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司崖只是勾了勾嘴角,二人往前走,看到于莹莹立在前方屋檐下面。瑨璃上前道:“于姑娘一直来这儿,不会让人产生怀疑么?”
“不过来怎么知道你们的计划打算?”于莹莹侧耳听着瑨璃的计划,拳头紧张地捏在一起。“嗯,我知道了。”
沐瑨璃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却始终没说出口,于莹莹很快离去了,看着她的背影,瑨璃道:“怀了身孕又要离开孩子他爹,以后要怎么过日子?”
“你管人家许多,自己的事还顾不过来呢。”霍司崖望着她的眼睛,“出了万涉谷,暂时到嘉风楼去。过个十日八日,再做去别的地方的打算。”
璃点了点头,忽然想起那夜在屋顶上他说的话,因这几天总找不着人,或是见面总找不到说话的机会,此时方道:“霍司崖,你小时候真的抢过我的糖糖圈吃么?”
“想算旧帐?”
“不是啦,只是我对这些事情没有印象。”她望着他,“咱们小时候真的认识,不是你记错,或是认错了人?”
淡淡地。
瑨璃抓抓脑袋,“好吧,就当你说的是对的。都说女大十八变,我肯定也变了许多,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其实你并没有变多少。”霍司崖想起那一日,红缨枪耍得风生水起,有个娇瘦的“公子”在一旁拍掌叫好,霍司崖只看她的侧脸一眼,便愣住——恰好她的钗子掉了,他捡了还给她。她回过头来看着他,脸上顿时出现惊奇的神情。白晰的脸,大大的眼睛,是有些许改变,但是他仍然第一瞬便想到了璃儿。只是那时他不敢确定而已。回嘉风楼查过之后,方能确信无虞,也才知道她的处境——
瑨璃仍是不大相信。天下就小成了这样,走哪儿都能遇到儿时玩伴?
她可一点儿也不能跟他和小泥巴联想起来。虽然对小泥巴的印象已经模糊到只剩下他总穿脏兮兮的,破破烂烂的衣服,脸永远都洗不干净,皮肤似乎被冻了无数年,总是处于皴裂状态——这样的小泥巴,怎么可能与和俊逸无俦,风流倜傥的霍司崖有一星半点关系?这也相差太远了。
“发什么呆呢?”他敲她的头一下。
瑨璃摸摸头顶,干笑:“那你是不是因为我才进的书院?”
“刚开始不是。”
“那是为什么?”她纠缠着问道。
“你的好奇心真不小。”他微微笑。他笑起来的样子很温暖,和平时冰冷冷的模样一点都不同。“刚开始只是去收拾程川。”
“程川,”瑨璃思索了会儿方才有了印象,“就是那个被我踢了屁股的家伙。”
霍司崖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禁也笑了。见到她爹和姐姐还活着,她才能笑得如此开心灿烂吧。瑨璃自言自语道:“后来是因为遇到我这个旧相识,又看我比小时候长得漂亮了,一时动了色心,就留下来了,是不是?”
霍司崖嘴角抽搐两下,拂袖而去,瑨璃追在后面:“哎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呀,要走难道不会和我说声么?喂,小泥巴!”
霍司崖没吭声,只是他的脸上,有笑意深浓。
回屋子收拾准备离开的东西,沐瑨瑜坐在床边拽着裙角,道:“不知为何今天心里有点不安。”
瑨璃道:“一定是在这里呆太久了,现在总算可以离开,太过高兴的缘故。”
“我也不知道,”瑨瑜按着胸口,“心跳太快,有些儿喘不过气来了。”
“那你去外头走走,空气新鲜一些,应该能感到好些儿。”
瑨瑜拉着她的手,“我们俩来说说话。”
绿萝在一旁将衣服都放进包袱,再将包袱束起,“你们姐妹感情真好。”
瑨瑜与瑨璃互望一眼,微微笑了。二人凑在一起低声说话,好一会儿,瑨璃方才问她:“不那么气喘了吧。”
瑨瑜点了点头,瑨璃拍着她的手道:“姐姐,离开了这里,我们就跟霍司崖去嘉风楼,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别想着自己一个人去外头过日子。一个女子在外面谋生有多不容易我们明白的。好不好,好不好?”带一点撒娇,轻轻地推着瑨瑜。
瑨瑜笑道:“霍司崖是你自己挑的人,你跟着他是自然的。我们什么也不是,跟着做什么?”
