对他,她不过是担心她没有娘家可以回,担心她会受欺负,才一见面就抢白他,但无论怎样她没有丝毫的恶意。
可安成不在意子媛的解释,只要有人提到晓萱,他就立刻冷笑着抛出三个字——小神经。
子媛不再解释什么了,但她心里很不舒服。
每当安成刻薄的时候,除了对他失望,就是会想起和晓萱相识的一幕。
那是她们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晓萱刚从郊区转学到子媛所在的班。
课间时,班里的淘气鬼又来欺负子媛,把她的铅笔盒摔到地上,还得意地笑。
子媛边哭边俯身去拾,却听到有人说:“你别捡,让他捡!”
她抬起头,看到一个梳着马尾辫,小圆脸尖下巴大眼睛的小女孩儿,扬着下巴瞪着眼睛插着腰横在他们面前。
女孩儿一瞪眼,本来就大大的眼睛更大得夸张,不凶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威力。
淘气鬼不由得退后一步,但还是死撑着说:“就不捡!”
“嘿嘿。”女孩儿眨巴了下眼,轻轻一笑,右侧的颊上突显出一个深深的酒窝,她推开淘气鬼,径自走到他桌子前。
“啪啦”一声,淘气鬼的铅笔盒被摔到了地上。
淘气鬼“哇”得咧嘴哭了。
女孩儿也得意地笑了。
子媛都看呆了,女孩儿却对她说:“别怕,以后有我呢!”
这个女孩就是晓萱。从此刚转来的晓萱不仅没被同学欺生,相反由于治服了淘气鬼而颇受同学们欢迎,更真的成了子媛的保护人。
子媛后来才知道晓萱很小就由于父母工作忙被送到郊区的爷爷奶奶家。
晓萱常调皮地说:“那时候我家很穷,父母是双职工,工资又低,养两个哥哥已经很难,可我却不偏不倚就在那会儿来了,唉!”她叹了口气,顾做痛苦状,“爸妈是根本没想要我,就想把我过继给爷爷村上的牛支书家。只是人家来抱我的时候,我不哭,还一个劲儿的笑,爸妈实在舍不得,我这才没姓了牛,没成了那个村子的牛大公主。倘若我姓了牛,成了牛大公主,就肯定扎根农村了。”
子媛也笑,说:“那说不定,十八九岁就被媒人踏破了门槛,早早地嫁了人,安心地种田养猪去了。”
“错!”晓萱双手交叉横于脑后,身子略微向后倾斜,一副松松懒懒的样儿,说,“我肖晓萱就算扎根了农村也绝对不会成为村妇,至少混个养猪或是养鸡专业户当当。”
子媛笑喷,既而又猛点头。
是的,晓萱的个性,注定在哪种环境也不会平静。
晓萱是家中最小的,又是惟一的女孩,更由于她从小就聪明伶俐,讨尽家人欢心,得到万般宠爱。
后来她常常想正是由于她是在宠爱中长大的,所以才不会珍惜天宇的爱,即使无奈和他结合,而那样的结合无疑是一种罪过,她无法给他一个他一直渴望的温暖的眼神,而他却是今生最疼爱她的人。
初秋时节,瓜熟蒂落,子媛顺利产下一子。孩子只有5斤重,刚生下来需要在暖箱里度过。
晓萱也在第一时间赶到,没看到孩子,却碰到天宇和他的父母。
天宇妈妈见到晓萱就乐开了花,一个劲儿邀请她去家里玩。
晓萱被他们的热情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见天宇也红了脸颇为尴尬地笑更是不知何故。
余萍忙说:“晓萱呀,你看我们家的人多喜欢你呀。”
晓萱使劲儿挤出笑,正想客气两句。却听天宇妈妈说:“那当然了,天宇的女朋友,能不喜欢吗?”
