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红河岸)权谋
作者:墨荆
神殿中的鞭打
神殿深深。
十几支火炬放置在石墙支架上,浸着油的粗麻布条缠在火炬头上,因为燃烧而散发着淡淡的烟气。这一间房间在火焰的光芒下被照得极亮,而在这样的强光之下,整个房间的一切几乎纤毫毕现。
比如说,被带着锈的镣铐挂在石墙之前,身无寸缕,垂着头喘息的金发少年。
少年有着优美如豹的线条,健康的蜜色肌肤,俊美深邃的五官,整个人都充满属于蓬勃的生命力。只是此时,他微微皱起的眉和绷紧了的肌肉泄露了他的痛苦。
“怎么,这样就受不了了?”带着轻蔑口气的话语,从站在少年面前,执鞭的青年的口中发出。他金发碧眼,皮肤白皙,是明显的北国之人的相貌。而与少年不着寸缕截然相反的是他的衣着。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斗篷,只露出头和手,连长长的金发也被放在斗篷内,只有几缕调皮的滑出斗篷,闪耀着连黄金都不如的光芒。
“嗯?拉姆瑟斯。”青年哼出一个鼻音,刻意的拖长让这个音显得多了几分讥讽。他天空一样颜色的眼眸中,映出少年因为痛苦而流下的汗滴。
一滴带着咸味的液体,从少年的脖颈往下滑落。在锁骨处稍作逗留,似乎眷恋着那一块肌肤,然而它很快就被其他落下的汗珠挤开,才恋恋不舍地继续滑下,在少年坚实的胸膛上流淌。然后它遇到了一道沟壑,那是一道狰狞地张着口的血红色伤口。被残忍撕裂的创口露出肌肤皮肉的纹理被凝固的血液掩盖,此时,这道伤口已经没有继续流血了。只是那被特制的鞭子鞭笞出的伤口,却难以愈合。那滴汗珠在伤口边缘停留了一刻,然后终于一骨碌滑进这道伤口。那一刹,少年——拉姆瑟斯全身一颤,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却又很快平息。
除了粗重一些的呼吸,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刚才曾经承受了惊人的疼痛。
几息之后,拉姆瑟斯抬起了头,而沾在他发梢的晶莹汗珠随之落下好几滴,在地面上留下几团湿润的阴影。而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人们才会发现,这个少年竟然有着一双异色的瞳眸,妖异诡秘。
金银妖瞳的拉姆瑟斯,出身于大贵族家庭。其家族世代军人,在军方有着不凡的影响力。即使是法老这样尊贵的身份,也说不得要给他几分面子。然而此刻,他却在这神殿中被人鞭笞。
拉姆瑟斯和青年对视片刻,竟然强挤出了一丝调侃意味甚重的笑容,然后他开口,用因为被鞭打而变得喑哑的声音回应青年:“既然是乌鲁西这样的美人予以的恩赐,我怎么会受不了呢?”在说出“恩赐”这个词的时候,他的语调微妙,生生把这个词说出了几分暧昧的感觉。
而这样的回答很明显激怒了乌鲁西,然而他即使愤怒,表情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那一双澄净天蓝的眼眸的色彩,似乎暗了一些。
然后他笑,嘴角微微上扬,眼帘稍稍垂下,表情一派的温和光明,就好像是在旁人眼中那个圣洁温柔的神官,宽容大度,决不会把别人的冒犯放在心上。
只是,乌鲁西这样的表情反倒让拉姆瑟斯紧张了起来。拉姆瑟斯究竟比起别人更加了解面前的青年,如果乌鲁西沉了脸,那多半只是他刻意做出的表象,摆出这样表情的他,才是真正的愤怒至极。不过在拉姆瑟斯看来,这样真实的样子,倒是让他觉得自己更加贴近了乌鲁西真正的一面。不过他把乌鲁西惹到这个样子,接下来要让对方解气,他恐怕要吃点苦头了。不过想想,整个底比斯城、不,整个埃及恐怕都没有人可以像自己这样影响乌鲁西的情绪吧?这么想着,拉姆瑟斯又有些自得。
乌鲁西可不会管拉姆瑟斯在想些什么,这段时间他算是受够了这个混账家伙,如今既然已经算是得罪了拉姆瑟斯,那么他再做过一点又何妨?
