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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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 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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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有难,我们总不能不管。”巴纳斯山嘟囔着。
    “我告诉你,他已经完了!”普吕戎说,“现在那客店老板已经一文不值。我们毫无办法。我们还是走吧。我随时都觉得有个警察已把我牵在他手里。”
    巴纳斯山只好微微表示反对,因为情况是这样的:这四个人,带着匪徒间的生死相顾之情,已不俱冒险,在拉弗尔斯监狱四周徘徊了一整夜,希望看见德纳第忽然出现在某段墙头,但那夜确实大不一般,倾盆大雨使各处街道上的行人销声匿迹,寒气越来越重,他们的衣服湿透,鞋底渗水,监狱里响起了一片使人心慌的声音,时间过去了,巡逻队一再走过,希望渐渐微弱,恐惧心慢慢回升,这一切都在迫使他们退离。巴纳斯山本人,也许算得上德纳第的女婿,也让步了。再过一会,他们会全散走了。德纳第待在墙头上,气促心跳,正象黑杜萨海船上的罹难者,呆在木排上面,远远望见一条船,却又消失在天边。
    他不敢喊,万一被人听见,一切都完了,他心生一计,最后的一计,最后的一线微光;他把普吕戎拴在新大楼烟囱上,被他解下来的那段绳子从衣袋里掏出来,往木栅栏里丢去。
    绳子正好落在他们的脚边。
    “一个 veuve①。”巴伯说。
    “我的 tortouse②!”普吕戎说。他们抬头望去。德纳第的脑袋稍微露出了一点。
    “快!”巴纳斯山说,“你另外的那一段绳子还在吗,普吕戎?”
    “在。”
    “把两段结起,我们把绳子扔给他,他拴在墙上,便能下来了。”德纳第冒险提起嗓子说:“我冻僵了。”
    “等会再叫你暖和。”
    “我不能动。”
    “你滑下来,我们接你。”
    “我的手麻木了。”
    “拴根绳子在墙上,你总行吧。”
    “不行。”
    “我们必须有个人上去才行。”巴纳斯山说。
    “四层楼!”普吕戎说。一道泥灰砌的管道——从前住在木棚里的人生火炉用的管道——贴着那堵墙向上伸展,差点有德纳第所在之处那么高。烟囱已经有许多裂痕,并且全破裂了,现在早已坍塌,只留下一点痕迹。那管道很窄。
    “我们可以从这儿上去。”巴纳斯山说。
    “一个 orgue!”①巴伯说,“钻这烟囱?决过不去!非得有个 mion②不成。”
    “非得有个 mome③”普吕戎说。
    “到哪儿去找个小孩?”海嘴说。
    “等等,”巴纳斯山说,“我有办法。”他把栅栏门轻轻推开了一点,看清街上没人,悄悄溜出,顺手把门带上,朝巴士底广场方向跑去。
    过了七八分钟,对德纳第来说却是八千个世纪,巴伯、普吕戎、海嘴都一直咬紧着牙,那扇门终于又开了,巴纳斯山上气不接下气,领着伽弗洛什回来了。雨仍在下,街上绝无行人。
    走进栅栏,伽弗洛什若无其事地望着那几个匪徒的脸,头发里雨水直流。海嘴先开口对他说道:①寡妇,指绳子,(大庙的黑话)②乌龟,指绳子。(便门的黑话)①大风琴,指大人。(黑话)②小孩.《大庙的黑话》③小孩.(便门的黑话)“小鬼,你是个大人吧?”伽弗洛什耸了耸肩,回答说:“象我这样一个 mome是一个 orgue,象你们这样的 orgues却是些momes。”
    “这小子嘴舌好厉害!”巴伯说。
    “巴黎的孩子不是湿草做的。”普吕戎说。
    “你们想咋办?”伽弗洛什说。巴纳斯山回答说:“从这烟囱里爬上去。”
    “带着这寡妇。”巴伯说。
    “还得拴上这乌龟。”普吕戎跟着说。
    “在这墙上。”巴伯又说。
    “在那窗子的横杠上。”普吕戎补充。
    “还有呢?”伽弗洛什问。
    “就这些!”海嘴回答说。那野孩细看了那些绳子、烟囱、墙、窗以后,便用上下嘴唇发出那种难以形容的表示轻蔑的声音,含义是:“屁大的事!”
