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火车遇故人
车子开出天津后不久,有列车员推着卖货的小车过来,罗隐问:“吃点什么?”
苏三拍拍麻花盒子:“这有吃的。再说这多大会功夫,哪里会饿。”两人说话间听着前面传来哒哒哒的声音,接着一个男子清脆的声音传来:“琐窗人静转清幽,翻阅残篇小案头。笔端清遣闲时闲,墨痕点染古人愁。谢朓山前花似锦,子陵台上月如钩。到而今谢朓子陵何处也,山自青青水自流……”
旁边有闲人喊着:“你介唱的四个嘛。青蛙跳井不懂不懂还是不懂!”
那青年男子赔笑着抱拳:“这唱的是红楼梦里面的段子,叫做《遣晴雯》。不才是一路唱曲回家,这马上要到北京城了,求求各位帮衬一把叫不才能吃一口,哎呦,我这饿的是上气不接下气。”
那人还是不依不饶:“听不懂,来来,你唱个******,唱的好,爷立马赏你。”
那青年面有难色拍着那小鼓又唱起来:“不言烈女悲明月,且表豪杰辞越公。连辞数次无应允,杨素怀嗔欲害英雄。红拂闻知私有意,偷观李靖有英风。暗想道妾身的佳偶原来在此,据才情凭相貌果是英雄!怕他不掌兵权封侯挂印,定自能扶王业灭寇成功。少不得请诰命封妻荫子,必然要改门庭耀祖光宗。”
听唱的那位勃然大怒,起身抓住那青年衣领子喊道:“好你个穷要饭的,你这是欺负爷没学问,叫你唱******你不唱,现在唱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青年还是一脸的笑:“我这是夸您呢,我唱的是红拂夜奔,您就是李靖那样的大英雄啊。”
苏三仔细看那青年发现他不到30岁的样子,一身黑色中山装,小平头,身材挺拔,衣着不算好,但整洁干净,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要饭的。再一瞅发怒那位,脑袋大脖子粗,一张大黑脸,哪是英雄啊,狗熊还差不多。
罗隐站起来冲着那边喊道:“山鬼,真是你啊。”
那青年听到这话,急忙朝这边瞄,一眼看到罗隐,喊道:“快来救我,小爷我被这混不吝的缠住了。”
“嘿,你还敢骂我?”那人一听被他叫做混不吝,顿时恼了挥拳就要打。罗隐已经冲上去一把将那人的胳膊按住,稍微一用力,那人哎呦叫出声来:“小子,咱单挑,你这样的我一个抽你八个!”
罗隐冷笑,撩起衣襟,那人还在叫唤:“怎么着?脱光膀子跟我干?那你也不是……”话没说话,咕噜一声合着口水咽了下去。因为他看到对方腰间的手枪,嘴巴马上裂开:“爷,大爷,您是这个,别和我这种人一般见识。”
那人松开了青年,缓缓往后退,眼睛还偷偷瞅着罗隐,很怕他真生气了一梭子子弹就打过来。
罗隐懒得理他,一把拉过那青年:“我说山鬼,你怎么这幅打扮?大前年还收到过你的照片,大学教授吗不是?”
两个人走过来,苏三急忙站起来。
“介绍下,我朋友苏三,这个山鬼,我大学同窗。”
山鬼?还有人叫这名?莫非父母酷爱楚辞?
那青年看出苏三眼中的迷茫,笑了一下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毓嵬,上山下鬼,马嵬坡的嵬,过去同学们爱开玩笑就叫我山鬼,对,罗隐这头就是打你开始的。”
罗隐笑道:“那能怨我吗?看你这名儿取的,怪里怪气。”
毓嵬也苦笑:“那能怨我吗?我们这辈儿必须是山字头,我们家这人口多,那么多亲戚,好听的字儿都被人占去了,轮到我去哪凑这名去,再说了,我这嵬字有啥不好,高大啊。”
苏三注意到他手里拎着一个八角手鼓,那鼓面子上蒙着的皮灰花的。苏三吓一跳:“呀,这是蛇皮吧?”
