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诗歌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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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诗歌境界-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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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道先须得指归,闻声见色不思议。长天夜夜家家月,影落澄潭几个知? 《古尊宿》卷22《法演》 
    “指归”就是方向,学道的方向就是“闻声见色不思议”,听到了声音,看到了颜色,但只是听到、看到而已,既不必去思去想,扰乱宁静祥和的本心;也不必作眼见色如瞽,耳闻声如聋式的闭目塞听的反映。禅者的心,如同那每夜东升西落的月亮,照印在千家万户的池塘里。明月无心地分身千万映射着澄潭,千万澄潭无心地涵映着同一轮明月。水映潭而不恋潭,潭映月而不留月,这就是 “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五灯》卷16《志璇》的心地法门。禅者的悟心正像晶莹如月的大圆镜,平等地涵映着万物,既毫发无遗,又纤尘不受。不失澄明的感应,不受丝毫的扰乱。 
    4.圣凡一如,净染不二 
    圣与凡,是相对的二分法,在杨岐宗那里,得到了完美的统一。杨岐宗指出,如果禅者仅仅停留在了悟的峰巅,粘滞于圣境,而不能由圣入凡,仍不是大乘彻悟。“僧问:‘生死交谢,寒暑迭迁,未审无位真人还有寒暑也无?’师云: ‘汗流似雨。’”《圆悟录》卷2“如何是不动尊?……东走西走。” 《虚堂录》卷2虽然是“无位真人”、“不动尊”,但并不离弃现象界的生活。“撮土为金犹容易,变金为土却还难。转凡成圣犹容易,转圣成凡却甚难。” 《古尊宿》卷20《法演》禅者由凡入圣后,应当再由圣入凡。杨岐指示学人:“休恋江湖五六月,收取丝纶归去来”同上卷19《方会》。 意为对圣境江湖不可执着,而要收取丝纶,重新回到现实生活中,展开现象界的生活,不可偏枯于一隅。学人问法演牛头未见四祖时,为什么百鸟衔花献,法演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学人又问见后为什么百鸟不衔花献,法演说: “贫与贱,是人之所恶。”同上卷20《法演》富贵,喻居于圣位;贫贱,喻不居圣位。法演用幽默的口吻,说明了参禅者应不居圣位,泯灭凡圣差别。僧问法全牛头未见四祖时如何,法全答:“天下无贫人。”又问见后如何,法全答: “四海无富汉。”《五灯》卷20《法全》意旨与法演相同,也是使用了幽默反语,暗示悟者既能入圣又能入凡,其意旨正如安永所云:“诸人未得个入处,须得个入处;既得个入处,直须扬下入处始得。”同上《安永》“入处”是悟入之处,留恋“入处”是初沾禅味者习见的毛病,只有将有了“入处” 的意念扬弃,才是大休大歇处。 
