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稽当世之务,悉陈勿讳。朕眷兹洽闻,将裁览而采行焉!”
既然是策论,考的就是时政见解,题目不可能用一言两语概括。
但像本次殿试洋洋洒洒数百字的考题却也不多见。
宁修微微感到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镇静。
单看这题目,倒是十分犀利。
万历皇帝以圣天子的口吻质问为何他想要励精图治,但却事与愿违,吏治腐化,法令崩坏。
是因为他缺乏施仁政之心还是优柔寡断?
太犀利了!
饶是宁修这种见惯了大场面的都不免心中一惊。
一般来说殿试的策论题目都是先由礼部拟好,然后呈送御前钦定。
但这个题目绝不可能是礼部呈上的。
谁敢说天子缺乏施仁政之心?谁又敢说天子优柔寡断?这不是不想活了吗?
大明的皇帝虽然不愿意公然杀人,但廷杖起来可是不手软。只要廷杖的锦衣卫在用刑的时候稍稍动些手脚,一样可以让受刑者一命呜呼。
这个题目毫无疑问是天子亲自拟定的。为何天子要拟一个这样的题目?
不论怎么说,这个题目体现出了天子想要治理好这个帝国的决心,但也显示出了些许无奈。
朝臣们都称颂万历新政如何的好,张相公的考成法如何的妙。可万历皇帝却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仅此一点便可以看出圣天子不是一个人云亦云的人,而是一个十分聪慧十分有见地的皇帝,这是十分难得的。
对于本朝读书人来说,要想破题十分之难,因为他们缺乏对于明代矛盾的整体认知。
但对于宁修来说这是再容易不过了。
且不说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拥有很多这个时代人不可能拥有的犀利观点。便说他拥有的信息量就不是这些死读书的士子能比的。
他的优势正是策论,而殿试可以把他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构思。
宁修习惯于在动笔之前打好腹稿。这样真正动笔后就不需要再停下来想,整篇文章一气呵成,连贯性也更好。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宁修已经有了思路,又过了一刻他才开始动笔。
殿试虽然只考一场,但一样是考一整天。从早上开考到黄昏交卷,只要在此期间答完题就行。
所以宁修开始动笔的时候绝大部分考生都还在构思,他答卷已经算早的了。
宁修曾经在江陵馒头铺外与张居正有过一番对答,对答的核心便是新政。
在他看来这两者之间实际上是相通的,只需要把他对张居正说过的话提炼一番,往题目上靠就行。
这又是宁修比其他士子的一大优势!
毕竟他和万历新政的亲自制定者张居正对答过啊,对于其施政核心的理解自然更为透彻。
宁修写的十分畅快,不一会便将文章写了一小半。
无奈之下他只得放慢了速度,尽量让自己和其余考生同步。
殿试可是绝不能提前交卷的。想出风头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出,不然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饶是这般等到他答完卷子时间还有很多。他看了看天色还未到正午时分。
其余士子也多是还在答卷,只有一小部分已经答完。
宁修嘴角勾起,只得开始从头到尾的默读起文章来。
事实上现在再检查已经没有多少用了,毕竟不可能在试卷上作涂改,最多是消磨时间罢了。
过了不知有多久,宁修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听到礼部官员一声收卷,他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漫漫科举路,终于走到了头啊!
。。。。。。
。。。。。。
第二百九十四章 缉拿钦犯(上)第五更
宫中不是久留之地。
结束殿试后,宁修和一众贡士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离开了紫禁城。
殿试是第二天读卷,第三天放榜,故而只需要最多两天宁修就可以知道自己的名次。
回到湖广会馆后,宁修与刘惟宁小酌了一番,畅谈间生出颇多感慨。
他的科举之路已经算相当顺利了,乡试、会试、殿试一路走过,刚刚十七就考中进士。
刘惟宁前期虽然惨淡了一些,但好在后期发力,也算是个圆满结局。
二人也算老相识了,在县学就已结识,能够一并中举,中进士确实是缘分。
二人越聊越兴奋,越饮越醉,最后竟然瘫倒在酒桌上不省人事。
翌日正午,二人才相继醒来。刘惟宁只觉得昏昏沉沉,宁修更是头痛欲裂。
毫无疑问,宿醉的滋味不好受。
他们匆匆泡了一壶醒酒茶灌了下去这才好了一些。
刘惟宁苦笑道:“宁贤弟,咱们俩酒量都不行啊,这样子琼林宴的时候还不得被死命欺负。”
宁修不以为意的浅笑道:“怕什么,鹿鸣宴的时候刘兄不也是很担心吗?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看吧。”
“宁贤弟倒是宽心。”
刘惟宁又酌了一口花茶,这才施施然起身朝外踱去。
“快,把这里都封锁起来。”
他身子不由得一僵,面孔发出恐惧的表情。
“刘兄,怎么了?”
