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体横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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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体横陈-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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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下去,国将不国。老身作为国母皇太后,不能不对我儿加以劝告。
  入得皇宫,我看见我儿正昏昏睡着。
  大北齐的皇帝,我的儿,光着膀子,一件胡服塞垫在他的腰下,正在呼呼酣睡。他左肘撑着地,斜躺在宫殿冰凉的石头地面上。他睡得真香啊,不知道在他邪恶的梦中,是否还能回忆起他遥远的童年时代我们母子温情的某个场景。长久以来,几个儿女中,我对他最薄。只要看到他,我就想起自己的罪孽,我就回忆起那个粪奴石野猪。
  宫内,乐工们演奏的轻柔的乐声,随风飘荡。我看着睡在地上的我儿,恍然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怀朔军镇的粪坑边上。那个时候,天上的星星都被粪奴的打夯一样的节奏弄得乱散了,似乎它们更高了,黑暗也更浓重了。怀朔军镇的寒夜,地上所升起的寒雾,吞没了粪奴石野猪亢奋的、扭曲的大肉脸。变啊变,变成我这儿高洋。当今的大齐皇帝,与他的生父一个姿势,斜躺在天子皇宫的石板地上。
  我的儿,他的眼睛鼓努着,半闭半睁,粗肥的脸蛋真的难看,比起我大儿高澄、六儿高演和七儿高湛,他太丑陋,太像他的生父粪奴石野猪。对于这个孩子,我内心中难以做到问心无愧。我当时那么激烈地反对他做皇帝,就是因为,他不是高家的骨血啊。
  我的儿,你睡梦中,是否还会梦见怀朔镇上你小的时候路过无数次的粪坑呢?那是你的生父葬身之地啊!这个天大的秘密,有谁能知道呢。是的,我一定会把这个秘密带入坟墓中去。看着你酒醉的昏昏欲睡,我有些心痛了。你这么不舒服地躺在这里,我怕你梦到怀朔军镇那渺无边际草原上冻结的粪坑,我怕你再问我你的长相为什么这样稀奇古怪。当你十二岁的时候,胸脯间生出羯族人惯有的毛茸茸胸毛,我忽然一巴掌没有缘由地打在你脸上,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空旷的皇宫,安静得吓人。我的儿,你在梦中被什么惊醒了,你抬起脑袋,咂吧着嘴,看着我,叫了一声:“妈妈!”
  其实,我的儿,你并没有张口叫我,是我的幻觉而已。
  他眼光迷离地看着我,转过身去,拿起一个波斯酒瓶,开始往嘴里狂灌。
  怒从心起,我举起手中拄杖,对着他的屁股敲击,恨恨地讲:“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我儿,我的皇帝儿子高洋,可能他当皇帝以来第一次挨打。他喉咙中发出一种野兽般的号叫,忽悠一下,双手撑地而起,从靴中拔出一把刀子。
  “难道你要杀你老母不成?”见他拔刀,我怒气中发。
  “再打我,就把老母你送给胡人,让他们糟蹋!”喷着酒气,我的儿对我说。
  如此悖逆之言,竟然由我儿亲口说出。一口气憋住,我顿坐于榻上。
  大概知道自己说错话,过了片刻,皇帝起立作揖,连声说:
  “儿臣有罪,母后饶恕儿臣妄言!”
  我直视面前的皇帝,一言不发。我的儿子,你多么有出息啊,竟然能说出把我送给胡人去糟蹋这样的话。
  见我不言不笑,我的皇帝儿子似乎有些惶恐。他在我面前盘旋跳舞,口唱鲜卑歌谣,想逗我发笑。
  我依旧坐立不动。
  皇帝摇摇晃晃,快步走过来,未等我反应,他已经双手高举,把我连同坐榻一起,高高举了起来。
  “母后笑,母后笑……”
  老身年近六旬,哪里经得起如此事。顿时,我感到头晕目眩,周遭抓捉未及,便从高处头朝下掉落坠地。
  陪侍皇帝的宗室平秦王高归彦见状惊惶,他赶忙过来把我扶坐好,唤御医诊治。然后,他用面巾沾冷水,把醉倒于地的我的皇帝儿子弄醒。
  十八 华年流水尽血腥(6)
  我儿睁眼,醉眼迷离。久之,他发现我脸上满是擦伤,忽然醒悟,大哭出声。
  他跪行至我的面前,伏地请罪,叩头不止。
  浑身骨痛,恼怒未消,我依旧不言。
  “来人,往庭院的燎火中加柴,朕要烧死自己,以解母后之恨!”