    “那上面有个人要你去救。”巴纳斯山又说。
    “你愿意吗?”普吕戎问。
    “笨蛋!”那孩子回答,仿佛认为那句话问得太怪,他随即脱下鞋子。海嘴一把抓起伽弗洛什,将他放在板棚顶上,那些蛀伤了的顶板在孩子的压力下直晃,他又把普吕戎在巴纳斯山离开时重新结好了的绳子递给他。孩子走向那烟囱,烟囱在接近棚顶的地方有个大缺口,他一下便钻了进去。他正往上爬之际,德纳第看到救星来了,有了生路,便把脑袋伸向墙边,他那浸满了汗水的额头,被微微的曙光照映,土灰色的颧骨,细长、开豁的鼻子,灰白头发散乱直竖,伽弗洛什已经认出了他。
    “哟!”他说,“原来还是我的老子!??呵!不要紧。”他立即张口咬住那根绳子,用力往上爬。他到达了破屋顶上,象骑马一样跨在危墙的头上,把绳子牢固地拴在窗子顶上的横条上。
    一会儿之后,德纳第便到了街上。一踏上街心,感到自己脱了险,他便不再觉得疲乏麻木,也不再颤抖,他刚挣脱的那种险恶处境,象一溜烟似的全不见了,他完全恢复了他天性中那种凶残少见的性格,感到自己能站稳,能自主,踏步前进了。这人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是:“现在,我们打算去吃谁呢?”这个露骨得可怕的字,不用再解释了,它的含义既是杀,又是谋害,又是抢劫。“吃”的真正意义是“吞下去”。
    “大家站拢,”普吕戎说,“我们简单说说,然后大家立刻分手。卜吕梅街有桩买卖,看起来还有点搞头,一条冷清的街,一幢孤零零的房子,一道古老的朽铁门对着花园,孤孤单单的两个女人。”
    “好嘛!为什么不干呢?”德纳第问。
    “你女儿爱潘妮,已经去看过了。”巴伯回答说。
    “她给了马依一块饼干,”海嘴接着说,“没有搞头。”
    “这姑娘不笨,”德纳第说,“可是应当去看看。”
    “对,对,”普吕戎说,“应当去看看。”此时,几个人好象都没留意伽弗洛什,伽弗洛什坐在一块支撑栅栏的条石上,望着他们谈话,他等了一会,也许是在等他父亲向他转过来吧,随后,他又穿上鞋子,说道:“事情干完了吗?不再需要我了吧,你们这些人?我要走了。我还得去把我那两个孩子叫起来。”
    说完他便走了。一个跟着一个,那五个人也走出了木栅栏。
    当伽弗格什转进芭蕾舞街不见时,巴伯把德纳第拉到一边,问他说:“你注意那个孩子没有?”
    “哪个孩子?”
    “爬上墙头,把绳子捎给你的那个孩子。”
    “我没怎么注意。”
    “嗯,我也不知道,我好象觉得那是你的儿子。”
    “管他的!”德纳第说,“不一定吧。”他便也离开了。
第七卷黑话
    一 源泉
    pigritia①是个可怕的字。
    它派生出一个世界和一个地狱,lapegre意为“盗窍”,lapegrenne意为“饥饿”。
    因此,懒惰是母亲。她有一个儿子,叫盗窃,她有一个女儿,叫饥饿。我们现在在谈什么?谈黑话。
    黑话是什么?它是民族语言同时又是土语,它是人民和语言这两个方面的盗窃行为。
    三十四年前,这个阴惨故事的叙述者在另一本和本书目的相同的著作中②,提到过一个说黑话的强盗,在当时曾使舆论大哗。“什么!怎么!黑话!黑话终归太丑了!这话终归是那些囚犯、苦役牢里的人、监狱里的人、社会上最恶的人说的!”等等,等等,等等。
    对这类反对意见我们从来就没有听懂过。从那时起,两个伟大的小说家,一个是人心的深刻的观察者,一个是人民的勇敢的朋友,巴尔扎克和欧仁?苏,都象《一个死囚的末日》的作者在一八二八年所作的那样,让一些匪徒们用他们本来运用的语言来谈话,这也引起了相同的反对。人们一再说道:“这些作家写出了这种令人作呕的俗话,他们究竟想要我们怎么样?黑话太丑了!黑话听来叫人毛骨悚然!”