瑨璃把脸儿一红,推她道:“我看嘉风楼里人品好的大有人在,到时挑一个给你做女婿就是了。”
绿萝看着她俩哈哈大笑,不由心酸。人人都有亲人,哪儿像她,孤单飘泊地。原以为和他们家小姐从小一起长大,能够伴她终老的,谁知她进宫,却并不乐意带上自己——如果不是赖定了沐瑨璃,她还不知要在京城流浪到什么时候。她对瑨璃心怀感激,所以这一路尽心尽力地照料着他们。
下午他们一行人到前厅,准备离去。谷靖的模样很是冷淡,“我们不相送了。你们且自便。”
他们正要走,突的一个清脆的声音唤道:“慢着。”
正是于莹莹。谷靖有些意外地看于莹莹走过来,柔声道:“不在屋子里歇着,出来做什么?”
“我送他们出去,顺便在蝶花谷走走。”
谷靖的眼里闪过一丝怪异:“有别的弟子相送就好,你何必操这份心。”
于莹莹把脸一撇:“我就要出去!天天闷在屋子里坐牢似的,现在还不肯让人出去走走么?!”
谷靖见她动怒,忙柔声道:“好,好,既如此,我也陪你一起走走便是。”
于莹莹瞪他道:“不要你陪。我自己去。”
“你现在有了身孕,自然需要有人在身边照料。”谷靖不理会她,扶着她的手便走出去。
于莹莹生气地甩开手,“我自己去,不要你陪。”
谷靖看起来很好脾气的模样,一点都不着恼。瑨璃不由想,不知谷靖是真心爱于莹莹的,还是只是因为她有了身孕——想必没有那么爱吧?当时知道于莹莹在嘉风楼手里的时候,他仍然和霍司崖他们动了手,如果不是谷老太太出来,想必现在又是另外的光景了。
一行人各怀心思。瑨璃一手挽着瑨瑜,一手挽沐易。出了屋宇,一股芳香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和他们所住的那个地方空气又大不一样,只觉得更加清甜润肺。她寻思着一会儿要怎么样才能把于莹莹救走。
谷靖扶着于莹莹在后面走,瑨璃想回头去看一看形势的,可是又不敢。如果被谷靖看破了计划就不好了。
眼见已经到达谷口,谷靖道:“好了,莹莹,我们就送到这里吧。”
他们回转过身来,霍司崖面无表情地道:“告辞。”
………【第十九章 轰然作响】………
他们做势要走,于莹莹怕他们真的一走了之,不免有些着急地往前走了两步。众人只觉得一阵清风滑过,突的平地炸开一阵烟雾,万涉谷的弟子顿时大乱,嘉风楼的人并江天昊早听霍司崖的安排,趁乱把瑨璃,瑨瑜和沐易带走了。霍司崖在烟雾中一把抓住于莹莹的手腕,事先与她打过招呼,所以她并不反抗,霍司崖正欲带她走,于莹莹只觉得另一只手手腕被人紧紧扣住,听到谷靖喝道:“霍司崖,你做什么?!”
转眼间两个身形纠缠在一起,各执着于莹莹手腕不放开。只听得拳打脚踢的声音,于莹莹被拉着转来转去,不由睁开眼睛,顿时被烟雾弹薰得眼泪长流。“你们别打了!”
霍司崖和谷靖忙着交手,一边牵制着她跳出烟雾***,不由三个人都被辣得忍不住闭眼。
谷靖道:“霍司崖,你别太小人!既然已经说好用莹莹换你们安全离谷,为何出尔反尔?”
“不是我出尔反尔,而是你太没魅力,留不住她。”霍司崖冷冷地道。
谷靖大赅,看了一眼于莹莹,眼里是质疑。
于莹莹被烟雾弹熏得泪水长流,直甩着谷靖的手说:“你放开我,我不想再呆在万涉谷。我要离开这儿!”
