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便叹了口气,靠着背后的引枕,道:“我就知道你们母子俩今儿来,不是特地看我老婆子的。胤祈,是你撺掇着你额娘过来,替胤禛说好话的罢!”
她不像静嫔似的,改口叫胤祈作允祈,显然就是不认胤禛的旨意。又这么不绕弯子地直接揭破了胤祈的来意,实在是不想再客气的样子,瞧着样子,也不准备听什么好话的了。
胤祈摸了摸鼻子,笑道:“太后圣明,奴才可是特地来请安来的。至于说提到了皇上,那也是因太后说起来了,奴才有些不同的见解罢了。”
德妃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腰,胤祈连忙凑过去帮着她捶,德妃便道:“你这小子,倒是不用说你不是了。我也不是不知道的!咳!你倒是说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着忽地又擦着眼泪道:“我可怜的老十四啊!要是这会儿他在京城,那儿轮得到老四上去啊!也用不着我受他的气了!”
胤祈想了想晚上时,胤禛和德妃母子间的互动,不由得也想要叹气。这时候胤禛可不就是故意气德妃的。
那时候德妃要走,胤禛这才从跪经的蒲团上起身恭送,也不说话,只送着德妃出了寿皇殿的门,干巴巴说了一句“恭送太后”。特别是等他完了礼,德妃临走前,胤禛还特意阴阴沉沉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转身回寿皇殿里了。
德妃看着他转身,只面无表情的,好似她身边根本没有胤禛这么一个人。只是等到胤禛走了,她才忽然红了眼圈,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不过又旋即隐去了那些脆弱的神色,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嘴里又喃喃念起了经,自己也转身走了。
虽说这是在寿皇殿外,可他们母子这般举动,都被人看在眼里,好些人都暗暗称意。胤祈此时想起来,也真是无奈。他们母子间的事情,原本就是彼此都有错处的。
瞧着胤禛几天来瘦了一大圈,德妃也病歪歪的,胤祈就只想说,你们是母子俩,斗什么斗呢?到最后彼此都落不得好!而德妃作为母亲,怎么就看不到,她儿子已经够苦了,难不成还有什么深仇大恨,就不能忍一忍,少给胤禛添堵?
这德妃,原本看着心中极其有算计的一个人,怎么搁在了这事儿上,就分不清轻重了呢?便是偏心小儿子,想让十四阿哥回来继位,也得让胤禛先在这个位置上坐着,等到十四阿哥回来才成啊。若是此时胤禛就死了,登上皇位的,保准不会是十四阿哥。
静嫔便在一边道:“娘娘,您是做额娘的,跟孩子置气做什么呢?奴才说句不恭敬的话,皇上便是做了皇上,在娘娘面前,也是孩子呢。他就是要额娘心疼,让额娘哄着让着的。”
胤祈也连忙道:“是了是了。娘娘,皇上怕是等着娘娘哄他呢。便像是奴才,有时候也要故意耍个性子,让额娘说软话。”
德妃还带着泪,却顿时噗嗤笑了,道:“老四都快半百的人了!还要人哄着不成!?”
58
第五十七章 母亲
第五十七章 母亲
德妃是一脸的不赞同,只静嫔却肃着脸道:“娘娘,这不是奴才说顽话,这几日奴才瞧着,怕是就是这样的。皇上,是等着娘娘说几句温言。”
因静嫔神态严肃,德妃也不由得擦了眼泪,细细想了起来。静嫔便又道:“娘娘您先时自己也说,皇上打小儿就不在您身边儿养着,后来又大了,移到了阿哥所里,是以在一起的时候多。这就是了。”
德妃便问道:“是什么?”
胤祈连忙接口道:“怕是皇上从小儿就没跟娘娘使过性子,现下一总儿地使出来了。”
德妃哼了一声,道:“他打小儿就惯会气人,使的性子还少了!?”
