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每天都去慈幼局找李含光一块上学,”她严厉地叮咛于元正,“放学也尽量和她一块走——对了,她不是很有算学天分嘛,你问问她,想不想上你上的那个私塾。就说她要是想又不好意思和慈幼局说,那我们帮她出钱。”
“对了,慈幼局的饭菜——”韩氏过去的时候厨房正在做菜,她想到那股味道都还有些嫌恶,“简直都没法说!以后你多带她回家吃饭,就说妈让你带她回来的。反正以后你多和她亲近就是了!”
于元正大张着口,很茫然,“这是干嘛呀。”
韩氏看他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把于元正搂进怀里亲了一口。“她教你功课,娘感谢她不行吗?乖,就按我说的做,以后尽有你的好处。”
于元正瞟了母亲几眼,欲言又止了一会,还是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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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氏想要收养她的事情,于元正一无所知,但含光却早通过慈幼局里发达的八卦网络了解了大概。——这一部分传言,已经是又给她很虚幻的光环添上了几分传奇的色彩。要知道,在慈幼局众小心里,于元正已经算是神级高富帅了。他们家住得好、吃得好,又有钱……也只有含光这样的人,才配被他们家收养去享福。
不过含光却是心知肚明,现在名气打出来,她就更不可能被收养了。如果李局管做得绝点,说不定还会把她的档案压到她考入大学为止。这位贵妇也许然开始时还有些漫不经心,但在她通过复赛以后却也已经很把她当一回事了,不然,她也没必要那天特地到慈幼局来,把她的档案给抽走压住。
这却也正合她意,于家虽然吃好穿好,但韩氏个性摆在那里,含光不讨厌她,却不觉得她们俩会有多合得来。再说,于家能给她在学业上提供的助力,和李局管那边的潜力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李局管要是动起真格来,说不定还能把她一路捧到国子监大学里去。
也所以,虽然在李局管调走她的档案那天起,王副局管看她的表情就变得很复杂,含光却依旧是泰然处之。这个代价,她是情愿承受也必须承受的。王副局管怎么打算出路,那是她的问题。
毕竟是经过一世的人,当于元正忽然开始找她上学时,含光多少也猜出了韩氏的心思:不能拥有,那就尽量沾光吧。
这份心思也不能说多么龌龊,就是难免势利了一点。可于元正本人并不知情,还是那么乐呵呵的又有点腼腆。含光也没有戳穿韩氏的意思,更不会因此疏远于元正,反正两个人一道说说笑笑,再牵一个李莲湖去上学也蛮好的。有时候她要留堂练习书法,于元正还正好带李莲湖回家。不然,李莲湖一个人走那么一段路,她老担心她被车撞呀,被人拐跑了什么的。
大家都是孩子,很快就熟惯了起来。于元正和李莲湖也十分投缘——李莲湖现在是很了解他的家境和经历了,望着他的眼神里简直有一种莫名的崇拜。
至于于元正,在听说连李莲湖都要早起练字以后,看着含光的眼神就有点怪怪的了。含光经韩氏再三间接邀请,周末去他家吃饭的时候,韩氏就是喜气洋洋地和她分享。“现在小正每天早上都要起来诵读经典半个多小时!”
一边说,一边把大鸡腿、明虾什么的往含光碗里夹,还催促她,“多喝点汽水,我买了一箱呢!管喝管够!”
学国文,无非博闻强识,多看多背。日积月累的水磨工夫做到位了,成绩不可能有多差的。含光也为于元正高兴,他的桂树中学梦看来是又真实几分了。不过至于韩氏提出的算学私塾,含光却是毫不犹豫地婉拒了。韩氏这种人的人情不是好欠的,她虽然前世涉世不深,但这点事情倒还看得分明。冒着酸甜气息,喝了肚子里会滚滚的汽水多喝几口没关系,这笔不大不小的金钱支出那就还是算了。
算学那边如果实在不行,不是还有杨老师吗?按两人现在的师徒关系,含光是不会羞于开口的,之所以没有提起,不过是因为眼下还要以精诚金石为重罢了。
其实决赛也就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慈幼局里的斗争现在也波及不到地位超然的学霸。李含光,十多天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精诚金石决赛那天早上,上学路上于元正和李莲湖都表现得很兴奋,于元正比含光还紧张,一路上问了含光四次,“东西都带上没有?”
含光也很耐心地回答了四次,“都带上了。”
于元正呼吸都比之前快,又和含光确认,“你上完两节课才去对不对?千万别记错,不要迟到啊——”
含光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于元正,你好像随时随地都要晕倒一样。”
于元正被她笑了个大红脸,却也没生气,眼看校门在望,他很慎重地对含光说,“李含光,努力!好运!”
含光也努力收敛笑意,注视着于元正很认真地说,“我会努力,你也一样,共勉!”
于元正望着她,有一会说不出话,过了一会才点头说,“我也一样,共勉!”