“你已经怀了我的孩儿,还想上哪儿去?”谷靖忍不住吼道。
于莹莹咳了两声,实在被这烟雾弹薰得受不了,谷靖将她拉回去,霍司崖又将她扯回来,既然是璃儿交待他要把于莹莹带走,那么他会尽力。
谷靖道:“霍司崖,你存心和我扛上了是不是?”
人身形翩飞,转眼间又过了十来招。霍司崖自知谷靖内力深厚,一时之间也难分高下,心里想着,既然带不出去于莹莹,那么算了——他要尽快离开赶去与瑨璃汇合,否则一会儿万涉谷的弟子围上来,想要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松开于莹莹的手,于莹莹是个心智极聪惠的女子,知道他放手意味着什么,顿时哭道:“霍公子,求求你带我走。”
谷靖听了这话,五肺好似被火点着了一般,顿时一阵怒火。这个怀了他骨血的女人,竟求别的男人带她走?莫非她和霍司崖之间有奸情不成?顿时扬手就给她一耳光,“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于莹莹被打得一个趄趔,摔到地上。只觉得眼前星星乱闪,脸上火辣作痛。原就对谷靖毫无感情,此番被他打耳光,更加意冷心灰,她回过头来狠狠地看着谷靖,眼神像锐利的刀子,似是要把他千刀万剐一般。霍司崖不禁震憾,只有极度恨一个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罢?突然听得叮得一声,于莹莹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匕首,竟准备抹脖子自尽。
霍司崖运起全身功力,极速冲向她,一只手拍开她的匕首,另一只的则握住她的手腕,飞快地腾空几步,将想要来追的谷靖甩到了身后。他心无旁鹜只顾疾奔,直至谷靖的声音由强变弱,直至再也听不到,他方才停下来。因为提着于莹莹极速地用轻功奔跑,这一趟下来竟感到胸口闷痛,他停下来,咳了一咳。
于莹莹一脸颓然,霍司崖道:“你出了万涉谷,准备往哪里去?”
“你带我去嘉风楼。”她哀求地看着他。
“不可能。”他冷冷地拒绝,“嘉风楼不是谁都可以去的。”
“你既然救了我,就好人做到底不行么,”她咬着嘴唇,“我逃出万涉谷,如果不去嘉风楼的话肯定会被谷靖捉回去的。回到他身边我还不如死。你刚刚也就不必费心思救我了。”
霍司崖毫无感情地看着她,又听到她说:“沐姑娘如果在这儿,绝对不会见死不救。”
他的心蓦地一动。于莹莹是个颇会察言观色的人,不过一天功夫,她已经知道什么是他的软肋了。思索了会儿,方道:“好。但是你只能在嘉风楼呆几日,我并不准备长期把你藏在那儿。”
“嗯。”
沐瑨璃一行人被霍司崖的手下带到一处地方,那里停了几匹马以备用。沐易与沐瑨瑜虽大伤初愈,经不起车马劳顿,但此时离开这里才是当务之极,少不得疲累些,等到了嘉风楼再好好休养。
行到一片大林子时,不知为何马儿都扬蹄嘶啼不肯再跑。江天昊拉缰绳道:“一股不大寻常的味儿。兄弟,还有别的路可走么?”
那位嘉风楼的弟子摇头道:“只有这里走最快最安全了。而且再折回去也不现实,若是万涉谷的人追来,咱们讨不了好处。”
瑨璃说道:“既是如此,还是往前罢。莫非前面有什么猛兽,所以马儿不敢过去?”