“苏小姐好眼力,这是蟒蛇皮的。”
毓嵬一竖大拇指。
三个人坐下,毓嵬看着罗隐问:“有吃的没?甭管什么,能嚼裹就成,我呀,两天没吃饭了,还能有气唱子弟书,我怎么这么佩服我自己呢。”
苏三想不到这毓嵬看着挺精神的人,竟然两天没吃饭,可又不像开玩笑,毕竟他刚才是真的在卖艺。苏三将大麻花盒子打开,毓嵬乐了:“哎呦,十八街的大麻花,嗯,有点硬,有茉莉花没?你们从天津来就没买点正兴德的茶叶?他家茶叶我得意,都素油炒的,茉莉不走味。?”
罗隐拍他肩膀一下:“赶紧吃吧,也没带杯子,哪给你泡茉莉花去。你都混成这样了,还改不了这京旗大爷脾气。”
毓嵬嘿嘿一笑,掏出手帕擦擦手,掰着麻花开始慢条斯理地吃。
“看看,就这德行,这家伙就是欠饿,看这酸文假醋的。”
毓嵬也不答话,苏三看那麻花挺干的,怕他噎着,正好卖货推车过来,苏三喊着:“有水没有?”
那卖货员笑道:“小姐,有水,可你们没杯子呀。”
毓嵬眼睛尖,指着那小车说:“得,就内个吧,老白干!”
吃麻花,喝白干,没听过还有这样的。
苏三瞪大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办,罗隐已经递钱过去了。
那毓嵬接过酒瓶子,拧开就是咕嘟一大口,接着哈了一声,说道:“舒服。”
原来这毓嵬是靠唱子弟书从现在的长春,过去的新京一路逃回来的。
“我不就想着过去我也不跟日本人做事,去大学教书总成吧。哪成想,去了不到四年,日本人投降了,树倒猢狲散,建国大学关门大吉,我们这些人遣散费都没拿到,对,别提钱了,这命能保下来我都谢天谢地了。”
原来这毓嵬是旧皇族,北京城某一个王府的后人,大学毕业后本来在一个报社工作,后来跟着别的同宗兄弟去了现在的长春,当时的新京,在建国大学做了教师。日本人投降后,短命的建国大学也彻底关门了,他因为皇族身份还被抓进监狱关了几个月,等被放出来后身无分文,只有从小就玩的一个八角鼓,他到挺乐观,就给进城的大兵唱子弟书,挣了点活命的钱,就靠着两只脚从长春一路走到大连,混张船票到了天津,结果买完火车票,吃饭的钱都没了,就有了方才那么一出,打算唱唱子弟书混口吃的。
“唉,我这两年,竟然能活着回来,还能看到你,知足咯。”酒足饭饱,毓嵬又抱拳向苏三道谢。
“你回去有什么打算?”
罗隐问。
“哦,我在新京,不,在长春的时候认识个朋友,叫做曹人杰,听说他现在一个报社,我打算去看看他们那招不招人,回到自家总能混口饭吃,再不济,你舍得饿着我?”
罗隐笑道:“就你这张嘴,饿死活该。”
三个人聊会天,毓嵬听说苏三是专门写奇闻异事的记者,便神秘兮兮地小声说:“哎,吃了苏小姐带的麻花,我给你提供个好玩的事,苏小姐可知道前清那会儿,朝冠上那颗大东珠的故事?”
苏三摇摇头。
罗隐道:“你就会故弄玄虚,你们家破帽子上有什么,谁知道那个,讲。”
“那珠子可有来历,据说还是乾隆爷时候得到的,一直镶在帽子上,后来日本人完蛋了,那帮皇亲国戚不得跑嘛,那珠子丢在大栗子沟了。不过,我逃回来路上遇到过二额驸,他和我说那珠子是假的,真的早被人给替换了。你说这事够不够传奇。”
苏三点点头:“皇帝朝冠上的珠子都被人换了,是挺稀奇的。”
罗隐则拍了毓嵬脑门一下:“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就喜欢胡说八道,那种东西怎么可能被换了,你当那人都是傻的,顶着一一颗假珠子?你那大爷,什么宝贝没见过,能认不出那珠子?”
