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才能骗过凯撤,满足天主。在小比克布斯有个有尸的棺材,在伏吉拉尔坟场有个无尸的棺材,社会秩序虽然受到了深深的搅乱,但并没有觉察到什么。至修道院对割风的感激确实很大。割风成了最优秀的用人和最可贵的园叮不久以后,大主教来修道院视察时,院长把这些经过告诉了他,一方面为她,自己忏悔了一下,同时也是为了把自己赞扬一番。大主教,在走出修道院时,又带着夸奖的语气把这经过偷偷告诉了德?拉迪先生,御弟的仟悔神甫,也就是未来的兰斯大主教和红衣主教。对割风的好评确是传得相当远。在我们的手边有封由莱翁七世,当则健在的教皇,写给他的族人的信,他的那位族人和他一样,是教廷驻巴黎使馆的大臣,也叫做德拉?让加,信中有这样几行字:“据说在巴黎的一个修道院里有个极为出色的园丁,是个圣人,姓弗旺①。”这种光荣半点也没有传到割风的破房里去,他完全不知道他自己有什么出色的超凡人圣的地方,只继续接枝,薅草,盖瓜田,《伦敦新闻画报》刊载了达勒姆种牛和萨里种牛的照片,而且注明了“获得有角动物展览会奖状的牛”,可是牛并不懂它获得的光荣,割风对自己光荣的认识,也不见得会比那些牛多些。
①教皇误把“割风”写成”弗旺”,所以割风本人不知道有这一光荣。
九隐迹潜形
珂赛特到了修道院以后话仍很少。珂赛特很自然地把自己看作是冉阿让的女儿。加上她什么也不知道,也就什么也说不出来,并且在任何情况下,她也不肯说。我们刚才也说了,没有任何别的力量比苦难更能使孩子们养成缄默不语的习惯。珂赛特受过种种苦,致使她对任何事,连说话,连呼吸,也都存有戒心,她时常会为一句话而遭到一顿毒打!心开始放宽了些,那是自从她跟了冉阿让以后。她对修道院里的生活很快就习惯了。不过她常常想念卡特琳,却又不敢说。但有一次她对冉阿让说:“爹,要是我早知道,我就把她带来了。”
换上了院里的学生制服,河赛特做了修道院里的寄读生,冉阿让得到允许,把她换下的衣服收回去。那还是在她离开德纳第客栈时他替她穿上的那一身丧服。还不大破烂。冉阿让把这些旧衣,连同毛线沫和鞋,全收在他想法搞来的一只放了很多樟脑和各式各样的香料的小提箱里,这些都是修道可以使用的东西。他把钥匙老揣在身上,提箱放在自己床边的一张椅子上,河赛特有一天问他:“爹,这是个什么箱子,会这么香?”
割风大爷,除了我们刚才讲述过但他本人却没有意识到的那种荣誉以外,还是从他的善行中得到了好报。首先他为自己作的事感到快慰;其次他的工作有人分担了,这便减轻了他个人的负担;第三,他特爱抽烟,和马德兰先生住在一起,和过去相比,吸起来方便,他消耗的烟叶多了三倍,兴趣比从前更为浓厚了,因为烟叶是马德兰先生供应的。
修女们并不直呼于尔迪姆这名字,她们只称冉阿让为“割二”。
如果修女有沙威那样的魔眼,她们也许会发现,每次当园里的园艺需要人到外面去出差时,总是老、并瘸腿的割风大爷一个往外跑,从来不会是冉阿让,但她们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一点,那或许是由于时刻望着上帝的眼睛不善于侦察,或许是由于她们更喜欢把精力用在彼此窥探方面。
幸亏冉阿让安安静静待着没有动。沙威监视着那个区域整整有一个多月。
对冉阿让来说那修道院,好象是四面都是悬崖绝壁的孤岛。那四道围墙从此以后就是他活动的范围了。他在那里能看见天,这已足够使他感到舒畅,看得见珂赛特,已足够使他感到愉快了,他感到一种非常恬淡宁静的生活又开始了。
他与老割风一道住在园底的破屋里。那所破屋是用破砖烂瓦建起来的。
我们知道,一八四五年还在,共有三间,光秃秃的,除墙外一无所有。那间正房,虽然冉阿让执意不要,还是由割风硬让给马德兰先生了。除了挂膝带和背筐的两个钉子外,那正房的墙上,只在壁炉上钉了一张保皇党在九三年发行的一张纸币,下面就是它的正确影印件:先前那个园丁将这张旺代①军用卷钉在了墙上,他是一个老朱安①党徒,死在了这修道院里,死后他的职位由割风接替。
冉阿让成天在园里工作,很是有用。他从前当过修树枝工,这时当个园丁正适合他的愿望,在培养植物方面,我们记得,他有很多办法和绝窍。他①旺代《Vcndce),法国西部滨海地区,十八世纪资产阶级大革命的初期,贵族和僧侣曾在此发动叛乱。
