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家是一个独门的小院,三间房,顶上砌着灰瓦,七成新的样子。在这一片低矮的房屋中显得鹤立鸡群。
黄土夯的院墙,一间简单的门楼,原色的木门,门上贴着一对门神……到很像现代偏远农村的小院场景。
九卿见了只觉一种亲近感油然而生。
三姑的男人肖大旺听到动静由屋里迎了出来。当看到三姑时面上立时露出喜色,他几步上前就要去拉三姑的手,被三姑瞪了一眼急忙闪身躲过后,他便嘿嘿笑了起来,“你回来了……”然后开始上下打量三姑一副有话无从说起的样子。
九卿看了不由暗笑,三姑倒是找了个老实的男人。
三姑脸色微红,急急拽了肖大旺一把,嗔道,“有客人来,怎么不招呼一声?”她对着九卿努努嘴,“快叫小姐……”
肖大旺这才回神,憨憨地叫了一声,“小姐。”又觉得自己刚才表现的过于失态,于是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嘿嘿笑道,“那个……小姐……快屋里请,屋里请。”说着,他伸出一双粗糙的大手,对九卿打着请的手势。
九卿微微而笑,也不客气,只道了声,“打扰了。”便率先朝着房门走去。
她知道这时人们的尊卑观念十分严重,自己不提前进屋,这满院子的人就得陪着她一起站着。与其客气来客气去,不如自己干脆一点。
三姑进屋便先忙着吩咐肖大旺烧水沏茶。九卿却拦下了要出去抱柴禾的肖大旺,“别去了,肖大叔,咱们坐在一起说说话吧。”肖大旺微愕,顿时有点受宠若惊,一时站在地上手足无措起来。
三姑知道九卿找自己的男人有事要说,遂也不客气,依了九卿,找了只小板凳让肖大旺坐下。“你先坐下来,小姐有话要问你……”自己则和青楚挨着九卿坐到了炕沿上。
九卿把自己的来意略略说了,“……我是想,让肖大叔先帮着我带人干干活……”肖大旺听得面色大喜,刚才的腼腆早已消失不见,他把自己的情况跟九卿交实底儿,“我自己只有十亩水浇地……我们爷仨紧着干的话,用不了两天就能种完,其余的拔苗趟地瞅着空一早一晚也能干……至于小姐那边的活,一点也耽误不了。”
他双目殷殷地望着九卿,急急的向她保证。双手却好像不知往哪儿放的搅在一起……仿佛第一次被人重视和认可,心里即兴奋又有着小小的紧张,生怕九卿怀疑他的能力似的。
三姑便笑着以指点着他的鼻尖道,“瞧你这点出息,小姐这只是让你帮着带人干干活,就紧张成这个样子……将来小姐要是让你管了庄子,你还不得紧张地晕过去?”肖大旺听了面上更是迸出巨大的惊喜。
正说着,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
肖大旺便“噌”地站了起来,“是福禄回来了。”他边说边快步地往外走,仿佛后面有狼追着似的。
屋里的几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肖大旺刚刚走到门口,就见帘子打起,由外面走进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来。九卿抬眼细看,是个青巾束发,面庞清秀的高挑小伙。只见他黄白静子的脸面,浓眉大眼,身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夹袍,脚下是千层底的黑布矮幇棉鞋……看着干净清爽,不由让人心生好感。
那男孩子看到这么多人在屋,不由愣了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急忙上前给三姑见礼,轻轻叫了一声,“母亲。”一脸谦卑恭谨的态度。
九卿心里暗暗点了点头。
知道对继母恭顺,礼数周全,看起来应该是个知进退,识大体的可用之人。
三姑又把九卿和青楚向他做了介绍,叫肖福禄的男孩子便腼腆地和她二人见了礼,然后静待一旁听着他们说话。
“……我的意思,先让福禄兄弟去庄子上锻炼一年,摸摸门道,然后等明年先接手一个小庄子……”九卿用商量的口吻跟肖大旺说着话,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说起来,三姑的家人也就是她的家人。她毫不隐瞒自己的意图,把想用自己人换下江府那些陪嫁过来的管庄子之人的想法,一五一十跟他们说了。
