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中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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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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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怎么样?”杰拉德脸上现出迷惑不解的神情。“哦,”他接着说,“我不知道。我唯一能够告诉你的是,上次见到她时她给了我一记耳光。”
  “一记耳光!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
  “真的!什么时候?”
  “就是水上聚会那天晚上——迪安娜淹死的那天。戈珍往山上赶牛,我追她,记起来了吗?”
  “对,想起来了。可她为什么要打你耳光呢?我想不是你愿意要她打的吧?”
  “我?不,我说不清。我不过说了一句追赶那些高原公牛是件危险的事儿,确实是这样的嘛。她变了脸,说:‘我觉得你以为我怕你,怕你的牛,是吗?’我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她就照我脸上打了一巴掌。“
  伯金笑了,似乎感到满足。杰拉德不解地看看他,然后也笑了,说:
  “当时我可没笑,真的。我这辈子从未受到过这样的打击。”
  “那你发火了吗?”
  “发火?我是发火了。我差点杀了她。”
  “哼!”伯金说,“可怜的戈珍,她这样失态会后悔不堪的!”
  他十分高兴。
  “后悔不堪?”杰拉德饶有兴趣地问。
  两个人都诡秘地笑了。
  “会的,一旦她发现自己那么自负,她会痛苦的。”
  “她自负吗?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呢?我肯定这不必要,也不合乎情理。”
  “我以为这是一时冲动。”
  “是啊,可你如何解释这种一时的冲动呢?我并没伤害她呀。”
  伯金摇摇头。
  “我觉得,她突然变成了一个悍妇。”
  “哦,”杰拉德说,“我宁可说是奥利诺科①。”
  ……………………
  ①在英语中“悍妇”与“亚马逊河”是同一个词,亚马逊河是横贯南美的世界第一大河,奥利诺科河是南美另一大河。
  两个人都为这个不高明的玩笑感到好笑。杰拉德正在想戈珍说的那句话,她说她也可以最后打他一拳。可他没有对伯金讲这事。
  “你对她这样做很反感吗?”伯金问。
  “不反感,我才不在乎呢。”他沉默了一会又笑道,“不,我倒要看个究竟,就这些。打那以后她似乎感到点儿负疚。”
  “是吗?可你们从那晚以后没再见过面呢?”
  杰拉德的脸阴沉了下来。
  “是的,”他说,“我们曾——你可以想象自从出了事以后我们的境况。”
  “是啊,慢慢平静下来了吧?”
  “我不知道,这当然是一个打击。可我不相信母亲对此忧心忡忡,我真地不相信她会注意这事儿。可笑的是,她曾是个一心扑在孩子身上的母亲,那时什么都不算数,她心中什么都没有,只有孩子。现在可好,她对孩子们一点都不理会,似乎他们都是些仆人。”
  “是吗?你为此感到很伤脑筋吧?”
