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爱!崇敬!两心相英两情相合、两目相视的沉醉!你会到我这儿来的,不是吗,幸福!在寂寞中并肩散步!至美、璀灿的日子!我有时梦见时间脱离了天使的主命,降临大地伴随人的命运。
上帝不能添加恋爱的人们的幸福,除非赠予他们无休止的岁月。在爱的一生之后,有爱的永恒,那确是一种添加;但是如果要从此生开始,就增加爱给予灵魂的那种不可言喻的至乐的强度,那是不能做到的,即便上帝也做不到。上帝是上界的饱满,爱是人间的饱满。
你仰望一颗星,怀有两个动机,一是因为它是放光的,二是因为它是看不透的。在你的身旁有一种更柔美的清辉和一种更巨大的神秘,女人。不论我们是谁,都有供我们呼吸的物质。只要我们缺少它们,我们就缺乏空气,不能呼吸。我们就会死。因缺乏爱而死去,那是难以设想的。灵魂的窒息症!
当爱把两个人溶化并渗合在一个至乐与神圣的一体中时,他们才算发现了人生的秘密,他们就成了同一命运的两极,同一神灵的两翅。爱吧,飞吧!一个女人来到你的眼前,一边走,一边发光,从那时起,你就完了,你就爱了。你仅有一条路可走,集中所有力量去想她,以逼迫她也来想你。爱所开始的只可能由上帝来完成。真诚的爱能为了一只失去的手套或一条找不到的手帕而苦恼,而沉醉,并且需要永恒来寄托它的忠贞和希冀。它是同时由无限大和无限小所组成的。
如果你是石头,就应当做磁石;如果你是植物,就应当做含羞草;如果你是人,就应当做心上人。
爱是不满足的。有了幸福,还想乐园;有了乐园,还想天堂。爱中的你呵,所有一切已都在爱中了。凭你自己去寻来。天空所有的,爱中都有,仰慕;爱中所有的,天空不一定有,欢情。
“她还可能来卢森堡公园吗?”“不会再来了,先生。”“她到这个礼拜堂里来做弥撒,不是吗?”她现在不来这儿了。”她还住在这房子里吗?”
“她已经迁走了。”“她迁到何处去了呢?”“她没有说。”多么凄凉,竟然不明白自己的灵魂在哪儿。爱有稚气,别的感情有小气。让人变渺小的感情可耻。让人变成孩子的感情可敬!你知道吗?这是一件怪事,我在黑暗中。有一个人离开时把天带走了。呵!手拉手,肩并肩,同睡在一个坟墓里,时时在黑暗中彼此轻抚我们的一个手指尖,这已能满足我的恒久的生命了。因爱而苦痛的你,爱得更多一些吧。为爱而死,便是为爱而生。爱吧。在这苦刑煎熬中,有星光惨淡的极乐之境,极昔中有极乐。呵鸟儿的欢畅!那是因为它们有巢可栖,有歌可唱。爱是吸取天堂仙气的神圣之乐。深刻的心灵们,睿智的精魂们,依照上帝的安排来接受生命吧,这是一种长期的考验,一种为难以把握的命运所作的不可理解的准备工作。这个命运,真正的命运,对人来讲,是从他第一步走出坟墓时开始的。到这时,便会有一种东西出现在他眼前,他也开始能辨认永恒的命运。永恒,请你仔细考虑一下这个词儿。活着的人只能望见无极,而永恒只让死了的人望见它。在死之前,为爱而受苦,为希望而景仰吧。不幸的是那些只爱躯壳、形体、外表的人,唉!这一切都将因一死而全部烟消云散,应当知道爱灵魂,你以后还能找到它。
我在街头碰到过一个为爱所苦的很贫穷的青年。他的帽子是破旧的,衣服是损坏了的,他的袖子有洞,水浸湿他的鞋底,星光照亮他的灵魂。如此的大事,被爱!如此的更为重大的事,爱!心因激荡而英雄化了。
除了纯洁的东西之外,内心什么也没有了,除了高贵和伟大的东西之外,它什么也不依凭了。邪恶的思想无法再在这心里生长,如同荨麻不能长在冰山上。欲望和卑俗的冲动所不能攀援的高尚安宁的灵魂高踞青天,压迫着人间的乌云和黑暗,疯狂,伪善,仇恨,虚荣,卑鄙,并且只觉得来自命运底下的深深的震撼,有如山峰感到了地震。
世上如果没有爱,太阳也会灭亡。
五珂赛特看信之后