“什么?”晓萱强加的笑容立刻变成讶然,圆睁了双眼盯住天宇。
天宇顿时紧张了,不仅嘴巴不停的动,连眼睛都眨,可就是说不出一句话。
晓萱生气了,白了他一眼,定定心,转向天宇妈,又勉强笑笑说:“阿姨,您误会了,我和天宇只是普通朋友。”
“怎么会是普通朋友呢?”天宇急了,可这一急,竟然能流畅地说话了,“我们不是早开始约会了吗?一周至少两三次,还无话不谈呀。”
“啊?”这一惊非同小可。晓萱皱着眉,连鼻孔都鼓起来了。猛然意识到鼓鼻孔是天宇平时装傻样儿的特征,忙用手捏捏鼻子说,“总之我们只是玩的来的朋友,希望都别误会。”
“是呀,天宇,人家晓萱是习惯和男人一起玩的,你玩不起,就快撤吧。”刚进病房的安成阴着脸,揶揄着。
晓萱眼皮上翻,嘴角是一丝满不在乎的笑,说:“既然如此,那么天宇,我们以后就不要再在一起玩了。”她又看看病床上熟睡的子媛,不再笑,忽然有点揪心,想了想,还是对余萍说,“阿姨,我知道您一向对子媛很好,她没有娘家人,就请您多费心了。”
说完,她转身离去。
天宇张张嘴,还没叫出她的名字,已先迈出了脚步,却被安成一把抓住,小眼睛翻了翻,稍稍下划的眉毛离眼睛更进了些,道:“天宇,你傻不傻,人家分明耍你,还追什么追?说,这么长时间花了多少钱?”
“他这一年就没积攒一分钱。”天宇妈狠狠瞥了眼儿子说。
“唉。”安成叹了口气,“早和你说过她换男朋友跟换衣服那样勤,你怎么就不听呢?”
“不——不——不是的!她的确一直说和我是普通朋友,是我——我——我一厢情愿。”天宇费了半天劲儿,终于说出这一句话,看大家都沉着脸,没有听下去的耐心,更着急了,干脆不再解释,径自跑出去了。
晓萱和天宇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余萍一家的喜庆。小生命的降生如同这个家中强烈并欢悦的音符,每一声清脆的哭啼,每一次清亮的笑声都像麦芽糖般紧紧地粘住了家中每个人的心。
余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翻看着报纸,时不时地戴上口罩到子媛的房间里瞄一眼正酣睡的小孙子。
“妈,您怎么在家里还戴口罩呀?”子媛向床里欠欠身,给婆婆留出坐的地方。
余萍说:“我觉得我要感冒了,戴上口罩,和我的宝贝孙子隔离一下。”
子媛又惊讶又想笑,却没说什么。一年多同在一个屋檐下,她已经很了解婆婆,婆婆是说一不二的,不会听任何人的劝阻。倘若她好心劝慰了,没准还得挨顿批评,索性还是什么都不说。
余萍可没想到子媛还有这样多的想法,她叮嘱着说:“别让孩子尿了褥,男孩子最怕被尿褥了。”
子媛点着头说:“妈,我都记下了,您就放心吧。”
余萍俯身,轻轻打开紧紧包着婴儿的襁褓,查看下,见尿布是干干净净的,才又小心地裹上,说:“我哪里能放心呀,这可是我的命根子。”
子媛的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忧伤,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孩子出生,她的心里总是有些伤感。都说生孩子是女人一生中最大的事情,如同经历一次生命的历练。特别她还是顺产,一根根针刺入骨髓,把骨头撑碎般的疼。那一刻她很想念已经去世的母亲,甚至想念那几个连她的婚礼都没来参加的姐姐。可只有二姐打来越洋电话,继父给送来几套自己缝制的婴孩的衣服,连晓萱这几天都没见个影儿。婆婆的眼里只有孙子,不再像她怀孕时那样嘘寒问暖。安成白天上班,晚上孩子再怎样闹,他都能蒙头睡到大天亮。
子媛并无怨言,只是有点疑问,难道女人就该如此生活吗?晓萱不是常摇头晃脑的说美丽的女人是天使吗?