    从圣凡一如出发,杨岐宗禅人主张从凡境切入,认为浅近的凡境是建立禅悟生命的基础:“若不会上大人,如何登孔圣门,通晓六经子史百氏诗书?纵使身名显达,不晓上大人,如何佐国安邦,使功成身退?……山林河海,日月星辰,上圣下凡,无上大人不能安立。”《古尊宿》卷29《清远》“一大藏教,不出个鸦鸣鹊噪;九经诸史,不出个之乎者也。”《虚堂录》卷2“佛法在日用处,行住坐卧处,吃茶吃饭处,语言相问处,所作所为处。”《大慧录》卷26在经历世法之后,就可以竿头进步,将清凉高远的万仞峰顶与红尘热恼的十字街头打成一片,入世而出世,出世而入世,“灰头土面处壁立千仞,壁立千仞处土面灰头”《圆悟录》卷2, “或孤峰独宿,不碍土面灰头;或土面灰头,不碍孤峰独宿”同上卷4, “佛法世法打成一片,且耕且战,久久纯熟,一举而两得”《大慧录》卷30。 如此,即能“全心即佛,全佛即人,人佛不二”《圆悟录》卷12。 对这种悟境,圆悟《众生本来是佛》偈形象地表述为:“放憨放痴贪世味,闲情谁管真如地。有时得片好风光,十字街头恣游戏。”同上卷19法演偈云: 
    白云相送出山来,满眼红尘拨不开。莫谓城中无好事,一尘一刹一楼台。 《古尊宿》卷21《法演》 
    自古以来,成千上万的出家人为了躲避红尘,进入深山。法演却深入到拨不开的尘埃之中,将万丈红尘化为菩提道场。正如《华藏品》所云:“华藏世界所有尘,一一尘中见法界。”《华严经》卷8如此,凡界即佛界,秽土即净土,“终日在声色中出没,声色不能染污,世出世间,如莲花不著水”《密庵语录》。 法演的另一首诗亦可与此互参: 
    但得心闲到处闲,莫拘城市与溪山。是非名利浑如梦,正眼观时一瞬间。 《古尊宿》卷22《法演》 
    至人忘心不除境,愚者除境不忘心。摒除外境,不能静心,即使居住在深山,也如置身闹市般繁杂;心定神凝,不除外境,即使置身在闹市,也似居住在深山般宁静。只要心地安宁祥和,则不论在城市与溪山,都能感受到自得怡然。玄觉在《答朗禅师书》中说过,修道并非“泯迹人间,潜形山谷”可成,其首要的条件乃是祛除“见爱之惑”。“心径未通,瞩物成壅”,“见惑尚纡,触途成滞”,因此,“若未识道而先居山者,但见其山,必忘其道。若未居山而先识道者,但见其道,必忘其山。忘山则道性怡神,忘道则山形眩目”,“见道忘山者,人间亦寂也;见山忘道者,山中乃喧也”《永嘉集》。 法演此诗,是对这种思想的传神写照。“混世同尘之人,谓之圆通之侣”《古尊宿》卷28《清远》, 只要“识道”、“心闲”,则万丈红尘不异清凉道场。相反,如果不识大道,心地炎嚣,纵使置身清凉道场,也如同万丈红尘。“良夜月来此,劳生几个知?” 《虚堂录》卷7没有见道之人,纵对良宵佳月,也无心欣赏。因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人争名于朝,争利于市,评是说非,飞短流长。而如果用了悟之眼来看,这一切不过是稍纵即逝的烟云。人命在呼吸之间,在匆遽的生命中,应当抓紧时间修行,才是正途。 
    了悟的峰巅固然不可停滞,现象界的生活也不等于禅。圣凡一如,回归于生活,并不意味着将禅庸俗化,而是要求禅者置身现象界,而不被现象界的生灭法所染。僧问:“旧岁已去,新岁到来,如何是不迁义?”守端说:“眉毛在眼上。” 月庭忠作二诗颂此公案: 
    罢钓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纵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 
    落叶已随流水去,春风未放百花舒。青山面目依然在,尽日横陈对落晖。 《颂古》卷39 
    “罢钓”四句,用唐人司空曙《江村即事》诗成句《全唐诗》卷292。 以“不系船”喻禅者任性率意、随缘自适的放旷襟怀,以“江村月落正堪眠” 喻禅者安处于现象界之中。后二句以纵经风吹仍在佳境喻经历世俗之事,却不会影响到心性的宁静。第二首以落叶随水写旧岁已去,以百花将舒写新岁到来。但叶落花开,都是起灭流转的现象,诗人的心性,则犹如“青山面目”,亘古如斯, “横陈对落晖”,不受时令迁变的影响。在此一如之境,说净说染都是尘。青山与落晖,相对两忘言,无动亦无静,无净亦无染。 
    5.不涉迷悟,真妄一体 