珂赛特读信时,逐渐进入梦想。她看到那一叠纸的最后一行,抬起头来,恰好望见那个英俊的军官高昂着脸准时从那铁栏门前走过。珂赛特感到他丑陋不堪。
她再回过头来去细心品味那叠纸。纸上的字迹特别秀丽,珂赛特心想,字出自一个人的手笔,但墨迹不同,时而浓黑,时而很淡,好象墨水瓶里新加了水,可见是在不同的日子里写的,因此,那是一种有感而发的心得,不规范,无秩序,没选择,无目的,信手写来的。珂赛特从未见过这类东西,这随笔所写的,她大部分能领会,仿佛见了一扇半打开的宝库门。那些奥妙语言的每一句都使她觉得耀眼,让她的心沉浸在一种奇异的光辉里。她先前受过的教育常向她讲到灵魂,却从未提到过爱,几乎象光讲炽炭而不谈火光。这十五张纸上的随笔一下子就把所有的爱、苦痛、命运、生命、永恒、初始、终结都一一温婉地向她展示开了。
好象是一只摊开的手突然朝她抛出了一束光明。她感到在那不多的几行字里有一种激动、热切、高尚、诚挚的性格,一种崇高的志向,极大的痛苦和极大的希望,一颗忧郁的心,一种坦白的倾慕。这随笔是什么呢?一封信。一封没有收信人姓名,没有寄信人姓名,没有日期,没有签字,情真意切而一无所求的信,一封天使致贞女的书柬,世外的幽期密约,孤魂给鬼影的情书。是仿佛做了准备平心静气地去赴死亡的一个悲观绝望的陌生男子,把命运的秘密、生命的钥匙、爱,寄给了一个不相识的女子。那是一边脚踏坟墓,一边伸手齐天在太空中写成的。那些字,一个个落在纸上,可以称之为一滴滴的灵魂。
现在,这几页东西是谁送来给她的呢?是谁写的呢?珂赛特没有产生丝毫的怀疑。一定是那个唯一的人。他!她心里又明亮起来。她感到一种从来没有的欢乐和一种深切的酸楚。是他!是他写给她的!是他到这里来过了!是他从铁栏门外把手臂伸进来过了!
当她把他忘了的时候,他又把她找到了!不过,她真的忘掉了他吗?没有!从来没有!她在头脑迷糊的时候曾偶然那么想过一下。她始终是爱他的,始终是崇拜他的。她心中的烈焰曾藏在它自己的灰底下燃烧了一阵子。但是她看得很明白,宫只是燃烧得更深入一些,现在重又冒了出来,把她整个人包裹在火焰之中。那一封信如同从另外一个灵魂里迸发出来,掉在她的火里的一块烧得火红的碎炭片,她感到一场大火就要来了。她深深体会了那随笔里的每一个字:“对呵!”她说,“我深深体会到这一切!这完全是我从前从他眼睛里看到过的那种心情。”
当她第三次读完那封信时,忒阿杜勒中尉又从那铁栏门前走回来,他一 路踏着街心那路面上的石块,把他靴上的刺马距弄得响成一片,使珂赛特不得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下。她觉得他俗气、笨拙、傻气、没用、做作、讨厌、无礼并且还非常难看。那军官冲她笑了一笑。她立刻把头扭过去,感到丢脸,并且生了气,差一点拿个什么东西向他头上掷去。
她逃了回去,跑进房子里,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断地读着那几篇随笔,几乎把它背了下来,并仔细思想,读够以后,吻了它一下,才把宫塞进自己的衬衣里。
这下完了。珂赛特又深深地落在爱情的仙境中了。神仙洞府里的深渊再度向她开放了。整整一天,珂赛特都处在迷离恍惚的境界中。她几乎不想什么,脑子里的思路乱成了一团糟。任何问题都想不清楚,只能悠悠忽忽地一心期待。她不敢要自己答应什么,也不愿要自己拒绝什么。她容颜憔悴,心惊胆战。有时,她仿佛觉得自己已身处幻境;她问自己:“这是真的吗?”这时,她便摸摸自己衣服里的那叠心爱的信纸,把它压在胸口上,感到纸角触着自己的皮肤,如果冉阿让这时候见了她,一定会在她眼里发出的那种喜不自禁的光芒面前发抖的。“是呀!”她想道。“绝对是他!是他送来给我的!”