他已经忍够了!从莫名其妙变成这个叫做乌鲁西的人开始……那些屈辱,那些肮脏,以他的骄傲怎么忍受得了?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之前的一顿鞭笞,多少让乌鲁西出了点气,此时他上下打量拉姆瑟斯片刻,眼睛眯起,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然后他上前几步,抬起没有拿着鞭子的左手,食指指尖轻轻点在拉姆瑟斯锁骨部分。
鞭笞带来的大量失血让拉姆瑟斯的体温有些偏低,加上他身上未着寸缕,失去了保温之后身上的温度更是显得有些凉了,与之相反的是乌鲁西,亲自动手鞭打对方消耗了体力,而厚重的黑袍包裹全身让他感觉微热。
所以,当乌鲁西的指尖点在了拉姆瑟斯的锁骨上时,无论是拉姆瑟斯还是他自己,都有种异样的感觉。一冷一热的接触给人以强烈的落差感,拉姆瑟斯身体的某个部位更是因为这种微小却奇异的刺激而产生了反应。
拉姆瑟斯没有穿衣服,所以乌鲁西并没有忽视对方的反应,对此他甚至兴不起多一点的愤怒。毕竟从一开始,这个人就已经摆明了他对自己的想法。真是肮脏龌龊至极……
这么想着的他只是一扬手,响亮的一巴掌直接打偏了拉姆瑟斯的脸。
他果然生气了。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拉姆瑟斯却只是这么云淡风轻地想着,已经做好了迎接之后乌鲁西的报复的心理准备。
他听到了乌鲁西从喉间发出的似乎愉悦的低低笑声,伴随的是轻轻覆盖在他胸膛上的手——那只手就像所有神官的手一样,细腻光滑,保养得很好,没有茧子也没有疤痕,和自己因为练习剑术而粗糙的手完全不一样。放在自己胸膛上让他产生了某些瑰丽的遐想,然而他却知道,那些迷幻的景象是不会出现的,至少在现在,不可能。
那只手在他胸膛上抚触,温柔的暧昧的,然后它似乎是在不经意之间从那网布的伤口上轻轻拂过,因为力道太轻,甚至没有什么痛感,在这样的抚触之下,拉姆瑟斯几乎是下意识地放松了身体,陷入一种温软舒适的感觉中去。
然而下一刻,修长的五指在那些密布的伤口上狠狠一按!拉姆瑟斯的身体条件反射地弹动一下,却因为镣铐的原因无法大幅度地动弹。
一口凉气被拉姆瑟斯倒吸进口,他不由赞叹乌鲁西折磨人的本事了得,凭借简单的抚触先让自己放松下来,接下来的那一按,就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痛苦,至少因为刚才那阵痛感,拉姆瑟斯之前已经觉醒的部位又萎靡不振了。
从鼻端哼出不屑的一声,乌鲁西斜眼瞥了一下拉姆瑟斯腰部以下的部位,缓缓开口:“这,不就安分了吗?”缓慢的语速中含着威胁,阴阴的。
那一按,让拉姆瑟斯胸口的诸多伤口又一次崩裂了,原本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中缓缓渗出艳红血液,沿着伤口向下滴落。痛是很痛,但拉姆瑟斯怎么会输阵?他强自压抑下疼痛的感觉,还是摆出一副轻松的表情,反驳着乌鲁西:“安分也不过是一时的,有你在这儿,它怎么可能一直安分?”一边说话,他的眼睛还一边扫视着乌鲁西,即使对方穿着笼罩了全身的斗篷,他表现得却像对方和自己一样不着寸缕,眼神里带着一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乌鲁西立刻反应过来拉姆瑟斯的意思,此时几乎是恨不得把这个混账东西杀了了事,但是终究他知道拉姆瑟斯和他家族的地位,鞭笞倒还有回环的余地,如果自己把对方杀了,那就真的不可收拾了。拉姆瑟斯的命倒还也罢,真正重要的是,他必须借助埃及的力量,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也是如此在这之前他才会一再容忍拉姆瑟斯,这一次的鞭笞已经是忍无可忍之下的行为了。
心下暗恨,知道自己不能真把拉姆瑟斯怎么样,乌鲁西却明白自己的目标也不是旁人想象得到的,所以要想吓拉姆瑟斯一吓到还是可以的。
如此决定,他便又一次扬起温柔的笑容,平静地说:“不然,我把它切了,它就会永远都安分了。你觉得这样,如何?”