“没有,我看过了。想必是天冷马儿惫懒了。”那弟子挥了挥马鞭,催着马前行。
江天昊不知道为何总感到不安,走到那个林子里,只觉得头顶上的树木都格外阴冷,天地静得叫人发慌。马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突然之间,江天昊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几乎是毫不思索的,他和沐易同时反应过来,使出所有的力气将瑨璃,瑨瑜推了出去。因为她俩一匹马。江天昊又猛得将绿萝也推了出去,就在瑨璃他们落地的一瞬间,一声轰响猛然爆炸,整片林子,顿时烟尘滚滚,火苗四窜。
昨日传出消息命嘉风楼的人在这附近准备了两匹马,不知他们藏在哪里。霍司崖正在寻找,突然听到远处有砰得一声炸响,两个人顿时都呆住了,于莹莹疑惑:“怎么回事?”
霍司崖心却提了起来,更加加快了脚下的速度。终于在一个隐蔽的草棚下发现两匹被拴住的马,霍司崖也不问她是不是会骑马,就飞快地驾马冲了出去,于莹莹不问也知道他在急什么。那声轰然炸响,分明是火药爆炸的声音,沐姑娘他们刚走不远,万一遇到那爆炸,那么……她的眉也禁不住紧紧锁了起来。
只见霍司崖白色衣服飘飞,明明是一样脚力的马儿,却已经渐渐与她拉远了距离。于莹莹只能吃力地挥鞭尽量赶上,时不时回头看看是否有万涉谷的人追来。
想到以后再也不用回到那恶梦一样的地方,连呼吸都觉得畅快了许多。在渐渐接近霍司崖的时候,马儿突然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不再往前跑了,于莹莹挥了好几鞭子才让它挪动几下脚步。
不远的前方,烟雾迷漫。霍司崖风一样冲进雾堆,迫切地寻找熟悉的身影。几匹断了的马腿,血肉模糊地摊在地上,再往前,破碎的衣服,破碎的人。
他的心蓦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有些不敢上前了。倒是于莹莹先走了过去。霍司崖深呼吸一口气,把她拽回来,“别进去,不知火药炸完了没有。要是踩进去爆炸,我们可就没命了。”
于莹莹往后退了几步。
霍司崖观察着形势,胸口起伏地有点大。眯了眯眼,方才朝旁边走去,却见四周环山,因为这个爆炸,有些许石头滚落了下来。他沿着周边找了一圈,突然听到于莹莹叫道:“霍公子,这里!”
霍司崖的心差点要飞扑出来,生怕她补上一句:“沐姑娘,死了。”
他不知道原来他也会如此害怕。流星迈步到到于莹莹身边,发现她正在探草丛间一个女子的鼻息,正是沐瑨璃。
飞奔到她身旁将她扶起,直到确定她没事,一颗心方才重重落下。仔细检查她,并没有大碍,只是脸上沾了尘土,灰扑扑的,不知是不是撞到了头而导致昏迷。于莹莹四处看,不久道:“绿萝姑娘在这里。”
“还活着么?”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霍司崖放心少许,将瑨璃抱起,放到一旁的草地,再到那浓密的烟雾之中。于莹莹叫他:“不是说怕火药还会炸完么?”
霍司崖不语,只在那残骸之中,寻找一点点他们生还的可能。他的属下,江天昊,沐易……其状惨不忍睹。在确认他们的动脉没有丝毫跳动之后,他背过身去,眉已深深打结,眼里有着哀恸。如果瑨璃醒来看到这一切,她要如何接受……话说回来,他们明明在一起,为何只有她与绿萝在远处的草地上呢?!
一时之间也来不及多想,远方有马蹄声踢踏,霍司崖恐怕有追兵来袭,立刻抱着瑨璃上马,又将绿萝抱到于莹莹那匹马,用绳子捆了,和于莹莹道:“走。”
心里阵阵苦涩难受,与江天昊这么一路伴随,多少已有感情,实在情况所迫才不能将他们好好安置。不知怎么着,才前行不过一里路便下起大雪,瑨璃在霍司崖怀里安静地昏迷,仿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十章 齐来抛散】………
眼见天寒地冻,雪又下得大,马儿逐渐走不动了。霍司崖和于莹莹狼狈地将两个昏迷的女子弄到半坡上的一个茅草屋,也顾不得里面脏臭无比,想着先躲过这场雪再说。
于莹莹到底是有身孕的人,这一番下来,已感一些不适,忙坐到旁边歇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