①朱安(Chouan),在法国西北几省发动反革命叛乱的首领让科特罗的外号,一级称让朱安(JeanChocan)。
现在可以好好利用了,那些果树差不多都是野生的,他用接枝法让它们结出了鲜美的果实。
得以许可,珂赛特每天可以去他那儿玩一个小时。由于修女们全是愁云满脸而他又慈祥,那孩子作了比较,就更加热爱他了,她每天定时跑到那破屋里来,她一进来,那寒酸的屋子即刻成为天堂。冉阿让笑逐颜开,想到他能使坷赛特幸福,他自己的幸福也随之增加了。我们给人的欢乐不象一般的反光那样都是光源较弱,它有一种感动人的地方,它返回我们身上时,反而会更加灿烂辉煌。在课间休息时,冉阿让远远望着坷赛特嬉戏追逐,他能从众多的笑声中辨认出她的笑声来。
因为现在珂赛特会笑了。在某种程度上珂赛特的面貌也有了变化。那种压抑的神憎已经消逝了,笑,就是阳光,就能荡涤人们脸上的寒色。珂赛特虽然一直不漂亮,却变得更逗人爱了。她用她那种娇嫩的孩子声音说着许多合情合理的琐碎小事。休息时间一过,坷赛特就回去上课,冉阿让便望着她教室的窗子;他半夜里也起来,甚至望着她寝室的窗子。这中间也还有上帝的旨意,和珂赛特一样,修道院也在冉阿让的心间支撑并完成了那位主教的功业。这是不假的品德常会引人走向骄傲自满的一面。这中间有一道魔鬼建造的桥。当上天把冉阿让扔在小比克布斯修道院时,他或许早已不察觉地接近了那一方和那道桥了。他总还能认识到自己不成器,只要他用自己来与那位主教相比,他也就低下头来;可最近一段时期他已开始和人比起来了,由此萌生了自满情绪。谁知道,他也许会逐渐回到恨的道路上去呢。
修道院在那斜坡上把他制住了。
修道院是他亲见的第二处囚禁人的地方。在他的青年期,也就是在他的人生初始期,甚至在那以后,直到最近,他见过另外一种囚禁人的地方,他总觉得那种穷凶极恶的地方的种种严酷刑法是法律的罪恶的处罚的不公,他现在在苦牢役之后看见了修道院、他心想,从前他是苦役牢里的一份子,现在可以说是这修道院的一个旁观者,于是他怀着惊恐之心把那两处在心上作了比较。
他有时双手放在锄柄上,随着思想的无边漫游,往深处慢慢寻思。
他回忆起从前的那些伙伴,他们的生活多么凄惨,他们天色刚明就得起来,一直劳作到深夜,他们几乎没有睡觉时间,他们躺在行军床上,只能用两寸厚的被子,一年四季,在那些睡觉的大屋子里,只有在最难熬的几个月里才主火;他们穿着丑陋无比的红囚衣,如蒙恩赐,才可以在大热天穿一条粗布长裤,大冬天穿一件粗羊毛衫;他们只有在“干重活”时才有酒肉吃。他们没有姓名,只按号码来区分,人格仿佛只是几个数字:他们低垂眼睑,悄声说话,剃光头,生活在皮鞭和侮辱中。
接着,他的思绪又转回到他眼前的这些人身上。这些人,同样落发,垂眼,低声,虽然没有生活在屈辱中,但却炮受世人的讥笑,背上虽然不受鞭苔,两个肩头早被清规戒律折磨得血肉模糊了,在众人中他们的姓名也一样消失了,他们只在一些崇高的名称下生存。他们从不吃肉,也从不喝酒,他们还常常从早到晚不吃东西,他们虽不穿红衣,便需穿黑色毛料的裹身,使他们在夏天感到沉重,冬天感到太轻,既不能减,又不能加,甚至想随着季节换件衣或毛料外衣也不行;一年到头,他们得穿六个月的哗叽衬衫,这使他们常患热玻他们,不是住在那种只在寒冬腊月升火的大屋子,而是从来就不生火的静室;他们睡的不是两寸厚的被子,而是麦秸,最后在一整天的辛苦以后,他们连睡眠的时间也没有了,每晚,正当困倦迫人、沉沉入睡之时,或是刚刚睡到身上有些暖意时,他们又得醒来,起来,走地幽冷寒气的圣坛,双膝跪在石头上,做祷告。
他们在某些日子里还猖每个人轮番跪在石板上,或是头伏着地、两臂伸开、象一个十字架似的爬在地上,持续十二个小时。
那些是男人,这些是女子。那些男人做过什么呢?他们偷盗,强奸,抢人,杀人,暗杀。那是些徒匪、骗子、下毒犯、纵火犯、杀人犯、拭亲犯。这些女人又做过什么呢?她。们什么也没做过。
那一面是抢劫、偷盗、欺诈、强暴、奸淫、杀害,各式各样的邪恶,各式各样的罪行,而这一面却只有一件:无邪。
尽善尽美的无邪天真,几乎可以达到圣母的风范,在凡间还和贤妇淑女相似,在天国却已接近神圣了。
一方面是有关邪恶的低声自述,另一方面是有关过失的高声忏悔。那是种什么样的邪恶!这又算得了什么样的过失!