  听我儿如此说,知道他说话向来当真。惭悔如此,我不得不忍住全身的疼痛,亲自下榻扶挽。
  “儿啊,你刚才大醉,不省人事,我不怪你!”
  话音未毕,我一个趔趄,几乎重新摔倒。
  皇帝悲泣不止。虽然醉狂,我这个妈他还是认识。他自己拎起一勺冷水,往自己头上浇泼。然后,他从卫士手中取过一个大杖,交给平秦王高归彦,说:
  “来,打我脊杖三百,如果每杖不见血,我必杀了你!”
  高归彦伏地叩首:“为臣不敢杖至尊。”
  我的皇帝儿子闻言,提刀欲剁。
  见此状,我赶忙上前抱扶住我的儿子,大齐皇帝,一个劲哄他。
  我儿满脸是泪,自己高扬大掌,狂扇自己的嘴巴。
  最终,还是我让手下女官象征性地用杖击打了我儿屁股五十下,以此来安慰他。
  我的皇帝儿子做出洗心革面的样子,重新整理衣冠,跪地向我行礼道歉,表示他今后一定戒酒。
  如果他真能戒酒,我这个当妈的,别说摔一下,就是摔十次,也值得。
  叹息之间,我另外两个儿子,六儿常山王高演、九儿长广王高湛,匆忙而至。
  看着这两个神采奕奕的儿子,我心稍稍感到了安慰。
  ① 高欢在魏朝的封爵是渤海王。
  ② 即日后北齐的冯翊王高润。
  ③ 即日后北齐的彭城王高浟。
  ④ 即指嫁给魏朝孝静帝的高欢长女。
  ⑤ 娄昭,子菩萨,乃娄氏亲弟,很早跟随高欢起兵,官为当时魏朝的大司马、司徒。
  {6} 古人用词很讲究,奸污长辈叫“蒸”,奸污晚辈叫“报”。
  {7} 即日后北齐的浮阳公主。
  玉体横陈 第三部分
  十九 醉龙狂杀(1)
  我的身体,在兄弟中,应该不算是非常健壮的。由于我在同母兄弟中排最小,自幼,我就非常受母亲娄太后宠爱。大哥高澄被刺杀后,二哥高洋做皇帝。同母兄弟中,只有六哥高演与我特别亲近。
  从广平公变成了长广王,我高湛在大北齐的地位,自然很特别。
  我的二哥皇帝,随着他功业的开拓,酒喝得越来越多,日益凶淫暴虐。即使我是他的亲兄弟,也时刻提心吊胆。天家寡情,杀人的屠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到我的脖子上。
  做王孙或者做乞丐,这种人生的命运,根本无法选择。能从魏朝六镇的普通士兵变成皇族贵胄,确实是我父亲高欢的功劳。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他的尊贵的、不凡的高贵容貌,记得他做魏朝大丞相的时候那种人生巅峰状态下的耀眼光芒。对于家乡怀朔的记忆,我几乎没有。依稀,我记得那些帐篷和古怪的窗棂,那种士兵群落的土灰色色调,以及苍蝇在马粪上面的嗡嗡的声响——怀朔是多么没有诗意的地方啊。那里草原上到处散布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青草和防止柔然人来袭的石砌碉堡。不过,在某个清晨时分,在我家土楼上,我曾经记得有一只大鹰停落在那里,它有着白色的羽毛和红色的鸟喙,似乎在它身上还有某些绿色的水藻沾着。顺着它望去,我看到了草原上那些溪流的闪光。我幼年的岁月,就在那溪中汩汩作响,有些时候,化为金色的五彩的阳光。
  小的时候,我就发现,那些草原上的鹰,它们的幼雏,成长的方式非常特别。一对鹰,会下几个蛋。开始的时候,几个幼鹰都会孵出。而最先出世的小鹰,会把它的兄弟姐妹挨个挤出巢穴摔死。或者,它在巢中,就会依次把幼者咄啄而死。看来,为了自己更好地生存,谋杀自己的兄弟姐妹,不仅仅是人类的本能,禽兽也是如此。
  为了转移二哥皇帝的注意力,我只能尽我所能,让他“关注”别的什么人。我们兄弟中,同父异母的,三哥永安王高浚和七哥上党王高涣,文武全才,最能先让我的二哥皇帝大动杀心。
