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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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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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对无垠的宇宙和永恒的事业,以及“主教老头儿的种种无稽之谈”,他常爱用解颐的妙语来加以述说。有时,他会带着和蔼的高傲样子当面嘲笑米里哀先生,米里哀先生总随便让他嘲笑。
    不知是在举行什么半官方典礼时,那位伯爵(就是那位元老)和米里哀先生都在省长公馆里参加宴会。到了用甜品时,这位元老已经略有酒意,不过态度仍旧庄重,他大声说:“主教先生,我们来谈谈。一个元老和一个主教见了面,就难免要彼此眉来眼去,一狼一狈,心照不宣。我要和您谈句知心话。我有我自己的一套哲学。”
    “您说得对,”主教回答,“人总是睡下来搞他的哲学的,何况您是睡在金屋玉堂里的,元老先生。”元老兴致勃发,接着说:“让我们做好孩子。”
    “就做顽皮鬼也没有什么。”主教说。
    “我告诉您,”元老说,“阿尔让斯侯爵、皮垄霍布斯、内戎③先生这些人都不是简单的。在我的图书室里的这些哲学家的书边上,都是烫了金的。”
    “就象您自己一样,元老先生。”主教抢着说。
    元老接着说:
    “我恨狄德罗,①他是个空想主义者,大言不惭,还搞革命,骨子里却信仰上帝,比伏尔泰还着迷。伏尔泰嘲笑过尼登,他不该那么做,因为尼登的鳝鱼已经证明上帝的无用了。一匙面糊加一滴酸醋,便可以代替圣灵。假设那一滴再大一点,那一匙也再大一点,就等于是这世界了。人就是鳝鱼。又何必要永生之父呢?主教先生,关于耶和华的那种假设让我头痛。它只对那些柔弱无能的人有些用处。打倒那个惹人厌烦的万物之主!虚空万岁!虚空才能叫人心安。说句知心话,并且我要说个痛快,好好向我的牧师交代一番,我告诉您,我观点明确。您那位东劝人①伊壁鸠鲁(Epicure,公元前 341—270),希腊唯物主义哲学家,主张享乐。
    ②比戈?勒白朗(PigaultLebrun),十八世纪法国言情小说家。
    ③皮隆(Pyrrhoh),四世纪希腊怀疑派哲学家。堆布斯(Hobbes,1588—1679),英国唯物主义哲学家。内戎(Naigeon,1738—1810),法国文人,唯物主义者。
    ①狄德罗(Diderot,1713—1784),杰出的法国哲学家,机械唯物主义的代表人物,无神论者,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思想家之一,启蒙运动者,百科全书派领袖,一七四九年因自己的著作而被监禁。
    谦让、西劝人牺牲的耶稣瞒不了我的眼睛。那种说法是吝啬鬼对穷鬼的劝告。谦让!为什么?牺牲!为什么?我从未见过一只狼为另一只狼的幸福而去牺牲它自己。我们还是游戏人间的好。人为万物之灵。我们应当有高明的哲学。假使目光如鼠,又何必生为万物之灵?让我们轻轻松松过这一世吧。人生就是一切。说人在别的地方,天上、地下,某处,有另外一个来生,我绝不信那些鬼话。哼!有人要我谦让,要我牺牲,那么,一举一动,我都得谨慎小心,我得为善恶、曲直、从违等问题来伤脑筋。为什么?据说对自己的行为我将来必须要做个交代。什么时候?死后,多么好的梦!在我死了以后,有人捉得住我那才叫妙呢。您去喊一只鬼手抓把灰给我看看。我们都是过来人,都是揭过芙蓉仙子的亵衣的人,让我们实话实说吧,这世上只有生物,既无所谓善,也无所谓恶。