毓嵬则摇摇头:“你别不信,反正我觉得空穴不会来风,我听说宫里的东西后来还被偷出不少呢,日本人还想追查,后来也不了了之了。”(未完待续。)
第二章 表哥家的姨太太
火车到站后,三个人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站口。
毓嵬只拎着那蒙着蟒蛇皮的八角鼓,看来真是一路要饭回来,一点行李都没有。
毓嵬见苏三看自己,笑了笑,将手里的鼓递给苏三道:“初次见面,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个希望苏小姐不要嫌弃。”
苏三一愣,这东西看着是挺古朴的可是自己拿这个干嘛呢?
罗隐则一把接过来,哒哒哒拍了几下说:“哎,不错啊,我说山鬼,到底是王子,这要饭卖唱的家伙都与众不同。”
苏三打他胳膊一下:“你这是做什么,快还给人家。”
罗隐笑道:“我和你讲,你知道这家伙为何落到现在这步田地?他从小就手松,拿什么都不当好东西,别管多金贵的,只要别人看一眼他立马能摘下来给人家,拿着吧,这鼓叫什么来着……”“八角鼓,这八个角代表过去的八旗。”
毓嵬解释道。
罗隐点点头:“你行,这一路上就把八旗祖宗敲个遍。”
“别讽刺我,我这叫自食其力,骄傲着呢。”
“走吧,上车吧,我表哥会派车来。”
罗隐指着站口,毓嵬乐了:“那感情好,跟着蹭车。”
这时不远处一个黑衣青年走过来道:“请问您是上海来的罗先生?我是秦先生家的司机。”
三个人上了车,先按照毓嵬报的地方将他送到家。
车子缓缓驶离,苏三回头看看那高门大户,吐吐舌头道:“竟然住王府,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哈哈,这小子,一路唱曲讨饭回家,这事也就他干得出来,而且你没发现吗,他就没觉得这事有什么丢人的,还很乐在其中。”
是啊,苏三也感慨,这个毓嵬还真是个奇人。
一掷千金,对东西全不当回事,落魄时候还能放下身架子唱子弟书混口饭吃,是个人才。
车子在一栋白色的三层小洋楼前停下。罗隐先下车,一个年轻女子裹着皮裘摇曳生姿地从门口走出来。
“罗公子,一接到你的电话,我就把你的房间都准备好了。哎呦,这位漂亮小姐是谁?”
“苏三,我的好朋友,苏三这是我家小二嫂。”
小二嫂?
路上苏三已经了解了,秦公子是罗隐母亲的亲侄子,不过目前来的这地方是这位秦公子的小公馆,这位出来的是他的外室,据说早年是个交际花,有个花名叫做玉牡丹的,今日一见果然是个难得的美人,牡丹本来就够美了,雍容华贵,花中之王,这加个玉字,估计是因为此人皮肤白皙几乎透明,远远地阳光下看着就像个晶莹剔透的玉人一般。
苏三工作有三年了,接触的各色人等也不少,但是这种富贵人家的金丝雀还是第一次见,见这位小二嫂粉面含春,眉梢嘴角都是盈盈笑意,不过是初次见面却能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不由暗自赞叹这名交际花就是厉害。
将客人迎至客厅坐下,玉牡丹又吩咐用人上茶点,苏三还傻乎乎地拎着半盒麻花,随手放在了茶几上。玉牡丹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苏小姐也住在这里?”
苏三一愣,罗隐面有不悦,用玩笑的语气说:“不是吧,表哥这里这么多房间,不会没给我们准备吧?”
玉牡丹抿嘴一笑:“昨天你电话打过来不久,你表哥接到了姑父的电话,似乎对你不务正业有些不满。”
“哦,我会打电话回去解释,老头子也是,怎么能说我不务正业,我们在天津刚破了一个答案,咦,想必北平的报纸已经登载出来了吧,灵龙寺的事情,小二嫂知道吗?”