两个人还想拉李莲湖来热血一下呢,结果李莲湖看时间快到,早就奔去上早读了。
以自己擅长的,受过名家教导的书法去欺负小学生,要说含光会因此紧张那就太小看她了。悠闲地上完了国文课,算学课才上到一半时,杨老师已在教室外头冲她招手,他看起来都比含光紧张几分。“走吧,早点过去也好。”
连慈恩小学的校长先生都出面在教室门口给他们壮行色,惹得一班的同学都直往窗外看。“李同学,祝你好运。”
含光也很慎重地点了点头,“谢谢校长。”
杨老师就牵着她走到了教学楼下头,穿过穿堂往后院走——他的车停在那里。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李含光上的五年三班全体同学都扑在窗户边上,一开始小小声地喊,“李含光,加油啊——”
到后来索性齐声叫,“李含光加油——”
这下把一栋楼的学生都引来了,别班的孩童凑趣,都怪腔怪调跟着叫,“李含光——李含光——”
一年级的楼层却有人很稚嫩地喊,“含光姐加油!”
陆陆续续,慈幼局众人就读的班级里都传来了加油声,李永宁粗犷的声音尤其刺耳,于元正就读的五年一班也齐声给她加油。
杨老师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拉着含光站住身,望了望惊疑不定的学生,不由分说道,“你也和他们表示一下吧!”
“呃……”含光也不是不感动,她更多的是不明白。不明白该怎么做,也不明白为什么。——慈幼局等人也罢了,她和她的同班同学交流几乎无限趋近于零,参加精诚金石大赛并没有改变局面,因为她上学时一般都很忙于学习。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这么齐心地给她交流,这个震撼甚至比校长到班级门口送她更大。
不过杨老师都这么说了,现在也不是细想的时候,含光只好回过头,凭着本能冲同学们挥了挥手。
“一起加油!”她慌慌张张地喊。
青涩的声音,失措的态度顿时惹来了一楼人的哄堂大笑,杨老师也不禁摇头失笑,带着李含光坐上了他的国威牌汽车。
精诚金石大赛决赛场地安排在华清小学,距离慈恩小学的确有很长一段路。根据杨老师在路上的只言片语,含光也多少猜出来了:华清池一带背靠骊山又有温泉,肯定是很好的别业所在,住在那边的人应该都比较有钱。
理所当然的,华清小学虽然都到临潼了,却也是一所十分高尚的名校,起码从气魄上就秒杀了慈恩小学,在杨老师把车拐进校门口的时候,含光都没意识到她是到了小学校里——她还以为杨老师半路停下来是要和她在这山庄里吃午饭呢。
车行半个时辰,其实是有点累的,尤其她全程都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窗外的景色,刚下车含光还有点转向,不过,决赛是午饭后开始,还有一段休息的时间。杨老师引着含光走向了一座气派的二层建筑,“先去礼堂吧,签到、开会、吃午饭,给你找个地方歇一会儿,下午好好写几个字就行了。”
含光对此也无异议,她充分把握这个难得的机会,左顾右盼四处打量着这所辽阔的小学校——从停车场走到礼堂的一路上她都没看见一个学生,可见教学楼都在更远的地方。
“华清小学管理很严格的。”杨老师也注意到了李含光的好奇,遂随意介绍道,“安保就相当出色,我们没有门卡,只能进到外面的大礼堂,真正的教学区域还在里面……”
说话间师生两个已经进了礼堂签到,紧接着就是走去会议室等开会了。期间含光自然免不得各种大开眼界——电梯、厚地毯、水晶灯……她的眼睛都快被水晶灯给闪坏了。
当杨老师推开会议室的门,两人一起进入会议室时,含光是又一次感觉到了那种眼睛快被闪瞎的感觉。
……喝!难怪慈恩小学上下同学包括校长反应都这么大!
——会议室几乎已经全部坐满了,杨老师的动作又大,他们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九个小学生正严肃地打量着含光这个竞争对手……
而他们中间的绝大多数人都穿着整洁名贵的丝缎校服,虽然制式各有不同,但服色昂贵却是共同的特点。
——再结合表情、发型、气质、佩饰……
含光愕然发觉,恐怕除了她一个人以外,决赛的所有参赛者,全都是有钱人家的子弟……
再结合慈恩小学上下的反应,她可以继续合理推测——只怕历年来,精诚金石的参赛者也都全没有穷过,她有可能是数年甚至十数年来参加精诚金石的唯一一个身无恒产者。
……一路脱离状况到现在,含光终于开始觉得有点点压力了。
她一面跟着杨老师往前走,一面漫无目的地扫视着人群——反正她也谁都不认识,目测这些人估计也没什么兴致认识她——
才这样想着,她还真就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含光是真的很吃惊,她扯了扯杨老师的袖子,附耳说,“老师,我看到李局管了!”
现在她开始吃惊和紧张,杨老师反倒是镇定下来了,看着李含光紧张对他来说也是很有趣的放松。他瞥了李局管方向一眼,凑在含光耳边说,“当然!我不是和你说了,你李局管的丈夫是桂花奶业的董事长!”
换言之,李局管也就是当地名媛了。含光点了点头,望着李局管身边的小男孩,“但你没说她的孩子也要参赛啊!”