我们应当追求实际,一直深入下去,穷根究底,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应当发现真理,根究到底,把真理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那样它才会给你一种至上之乐。那样你才会充满信心,仰天朗笑。我绝不含糊,我。主教先生,永生之说只能哄哄小孩。哈!多么中听的诺言!您去信您的吧!骗鬼的空头支票。人是灵魂,人能成为天使,人能在肩胛骨上生出一对蓝翅膀。有福气的人能从这一个星球飘游到那一个星球,请您告诉我,这句话是不是德尔图良①说的。就算是吧。我们会变成星际间的蝗虫。还会看见上帝,等等,等等。什么天堂,胡说八道而已。上帝是种荒谬透顶的胡说。我当然不会在政府公报里说这种话。朋友之间,却不妨悄悄地谈谈。酒后之言嘛。为了天堂牺牲人世,等于捕雀捉影。为永生之说所愚弄!还不至于那么蠢。我是一无所有的。我就叫一无所有伯爵,元老院元老。在我生前,有我吗?否。在我死后,有我吗?否。我是什么呢?我不过是一粒和有机体组合起来的尘土。在这世界上我有什么事要做?我能选择,是受苦还是享乐。受苦,那会把我引到什么地方去呢?引到一无所有。而我得受一辈子的苦。享乐又会把我引到什么地方去呢?也是引到一无所有。而我可以享一辈子的乐。我已经选定了。不吃就得被吃。做牙齿总比做草料好些。那正是我聪明的地方。死了,听其自然,掘坟坑的人会来的,坟坑便是我们这种人的先贤祠,一切都会落入那大洞之中。完事大吉。一切皆空。全部清算完毕。那正是一切化为乌有的结局。请相信我,连死的份也都不会再有了。说什么还有一个人在等着我去谈话,我想起来就忍不住发笑。奶妈的创作。奶妈发明了妖怪来吓唬小孩,也发明了耶和华来吓唬大人。不,我们的明天不过是一片黑暗。在坟墓的后面,一无所有,这对任何人来说也都一样。即使你做过萨尔达尼拔②,即使你做过味增爵③,结果都一样归于乌有。这是真话。因此,享乐高于一切。当你还有你的时候,就应当利用这个你。老实说,我告诉您,主教先生,我有我的一套哲学,也有我的志趣相投之辈。我不让那些无稽之谈来牵着我的鼻子走。可是,对于那些下等人,那些赤脚鬼、穷光蛋、无赖汉,却应当另有一套东西。我们不妨享以种种传说、幻想、灵魂、永生、天堂、星宿。让他们大嚼特嚼,让他们拿去涂到他们的干①德尔图良(Tertullien,约 150—222),基督教反动神学家。
    ②萨尔达尼拔(Sardanapale),又译亚述巴尼拔(Assurbanipal,前 668—约前 626),亚述国王。
    ③味增爵(VincentdePaul,1581—1660),法国天主教遣使会和仁爱会的创始人。
    面包上。两手空空的人总算也还捧着一位慈悲的上帝。那并不算过分。我也一点不反对,但为我自己,我还是要留下我的内戎先生。慈悲的上帝对平民来说,还是必要的。”
    主教鼓掌大声说:
    “妙论,妙论!这个唯物主义,的确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东西,找都找不到。哈!一旦掌握了它,谁也就不上当了,谁也就不会再傻头傻脑,象卡托①那样任人放逐,象艾蒂安②那样任人用石头打死,象贞德③那样任人活活烧死了。获得了这种宝贵的唯物主义的人,也就有无事一身轻快感,并认为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霸占一切,地盘、恩俸、荣誉、正当得来或歪道得来的权力,可以为金钱违反信义,为功利背叛朋友,昧尽天良却还可以自鸣得意,等到酒肉消化完了,便往坟墓里一躺了事。那好舒服。我这些话并不是为您的,元老先生。可是我不能为您不庆贺。你们那些贵人,正如您所言,有一套自己的、为你们自己服务的哲学,一 套巧妙、高明、仅仅适用于有钱人、可以调和各种口味、增加人生乐趣、美妙无比的哲学。那种哲学是通过特殊钻探家从地下深处发掘得来的。一般平民以信仰上帝作为他们的哲学,正如穷人以栗子烧鹅肉当作蘑菇煨火鸡,而您并不认为那是件坏事,您的的确确是一位忠厚长者。”