肖氏父子面现激动,尤其肖大旺,叠声地应和着……当九卿主仆告辞走的时候,他还是一脸的泛红之色。口中直对九卿说着千恩万谢的感激之话。
回到方府,已近申时,九卿直接去了老夫人的房里给她请安。
李锦玉她们也已经回来了,见到九卿进来,她便停下口中说的话,笑着对九卿打招呼,“弟妹回来了……”她把手里扒了一半的橘子放到面前一只洁白的绫子帕上,起身过来迎九卿。
甄氏也跟着站了起来,面带微笑地对九卿叫了一声,“弟妹。”然后便静静站着,静等着九卿李锦玉二人相携着过来。
老夫人也是一脸的笑意盈盈,她把手里一只正在把玩着的玉如意轻轻放在面前的方几上,开玩笑似的对九卿道,“可回来了……再不来,我们可就要先去吃饭了,再不等你了。”说着,看了不远处的方仲威一眼。
九卿便急忙快走几步上前给老夫人行礼,“是媳妇一时贪玩,想着去三姑家串个门,没想到忘了时辰,还请娘见谅……”她把去三姑家的事略略提了一提,但是只解释是自己一时贪玩,才回来晚了。其余的事只字没提。
毕竟还跟着一个高大壮,她本来也不想把去三姑家的事藏着瞒着。至于说多说少,那就随自己的意了,高大壮并不知道她们的谈话内容。
老夫人便笑着点了点头。九卿又一一跟方仲君、方仲行等人见了礼,又跟望着自己的方仲威用眼神打了个招呼,一行人便簇拥着老夫人去吃晚饭。
饭毕,已是酉初,人们便各自散了,夫妻相携着各回自己的院落。九卿和方仲威在老夫人的院门外分了手。
方仲威往柳泽娇的文翠院去,九卿和三姑往自己的挽芳院走。
夜色渐浓,暗黑的天上星辰寥落,栖息在树枝上的寒鸦不时扑腾几下翅膀,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黧黑的苍穹下显得一片静穆。
方府里的大红灯笼已经点了起来。照得面前蜿蜒的小路上一地的红光。
走在回挽芳院的路上,九卿跟三姑轻声说着话,“你是说肖福祥和肖福禄是双胞胎?”她今天见到肖福禄时总觉得他很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如今一问,听三姑如此的说,她才想起那个肖福祥来。
肖福祥就是那天捉兔子时,她在帘缝里看到的那个张婆子嘴里的“肖小哥”。事后她才从青楚口中里知道他是肖嬷嬷的侄子。
细细一想,他们兄弟两个的眉眼长得跟肖嬷嬷还真挺相像的。
“嗯。”三姑回答,正欲再说什么,就听后面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她及时住了嘴。
两个人一起回头往身后看去。
朦胧的灯光中,看到方仲威高大的身影,正迈着大步朝这边走来。
九卿不觉诧异,站住了身形,待方仲威走近了她才问道,“你不是回文翠院了吗?怎么这么一会又出来了?”其实她想说的是,这么晚了,你又回来做什么?
方仲威怔了一怔,低头看着她,半天才轻声答道,“我不回那儿去了。”说完,眼睛紧紧盯在九卿的脸上。
九卿听了就是一惊,不回那里,就是还要回挽芳院?想着心里不由就有一股小小的火苗窜出来——她昨天可是已经好心看在他心情不爽的的份上容纳他一宿了,难道他今天还要鸠占鹊巢?
挽芳院里只有他一间书房,没床只有一个卧榻,那样的地方是不能住人的。他如果今夜还宿在这里,就意味着自己还要再跟青楚去挤一宿。那个难受劲,想想九卿就觉得头疼。
“你是说你今夜都不回文翠院了?”她仰头看着方仲威,试探着问。
他和柳泽娇夫妻二人正在冷战,自己再收留他一晚,是不是就等于在间接破坏人家的夫妻感情?
“嗯。”方仲威低眉,看见她眼里一簇小小的火苗,不由苦笑道,“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我今夜去书房里住。”想了一想,又补充道,“柳氏今晚没回来。”他低声地向她解释。
九卿立时恍然。难怪他刚去这么一会就回来了。
柳泽娇回娘家还没有回来,他有妻有妾的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在一个不在家的妾的空房里过夜吧。何况老夫人那么重规矩,万一事情被她知道了,自己也有不是要担。
如此一想,九卿立时放下戒备,脸上不由有些讪讪然——自己是不是有点小人之心了?