  我的七哥,上党王高涣,天姿雄杰,倜傥不群。他年仅七八岁时,与我们众兄弟一起玩打仗,总是争着做大将军。我记得,我的父亲高欢当年非常喜欢他,每每抚着他的脑袋夸奖说:“这个儿子最像我,有出息!”在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已经是力能扛鼎,勇力超人,天天弯弓习射,骑马飞奔。读书方面,虽然非常敷衍,他也是知晓大义,聪明善解。如果我父亲活着能做皇帝,说不定会把我的这位七哥当做太子。
  我二哥建立北齐后,七哥被封为上党王,在朝中还兼任尚书左仆射。此后,他与我的六哥常山王高演等人一起率领大军攻打过周国。天保六年{1},他率众攻击南朝梁国的残余军队,斩杀梁国大将裴之横等,在军中威名甚盛。战胜回国后,天保八年②,他又获升迁,录尚书事。我这个七哥,人才出众,可称文武兼备。恰恰如此,不能不受到我二哥皇帝的猜忌。毕竟,七哥高涣不像我,他和我们是异母兄弟。
  早在我父亲高欢执政的年代,就曾经有术士预言说:“高姓亡于黑衣!”③所以,我父亲领军出征或者在晋阳的时候,一直竭力避免与穿黑衣的僧侣见面。我二哥高洋建立北齐后,对这个谶言一直耿耿于怀。
  在晋阳宫,有一次,闲来无事,他忽然在饮酒的时候,问我和六哥高演:“高姓亡于黑衣!什么东西最黑呢?”
  我六哥高演没说话,我及时答言:“漆,漆最黑!”
  其实,我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仔细思虑,只是接口答言而已。
  皇帝二哥沉吟半晌,说:“漆,七,漆七同音,看来要把老七先弄起来!”
  听他这么一说,旁人均不敢辩言。
  “来人,唤上党王入京!”皇帝二哥下令,派匈奴人血统的都督破六韩伯升率领一个小队即刻去邺城,让他把我的七哥高涣带到晋阳。
  七哥高涣本来乖乖跟从破六韩伯升等人往晋阳赶路,大概途中听到了什么风声,他越想越不对,走到紫陌桥的时候,七哥凭借自己高强的武艺,他忽然跃马抽刀,杀掉了破六韩伯升,夺路而逃。
  快马加鞭,七哥一路南奔,准备浮河南渡。看他逃行的方向,大概是想逃往南朝的陈国。可惜,路途太远,他跑到济州,就被当地兵士抓获,送回邺城。
  我皇帝二哥大怒,立刻把他关入邺城近郊的地牢里面。
  七哥,上党王高涣,在地牢里面不会寂寞。没有几天,我的皇帝二哥下诏,把我的三哥、永安王高浚,也弄进了地牢。
  三哥永安王高浚,自小就以聪明见称。我父亲死后,大哥高澄当政,对二哥时常耻笑,但特别欣赏三哥,常常拉他坐在一起,共同处理朝政。
  十九 醉龙狂杀(2)
  二哥当时韬光养晦,他每次见大哥,都当啷着两条大鼻涕。当着霸府上下数十位高官,我三哥总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斥责左右从人:“还不快给我二哥把鼻子擦干净!”当时,众人每以之为笑乐。
  二哥当时装傻,故作懵然不知,其实心中恨死了三哥。
  待到我二哥建立大北齐即位当了皇帝,封宗室诸王,但把三哥外放到青州。三哥确实有治世之才,在州管理清明,吏民喜悦。如果他安心在州,不问朝事,估计可能保全身家。人,太聪明,太明白,总不是什么好事。
  三哥在青州,听说二哥日益沉湎酒色,就对左右亲信讲:“我二哥小的时候,脑子好像很不好使,傻傻呆呆的。他当皇帝之后,很有长进,又能建功立业,颇为可称。现在,大敌未灭,他因酒败德,朝臣中无人敢谏,真让人忧虑。我想亲自去邺城当面劝谏他,不知他能否听我的话。”这些话,自然为人所告,传到我二哥耳朵里面,由此他对三哥恨之更甚。
  不久,三哥入朝觐见,我二哥对他爱答不理。二哥东山游幸之时,跟随了大量贵戚朝臣。在东山行宫,三哥亲眼看到我们这位大齐皇帝醉酒后浑身赤裸地奸污高氏宗族妇女。特别让三哥感到耸人听闻的是,二哥皇帝自己行淫之后,又命令卫士当着群臣的面轮奸我们高家宗族那些女人。这种淫暴景象,远远超乎一直在外州当官的三哥的想象力。他痛心疾首,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劝谏二哥皇帝:“陛下这种行为,哪里是天下君王能做的啊!”