见刘惟宁面色有异,宁修快步而出。
“锦。。。锦衣卫。”
念出锦衣卫三个字时刘惟宁简直犹如五雷轰顶,面无人色。
宁修不由得蹙起眉来。
锦衣卫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湖广会馆?莫不是有什么钦案要办?
可这湖广会馆里都是读书人,怎么可能会有大奸大恶之辈?
正当宁修百思不得其解时,一众锦衣卫校尉在一名总旗的带领下气势汹汹的冲进宁修居住的别院。
“去把刘惟宁抓出来,缉拿诏狱!”
此言一出,那些校尉们纷纷抱拳领命,迈着方步各自搜寻去了。
刘惟宁早已吓得面色惨白,直是一动都不敢动。
“刘兄。。。”
得知锦衣卫来抓的人就是刘惟宁,宁修直是惊诧不已。
在他印象中刘惟宁一向行事低调,怎么可能触犯天子逆鳞?
难道是。。。
他还来不及想明白,几名锦衣卫校尉已经冲进了屋。
“你们哪个是刘惟宁?”
一名身材魁梧,浑身腱子肉的校尉道。
“在。。。在下便是。”
刘惟宁身子颤巍巍的摇晃,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嘿嘿,你真是条汉子呐,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罢便掏出铁链不由分说的朝刘惟宁身上锁去。
“且慢!”
宁修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些虎狼把刘惟宁锁走。他清了清嗓子,神色自若道:“敢问宁某这位朋友犯了什么事,竟然劳烦天子亲军大架?”
“嘿嘿,爷们劝你少管闲事。这厮不想活了,爷们奉命拿他进诏狱。”
“奉的什么命?”
“自然是皇命。”
“可有驾帖?”
“这你也要管?”
“当然,没有驾帖锦衣卫无权拿人。”
宁修据理力争道。
“哈哈,好,你等着!”
说罢那锦衣卫校尉便转身出了屋子,不一会的工夫他便回来手中还捏着一份文书。
他将文书展开来给宁修看:“你可看清楚了,这上边有着刑部大印!”
宁修不禁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按照大明定制,锦衣卫拿人是需要驾帖的,驾帖上必须加盖刑部大印才有效力,不然锦衣卫是无权拿人的。
现如今那校尉真的拿出了驾帖,证明他们确实奉了皇命。
可宁修还是想不明白,老实人刘惟宁是怎么得罪皇帝陛下的。
“走吧!”
那锦衣卫校尉将铁链在刘惟宁身上绕了几圈拽起就走,刘惟宁这才带着哭腔道:“宁贤弟救我!”
宁修神色凝重,叹声道:“刘兄放心,我一定救你出来。”
可他也知道,进了诏狱的都是钦犯,要想救出谈何容易。
但无论如何他会尽力去救,因为朋友二字他很珍视。
宁修首先去的地方是戚府。
毕竟是自家人,最是靠得住。
何况老泰山现在抱病正在京中,不好好利用一下资源实在太可惜了。
待宁修禀明来意,戚继光却只沉默不语。
过了良久,戚继光才叹息道:“贤婿啊,这位刘姓后生与你是什么关系?”
“同窗,同乡,同年,挚友。”
宁修一字一顿道。
戚继光摇了摇头道:“他多半是犯了陛下忌讳,这种事老夫劝你不要掺和。”
宁修嘴角一扬道:“刘兄不过是一读书人,能犯什么忌讳?”
“老夫看多半是此次殿试啊。”
戚继光毕竟是官场老油条,只一句话便点到了点子上。
“照理说你们都是白身,能够接触到陛下的机会基本没有。唯一的机会便是殿试了。”
戚继光一语点醒梦中人。
宁修之前急于营救刘惟宁,竟然没有往这方面想。
现在细细一想确实很有可能。
当然,宁修不认为刘惟宁会做出什么君前失仪的事情。唯一的可能是刘惟宁作得文章出了问题。
“莫不是刘兄作得殿试文章犯了天家忌讳?”
宁修试探着问道。
“依老夫看,多半是如此。”
戚继光对宁修能够悟出此道还是颇感到欣慰的。
他叹了一声道:“年轻士子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诽君卖直以邀声名。若真是这般,恐怕没人能救的了他。”
戚继光这么说自然不是信口开河。
作为嘉靖、隆庆、万历三朝老臣,他见识了太多这种例子。
尤其是嘉靖朝。
便说著名的海瑞海刚峰,就因为写了一封痛骂嘉靖帝的奏疏被天子下令投入诏狱。
嘉靖皇帝几次动了杀心,但一想到这样便成全了海润,使得其成为“直臣”,便压下了杀意。
但饶是这般嘉靖帝也没有放出海瑞,直到他驾崩,海润才得以从黑牢之中放出。
世人都赞颂海润的忠直,却没有想过他确实是在求一个直臣谏臣的名声。
这是大明读书人的通病,估计刘惟宁也是犯了这个毛病。
。。。。。。
。。。。。。
第二百九十五章 缉拿钦犯(下)第一更
这可该如何是好?