    ①卡托(Caton,前 234—149),罗马政治家和作家,贵族特权的拥护者,为监察官时非常严肃,不近人情。
    ②艾蒂安(Etienne),基督教的一个殉教徒,最后死在耶路撒冷。
    ③贞德(Jeanned'Arc),百年战争期间法国的民族女英雄,一四三一年被俘,被焚死。
    九 妹妹口中的哥哥
    要说明迪涅主教先生的家庭概况,要说明那两位圣女怎样用她们的行动、思想、甚至女性的那种易受惊吓的本能去屈从主教的习惯和意愿,使他连开口吩咐的烦琐也一概免了,我们最好是在这里把巴狄斯丁姑娘写给她幼年时的朋友波瓦舍佛隆子爵夫人的一封信转录下来。那封信在我们的手里:我仁慈的夫人,我们没有一天不谈到您。那虽然是我们的习惯,也还有另外一 个理由。您没有想到,马格洛大娘居然在洗刷天花板和墙壁时,发现了许多东西。现在我们这两间原来裱着旧纸、刷过灰浆的房间,和您那子爵府第相比,也不至于再有逊色。马格洛大娘撕去了全部的纸。那下面有些东西。我们用来晾衣服、没有家具的那间客厅,有十五尺高,十八尺见方,天花板和梁上都画了仿古金花,正和府上一样。从前当作医院时,它是用块布遮住了的。还有我们祖母时代的板壁。不过应当看看的是我的房间。马格洛大娘在那至少有十层的裱墙纸下发现了一些油画,虽然不好,却还过得去。画的是密涅瓦①封忒勒玛科斯②为骑士。另一幅园景里也有他。那花园的名字我一时想不起了。总之是罗马贵妇们在某一夜到过的地方。我还要说什么?那上面有罗马(这儿有个字,字迹不明)男子和妇女以及他们的全部侍从。马格洛大娘把一切都擦拭干净,今年夏天,她还要修整几道小小的破损之处,全部重行油漆,我的屋子就会变成一间名符其实的油画陈列馆了。她还在顶楼角落里找出了两只古式壁几。可是重上一次金漆就得花去两枚值六利弗的银币,这还不如留给穷人们用好些;并且式样也相当丑陋,我觉得如果能有一张紫檀木圆桌,我还更中意些。
    我总是过得很快乐。我哥是那么仁厚,他把他所有的一切施给穷人和病人。我们手边非常拮据。到了冬天这地方就很苦。帮助穷人总是应当的。我们还算有火有灯。您瞧,这样已经很温暖了。
    我哥有他独特的习惯。他在聊天时,老说一个主教应当这样。您想想,我们家里的大门总是不关的。任何人都可以闯进来,并且开了门就是我哥的屋子。他什么都不怕,连黑夜也不怕。照他的话说来,那是他特有的果敢。
    他不要我替他担忧,也不要马格洛大娘替他担忧。他冒着各种危险,还不许我们露出危险的神色。我们应当知道怎样去领会他的想法。
    他常在下雨时出门,在水里行走,在严冬旅行。他不怕黑夜,不怕陌生的道路和遭遇。
    去年,他独自一人走到匪窟里去了。他不肯带我们去。他去了两个星期。一直到回来,他什么危险也没碰着。我们以为他死了,而他却健康得很。他还说你们看我遭抢了没有。他打开一只大箱子,里面装满了昂布伦天主堂的珍宝,是那些土匪送给他的。
    那一次,在他回来时,我和他的几位朋友,到两里路远的地方去迎接他。我实在不得不稍微责备了他几句,可我很小心,只在车轮响动时才说话,免得旁人听见了。
    起初,我常对自己说:“没有什么能阻拦他,他是真够叫人着急的。”到现在,①密涅瓦(Minerva),艺术和智悲之神。
    ②忒勒玛科斯(Telemaque),智勇之神。
    我也习惯了。我常向马格洛大娘使眼色叫她不要惹他。他要冒险,让他去。我带着马格洛大娘回我的房间。我为他祷告。我睡我的觉。我安心,因为我知道,万一他遇到不幸,我也决不再活了。我要随着我的哥兼我的主教一同归天。马格洛大娘对她所谓的“他的粗心大意”却看不惯,但是到现在,习惯已成自然。我们俩一同害怕,一同祈祷,也一同睡去。魔鬼可以走进那些可以让它放肆的人家,但在我们家里,有什么可怕的呢?最强的那位时常是和我们同在一道的,魔鬼可以经过此地,但慈悲的上帝却常住在我们家。