静嫔抿嘴笑了,道:“奴才觉着,虽说话不恭敬,可允祈说的,也有些道理在里头。奴才就是这个意思了。”
她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道:“先皇乍然不在了,皇上可不就剩下了娘娘和十四爷两个最亲的人了?十四爷是兄弟,皇上不好和他示弱什么的,且十四爷又并不在身边。皇上的心里也是有哀思的,自然就想依靠着娘娘了。”
说着,静嫔又叹了口气,道:“只是,皇上怕是打小儿就没有和娘娘太亲近过,所以……”
德妃自己喃喃接着道:“他是不知道怎么和我亲近了?是了……这孩子从小儿就孤拐,从那时候皇上教训过他几回之后,就连笑都不会笑了。承乾宫里的那个,却分毫不劝慰……我那些年瞧见,只跟有人扎着我的心似的,又是那个恨啊……”
静嫔和胤祈都不说话,等着德妃自己回忆。德妃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拿着帕子擦眼泪,嘴里说着些零零碎碎的话。
过了一会儿,德妃才回过神,叹道:“许就是妹妹你说的那个道理。只是我……妹妹,咱们虽说是这一年才亲近起来的,但妹妹你也是知道我的。我这个脾气……但凡我和软一些儿,会哭会求饶的,怕是当初从当初我就能跟胤禛多亲近些儿了……”
说着又不由得落泪,呜咽着道:“我就是连个软话都不会跟皇上说,这才……那时候真是苦啊,成年的都见不着胤禛一回。直到他七岁上,才知道还有个我,是他的亲额娘……”
她此时说的皇上,自然就是康熙。德妃提起来康熙时,言语中也很有些怨怼之意,就从皇上那两个字都透出来。
静嫔跟着拿帕子擦眼泪,然后又道:“娘娘,奴才冒犯了,说句奴才的见解,您这却是有些想左了。当今是您的儿子,哪里还用得着您哭啊求饶啊什么的?奴才大胆说一句,但凡是您稍稍和软些,怕是皇上那边儿,就高兴极了。”
德妃抬头看着静嫔,静嫔又轻声道:“太后,奴才今儿也算是放开了胆子了。就再大胆跟您说道一句——您便是惦记着十四爷,也要想着皇上也是您的儿子……”
一提到十四阿哥,德妃顿时就是一肃。然后她看了看静嫔,又看了看胤祈,便低声道:“我也不瞒妹妹你,如今我心里头烦闷,不想见着皇上,也有些缘故,是为了老十四的。我但凡是一看见老四,就要想起来他俩之间那些龃龉。他们兄弟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好声气说过话的。当真老十四回来了,他可还有什么活头啊!”
她又叹气,道:“说实在的,原先我当真是从来没想过,先皇去了之后,继位的会是老四……我一直都想着,该是老十四……”
静嫔连忙道:“娘娘!这话可是不能说的!先不说那是大行皇帝遗旨,咱们都听着了。单单是为了皇上如今的安稳,您也好歹别说这话。”
德妃点了点头,又盯着胤祈道:“胤祈,我今儿问你句话,你可老实回我。”
胤祈连忙道:“娘娘尽管问,奴才若是有半点打谎的,娘娘拿了奴才的脑袋去。”
德妃便压低声音问道:“那时候,皇上他说的,当真是传位给……老四胤禛的?你们都没有听错?老十四的名儿,念出来和老四的是一样的……”
胤祈看着德妃,方才她还在为了胤禛伤心,这会儿却又希望康熙并没有传位给胤禛,证明是胤禛矫诏……真是让人感慨又不解。
他心里头自然是更加偏向胤禛的,方才对于德妃的那些同情,渐渐地也就淡了。
揖了一礼,胤祈斩钉截铁地道:“先皇临去前,宣召诸皇子,传下口谕,就是要传位与皇上的。说得清清楚楚,是皇四子。”
德妃便有些遗憾,小声道:“老十四和老四,兄弟排行也是相似的……”
胤祈更觉得齿冷,不等德妃问,又道:“那时候先皇对奴才等宣口谕,说的是国语,满洲话,不是汉话。奴才是不会听岔了的。”
顿了顿,胤祈又道:“娘娘怕是被什么人欺瞒了吧?那些个嚼舌根的,当真可恨!见天地传些没有影子的事儿!娘娘是圣明圣母太后,可千万不能被那起子小人娼.妇蒙蔽了!”
