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这个小姑娘家里可能根本就不缺钱,这玉盘玩出来以后,说不定就给留在师公这里充作收藏了。
不论如何,能亲眼见到一桩稀世珍宝的诞生,也已经足够让人心怀激荡了。仅仅是这个天漏的传说,都可以为店里招来不少名声和卖气,叶庭乘势就邀请秦教授,“大师,今日您徒孙开出天漏,简直是大喜啊!可必须一起喝喝酒庆祝一下了,您说是不是?”
秦教授根本就是一心都钻到簪子里去了,听了叶庭的说话,半天才有反应,“……你说得是,小叶,是该一起庆祝一下了,呵呵……改日、改日吧。我现在急着回工作室……”
说着,也不顾外套了,拿着簪子就要往外走。还是李年细致,问叶庭要了个盒子把簪子装起来,自己掖在怀里了,又和他客气了一番,打电话通知司机把车开到了街口,一行人才在万众瞩目中,匆匆地离开了潘家园。
“以后含光你再来潘家园,估计要戴口罩了。”上了车,李年的兴奋才完全爆发出来,“传说,简直是传说啊!这样的天漏,一般人一辈子能见识一次吗?——对了,你剩下的簪子都带来了吗,指不定还有大漏呢!这种批发来的添头,有时候说不定就是一批来,成堆出现的!”
含光忙把余下的一把簪子都贡献出来,秦教授扑过来亲自一根根看了,只又挑出了一根朴素的凤头素银钗——不过品相是已经差到仿佛是鸡头银棍儿了,’“这个应该也是纯银的,不过品相太差,没有修复必要,直接拿去重新溶打还值钱一点。”
众人紧绷的神经这才舒缓了下来,连含光都是放下了一颗心:就目前的一些晕眩经验来说,她只有在未经准备的情况下,看到蕴含了神秘力量的符号,以及前世属于自己的东西时,才会有那种离魂般的大晕眩。至于别的古物,除了佛指舍利这样应该蕴含了强大灵力的物件以外,还没有什么能令她晕眩的。所以剩下的这些簪环里有没有漏,她自己还真是判别不了。
“这个簪子要是真的,大概能卖多少钱啊?”她迅速就跳到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上。“六十万开价还算低吗?”
秦教授又露出了那种哭笑不得的神色,他啪地一声,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真是没有捡漏的命啊!”
李年忍不住扑哧一笑,正色回答含光道,“六十万绝对低了,虽然说金银首饰在整个古玩市场上是拍不出价钱的,不像是瓷器、玉器、青铜器甚至是字画这样容易出高价,但你这个首饰因为有五色沁,本体又是和田玉,工艺也巧,修复盘玩以后,要是真的拿去拍卖,起拍价我看都不止六十万吧。”
“什么叫做盘玩啊?”前世对收藏只懂得皮毛中皮毛的某大小姐又问了。
盘玩大致上是恢复古玉光泽和灵气的一种做法,用人的体温和油脂——更夸张的一点说,甚至是用人的思想和灵魂去影响玉器,让玉器重新浸润人气,恢复光泽。很多古玉出土时灰扑扑的一点也不起眼,经过盘玩以后,可以说是脱胎换骨,光润文绣耀人眼目,而怎么盘玩古玉,那就是各有各门道了。这枚银簪更为特别的一点是它是簪子状的,玉片分别镶嵌,当然不可能拆卸下来,要想采用随身佩戴,无事把玩的方法,只怕是难度较高。
“这些都是后话了。”秦教授道,“现在的关键是先给它做一个细致的修复工作,看看簪身有没有留下字迹,这样精巧的作品如果能考据出来历,价值还能再翻一番,甚至都会是大墓葬的线索。”
李年知道含光不懂行,忙就给她讲:“国家现在对于古墓的态度,还是以保护为主。如果没有盗墓贼光顾的话,是不会考虑挖掘的,这个随葬品应该来说价值很高,很可能是皇族随葬之物,如果考据出来历。就说明主人陵墓被盗发得比较严重了,视主人身份,也许需要进行保护性发掘。”
……难道自己死后还要被人挖开墓穴吗?虽然已经确认了自己的墓穴肯定是被盗掘过的事实,但一想到说不定还要再挖一次,含光心里就是说不出的窘,才在那哭笑不得呢,秦教授还补充了一句,“从这个银器的成色品相来看,此处墓穴应该是非常湿润,含水量相当丰沛,也许墓主人的躯体也保存得会比较完好。如果断代再往前一点,又是皇族墓穴的话,还是很有发掘价值的。”
含光满脸都是汗,忙叫停道,“这个……还是先看看能否有机会考据出来吧,哈哈、哈哈……”
一边说,一边在心底是庆幸地想:还好当时觉得,银簪不是特别贵重,再说又出席丧礼带的,就没让镌字,哈哈、哈哈……
“如果是修复出来了,你是打算转手呢,还是自己留着做纪念?”李年也没再提这事,而是笑眯眯地问含光。
“卖!”含光顿时回过神来,中气十足、字正腔圆地吐出了这么一个字来:开玩笑,甭管上辈子是不是自己的,这辈子又落入手中算不算有缘,她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孤女,留着它干嘛?当然是要卖了!