    谁会否认这些呢?肯定不会。
    要深入观察一个伤口、一个深渊或一个社会时,从几时起,又有谁说过:“下得太深,下到底部去是种错误”呢?我们倒一直觉得深入观察是一种勇敢之举,至少也是一种朴素有益的行动,这和接受并完成任务是同样值得加以注意并寄予同情的。不全面探测,不全面研究,浅尝辄止,为什么要这样呢?条件的限制可使探测工作中断,但探测者却不应该中断工作。
    当然,深入社会结构底层,在土壤告罄污泥开始之处去找寻,到那粘糊糊的浊流中去搜寻,抓起来并把那种鄙俗不堪、泥浆滴答的语言,那种脓血模糊、每个字都象秽土中幽暗处那些怪虫异■身上的一个肮脏环节,活生生地丢在阳光下和众人前,这并不是种让人感兴趣的工作,也并不是种轻而易举的工作。在思想的光辉下面对公然大说特说大量吓人的黑话,没有什么比这更凄惨的了。它确实象一种见不得太阳刚从污池里捞出来的怪兽。人们好象见到一片活生生的长满了刺的怪可怕的荆棘,在抽搐、匍匐、跳动,钻向黑处,瞪眼唬人。这个字象只爪子,另一个字象只流血的瞎眼睛,某句话象个开合着的蟹螯。这一切都是活着的,是某种既杂乱又有序的事物,那种奇丑无比的生命力活动着。
    现在我们要问,丑恶的事物,是从几时起被排斥而不研究的呢?疾病又从几时起驱逐了医生的呢?一个人,拒绝研究毒蛇、蝙蝠、蝎子、蜈蚣、蜘蛛,见了这些便把它们赶回到它们的洞里去,同时还说:“啊!这太难看了!”
    ①拉丁文,懒惰。
    ②指《一个死囚的末日》。
    这样还能设想他是个生物学家吗?掉头不顾黑话的思想家和掉头不顾痈疽的外科医师一样。这也好比是一个不想研究语言的实际问题的语言学家,一个不想钻研人类实际问题的哲学家。因此,必须向不明真相的人说清楚,黑话是文学范畴中的一种奇迹,也是人类社会的一种产物。所谓的黑话究竟是什么呢?黑话就是穷人的语言。
    到此,人们可以止住我们,人们可以把这一事理广泛运用到其他范畴,虽然广泛运用有时能起淡化作用,人们可以对我们说,所有的手艺,一切职业,也不妨加上等级社会中的所有一切阶层,各行各业的知识都有它们的黑话。商人说“蒙培利埃可发售”,“优质马赛”;兑换商说“延期交割,本月底的手续贴补费”;玩纸牌的人说“通行无阻,黑桃完啦”;诺曼底群岛的法庭执达吏说“在租户有禁令的地段,在宣布对拒绝者的不动产有继承权时,不能从这地段要求收益”;闹剧作家说“喝倒彩”;喜剧作家说“我垮了”;哲学家说“三重性”;猎人说“红野禽,食用野禽”;骨相家说“友善,好战,热衷于秘密”;步兵说“我的黑管”;骑兵说“我的小火鸡”;剑术师说“三度,四度,冲刺”;印刷工人说“加铅条”;所有这些印刷工人、剑术师、骑兵、步兵、骨相家、猎人、哲学家、喜剧作家、闹剧作家、法庭执达吏、玩纸牌的人、兑换商、商人,全是在说黑话。画家说“我的刷子”;公证人说“我的跳来跳去的人”;理发师说“我的助手”;鞋匠说“我的帮手”,也是在说黑话。严格地说,假使我们一定要那么看,所有那些表达右边和左边的种种方式,如海员们所说的“船右舷”和“左舷”,舞台布景人员所说的“庭院”和“花园”,教堂勤杂人员所说的“圣徒的”和“福音的”,都是黑话。从前有过女才子的黑话,今天也有娇娘子的黑话。朗布耶的府第和圣迹区相去不远。还有公爵夫人的黑话,王朝复辟时期的一个极高贵又极美丽的夫人在一封情书里写的这句话便可以证明:“你从所有这些诽谤中可以找到大量根据,我是不得不逃出来的埃”外交界的数字和密码也是黑话,教廷的国务院以 26作为罗马的代号,以 grkztntgzyal为使臣的代号,以 abfxustgrnogrkzutuXI为摩德纳公爵的代号,便是黑话。