    这样我已经满足了。我的哥现在用不着再吩咐我什么,他不开口,我也能领会他的意思。我们把自己交给了天主。
    这就是我们和一个胸襟开阔之人的相处之道。您问我关于傅家的历史,这事我已向我哥问明了。您知道,他知道得好清楚,记得好详细呵。因为他始终是一个非常忠实的保皇党。那的确是卡昂税区一家很老的诺曼底世家。五百年来,有一个拉乌尔?德?傅,一个让?德?傅和一个托马?德?傅,都是贵人,其中一个是罗什福尔采地的领主。最末的一个是居伊?艾蒂安?亚历山大,他当过营长,在布列塔尼的轻骑队里也相当有地位。他的女儿玛丽?路易丝嫁给了法兰西世卿,法兰西警卫军大佐和陆军中将路易?德?格勒蒙的儿子阿德利安?查理?德?格勒蒙。他们的姓,傅,有三种写法:Faux,Fauq,Faoucq。
    仁慈的夫人,请您代求贵戚红衣主教先生为我们祷告。至于您亲爱的西尔华尼,她没有浪费她亲近您的短暂时间来和我写信,那是对的。她既然身体好,也能依照尊意工作,并且仍旧爱我,那已是我所希望的一切了。我从尊处得到她的问候,我感到幸福。我的身体并不太坏,可是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了。再谈,纸已写满了,我只得住笔。一切安好。
    巴狄斯丁一八??年,十二月十六日,于迪涅。再者:令嫂仍和她令郎的家眷住在此地。
    您的侄孙真可爱。您知道,他快五岁了!昨天他看见一匹马走过,腿上裹了护膝,他说:“它膝头上是什么?”那孩子,他是那样逗人喜欢。他的小兄弟在屋子里拖着一把破扫帚当车子,嘴里还喊着:“走!”
    从信里我们可以看出,那两位妇人知道用女性所特有的那种比男子更了解男子的天才,去曲意顺从主教的生活方式。迪涅那位主教有着那种始终不渝、温和敦厚的神情风度,有时作出一些伟大、果敢、辉煌的行动,却仿佛连他自己也不觉得。她们为那些事提心吊胆,但还是让他去做。马格洛大娘有时试着在事先劝劝,但从不在事情进行时或事后多话。事情开始了,她们就从不阻拦他,连一点神色也不表露。某些时候,她们只似懂非懂地觉得他是在尽主教之职;他自己并不说出,甚至连他自己也不一定有那种感觉,因为他的那种赤子之心是那样淳朴,因此,她们在家里不过是两个黑影。她们被动地服侍着他,如果为了服从应当退避,她们便退避。由于一种可喜的、体贴入微的本能,她们知道,某种关切反倒会使他感到为难。我不说她们能了解他的思想,但是她们了解他的性格,所以即便知道他是在危险中,也只有不闻不问。她们把他托付给了上帝。
    而且巴狄斯丁还常说,正如我们刚才念过的,她哥的不幸也就等于她自己的末日。马格洛大娘没那样说,但她心里也有数。
    十 主教访问隐士
    在前面几页我们提到过一封信,在那信上所记日期过后不久的一个时期里,他又做了一件事,这件事情,在全城人的心目中,比上次他在那强人出没的山中旅行,更显得冒失。
    在迪涅附近的一个乡村里,住着一个与世隔绝的人。那人曾经当过??让我们立即说出他那刺耳的名称:国民公会①代表。他姓 G。。
    在迪涅那种小天地里,大家一谈到国民公会的那位 G。代表,便有谈虎色变之感。一个国民公会代表,那还了得!那种东西是大家在以“你”和“公民”相称的年代里才有的。那个人几乎就是妖魔鬼怪。他虽然没有投票判处国王死刑,但是也差得不远。那是个类似弑君的人,暴虐蛮横,令人恐骇的。正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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