    与圣凡一如的禅悟体验相类的,是杨岐禅真妄一体的禅学感悟。大慧指出, “上流之士,不将佛祖见解贴在额头上,如灵龟负图,自取丧身之本”《大慧录》卷15。 杨岐宗反对贪恋悟境,指出“真实到家之士,得意忘言。伶俜在外之人,随情起解”《古尊宿》卷28《佛眼, “参禅唤作金屎法。未会一似金,会了一似屎”同上卷32《清远》。 只有似是而非的人,才会沾沾自喜地自以为悟。如果本身在悟之中,就不会有悟的意识:“眉毛眼睫最相亲,鼻孔唇皮作近邻。至近因何不相见,都缘一体是全身。”同上卷29《清远》说个悟字,便从与悟的“一体”中分离出来。并且,即使真正了悟,一旦生起了悟的意念,就重新堕入迷的沼泽中。“僧云:‘有一人十二时中,不依倚一物时如何?’师云:‘鹘突布衫须脱却。’”《虚堂录》卷2此则公案的意旨,即是“一丝不挂,犹涉廉纤;独脱无依,未为极则”同上,  “寸丝不挂,犹有赤骨律在;万里无片云处,犹有青天在”《圆悟录》卷5。 法演偈云: 
    人之性命事。第一须是○。欲得成此○。先须防于○。若是真○人,○○。 《古尊宿》卷21《法演》 

    ,即是空的形象表述。人要求得安身立命处,最重要的就是空,即心境荡
涤情尘意垢后的空明、宁静。因此第一步必须○。但○并不在于封闭自己,而要显示开放的特性,它意味着对外物不失本性的澄明感应。所以要成就此○,还须防止枯木寒灰般的○。前一个○,是生机洋溢的澄明心境,是真空、妙有;后一个○,则是枯木死灰、窒息生命的顽空、断空,乃参禅之大忌。“若是真○人, ○○。”达到了○之后,必须连○也○掉,否则,有了○的心念,又谈什么○? ○掉○之后的○,才是真正的○,它是圆满的表征,也是一切可能性的渊薮。 
    对不涉迷悟的体验,杨岐宗禅人用脱落身心的诗歌境象来加以描绘:“且不涉迷悟一句作么生道?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圆悟录》卷3克勤引用的这两句诗,是唐人《夏日联句》中的成句《全唐诗》卷4, 形容心国太平无事,熏风微拂,殿阁生凉,杂念皆消的心理感受。和暖的熏风,将迷悟的意识一时拂去,还生命一个万里无云的丽日晴空。宗杲听了这两句诗后,“前后际断”,妄念全消《大慧录》卷17。  
    杨岐宗法演提举倩女离魂公案,表示了杨岐宗对真妄一体的体证。《无门关》第35则:“五祖问僧云:‘倩女离魂,那个是真底?’”倩女离魂系唐代传奇故事。倩娘尝许王宙为妻,既而父悔,倩娘抑郁成疾。宙亦深以为恨,欲赴京师,途中忽遇倩娘,遂相携至蜀,两人一起生活了五年,产下二子。后来王宙回到岳父家拜谢,却发现倩娘仍然病在闺中,唯余一息。众人见王宙与“倩娘”回来,也感到非常奇怪,室中病女听了外面的动静却非常高兴,起身出门相迎,两位倩娘合为一体。此时众人方知,和王宙一起生活达五年之久的倩娘,原来竟是病女的离魂!禅者颂此倩女离魂云: 
    南枝向暖北枝寒,何事春风作两般。凭仗高楼莫吹笛,大家留取倚栏看。 《颂古》卷39雪庵瑾颂 
    公案的要点在于参究自心本性的真妄善恶。《证道歌》:“君不见绝学无为闲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真妄不二,迥超情识。若无分别,则不论变现为何种形式的生命体,都是菩提道场。倩女离魂,表达的正是真妄不二的悟境。诗意以咏梅为喻,梅花之所以在春风中有先开后绽之别,是因为南枝向阳北枝朝阴,但它们都拥有同一根株,先开后绽,只是现象的差异,生命的根元并无两般。诗人告诫高楼吹笛者,不要再吹奏起使梅花雪落的落梅曲,还是留下这些花朵,供人倚栏细细赏玩,供明眼人好好参究。小诗含思宛转,风情摇曳,将人思绪引向了梅花之后的深远悟境。只有站在不涉迷悟、真妄一体的立场,才能欣赏品味此诗。 

    二、“立处皆真”的诗禅感悟