珂赛特认为这是天使关爱,上苍垂青,又把他交还给她了。呵,美化的爱!呵,幻想之爱!所谓上苍的垂青,所谓天使的关爱,只不过是一个坏蛋从查理大帝院子,经过拉弗尔斯监狱的房顶抛给狮子沟里另一个坏蛋的一个面包块儿罢了。
六多亏老人走得及时
黄昏的时候,冉阿让出去了,珂赛特动手梳妆打扮。她把头发梳成最适合自己的样式,又穿上一件裙袍,上衣的领口,因为多剪了一刀,把颈窝露出来了,照姑娘们所说,那样的领口是“有点不正派”的。其实一点也没有什么不正派,只不过比不那样的更好看些罢了。她把自己打扮成这样,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啥。
她想出去吗?不。她等待客人来访吗?也不。
天黑以后,她从楼上下来,走到园里,杜桑正在厨房里干活,厨房是对着后院的。
她在树枝下面走,有时需用手去分开树枝,因为有些枝子很低。她这样走到了石凳跟前。
那块石头仍在原处。她坐下了,伸一只雪白娇嫩的手,放在那石头上,仿佛在抚摸它、感谢它似的。忽然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象在自己身后立着一个人,即使看不见,也能感觉到。
她转过头去,并且站了起来。果然是他。
他头上没有戴帽子,脸色显得很苍白,人也瘦了,几乎看不出他穿着一身黑衣服,黄昏将尽的天光把他俊美的脸映得略显青苍,一双眼睛隐在黑影里。他在一层无限柔和的暮色中,有种类似幽灵和黑夜的味道。他的脸反映出奄奄一息的白昼的余晖和即将远行的灵魂的渴慕。
他象一种虽未成鬼却已非人的东西。
他的帽子落进几步外的乱草丛中。珂赛特踉跄欲倒,却没有叫一声。她缓慢地往后退,因为她觉得自己被吸引住了。他呢,站立不动。她看不见他的眼睛,却感到他的眼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以言表和忧郁的东西把她缠住了。珂赛特向后退时,撞到一棵树上,她便靠在树身上。如果没有这棵树,她早已摔倒了。
她听到他开口说话了,这实在是她在这之前从来没有听见过的,他结结巴巴他说,声音比树叶颤动的声音大不了多少:“请原谅,我到这儿来了。我心里大苦恼,不能再那样活下去,所以我来了。您已看了我放在这里、这条凳子上的东西了吧?您认出我了吧?请不要害怕。好久好久了,您还记得您第一次看我的那天吗?那是在卢森堡公园里,在那角斗士塑像的旁边。还有您从我面前走过的那一日,您也记得吗?那是六月十六口和七月二日。快到一年了。很久很久以来,我都没有再见着您。我问过出租椅子的那个妇人,她对我说她也没有再次看见您。您当时住在西街,一栋新房子的四层楼上。您看得出我知道吗?我跟踪过您,我。我没有别的办法。以后,您忽然不见了。有一次,我在奥德翁戏院的走廊下面看报纸,忽然看见您走过。我便跑去追,原来那并不是您。是一个和您戴同样帽子的女子。到了夜晚,我常来这里。您不用担心,没有人发现我,我到靠近您窗子下面的地方来望望。我轻轻地走路,以免您听见,要不,您会害怕的。有一天夜晚,我站在您的身后,您转过身来,我便逃走了。还有一次,我听到您唱歌。我高兴死了。我在板窗外面听您唱,您不会不高兴吧?您不会不高兴。不会的,是吗?您知道,您是我的天使,让我多来几次吧。我想我快死了,假使您知道!我崇拜您,我!请您原谅,我和您说话,我不知道我讲了些什么,我也许让您生气了;我让您生气了吗?”