当乌鲁西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拉姆瑟斯惊诧了,他凝视着乌鲁西的脸,却不知道乌鲁西到底是真心还是做戏。他表现得太平静,看不出内心是什么想法。
拉姆瑟斯自认是了解乌鲁西的,即使他一直是以谦和隐忍的态度出现在众人面前,拉姆瑟斯却明确地知道乌鲁西骨子里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这段时间自己着实是逼得太紧,竟让乌鲁西打碎了他的面具,乃至在今天直接鞭笞了自己,难道自己真的做过了,竟然乌鲁西生出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想法?
不,不对,虽然并不清楚乌鲁西曾经的事情,但是拉姆瑟斯知道乌鲁西应该隐藏了一个很重要的秘密,他为了那个秘密绝对不会轻易做出不理智的行为,鞭打自己恐怕已经是极限了吧?而且以他的性格,真是决定了要怎么做,就不会再和自己废话,刚才那句话只会是恐吓。但是说出这样的话,也证明乌鲁西快要忍不住了,再激怒他可就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所以,自己是时候妥协了。
如此决定,拉姆瑟斯才敛去自己傲气的神色,稍稍放低了姿态,“好吧,我的神官大人,我想您也不希望有人来找您的麻烦是不是?今天的事情,就此揭过吧。”即使是先认输,拉姆瑟斯的话语却好像还是占着理,毕竟他身后有着庞大的家族,而乌鲁西却什么也没有。今天的事就此揭过,其实就是告诉乌鲁西,他鞭打拉姆瑟斯的事情不会被追究,而乌鲁西也该把拉姆瑟斯放走了。
乌鲁西自然是知道其中利害的,然而心中的一口气却让他难以释怀,所以他在沉默片刻之后直接转身离开了房间,还留下一声轻哼。
半晌,神殿中的哑奴才佝偻着身体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镣铐的钥匙。
拉不下面子吗?拉姆瑟斯想着乌鲁西刚才的行为,笃定地判断出了对方的心态。
不过,在今天之前他还真没想过,那个温和的乌鲁西,竟然是这样一个让人感兴趣的人物。
怀着怒气走在神殿中的乌鲁西,却是恍然想起了自己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发生的一切。
沙漠中的驼铃
烈日炎炎,黄沙满目。沙丘上骆驼的蹄印和人的足迹在风的吹拂下很快被沙砾掩盖,干热的空气中闷响着驼铃的余音。
一支从远方来的商队,正在这茫茫沙漠中行进。这是一支贩卖奴隶的商队,他们从美索不达米亚来,经过了数月跋涉,方才到达这里,古老而强大的埃及。
拖成长长一线的线的队伍两旁并没有人看顾,商队的主人并不担心奴隶们逃离。这里是沙漠,渺无边际的沙漠,在没有食物没有水更没有向导的情况下,奴隶即使逃离了商队,又能在沙漠中存活多久呢?就算是奴隶也会懂得惜命的啊!更况且,为了节约,商队每天提供给奴隶们的水和食物也不过就停留在可以保证他们生命的标准上,这样一来,奴隶们哪还有体力逃跑?光是每天跋涉的路程就已经够呛了!