    立处即真是杨岐宗禅悟的另一主要内涵。它的思想源头可追溯到东晋佛教哲学理论家僧肇。僧肇的《不真空论》旨在阐述诸法只是假名,虚幻不实,主张舍弃现象界的一切,走向永恒、不变、圆满、真实的彼岸世界。但僧肇又认为,要达到成佛的目的,进行宗教修习,只有在实际的社会生活中才能完成,因为真如佛性并不离弃现实世界:“故经云:甚奇,世尊!不动真际为诸法立处,非离真而立处,立处即真也。然则道远乎哉,触事而真。圣远乎哉,体之即神。”“真际”即法性、性空、如,指万法的真实本性。僧肇认为,不变的真实本性是万法得以存在的根据,并不是离开真实的本性而有万法,而是万法存在之处即体现出真实的本性。道离开人们并不遥远,因为任何一件事中都有道;佛离开人们并不遥远,只要随时随地用心体察,就会发现生活中处处都显现着佛性的妙用。离开了现实世界,就没有真理可言。真理在日常生活之中充满着活泼的作用,所以需要用整个身心去体悟,才能随时随处感受到佛性的光辉。“触事而真”又作“即事而真”。事谓事象、现象,所有生灭差别现象界的事物皆是常住真实之真理。这成了隋唐时代佛教的基本观念。 
    僧肇的观点被关注人生现实、注重即物感兴的禅宗所喜爱,马祖曾引用它来开示学人:“非离真而有立处,立处即真,尽是自家体。”《四家语录》卷1《马祖》“立处皆真”发轫于僧肇,提倡于马祖,在禅门中产生巨大影响,与临济的大力标举也很有关系。克文说:“又不见临济大师云:‘我者里是活祖师西来意,把来便用,立处皆真。’”《古尊宿》卷44《克文》可见此语在禅林的影响,与临济的提倡分不开。在《临济录》中,“立处皆真”的观念被反复强调:“尔且随处作主,立处皆真,境来回换不得。”“如大器者,直要不受人惑,随处作主,立处皆真。但有来者皆不得受。”“立处皆真”在杨岐宗传人大慧的思想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凡有言句,非离真而立处,立处皆真,所谓胸襟流出盖天盖地者。”《大慧录》卷22“道无不在,触处皆真。非离真而立处,立处即真。教中所谓治生产业皆顺正理,与实相不相违背。”同上卷23“应无所住,谓此心无实体也,而生其心,谓此心非离真而立处,立处即真也。”同上卷27 
    与“立处皆真”命题相近的是“繁兴大用”。传为僧肇所作的《宝藏论》说: “般若故繁兴大用,涅?故寂灭无余。无余故烦恼永尽,大用故圣化无穷。” “繁兴”指纷乱嘈杂的世俗世界,“大用”指禅者面对各种物质精神的现象,游刃有余,不受其影响扰动。《坛经?机缘品》:“若于转处不留情,繁兴永处那伽定。”“那伽定”指极深的禅定。尽管身处纷乱的尘世,但心灵永远宁静,不为外界事物所干扰,如同永远处于定中:“直下打迭教削迹吞声,犹是衲僧门下沙弥童行见解在。更须回首尘劳,繁兴大用始得。”《碧岩录》第99则 “虽繁兴大用,而不扰其神;乾坤倒覆,而不干其虑。”《续古》卷4《铁鞭韶》“繁兴大用,起必全真;万像纷然,参而不杂。”《宗镜录》卷35  “虽繁兴鼓跃,未始动于心原。”同上卷99与“繁兴大用”相联系的禅学感悟是“随处解脱”:“心法无形,通贯十方。在眼曰见,在耳曰闻,在鼻嗅香,在口谈论,在手执捉,在足运奔。本是一精明,分为六和合。一心既无,随处解脱。”《临济录》“尔一念心自能解缚,随处解脱。”《五灯》卷11《延昭》“当处出生,随处灭尽。”同上卷14《惟照》方会禀承禅林传统,弘扬临济家风,也大力提举临济等宗师所提倡的立处皆真、触目菩提: 
    繁兴大用,举步全真。既立名真,非离真而立,立处皆真。者里须会,当处发生,随处解脱。《古尊宿》卷19《方会》 
    杨岐主张立处即真、繁兴大用,与僧肇、临济一脉相承。这一理念使杨岐宗感悟到真如理体并不离弃现象界,在日常生活中有真如的显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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