如果刘惟宁真的在殿试策论中将万历皇帝骂的狗血喷头,甚至骂了天子的祖宗十八代,那可是纯粹的找死啊。
海瑞骂嘉靖骂的再狠那也是上奏疏骂。刘惟宁倒好,直接在殿试策论中骂。。。。。。
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过要讲道理的话,刘惟宁作的策论倒是切合题意。
戚继光见宁修沉默不语,上前拍了拍宁修的肩膀,用一种长者的口吻安慰道:“贤婿即将入仕,这种时候一定不能走错路啊。”
戚继光是官场过来人,对于大明王朝的为官之道自然参悟的彻底。
真的按照戚继光说的做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显然是最符合宁修利益的。
但宁修却摇了摇头道:“老泰山恕罪,小婿已经决定全力营救刘兄。”
戚继光微微一怔,显然不敢相信宁修会选择营救刘惟宁。
“你打算怎么做?”
戚继光十分不解的问道。
“无外乎内外声援。”
宁修淡淡道:“于内,可以集合本科考生联名上疏,请求天子宽恕刘兄。”
戚继光不以为然,心道你以为世间都是和你一样的傻子吗?
在这即将放榜的时候上疏声援刘惟宁,不是等于在打天子的脸?
而打了天子的脸,还想在官场好好的混下去?怕是被赶到南京养老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对那些政治斗争失意的老家伙来说去南京尚且难以接受,何况乎这些即将踏入官场的新人?
无论如何,他们是不会站在天子的对立面的。
宁修继续说道:“于外,则是发动整个舆论的力量,靠百姓替刘兄声援。”
戚继光蹙起眉来,质问道:“靠科场同年尚且说的过去。靠什么百姓舆论简直是荒唐。贤婿切莫做那等裹挟民意,以臣议君的事。”
这番话他说的极重,等于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宁修极为失望。
他本以为自己老泰山能够站出来替他运作一二。即便不能亲自出面,表示一下支持鼓励两句总归是可以的吧?
谁知戚继光却是这番态度。
联想起历史中戚继光个人品德方面确实不如一些直臣,宁修还是有些遗憾的。
不过却也没关系。
只能说人各有志,宁修也不能用自己的思想要求别人。
“如此便不劳老泰山费心了。”
宁修冲戚继光抱了抱拳,毅然离去。
他离开戚府便直奔张居正京邸。
若是能够说服张居正,那刘惟宁就一定有救。
宁修将来意说明,门官却出人意料的说张居正不在府中。
宁修思前想后却是恍然大悟。
今日是殿试读卷的日子,张居正当然不在府中了。
这可该如何是好?
刘惟宁在诏狱中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那些杀千刀的锦衣卫校尉个个都是恶鬼,天知道他们会对刘惟宁做什么。
不行,不能就这么等着。
以宁修现在的实力只有先靠联名上疏引起朝廷的重视了。
以万历皇帝早期勤政的现象看,少年天子未必不会因此更改旨意将刘惟宁从诏狱放出来,从而捞得一个明君纳谏的好名声。
思定之后宁修径直返回湖广会馆。
因为他是解元的缘故,在一众同乡之中极有声望,稍稍一番召集,众人便聚在花厅听候宁修吩咐。
宁修将前因后果种种与众人说明,自然引起了一番热议。
这也在宁修的意料之中。
遇事自保者肯定会有,他不会勉强。
但他相信湖广的士子肯定不都是只扫门前雪的庸人。
果然一小部分士子表态,愿意追随宁修上联名奏疏,声援刘惟宁。
宁修大喜。
他粗略算了下,愿意追随他的有十几人,虽然不算多,但总比他一个人好太多。
他立刻取来纸笔在案上铺好,信笔挥毫洋洋洒洒写开来。
写完之后他署上了自己的名字,那些愿意追随他的士子也纷纷将名字附在了宁修后面。
他们这样做虽然也有风险,但比宁修的风险却要低过太多了。
毕竟奏疏是宁修写好的,他们只是署名附议罢了。
从主从关系来讲,宁修才是主导。
但他们获得的收益却不会少。若是陛下真的赦免刘惟宁的罪过,他们便成了仁人之士。
“宁朋友,这请愿的奏疏是写好了,可如何送至御前呢?”
这一个问题也是一众湖广士子想要问的。
他们虽然都已经板上钉钉的拿到了进士功名,但毕竟还没有宣布。即便宣布了,在授官之前他们也不是官,没有上疏天子的渠道。
宁修这封联名奏疏想要呈递至天子面前,走通政司的路子是肯定不行的。
“这个韩兄不必担心,宁某自有办法。”
宁修信誓旦旦的说道。
众人见宁修胸有成竹的样子,便纷纷放下心来。
翌日金榜的结果下来了,果然没有刘惟宁。
状元是张三公子张懋修,张家大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