然而,这个世界总是充满着等级的不同,即使同是奴隶,阶层的差距也十分明显。
乌鲁西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这其中的分别。
此时此刻,他正坐在商队的某一匹骆驼之上,身体随着骆驼的前行而轻轻摇摆。为了避免晒伤,一展灰白色的布料包裹了他全身,仅仅露出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和一小截儿雪白的肌肤。而相对的,地位较低的那些奴隶却只能凭借双脚在这沙漠中行走,也不会有人为他们准备遮挡阳光的布匹,有的人只是把几件衣服胡乱地套在身上,却还是灼伤了不小心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
这就是奴隶的地位分别。
掩盖在布料之下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表情,那双澄澈的蓝眸在瞬间深沉。
即使比那些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的奴隶要好,但是他此刻的身份,依旧还是奴隶!如果不是因为以自己的相貌学识可以卖上一个好价钱,商队的人又怎么会给自己如今的条件?奴隶中的等级分别往往也意味着价值的分别,他此刻的一切都被那些商人用金钱衡量过了,所以他才会坐在骆驼上,披着布料……
真是奇耻大辱!
乌鲁西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前一刻自己还是王孙公子不世天骄,几乎是心想事成无所不能,正是人生最得意之时,但是下一刻,不过是眼前一花,一切就已经变了模样。他换了一个身体,换了一个身份,换了一个国家,换了一个命运。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名叫乌鲁西·夏尔曼,原本是北方某个国家的王子,虽然他的国家于自己看来不过是弹丸之地,但王子,到底也算是个尊贵的身份。然而那小国挡住了某个崛起的大国的道,被那大国所灭,而身体原主就在这一朝成了亡国奴。这还没有完,因为这具身体金发雪肤天生美貌,加之年纪不大仅有十几岁更加纤细优美,在皇宫被破之时,就被征服了小国的那个大国国主看上了,竟然做出了那有悖人伦之事。而后大国国主食髓知味,竟然把他留了下来,之后为绝后患不能让他有子嗣,就将他阉割了……
这种事情,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乌鲁西也只是一笑而过,然而偏偏不知是不是上天作弄,他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变成了这个乌鲁西·夏尔曼!
他成为这个人的时候,正是乌鲁西·夏尔曼终于被那大国国主腻烦,被发卖出了那大国皇宫,让奴隶商人买去的时候,这具身体留下的记忆传入他的脑海,让他知道了这些肮脏的事情。
他是何等骄傲的人物,怎么受得了这样的耻辱?亡国灭族家国之恨,这是其一;身为男子却被人作为佞宠玩弄,这是其二;断子绝孙宫刑之事,这是其三。哪一样他忍得?哪一样他都绝不可能咽下这口气!
如此屈辱,即使经受这些的并不是他自己,但既然是他接手了这具身体,那这奇耻大辱怎能不报!
苏皮卢利乌马一世,西台帝国……总有一天,他要报复回去,他要让西台亡国以此洗清他的屈辱!
如此想着,乌鲁西放在斗篷下的手指又一次攥紧了。
他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一点也不了解,唯一的一点资料还是来自于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然而原身的记忆中充斥的无非就是曾经在宫廷中被父王母后爱宠的幸福生活,和国破之后的痛苦绝望,除此之外能用的东西实在太少。而就是这么一个细节,让乌鲁西不由感叹难怪那小国会灭亡。一个王子,国家的继承人,都十多岁了还对于政事根本没有任何了解,这样的国家难打能够长久吗?而亡国之后,原身即使是因为那些龌龊的遭遇而心神不定,却不知道借助每一个可能的机会想办法复仇。如果是他的话,在这种情况下宁可曲意奉承,趁侍寝这样最接近苏皮卢利乌马一世的时候,刺杀对方!
越想越觉心火四起,乌鲁西强自压抑了自己的情绪,开始想起自己成为乌鲁西之后获得的情报和未来的打算。
复仇是必定的,一般人的复仇,或许只是针对某个人吧。然而对于乌鲁西,他从来就是天之骄子,他的骄傲是别人无法理解的,当他收到屈辱的时候,复仇也将是可怕的。既然要复仇,他就要把苏皮卢利乌马一世所重视的一切都毁掉,而一个帝王重视的能有什么呢?不过就是他的国家和他的继承人罢了。
苏皮卢利乌马一世的孩子都还小,继承人什么的暂且不提,那么乌鲁西最终要对付的,就是西台这个国家。
此时的西台,正是安纳托利亚高原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明星,它正处于一个王朝的上升期,势头极其强劲,周边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