“呵,我的母亲!”珂赛特感叹一声。她似乎要死似的,瘫软下去了。
他急忙搀住她,她仍往下滑,他只好用双臂把她紧紧搂住,一点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摇摇晃晃地扶住她,觉得自己满脑子里迷雾萦绕,睫毛里火光闪闪,心中也迷朦了,他似乎感到他是在完成一件宗教行为,却犯了亵渎神圣的罪。真实,他怀中拥着这个动人的女子,胸膛已感触到她的体形,却毫无欲望。他被爱情冲得意乱情迷了。
她拿起他的一只手,把它按在胸口,他感到揣在怀里的那叠纸。他小心他说:“您爱我吗?”她以轻如细风,几乎让人听不到的声音悄悄地回答说:“不要你问!你早知道了!”她把羞得鲜红的脸埋进那个杰出的、兴奋的青年的怀中。他坐在条凳上,她站在他旁边。他们已缄默无语,星星开始闪耀。他们的嘴唇又如何相遇呢?鸟儿又如何会唱,雪花又如何会融,玫瑰又如何会开,五月又如何会纷红披绿,曙色又如何会在萧瑟的小山顶上那些幽暗的树林后面泛白呢?
一吻,就一切都在了。
他俩内心同时吃了一惊,睁着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彼此注视。他们已感觉不到夜晚的寒凉,也感觉不到石凳的清冷,泥土的潮湿,青草的滋润,他们彼此看着,思绪万千,不知不党中,已相互握着了手。
她没有问他,甚至没有想到要问他是从何处进来的,又是如何来到这园里的。在她看来,他来到这儿是一件极简单自然的事!
马吕斯的膝盖不时碰到珂赛特的膝盖,他俩就感到浑身一阵颤粟。
珂赛特偶然紧张他说上一两句话。她的灵魂,如同花朵上的一滴露珠,在她的唇边抖颤。
他们逐渐说起活来了。倾诉爱情代替了情切意酣的沉默。在他们的上空,夜色明净美丽得出奇。他俩,纯洁如天使,无所不谈,谈他们的思念,他们的渴慕,他们的沉醉,他们的幻美,他们的忧伤,他们怎样两地寄相思,他们怎样彼此遥相祝愿,他们在不再见面时的痛苦。他们以达到极限的极度亲密互说了自身内心最隐密和最神秘的东西。他们各依自己的幻想,以天真率直的信任,把爱情、青春和各自残余的一点孩子气彻底交流了。这样一个钟头过后,相互都把自己的心倾注在对方的心里,少男得到了少女的灵魂,少女也得到了少男的灵魂。他们彼此渗透,彼此沉醉,彼此照亮了。
当他们说完了,当他们倾诉尽了时,她将她的头依靠在他的肩上,问他道:“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马吕斯,”他说,“您呢?”
“我叫珂赛特。”
第六卷小伽弗洛什
一风做的事
自一八二三年开始,当孟费鄙那个客店慢慢破落,日趋??不是向破产的深渊,而是向种种债务纠缠的泥沼沉陷之际,德纳第夫妇又添了两个孩子,都是男孩,这样便成了五个,两个姑娘,三个男孩。该算多了。
最小的两个年幼时,德纳第大娘便把他们打发掉了,她心里还挺舒但的。说“打发掉”,很准确。这个妇人天性原本淡漠。这种情形也并非唯一。和拉莫特?乌丹古尔元帅夫人一样,德纳第大娘的母性只到她的两个女儿身上为止。她的母爱到此便完了,她对人类的憎恨便从她的几个儿子身上开始。对她的儿子,她凶狠十足,在这里她的心有一道阴森的峭壁。我们已经见过她怎样厌恶她的长子,对另外两个儿子,她更恨,为什么?因为。这是最可怕的原因和最无可争辩的回答:就是因为。
“我不想养一大群牛崽。”那个做母亲的常这样说。我们来谈谈德纳第夫妇是怎样摆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