中世纪的医生称胡萝卜、小红萝卜和白萝卜为 opoponach,per…froschinum, reptitalmus,dracatholicumangelorum,postmegorum,也是在说黑话。糖厂主人说“沙糖、大糖块、净化糖、精制块糖、热糖酒、黄糖砂、块糖、方块糖”,这位诚实的厂主是在说黑话。二十年前评论界里的某一派人常说“莎士比亚的一半是来自文字游戏和双关的俏皮话”,他们是在说黑话。有两个诗人和艺术家意味深长地说,如果德?蒙莫朗西先生对韵文和雕塑不是行家的话,他们便要称他为“布尔乔亚”,这也是在说黑话。古典的科学院院士称花为“福罗拉”,果为“波莫那”,海为“尼普顿”,爱情为“血中火”美貌为“迷人”,马为“善跑”,白帽徽或三色幅徽为“柏洛娜①的玫瑰”,三角帽为“玛斯的三角”,这位古典院士是在说黑话。代数、医学、植物学也都有它们的黑话。人在船上所用的语言,让?巴尔、杜肯、絮弗朗和杜佩雷等人在帆、桅、绳索迎风呼啸,传声筒发布命令,舷边刀斧搏击,船身滚荡,狂风怒吼,大炮轰鸣中所用的那种极其完整、极其别致、令人赞赏的海上语言也完全是一种黑话,不过这种具有英雄豪迈气概的黑话和流行于鬼蜮世界的那种粗野的黑话比起来,确有雄狮与豺狗之分。
    ①柏洛娜(Bellone),罗马神话中之女战神,战神玛斯之妻或姐妹,为玛斯准备战车。
    这是无疑的。然而,不论人们说什么,这样去认识黑话这个词,总还是就广义而言,而且并非人人都会苟同。至于我们,我们却要保存这个词旧时的确切、分明、固定的含义,把黑话限制在黑话里。真正的黑话,精彩的黑话(假定这两个词可以连缀在一起的话),古老到无从考证自成一个王国的黑话,我们再重复一次,只不过是穷苦社会里那种丑恶、使人惊疑、阴险、奸宄、狠毒、凶残、暧昧、卑鄙、隐秘、不祥的语言而已。在堕落与苦难的尽头,有一种赤贫者在反抗,并决定投入对幸福的总体及居于统治地位的法律的斗争,这种可怕的斗争,有时狡猾,有时猛烈,既险恶又凶狠,它用针刺(通过邪恶手段),也用棍棒(通过犯罪行为),向社会秩序进行攻击,为了适应这种斗争的需要,穷人们便发明了一种战斗的语言,这便是黑话。把人类说过的每种语言,即由文明所构成或使文明更复杂的因素之一,不论好坏,也不论是否完整,把它们从遗忘和枯井中挽救出来,使它能幸存下去,免于泯灭,这也就是对社会提供进行观察的资料,对文明本身大有裨益。普劳图斯在有意或无意中,让两个迦太基士兵用腓尼基语谈话,便作了这种贡献;莫里哀曾使他的许多角色以东方语言和各色各样的方言谈话,也作出了这种贡献。这儿又出现了反对意见:腓尼基语,好!东方语,也很好!甚至方言,也还说得过去!这些都是某国或某省的语言。可是黑话?把黑话保留下来有什么好处呢?让黑话“幸存下去”有什么益处呢?
    对此,我们只打算回答一句。如果说一国或一省所说的语言是值得关怀的,那么,就还有比这更值得注意研究的东西,那就是一个穷苦阶层所说的语言。
    这种语言,在法国,举例说,便说了四百多年,说这种语言的不仅是某一个穷苦阶层,而是整个穷苦阶级,在人类中可能存在的整个穷苦阶级。并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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