  当时,二哥昏昏沉沉,迷于美酒之乡,没有理会,也没即时发作。
  三哥死催,他把杨愔叫到一边,竭力痛斥他没有尽到大臣的责任。我二哥做皇帝期间,最忌讳大臣与亲王之间私下交通。杨愔怕得罪,待我二哥皇帝酒醒,便一五一十地把三哥对他说的话报告给我二哥。
  二哥听罢,大下杀心,大叫:“小人多事,真是让人无法忍受!”
  怒极之下,他罢酒归宫。
  三哥高浚回到青州后,还不放心,自己马上亲笔写了一封书信,苦口婆心劝说我二哥要当个好皇帝。
  二哥见信冷笑,几年间,可能他还没有见过三哥这样如此不识好歹、胆大敢谏的人。于是,他马上下诏命令三哥回邺城。
  这时候,在青州的三哥心中疑惧,深深后悔自己莽撞,但已经来不及。他的手下劝他不要自投罗网,让他称病不入朝。
  二哥皇帝不会忍耐,更不会等待,立刻派军队大张旗鼓来正式逮捕三哥。
  这样一来,我的三哥永安王高浚,也被抓来邺城,正好陪七哥上党王高涣在城郊地牢中做伴。
  昔日锦衣玉食的两个王爷,我的两个异母哥哥,一下子都变成了阶下囚。
  肮脏的地牢之中,二人吃喝拉撒都在其中,后悔莫及。
  说句实话,我的二哥皇帝,酗酒成狂,行事太过残忍。对外,北筑长城,南攻陈国,士兵死者数十万,民怨沸腾。对内,他大修三台,赏赐无节,基本把皇帝府藏花光用净。
  最让朝中大臣和我们这些亲属胆寒的,是他那种醉前醉后的虐杀嗜好。有司审讯囚犯,我二哥常常亲自当堂。除了亲手宰割犯人外,二哥还喜欢把铁犁和车轮架子烧红,烫烙犯人,听他们的惨号为乐。所以,在皇宫内廷和尚书省,最常闻到的味道,就是烧糊的人肉味。
  醉狂杀戮之下,人人自危。我父亲时代的老臣、大司农穆子容上朝,根本没有说什么话,二哥皇帝忽然发怒:“从前你在我父亲手下当官,我找你要一匹马骑,你当时竟敢不答应,现在我就送你上西天!”于是,二哥命令穆大叔脱衣趴在庭院中,当做箭靶,自己弯弓而射。酒醉手抖,多发不中。二哥怒狂,冲上前去,亲手用一根粗大的拴马橛捅入老头子的肛门,活活把人捅死(穆大叔,多么憨厚温和的人,我小的时候,他常常抱着我骑马);仆射崔暹,也是我父亲时代的旧臣。他病死后,我二哥以皇帝之尊到他家吊唁。崔暹的老婆迎拜,一身孝服悲哭。二哥问:“你想念崔仆射吗?”女人再拜哭言:“结发情深,心中追念!”二哥狂笑,高声喊叫:“既然如此感情深厚,我成全你,你自己去地府和崔仆射团聚吧!”未等妇人明白过来,二哥手起刀落,砍掉妇人的脑袋,随手抛掷于高墙之外(崔仆射,我高家旧人。我少年时代,在父亲书房见到最多的,就是这位崔大人);在三台太光殿上,都督穆嵩奉命献酒。我二哥忽然暴怒,没有任何理由,绑上穆嵩,垫上草荐,自己用大锯横锯,把这位倒霉的穆都督锯成数段(穆嵩乃我大哥高澄心腹随从,二哥恨和尚憎及袈裟,杀心由此而起);一夜,二哥忽然闯至我五哥彭城王高浟的王府,把他的生母小尔朱氏唤出,怒斥道:“当初你在我父亲身边得宠,常常说我们母子坏话。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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