德妃顿时便有些恼怒的模样,道:“不说这个了!”
只是说了这样的话,她自己却径自寻思起来,脸上神情越发难看。
静嫔连忙站起来道:“娘娘,他小孩子家,不会说话,直冲了些。娘娘或打或罚,只别跟小孩子置气。急坏了身子,可不是让宫里头大家都惦记着,心里难安?”
胤祈也跟着起身行礼赔罪。
德妃便顺手拍了拍胤祈的头,道:“我也并不是生气了,只是想起来一些个事儿。妹妹你也是知道我的脾气,最心疼的就是我那个小儿子。但凡是有人跟我一提到老十四,我可就慌了神了。如今听胤祈这么一说,怕是真有人拿着我当枪使呢!”
胤祈便眨着眼睛道:“娘娘,奴才冒昧敢问,您却是为什么要为了十四哥慌神呢?外人说些什么,您大可以不必理会呀。如今的形势,十四哥还有什么发愁的?他和皇上才是嫡亲的兄弟呢,有娘娘在,皇上哪能对十四哥不好?”
德妃寻思了好半晌,苦着脸皱眉看向静嫔,叹了口气,道:“有我在?只怕是这时候,许是就要因为我的缘故,让老四记恨上老十四了。”
静嫔之前大约也是听德妃说过些什么的,连忙凑过去安抚道:“娘娘莫说这样的丧气话,您和皇上是血脉至亲,怎么样都是最亲最近的人。皇上又是个孝子,怎么会就说因为娘娘的缘故记恨十四爷?便是先前有些龃龉,这些日子相互扶持,情分自然是日深的。等过了先皇的大丧,约莫必定是就要亲近起来的。”
德妃的面容便有些阴沉起来,低垂着眼睛想了半晌,道:“亲近起来?我瞧着是越发地疏远了!我知道妹妹你是想让我和老四关系和缓起来,可如今瞧着他那模样,我还能有什么法子不成?我这辈子就是不会跟人说软话了。要是想让我去给老四说什么好话,那是不能够!”
静嫔轻声笑道:“娘娘可不是又想得拧了?这哪会让您跟皇上说什么好话软话的?只不过怕是待会儿皇上是要过来请安的?您就撑着病,也见见皇上,皇上也是想念着您呢。再者,顺便说说您长久以来心里的苦处,跟皇上诉诉苦罢了。皇上最是孝顺,哪还能……”
说着,静嫔掩住了口,笑了笑。胤祈心里暗暗赞叹,这话说得好!如此一来,德妃可不是既服了软,又不落了脸面?
德妃便也跟着寻思了一会儿,也笑了笑,又咳嗽起来,胤祈连忙帮着她拍背。咳嗽完了,德妃才叹道:“也罢……今儿还让你们娘儿俩跑来专程替他说好话了,怕是胤祈这小崽子没有那份心,是老四撺掇着他罢?倒是会支使小孩子。”
胤祈连忙做出讶异的模样,张大了眼睛道:“娘娘真是料事如神!”