玉牡丹闻言,眼光唰的一下像是被点亮了:“上帝,原来今天报纸上说的那个灵龙寺杀人案,是你破的?太厉害了,真是神探。”
说话间茶点送了上来。玉牡丹又瞟了那个盒子一眼。佣人很有眼色,见主人看茶几上的盒子,便在退下时随手拎了下去。
苏三也没觉得如何,只是罗隐眉毛明显扬了一下,看着玉牡丹,嘴角一翘。
晚上的时候,秦公子回来了。这位秦公子看着有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身白西装很有派头,看到罗隐就拍着他肩膀说:“听说你在天津又做了不少事,你说你做个小警察还上瘾了,不如一起出来做生意,趁着姑父现在风头正健,哪有你这样的,这么好的资源抛在一边简直是暴殄天物。”
“你这话怎么就像薛宝钗劝宝玉要识时务啊。你在这么说话别怪我不给你面子,大不了去六国饭店住几天,我来北平是过年的,可不是过年关。”
秦公子扑哧一声笑了:“听听,过年关,说的好像你知道穷人家那档子事似的。”
玉牡丹在一边拉着苏三问东问西,在听说苏三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情况后,轻轻掩着嘴,叹息着:“哎呦好可怜。”
其实苏三从小到大最讨厌那些小姐太太们这种表情,好像多慈悲善良,其实那善意都没透在眼波里,不过是表达善良的一种表演而已,因此苏三觉得和这位玉牡丹聊天着实无趣,比和罗家三小姐说话还叫人心烦。
“苏小姐这次……可有什么打算?”
玉牡丹看着那边表兄弟二人不知在谈着什么,轻声问苏三道。
“什么打算?我们算是度假再来这边过年啊。”
苏三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牡丹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苏小姐,其实我是知道你的苦的,我们本是一样的人。”
苏三愣住,心道谁和你是一样的人,这个人怎么莫名其妙的。
“秦家不过是从商的,还不似罗家权势那么大,就这样我也才栖身在这小破地方,进不得秦家大屋。”
苏三看看这富丽堂皇的客厅,觉得这女人的话实在不能苟同。
“我们这样的人既然好不容易钓到了金龟婿,那就要牢牢抓在手里。你们这次出来,没有罗家的人捣乱,真是个好机会。”
苏三听明白了,原来这位做姨太太上了瘾,以为世间年轻小姐跟富贵公子做朋友都是为了钓金龟的。当即脸色落了下来说:“我才来,不知道这北平哪里有既便宜又干净的旅馆,想麻烦玉女士帮忙问问。我和罗隐真的没什么,只是很好的朋友,大家一起破几个案子罢了。”
玉牡丹见苏三生气了,急忙笑道:“哎呀你看看我,我这才叫小人之心呢,苏小姐是君子,宰相肚里能撑船,千万别拿我那几句混账话当回事,是我一时想左了,呵呵。”
方才苏三还认为这位玉牡丹长袖善舞,现在看她只觉得可恶至极,瞬间没有了交谈的**。
第二天吃过早饭,罗隐要跟着秦公子一起去拜会在北平的亲戚,苏三只能一个人在院子里闲逛。
正好收垃圾的下人走过来,苏三一眼看到那垃圾桶上面放着个眼熟的盒子,正是昨天那半盒麻花。
原来我的东西也是不配在你家?
真是气人。苏三越想越生气,索性拎包走了出去,在大街上一个人闲逛起来。
她坐了黄包车,一路来到大栅栏,听着京韵的叫卖声跟唱歌一样,悠扬婉转又有趣,整个人这才稍微安定了下来,心道我和一个庸俗的交际花叫什么劲呢?
“咦,苏小姐,怎么一个人逛街呀。”
苏三回过头去,正好对上一个哗啦啦转的风车,毓嵬举着风车笑眯眯看着她。
苏三也笑了:“你还玩这个东西?这不是小孩子玩的吗?”
毓嵬将风车递给苏三道:“我小时候一直很想买这些小东西,但是家里不许我出来。有次照顾我的老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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