  “这是个打击。可我对此感受并不很深,真的。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同。我们反正都得死去,死跟不死之间并没有多大区别。我几乎不怎么悲哀,这你知道的。这只能让我感到寒战,我对此说不太清。”
  “你认为你死不死都无所谓吗?”伯金问。
  杰拉德用一双蓝色的眼睛看着伯金,那蓝蓝的眼睛真象闪着蓝光的武器。他感到很尴尬,但又觉得无所谓。其实他很怕,非常怕。
  “嗨,”他说,“我才不想死呢,我为什么要死呢?不过我从不在乎。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并不紧迫,压根儿吸引不了我,这你知道的。”
  “我对此一点都不怕。”伯金说,“不,似乎真得谈不上什么死不死的,真奇怪,它并非与我无关,它只象一个普通的明天一样。”
  杰拉德凝视着伯金,两个人的目光相遇了,双方都心照不宣。
  杰拉德眯起眼睛漠然、肆无忌惮地看着伯金,然后目光停留在空中的某一点上,目光很锐利,但他什么也没看。
  “如果说死亡不是人生的终点,”他声音显得很古怪、难解、冷漠,“那是什么呢?”听他的话音,他似乎暴露了自己的想法。
  “是什么?”伯金重复道。接下来的沉默颇具讽刺意味。
  “内在的东西死了以后,还有一段很长的路程要走,然后我们才会消失。”伯金说。
  “是有一段很长的路,”杰拉德说,“可那是什么样的路呢?”他似乎要迫使另一个人说出什么来,他自以为比别人懂得多。
  “就是堕落的下坡路——神秘的宇宙堕落之路。纯粹的堕落之路是很长的,路上有许多阶段。我们死后还可以活很久,不断地退化。”
  杰拉德脸上挂着微笑听伯金说话,那情态表明他比伯金懂得多,似乎他的知识更直接、更是亲身体验的,而伯金的知识不过是经过观察得出的推论,尽管接近要害,但并没打中要害。但他不想暴露自己的内心世界。如果伯金能够触到他的秘密就随他去,他杰拉德是不会帮助他的。杰拉德要最终暴个冷门。
  “当然了,”他突然变了一种语调说。“我父亲对此感触最深,这会让他完蛋的。对他来说世界已崩溃了。他现在唯一关心的是温妮——他说什么也要拯救她。他说非送她进学校不可,可她不听话,这样他就办不到了,当然,她太古怪了点儿。我们大家对生都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我们毫无办法,可我们又无法生活得和谐起来。很奇怪,这是一个家族的衰败。”
  “不应该送她去学校嘛。”伯金说,此时他有了新主意。
  “不应该?为什么?”
  “她是个奇怪的孩子,她有她的特异之处,比你更特殊些。我认为,特殊的孩子就不应该往学校里送。往学校送的都是些稍逊色的、普通孩子,我就是这么看的。”
  “我的看法恰恰相反。我认为如果她离开家跟其他孩子在一起会使她变得更正常些。”
  “可她不会跟那些人打成一片,你看着吧。你从没有真正与人为伍,对吗?而她则连装样儿都不会,更不会与人为伍。她高傲、孤独,天生来不合群儿。既然她爱独往独来,你干吗要让她合群儿呢?”
  “我并不想让她怎么样。我不过认为上学校对她有好处。”
  “上学对你有过好处吗?”
  杰拉德听到这话,眼睛眯了起来,样子很难看。学校对他来说曾是一大折磨。可他从未提出过疑问:一个人是否应该从头至尾忍受这种折磨。他似乎相信用驯服和折磨的手段可以达到教育的目的。
  “我曾恨过学校,可现在我可以看得出学校的必要性,”他说,“学校教育让我同别人处得和谐了点——的确,如果你跟别人处不好你就无法生存。”
  “那,”伯金说,“我可以说,如果你不跟别人彻底脱离关系你就无法生存。如果你想冲破这种关系,你就别想走进那个圈子。温妮有一种特殊的天性,对这些有特殊天性的人,你应该给其一个特殊的世界。”
  “是啊,可你那个特殊世界在哪儿呢?”