杨老师忽然用手护住了自己的嘴巴,使得他的声音更加保密了。“那不是她的孩子,那是她的……亲戚,这一次你是肯定可以拿头名的,就算拿不到,你的名次也要压过他一头最好了,知道吗?”
含光一头雾水,却也只能点头应是——横竖她本来就是预定第一的,这孩子除非是……呃,除非是她那个年代的学霸再世,否则都注定会被她无情地碾压。
不过,显然人人都有争先的念头,含光落座不一会以后,便发觉四周学生有意无意投来的眼神都不太友好——不过,杨老师毕竟还在身边,也没人多说什么。
等到大会开完大家移师去吃饭的时候,杨老师就不能带着含光落座了,老师和学生是分开来坐的,这个年纪的小学生,多数也都可以独自进餐了。
座位按名字笔画来排,分了两张小圆桌,当含光在她那一桌落座时,余下四个小学生齐刷刷投来的眼神那是相当的一致。高高在上、冷淡嫌恶……一言以蔽之,这几个小学生的眼神都说的是一句话——
就凭你,也配和爷坐在一桌?
☆、第14章优越感
含光肯定不至于和小学生置气,要不是场合不合适,她简直都要笑出声了:这种氛围她熟悉啊!从前她就是这种摆谱的行家啊!眼前这些小伙伴,充其量也就达到她七八岁的水平。她看着这几个人心里可不是亲切极了?这感觉真就和回了家一样。以前李含光姐妹几个坐在一起的时候,眉眼官司打得要比这个厉害。
其实真要说起来,起码这一桌的四个小学生,论身份应该是还远远比不上她前世的出身。前世李含光出生的时候,她父亲已经是江苏布政使了——也就是江苏省省长,她懂事的时候,她父亲坐到了江南总督的位置上,现在秦国没了总督这个职位,真要拿来比较的话,起码也是江苏、浙江、福建三省长官。官居一品,对应过来的话就是现在的副国级干部……她们家的庶女要入读桂树中学那都是一句话的事,哪里需要参加书法竞赛来为自己博取加分?
当然,也不是说有点权力就能直接入读桂树中学了,估计对于中层干部以及一般的富户来说,他们也是得努把力才能考上桂树中学的。这基本就和含光那个时代的省学、国子监感觉一样,除非是手握重权的顶级人家能够直接从中关说,否则教育资源对于这么多权贵阶级来说始终还是僧多粥少,大家都得按照既定的规则去争夺名额。想要保证家族世代传承不倒,除了这一代给力以外,下一代也得继续给力。
这些小学生们,估计家里最多也就是个四品最多了,三品以上那是高官,子弟肯定都有别的途径入学的。除非是孩子实在优秀,放出来养养望造造势,才会参加这样的比赛。即使如此,也会被人私下嘲笑与民争利……官场的阶级可一直都是最为森严的,正一品和从七品那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可惜,因为校服统一的关系,没法从料子上判断出他们各自的家境——这可是含光的拿手好戏,也是她那个时代千金小姐们的必备技能。至于说孩子们身上的佩饰,目前她看到的也就是几只手表,不过这东西她不熟,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这群人虽然都看不起含光,但彼此也是竞争对手,好像也谁愿意主动出面张罗聊天的。含光本人就更是不着急说话了,她几乎是怀念地回想起她被自己的七妹气得七窍生烟的过往。那时候年纪小,对庶女总是看不过眼,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满心里想的都是立威。结果……当然是屡屡铩羽而归。现在回头再看,倒是很轻松就明白了,对待这种鄙视,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不去在意。
——她也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看着这群小伙伴,就像是看到从前的自己一样,含光非但没有生气,还觉得挺好玩的。
她素来不是个很会遮掩情绪的人,心里觉得好玩,眼神和表情自然都有流露,几个小伙伴又不是不识眼色之辈,能入选决赛,怎么都有几分干货的。看了李含光表情,心里如何能不生气?
“卫京。”其中把厌恶表达得最明显的一个女学生便直接开口道,“你出息啦,今年暑假连个电话都没有的。”
她身穿的应该就是华清小学的制服,胸口部分绣了华清小学的校徽,先不说这贡缎品质的料子,只说这绣工都是十分精致,看上去和别人制服上的校徽不太一样。含光不动神色地打量了几眼就琢磨出来了:别人衣服上的绣样毕竟呆板了点,没有神韵。应该是用机器绣成的,这位女学生的校徽秀逸自然,看来是人手绣的。
比较讲究啊,看来家里还是有几分底蕴的……
被她点名的是个白面红唇虎头虎脑的男生,闻言笑道,“哦,我和我爹他们出国去了,你也知道南亚那边的鬼样子,信号不好,手机带去也没法用。子昭你没出去?我还以为你今年要去欧洲呢。”
“南亚有什么好去的。”子昭哼了一声,看不出是真的看不起还是玩笑般磕碜卫京。“又热又潮、又脏又臭,下等人的地方,你去那里,少说都要晒脱一层皮。——怎么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