唉!子媛轻叹,心想即使女人是天使,家庭却是天使翅膀上的绳子,一旦翅膀被捆绑上了,天使只能乖乖地生孩子、洗尿布、做饭去了。
子媛侧了侧身,看到儿子粉嘟嘟的小脸儿,不由得笑了。
就在这时,夏子芳来了。
子媛很感意外。
子芳的脸上是堆满的笑意,厚厚的粉底把每一道生硬的笑痕暴露无遗,浑身上下有一股很浓的化妆品的味道。她刚一凑近婴儿,那婴儿竟然在襁褓中闭着眼扭了起来,鼻子、眼睛,还有浅浅的眉毛都挤到一起,哭了。
余萍听到孙子的哭声,急急火火地赶进来,拉了子芳轻声说:“让子媛先哄孩子睡了,我们到客厅说话吧。”
子芳随她出来,仍堆着笑,在她转身的刹那撇了撇用唇笔勾勒的唇形分明的咖啡色的嘴,心想怎么就和子媛这么没缘呢?连她的儿子都本能的排斥她。但想到此行的目的,还是说出一堆恭喜、恭维的吉利话,哄得余萍那颗喜悦的心就像客厅里那盆生机勃勃的绿萝,只差一点儿,就茂盛得如墨般的泼洒。
“哎呀,子芳,你和子媛是亲姐妹,可性格真不一样。我们子媛懂事温顺,就是不爱说话,可你这个姐姐却能说会道,什么好听的话都说尽了,不过伯母还真爱听,特别是夸我孙子的。”
余萍说着又悄悄地过去溜了一眼孙子。
子芳和她一起起身,等她再回来才坐下。她的声音有点尖,压低的时候声音好像突然地飘在空中,十分得不自然,她说:“我们何止性格不同,长相和命也不相同呀。”刚好子媛出来了,她忙拉子媛在身边坐下,啧啧赞道,“子媛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刚生了孩子还是这么苗条。”
子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从小到大这个姐姐都没好好和她说过话,更不要说赞美她。而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姐姐是她的血亲,亲大姐早嫁了个湖北人,已经很多年没有音讯了,或许这辈子都很难再见。
子媛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说:“姐,谢谢你来看我。”
“子媛,坐月子可不能掉眼泪的,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多愁善感呢?看见姐姐就哭,不知道的,还以为妈没照顾好你呢?”余萍面上极为关切,实则已不快。她觉得儿媳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有时候不知道她想什么,“你们姐妹好好聊,我去看孩子。”
余萍想她们毕竟是亲姐妹,有些体己话未必愿意她听到。
子芳探了头目送余萍进屋,低声对子媛说:“你这婆婆可不是善茬儿。”
子媛急忙摇头,说:“姐,我婆婆人很好的,就是当领导当惯了,只要迁就些就好。”
“哼!”子芳扭了下肩膀,拿出镜子,边照边拨弄额头的几根刘海儿。她的头发染成了棕黄色,更衬得脸色发暗。
“姐,你气色不太好呀。”
“哎,能好吗?”子芳合上化装镜,放进包里,眼皮耷拉着,盯着自己的脚尖,充满怨恨地说,“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注定好不了。”
“姐,别这样想,其实我们姐妹都生活的不错呀。”
“是!”子芳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你们都不错,尤其你。”
“我最佩服二姐,她完全靠自己的努力,才有现在的一切,而我?”子媛并未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不知怎地,她今天似乎有很多话想对这个亲姐姐说,“不过姐,我一直在进修,我的专科修的就是服装设计,如果不是有了孩子,就继续修本科了。姐,你也上个夜校,拿个文凭,找份稳定的工作吧。”
子芳盯住她,看着她满脸的满足,满心的热诚。不,她看到的是炫耀,是居高临下的轻视。她别过头,眼睛瞟向别处。暗暗地想难怪从小就厌烦这个妹妹,都是寡母带大的,为什么谁都喜欢她,为什么她一个小女工能嫁进条件这样好的家庭?而自己都28了还没找到个合适的。哼,都因为她长得漂亮,可为什么她就比她天生丽质呢?