  “创造一个嘛。不是削足适履而是让世界适应你。事实上,两个特殊人物就构成一个世界。你和我,我们构成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你并不想要你妹夫们那样的世界,这正是你的特殊价值所在。你想变得循规蹈矩,变得平平常常吗?这是撒谎。你其实要自由,要出人头地,在一个自由的不凡的世界里出人头地。”
  杰拉德微妙地看着伯金。可他永远不会公开承认他的感受。在某一方面他比伯金懂得多,就是为了这一点,他才给予伯金以柔情的爱,似乎伯金年少,幼稚,还象个孩子,聪明得惊人但又天真得无可救药。
  “可是如果你觉得我是个畸型人你可就太庸俗了。”伯金一针见血地说。
  “畸型人!”杰拉德吃惊地叫道。随之他的脸色舒朗了,变得清纯,就象一朵花蕾绽开一般。“不,我从未把你当成畸型人。”他看着伯金,那目光令伯金难以理解。“我觉得,”杰拉德接着说,“你总让人捉摸不透,也许你自己就无法相信自己。反正我从来拿不准你的想法。你一转身就可以改变思想,似乎你没有头脑似的。”
  他一双锋利的目光直视伯金。伯金很是惊讶。他觉得他有世人都有的头脑。他目瞪口呆了。杰拉德看出伯金的眼睛是那么迷人,这年轻、率直的目光让他着迷得很,他不禁为自己以前不信任伯金感到深深的懊悔。他知道伯金可以没有他这个朋友,他会忘记他,没有什么痛苦地忘记他,杰拉德意识到这一点,但又难以置信:这年轻人何以如此象个动物一样超然,这般自然?这几乎有点虚伪,象谎言,是的,常有这回事,伯金谈起什么来都那么深奥、那么煞有介事。
  而此时伯金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儿。他突然发现自己面临着另一个问题——爱和两个男人之间永恒的联系问题。这当然是个必要的问题——他一生中心里都有这个问题——纯粹、完全地爱一个男人。当然他一直是爱杰拉德的,可他又不愿承认它。
  他躺在床上思忖着,杰拉德坐在旁边沉思着。两个人都各自想自己的心事。
  “你知道吗,古时候德国的骑士习惯宣誓结成血谊兄弟的。”他对杰拉德说,眼里闪动着幸福的光芒,这眼神是原先所没有的。
  “在胳膊上割一个小口子,伤口与伤口磨擦,相互交流血液?”杰拉德问。
  “是的,还要宣誓相互忠诚,一生中都是一个血统。咱们也该这么做。不过不用割伤口,这种做法太陈旧了。我们应该宣誓相爱,你和我,明明白白地,彻底地,永远地,永不违约。”
  他看着杰拉德,目光清澈,透着幸福之光。杰拉德俯视着他,深深受到他的吸引,他甚至不相信、厌恶伯金的吸引力。
  “咱们哪天也宣誓吧,好吗?”伯金请求道,“咱们宣誓站在同一立场上,相互忠诚——彻底地,完全相互奉献,永不再索回。
  伯金绞尽脑汁力图表达自己的思想,可杰拉德并不怎么听他的。他脸上挂着一种快意。他很得意,但他掩饰着,他退却了。
  “咱们哪天宣誓好吗?”伯金向杰拉德伸出手说。
  杰拉德触摸了一下伸过来的那只活生生的手,似乎害怕地缩了回去。
  “等我更好地理解了再宣誓不好吗?”他寻着借口说。
  伯金看着他,心中感到极大的失望,或许此时他蔑视杰拉德了。
  “可以,”他说,“以后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的想法。你知道我的意思吗?这不是什么感情冲动的胡说。这是超越人性的联合,可以自由选择。”
  他们都沉默了。伯金一直看着杰拉德。现在似乎看到的不是肉体的、有生命的杰拉德,那个杰拉德是司空见惯的,他很喜欢那个杰拉德,而是作为人的杰拉德,整个儿的人,似乎杰拉德的命运已经被宣判了,他受着命运的制约。杰拉德身上的这种宿命感总会在激情的接触之后压倒伯金,让伯金感到厌倦从而蔑视他、似乎杰拉德只有一种生存的形式,一种知识,一种行动,他命中注定是个只有一知半解的人,可他自己却觉得自己很完美。就是杰拉德的这种局限性让伯金厌倦,杰拉德抱残守缺,永远也不会真正快乐地飞离自我。他有点象偏执狂,自身有一种障碍物。
  一时间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伯金语调轻松起来,语气无所加重地说:
  “你不能为温妮弗莱德找一个好的家庭教师吗?找一个不平凡的人物做她的老师。”
  “赫麦妮·罗迪斯建议请戈珍来教她绘画和雕刻泥塑。温妮在泥塑方面聪明得惊人,这你知道的。赫麦妮说她是个艺术家。”杰拉德语调象往常一样快活,似乎刚才没有发生什么了不起的事。可伯金的态度却处处让人想起刚才的事。
  “是吗!我还不知道呢。哦,那好,如果戈珍愿意教她,那可太好了,再没比这更好的了,温妮成为艺术家就好。戈珍就是个艺术家。每个真正的艺术家都能拯救别人。”
  “一般来说,她们总是处不好。”
  “或许是吧。可是,只有艺术家才能为别的艺术家创造一个适于生存的世界。如果你能为温妮弗莱德安排一个这样的世界,那就太好了。
  “你觉得戈珍不会来教她吗?”