德妃便有些得意地一笑,道:“老四毕竟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也还知道他一些儿。”
说着,又招招手,让静嫔走近了,拉住了静嫔的手,道:“妹妹你就坐我身边儿,咱们姐妹再说会儿话。让胤祈先回去,瞧着天色也不早了,他怕是肚子里还是空着的。小孩儿不禁饿,我方才就听见那肚子里咕噜的声音了。怕饿坏了他,妹妹你要心疼呢。”
静嫔便笑道:“太后才是更心疼允祈的呢。就让他先回去吧,省得在这儿淘气,让太后心里不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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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留下静嫔,这一举动倒是有些好笑了。她哪里是为了留静嫔说话,怕是为了待会儿胤禛过来,有个人在一边给她壮胆罢了。
他们这对母子,彼此相处艰难得很,倒像是要打仗似的。德妃又是下定了决心,要和胤禛修好的,对于她这么孤拐脾气,高傲心气儿,当真不容易。
所以才留着静嫔在一边儿,帮衬着她,省得再弄得更糟糕。
只是这么一来,胤祈却难免要担心起静嫔来了。掺和到这对母子当中,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像他这样来说几句话,还算是好应付过去;可待会儿若是静嫔直接插.进了胤禛和德妃的母子会面现场,到时候可真是不好把握住自己的言行适宜。
胤祈心里头懊恼得很,若是他自己涉险,他当真是敢的。所谓富贵险中求,不过如此。
可是静嫔……怎么能让她陷入那样的境地?
一边走一边叹气,胤祈出了永和宫的大门,却正瞧见前头齐刷刷地站了好些人。抬头一看,站在正中间最前头的那个,身穿明黄色冬日帝王常服,不是胤禛还能是哪个?
胤祈连忙行礼,口里道:“叩见皇上,皇上万安!”
他垂着头不敢向上看,只听见脚步声和衣裳窸窸窣窣的响动。过了一会儿,才听见胤禛道:“起咯。你怎么在这儿?”
胤祈爬起来,垂手道:“回皇上,奴才今儿瞧见太后咳嗽得厉害,心里头惦记着,就央求着额娘带着奴才过来给太后请个安。”
又过了一会儿,才听见胤禛问道:“太后身子如何?”
胤祈想了想,道:“回皇上,瞧着气色比清早时好些,不过还是咳嗽。太后许是头疼,奴才见她老人家太阳上贴着膏药来着。”
又是一阵沉默和脚步声,然后胤禛道:“你知道你今儿有多不谨慎么?”
胤祈咬紧了牙,不知道胤禛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又该怎么回答。
他不止一次听说过胤禛的粘杆处,雍正的血滴子。从野史当中,戏说当中,穿越之后,又从身边奴才们口中,乃至是兄弟们口中,都听说过,胤禛手上,有着极厉害的间谍组织,情报系统。那么,方才在永和宫里,胤祈和静嫔,跟德妃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已经……
若是如此,胤禛对此,又是什么态度?
此来,胤祈是为了让德妃愿意出席明天胤禛的继位仪式。要知道,历史上德妃是拒绝了参加胤禛灵前继位的典礼,使得雍正的身份面临了一场巨大的危机。连亲生母亲都不承认他继位的合法性,便是有遗诏,也有好些人说那是矫诏,弄得雍正的继位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这算是为了胤禛着想的。只是,胤禛他需要这样的帮忙,这样的好意吗?
他会不会觉得,这是多事?会不会觉得,是打了他的脸,驳了他的面子?
一时间,原本坚定的想法,又动摇了起来,胤祈深吸了一口气,才能使自己平静下来。
再不回答,就是失仪了,胤祈恭声道:“回皇上,奴才知道。今日之事,的确是奴才冒昧了,也逾越了。请皇上降罪。”
胤禛叹气,道:“朕也不是……朕并不怨你今儿做的事情,反倒是……只是,你却是太不谨言了。你如今也有这么大了,原先也是跟着先皇,被他教养了好些年的,怎么就不知道什么当为,什么不当为?那些话,虽说都有道理,可是,不是你一个小阿哥该说的。朕虽说明白你的心意,知道你是好心,可是……那终究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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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委屈
第五十八章 委屈
听胤禛的话音,虽说话是责备的,态度上却也没有生气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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