就算按起拍价六十万成交,六十万西安府也可以买一套房子了吧——只是逛一趟潘家园,就有了打底六十万的收获……
这第二世穿越得值得啊,含光在心底默默地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完全就是穿过来享福的嘛!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小女儿去写大女儿
哎明天起又要出门了,不知道何时回来,更新又要稍微不稳定了……
☆、第58章尘埃
不管是要拿去公开拍卖;还是找古玩行内部竞价出脱;现在要做的事都是要先修复簪子,考据来历,以及研究一下这特别的旋钮构造;甚至于说是精湛的玉花瓣弧度打磨包边技术,都是很有价值的资料。秦教授根本就等不及,直接让司机把车子开到国子监大学去了。连着杨老师和李年;以及几个没有返家的学生;也都被打电话叫来;投入了对这五色沁(存疑)玉簪的研究之中。
含光自然也就跟着被拉到了研究室里;可是她第一不懂行;第二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虽说那是她自己的墓穴;但毕竟还是从地下掘出来的东西;总觉得挺忌讳的。而且含光也有点女孩子的小洁癖,看着那脏兮兮的簪子,虽说现在是知道它很值钱了,但也没有什么碰触的兴致。
在旁呆站了一会,李年看到她了,便把她安顿到了一台空余的电脑前,道,“你自己玩吧,空当接龙啊、五子棋什么的,和电脑一起下也好,到我们学校内部网去找人一起聊天也好。”
桂树一样也有电脑课程,但内部网十分无趣,基本全是校内各种通报,含光虽然对电脑这东西很有兴趣,可到手这么久,说实话也就是拿来玩过一些纸牌游戏而已,偶然练练打字什么的,但到现在输入速度还颇慢,恐怕是应付不了聊天的需求。不过,国子监大学的内部网听起来还是蛮有吸引力的,在桌面上找到了图标双击进去,含光先看到的不是聊天室,而是很醒目的校内图书馆系统。
用求知若渴来形容含光对于近代历史的热情是很恰当的,虽说已经在省图泡了好几个假期,但省图和国子监大学的藏书量也好,整个专业精度也好,肯定都是没法比较的,含光那个年代,国子监的藏书就是令外人非常向往的丰沛。哪怕是说没有什么研究论文,只要过去两百年内的圣旨、敕令什么的,能留下来一点,多少也能满足她的好奇心啊。她迅速地就登陆了进去——这台电脑的主人选了保存密码,所以含光进去以后,直接就跳到了他上次看到的论文片段。
论西周……含光都没往下看就直接关掉了,摸索了一番以后,她顺利地找到了近代史这一分类,进去以后果然是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论文。什么《论昭明、承平年间宫廷杂剧的发展》,还有《票号业的萌芽与转型》,总之当时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似乎都被人写成了论文。含光点进去宫廷杂剧一篇看了一下,还看到了名班麒麟班的字眼,还有当时的名旦、名生什么的,甚至还有她婆家三妹特别喜欢的名小生崔子秀,说到了他的经典《西厢记》。
老实说,和现在这玲琅满目的电视剧比,杂剧什么的实在是有点不够看,虽然不能说是完全弱于剧目,但是现在电视剧这情节多复杂啊,一演就是上百集,比起那些讲究唱段,一个故事唱十多二十年的杂剧来说,当然是电视剧更新鲜了。含光都想不出为什么还有人会给两百多年前的宫廷杂剧写论文,她耸了耸肩继续往下浏览,却是越看越有些焦躁起来。
在她来说,过去的生活是极为丰富的,被无数个细节充斥,多少个世家、多少个门阀,多少个藩王、多少个重臣,组成了含光心里那活生生的昭明大势。然而,现在到了两百年后,再往回看时,那些形象鲜明的人物,在历史上留下的痕迹,却是如此的浅薄,甚至说是浅薄得连整个家族都完全丢失了痕迹,丢失到她几乎要把论文库翻尽,也找不到一篇相关。
历史不会在乎两百年前是谁在管理福建,尽管当时福建布政使一位的更迭激起了连番的腥风血雨,历史不会在乎昭明年间,西北粮荒,为了给西北筹足军粮,浙江布政使又是如何惨烈地倒台,历史甚至都不会在乎她前世的丈夫兼表哥是如何取得了西北战事的大捷,砍下了达延汗的头颅——历史在乎的只有当时的皇帝,当时的首辅,当时的银行业萌芽,当时的工业技术创新,以及当时的五j□j,当时的铁血宰相……能在历史课本上留下痕迹的,只有这六个知识点。
至于别人,不论成功还是失败,不论忠勇还是奸诈,都已被历史的尘埃厚厚遮埋,甚至连还比不上当时那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戏子惹人注意。比不上他唱过的《西厢记》,起码还在数据库里占据了几个字节。
而她想要探究的那些故人,她的母亲,她的儿子们,她的姐妹、兄弟,她的婆家、母族……甚至是她的友朋,她最为牵挂的那一个人,对历史来说又算什么?也许花费了无数时间去寻找,最终得到的也不过只是一行冷冰冰的生卒年。——在族谱上,每个人能留下的,也就是这生卒年而已,除非是墓穴被挖掘,否则,墓志也永远不会曝光,即使曝光了墓志,一生中的喜怒哀乐,几行字又怎能概括得下?