  “我不知道。戈珍很有自己的见解。开价低了她是不会干的。如果她干,很快也会辞掉不干的。所以我不知道她是否会降尊来这儿执教,特别是来贝多弗当私人教师。可是还非得这样不可。温妮弗莱德禀性跟别人不同。如果你能让她变得自信,那可再好不过了。她永远也过不惯普通人的生活。让你过你也会觉得困难的,而她比你更有甚之,不知难多少倍。很难想象如果她寻找不到表达方式,寻找不到自我完善的途径她的生活将会怎样。你可以明白,命运将会把单纯的生活引向何方。你可以明白婚姻有多少可信的程度——看看你自己的母亲就知道了。”
  “你认为我母亲反常吗?”
  “不!我觉得她不过是需要更多的东西,或是需要与普通生活不同的东西。得不到这些,她就变得不正常了,或许是这样吧。”
  “可她养了一群不肖的儿女。”杰拉德阴郁地说。
  “跟我们其余的人一样,都是不肖的儿女。”伯金说,“最正常的人有着最见不得人的自我,个个儿如此。”
  “有时我觉得活着就是一种诅咒。”杰拉德突然用一种苍白的愤然口吻说。
  “对,”伯金说,“何尝不是这样!活着是一种诅咒,什么时候都是如此,只能是一种诅咒,常常诅咒得有滋有味儿的,真是这样。”
  “并不象你想象的那么有滋味儿。”杰拉德看看伯金,那表情显得他内心很贫困。
  他们沉默着,各想各的心事。
  “我不明白她何以认为在小学教书与来家里教温妮有什么不同。”杰拉德说。
  “它们的不同就是公与私。今日唯一上等的事是公事,人们都愿意为公共事业效力,可是要做一个私人教师嘛——”
  “我不会愿意干的——”
  “对呀!戈珍很可能也这么想。”
  杰拉德思忖了片刻说:
  “不管怎么说,我父亲是不会让她感觉自己是私人教师的。父亲会感到惊奇,并会对她感恩戴德的。”
  “他应该这样。你们都应该这样。你以为你光有钱就可以雇佣戈珍·布朗温这样的女人吗?她同你们是平等的,或许比你们还优越。”
  “是吗?”
  “是的,如果你没有勇气承认这一点,我希望她别管你的事。”
  “无论如何,”杰拉德说,“如果她跟我平等,我希望她别当教师,一般来说,教师是不会与我平等的。”
  “我也是这么想,去他们的吧。可是,难道因为我教书我就是教师,我布道我就是牧师吗?”
  杰拉德笑了。在这方面他总感到不自在。他并不要求社会地位的优越,他也不以内在的个性优越自居,因为他从不把自己的价值尺度建立在纯粹的存在上。为此,他总对心照不宣的社会地位表示怀疑。现在伯金要他承认人与人之间内在的不同,可他并无承认之意。这样做是与他的名誉和原则相悖的。他站起身来要走。
  “我快把我的公务忘了。”他笑道。
  “我早该提醒你的。”伯金笑着调侃道。
  “我知道你会这样说的。”杰拉德不自在地笑道。
  “是吗?”
  “是的,卢伯特。我们可不能都象你那样啊,否则我们就都陷入困境了。当我超越了这个世界时,我将蔑视一切商业。”
  “当然,我们现在并不是陷在困境中。”伯金嘲弄地说。
  “并不象你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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