方仲威堂堂一个三等大将军,在自己的府里却混得连个正经住处都没有——这话要是传扬出去,是不是要被人贻笑大方?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不是更大一些。
自己顶着人家正妻的名分,在正房正院里不给人家安排一个正经的房间,这也实在太说不过去了。即使是假夫妻,也要给人家拿出个真样子出来吧?不然还让他一个堂堂的将军将来在朋友面前怎么混——光“妻不贤”一个名头就要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想着,她不由汗颜。
“要不把我的卧房让给你吧。”九卿思忖着答道,“我去西侧耳房的暖阁里……那里也不冷。”她跟青楚挤在一起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为长远打算,明智的话,不如把那间带炕的耳房调做自己的卧房来用吧。
古人以东为尊,方仲威即为一府之主,东面的卧房自然应该归属于他。自己根本没有挑选的余地。
“不用,”方仲威笑着答道,“还是我去西侧间吧……”说着,他转身迈步,引着九卿慢慢向前走去。
总不能委屈他去住西侧房……而且这个时代人们是相当注重尊卑观念的,让他去住西侧房也不符常情……九卿思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方仲威早晨绝对不能从西侧房里出来。这一点是大忌——如果不慎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把它传到老夫人的耳朵里,那自己肯定有吃不了兜着走的时候。
九卿一时沉吟着没有回答。倒真是自己欠缺考虑了。
“要不,你把书房里给我加一
37、三姑家人 。。。
张床也行,我在哪儿都能将就。”方仲威误会了她的意思,边走边道。
他说的随和,九卿却不敢苟同,“你总这样也不是个常法,一开始倒是我考虑的欠周,没有替你考虑安排,也没有想到老夫人那一层上去……”她诚心地对方仲威检讨,直言不讳地说出对老夫人的顾虑。
方仲威便眼里带笑地点了点头,“也好……那就依你。”然后他看了走在身后的三姑一眼,开口说道,“我那些日子是在敌人的大营里过的……”
话题转变的十分突兀,九卿一下子便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向她讲述昨天没来得及回答的问题。
他是在交代,他失踪那些日子里的行踪吧。
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九卿不由心里大喜,立时把耳朵直直竖了起来。
38
38、揭秘 。。。
“我们和西蒙作战,眼看着胜利即将在望……”方仲威徐徐说道,“……却不知他们又在哪里网罗来一员大将,这名大将非常的骁勇善战,咱们的许多将领都败在了他的手下……”
这番话倒是跟朱将军的吻合。九卿心里暗自思忖。
“然后军师和我就想了一个计策……”方仲威脚步顿了一顿,伸手拂开了一个并不算挡路的枝杈,接着道,“由我化装成小校,在战场上混入西蒙人当中,然后再到西蒙人的营里见机行事,伺机把那名大将给除了……”
他一个主帅,竟然亲自出马去敌人的营地里以身涉险?这事听起来似乎有些荒谬。
“成功了吗?”九卿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却还是附和着他的话问道。
“嗯。”方仲威轻轻嗯了一声,“使了离间计,那员大将已经被他们的主帅斩了。”口气云淡风轻的。
九卿却觉得脊背上一阵寒毛直竖。在他们口中,死个人就跟杀了一只鸡似的那么不以为然。难怪人说战争最是磨练人,现在看来,谈论生死对他们这些上过战场的人来说,什么也不是,就好像是吃家常便饭一样自然,连皱一下眉头的动作都没有。
“那名假将军又是怎么回事?”九卿撇开了脑中的想法继续问。
就算是想迷惑人的耳目,也不至于真的拿人性命开玩笑吧。据钱多金讲,那名假将军可是伤的很重的。这可是他们己方的人啊。
方仲威沉了沉眉,“他的负伤却是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事……本来我们只是找了个与我长相相似的小校,穿了我的盔甲假作负伤用来迷惑人的耳目,谁知那小校在两军阵上真的负了重伤……”方仲威的声音有些低沉。
走过青石小道,往右拐进一个角门,再过夹巷,就是他们住的后园。
走在巷子里,九卿终于把隐忍了许久的疑问问出口来,“那你们为什么又往朝廷里送了假军报?”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九卿:前线递了假军报……老夫人上书求婚……皇上赐婚……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她曾经针对这个问题反复推敲过。
假军报递出来了,说方仲威重伤昏迷不醒,频临死亡。然后老夫人上书求婚,要为儿子冲喜……据她这几日的观察,老夫人并不是那么老迈糊涂之人,不管从哪方面来讲,她都不会为了这个不知最后到底是死是活的儿子,而去娶一个冲喜新娘,糟践了人一辈子。再退一步来讲,既然老夫人已经知道了自己儿子昏迷不醒,为什么不派人去把他接回来医治,而是任由他在那艰苦卓绝的环境里颓然等死?这好像太不附和常情。
再有皇上,他已经知道方仲威昏迷不醒,为何还要答应老夫人的赐婚请求?要知道,能够让皇上开口赐婚的门第,都是二品大员以上才有的资格。而他既然知道方仲威的情况,就不该再把自己臣子的女儿往火坑里送。而如果万一,方仲威要是真的醒不过来,那他赐婚的女人就要守一辈子的寡。这种做法,似乎不是他一个明君应该有的行为。
这里面存在着太多的疑点。
而要想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就要从方仲威的身上下手——所有的问题都是围绕着他一个人出来的。如果自己推测的不错的话,这个送给朝廷的假军报,也许就是关键之中的关键。
所以她才有此一问。问完之后,九卿紧张地望着方仲威。
方仲威低头沉思,半晌才道,“这是我和皇上早已秘议好的。”
他和皇上有秘议?九卿愕然。果然他们之间还有别的暗中联系方式。
那么皇上赐婚这一条就有道理可解了。
本来么,皇上就是再昏庸,也不会荒谬到不顾惜自己的名声,为一个将死之人去下旨赐婚的。
籍着方仲威这一句话,九卿又把自己的推理思索了一遍。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也渐渐浮出了水面。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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