含光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她的手已经不知不觉间地移到了口袋里,握住了手机。
虽然身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工作室内,但此时此刻,她感受到的那种刻骨孤独,也许只有权季青才能够明白。
在这上天入地的时代,为什么还要回去?每一次觉得自己已经放下,却在失落时才发现,原来并非如此容易能够放下。她依然在不自觉地追寻着前世的自己,她的生活好似还是没法摆脱前世的阴影和轨迹。
含光觉得自己没法在这间屋子里待下去了,忽然间,她没法正眼望向那根银簪,片刻前还轻忽不在意的首饰,此刻却令她感受到了一股毫无来由的窒息。
两百多年,她突然意识到,‘她’已经死了两百多年了。若有残余留在世间,只怕也已经是腐朽得不堪入目,那丑陋的多色沁花,也许在旁人看来价值连城,但在她眼中,却只是时光最真切的呈现。
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个时代,这具身体,甚至现在还会有灵肉不合的离魂现象出现,也许她真的应该和权季青一起回去,尽管回去意味着无数重负,无数束缚,无数牺牲,尽管她曾经很决绝地回绝了权季青的邀请。但现在——现在,这好像又是一件她应该要去做的事,应该要承受的牺牲。
心绪的紊乱,带来了身体的不适,含光不知道自己何时出了室内,只是当冷冽的空气迎头罩下时,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推门走上了露台,甚至还没穿外套。
很冷,但校园内怡人的雪景,和冰冷的空气,也让她从这短暂的情绪爆发中冷静了下来。含光靠上栏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冷冽清凉的空气,望着自己的呼吸在空中凝成了白雾,慢慢地尝试着对自己露出一个笑容。
“没事的。”她低声说,“你会没事的。过去就是过去……”
然而,就在这一时刻,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又传出了振动,含光晕晕乎乎地一把捏了出来,垂头一看,刚好转一些的情绪,一下又跌到了谷底。
发来短信的正是她的过去。
‘抬头’,于叔叔说,态度还是那么*、那么淡定。
——这一次,含光没费多少时间,便发现于思平正站在楼对面的一株树下对她举手致意。在冬日的严寒里,他看起来更有一种飘然欲仙的气质,虽然穿着很现代的大衣与长裤,但看来仿佛依然和这红尘浊世格格不入。
电话又振动了起来,含光下意识地接起。
于思平便在电话那段悠然说,“你穿得太少了,仔细感冒。”
含光非常无语,她忽然感到脆弱而暴露,在知道于思平就在左近以后,刚才的情绪失控,仿佛变成了一次当众裸。奔,虽然于思平只是说了一句话,但她觉得他似乎是把她的一片*握在了手中——她觉得他能明白她刚才在崩溃些什么,而这种感觉令人非常的不舒服。
“我……”她说,“那我要进去穿衣服了。”
“去吧,”于思平怡然转身,从树下离开了。他看来似乎竟不打算上来和她说话。“你是和你的老师一起来的吗?”
“嗯……”走进温暖的室内以后,她忽然间好像又回到了那种庸常而令人安心的生活氛围里了。含光说,“我是和老师、师公一起来的——你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呵呵,”于思平的笑好像很有文章,他也没有进一步的解释。
含光瞪着手机,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解读他的笑声,她有点庆幸自己不需要知道细节,但又有点好奇,想知道在国子监内,他能做出什么坏事来——于思平的那一声笑就是给她一种感觉,让她觉得他是来做坏事的。
“注意保暖,别因为有抗生素就糟践自己的身体。”也许是因为含光没有回答,于思平又说,“没别的事,我就挂了。”
“等——等等——”含光急急地叫了一声。
电话那段沉默了下来,但于思平的呼吸声还在,他没有挂断电话。
含光闭上眼,吞咽了好几下,才艰困地道。“于……于思平,你,你想知道我前世的名字吗?”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真的好晚了,今天坐了长途车好难受,明天还要出去办事,我先睡了……
☆、第59章 壕中壕
于思平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透过几乎微不可闻的白噪音;他的声音有轻微的失真。
“我不想知道。”他平静地回答;“李含光,如果你想要找回过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跟我一起回去。”
含光一时无语——她觉得于思平是把她给‘听透了’;又或者是看透了。也许他也经历过一样的迷惘;所以不用细看表情;只需要一眼;就能把她给看透。她甚至也能领会到他的些微得意:尽管在他跟前;一直表现得很决绝,但现在到底还是露了馅,暴露了对过去的留恋。以于思平的作风;他不乘此机会大做文章那才怪了。
“我是不会回去的。”她重申道,“我……算了,你说得对,即使告诉了你,又有什么意义,再回去以后,你也不可能过来了。”
没等于思平说话,她便果断地挂了电话,把手机塞进了兜里。
只是短暂的心理崩溃,只是如此而已。含光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了几下,调整着自己又一次回转到了现实模式——或者说,是这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