子芳是姐妹7个中相貌最普通的,瘦小的身材,一张三角状的脸,有点嘬腮,眉毛很浅也很稀,她索性纹得又黑又粗,嘴唇很薄,却特意画得宽厚,只是一双冒亮光的总是滴溜溜转的眼睛透了精明世故。有意思的是,别看她个子矮,吵起架来总是一蹿一蹿的,那不依不饶的劲儿更让她成为众姐姐们的挖苦对像,她斗不过她们便常常把气撒在子媛身上。
子芳突然就哽咽了。
子媛忙问:“姐,你究竟怎了?”
子芳一把握住子媛的手,压低声音,近乎哀求地说:“妹,这次你一定得帮我,你知道我高中没毕业就工作,不完全是因为不喜欢念书,也是想早点挣钱养活自己,在我们那样的家里只能靠自己呀!”
子芳哭得更凶了。子媛的心里也是麻麻的酸酸的,劝道:“姐,其实爸对我们都不错。”
子芳止了泪,从茶几的纸巾盒里抻了张纸,使劲儿擦了擦鼻子,接着说:“他对你是不错,对我呢?”
“姐,我们得有良心,你这么多年住在家里,爸体谅你没有正式工作,从来都没找你要过生活费呀。”
“好了好了。”子芳摆摆手,心想这个死丫头,平时不言不语的,竟然记得这件事情,真是不能小看她,但想到来的目的,还是又压了压火,尽量柔和了些眼神,“咱们不说这些了,我今天来一是看小外甥,还有就是请妹夫帮我个忙?”
子媛更加迷惑,“姐,安成能帮你什么忙呀?”
“你先说答应不答应?”
“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安成能不能帮上忙,怎么答应呀?”
“哼!”子芳哭花的脸因为冷笑更显得尖酸,“你就痛快说不帮算了,说这样多干嘛?从小就假惺惺的。”
子芳抓了书包,起身就往外走。
“姐!”
子媛正不知所措,安成回来了。他只用眼角扫了子芳一眼,并未理会她,把外套挂在衣架上,就进洗手间去洗手,余萍规定谁想抱孩子都要先洗手,安成也必须严格遵守。
子芳就尴尬地站在客厅中央,是走是留?怎样都不是很舒服。好在子媛及时给她台阶,说:“姐,要不你直接和安成说,只要是他能帮忙的,我一定让他管。”
“真的?”
“真的。”
原来子芳这些年一直都在帮人卖服装,年龄越来越大,心里越来越紧张,想找个条件好点的男人结婚,却一直没有进展。最近听说新建了一条商业街,那是个很平民的地方,但客流量大,最适宜薄利多销,很多行家说在那里要是能租个摊位一定能红火。正因为此,那些摊位便成了大家争抢的香饽饽,而这个商业街正在安成的管片儿。
安成听了,瞧瞧子芳。子芳正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安成喝了口子媛刚给他泡好的茶,懒懒地靠在沙发上,说:“老婆,你说管,我就管。”
子芳忙摇摇子媛的胳膊。子媛冲她笑笑说:“姐,你放心,安成一定会帮忙的。”
子芳一屁股坐到安成身边,高兴得有点眉飞色舞,说:“妹夫,太谢谢你了,回头我请你喝酒。”
“阿嚏!”安成被她身上化妆品的味道呛着了,挪了挪,还是不看她,只说,“有时间再说吧。”
子芳并不在意安成的冷淡,她想到很快就能有自己的摊位,想到以后可以告诉一起做生意的那些人,自己的妹夫就是这个管片儿的民警,想到这样一来就没有哪个地痞敢欺负她了,她哭了。
那天晚上子媛久久不能入睡,不是因为孩子闹,没办法睡,而是她一直在想着子芳。她明白子芳也很不容易,一个大龄的姑娘没有正式的工作,还住在从来就没怎么说过话的继父家里,真的很难。她想今后无论怎样都要多照顾多关心姐姐,毕竟她们境遇不同。
子媛静静地看着鼾睡的父子俩,她突然很想把他们抱在怀里。是的,她觉得她的确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