一方面是极臭,另一方面是淡远的馨香。一方面是精神上的热病,在枪口的监视下,慢慢吞噬患者的热病;另一方面却是一炉火焰冶炼灵魂的明净。那边是黑暗,这边是幽暗,但是一种充满了光明的幽暗和明亮四射的光明。两地都是折磨人的地方,不过在第一地,还有获救的可能,总还有一个规定的期限,而且可以逃跑。在第二个地方,却永远无尽头,唯一的希望,便是高悬于漫长岁月尽头的一缕光,超脱的微光,那就是人们所说的死亡。在第一个地方,人们受到链条的束缚;在另外一地,人们却受着自身信仰的束缚。
从第一个地方产生出来的是什么?是对人们的普遍的谩骂,刻骨铭心的仇恨,不问成败的凶蛮,愤怨的咆哮和对上帝的嘲笑。从第二个地方产生出什么呢?感恩和爱慕。
在这两个特别相似而又断然不同的地方,两种根本不同的人却在完成同一事业:弥补罪孽。冉阿让很理解第一种人的弥补,个人的弥补,对自身的弥补。可是他不明白另外那些人的弥补,那些毫无罪行、毫无污点的人的弥补,他怀着战栗惶惑的心问道:“弥补什么?怎么弥补?”某种声音在他内心回答说:“是人类最伟大的慈爱,是为了他人的弥补。”这儿,我们自身的一套理论被保留了,我们仅仅是转述者,我们是以冉阿让的思想来表述他的印象。他目睹了大公无私行为的高峰,盖世无双的美德的至高点,原谅人之过并代人受过的天真美德,担负着的奴役辛苦情愿承受的折磨,无辜的心灵为拯救那些堕落的灵魂而求得的苦刑,融会上帝的爱而又不与之相混,一心哀恳祈求的人类的爱,一些悲惨得象受了罪责而又微笑、象受了赞扬而又和蔼柔弱的人们。
这时,他回忆起从前他竟然心怀怨愤!他时常在夜半起来倾听那些在清规戒律下受煎熬的天真修女的感恩谢主的歌声,他想到那些受恰当惩罚的人在仰望苍天时总是一味亵渎神灵,他自己,蠢人一个,也曾对上帝举起过双拳,他觉得血管里的血也凉了。
有一件最令他深思默想惊心动魄的事,仿佛是上苍在他耳边悄声提出的一种劝告:他以前逃脱监狱,亡命天涯,誓图逞雄,然而又经过了各种艰苦,才得上进,所有这一切为逃脱那个补偿罪孽的地方而作的努力,全是为了进入这一个而作的。难道这就是他的命运的轮回吗?
这修道院也是一种狱牢,并且和他早已逃脱的地方有非常凄惨的相似处,而他以前竟从未这样想到过。
他又看到了铁栏门、铁门闩、钦窗栏,为了禁闭谁呢?为了禁闭一些天使。
他从前见过的那种围猛虎的高墙,现在却围着羔羊。这是一种补偿的地方,不是受罚的地方,可是和另外一地相比较,它更加严酷,更加悲惨,更加冷面无情。与那些苦役犯相比,这些贞女们更是被凶狠地压迫得伸不直腰。从前有过一种凛冽刚劲的风,把他的青春期冻僵了的那种风,吹过那种紧锁鸱枭的铁牢;现在是另一种更加冷峭、更加透骨的寒流在侵袭着白鸽的牢笼。
为什么?当他想到这一切时,他的心情和这同出一理的环境彻底溶合起来了。他的骄傲情绪在这些沉思幻想中消失了,他无数次反问自己,他觉得自己多么渺小孱弱,而且还痛哭过多次。六个月以来他所遭遇的一切已把他引回到那位主教的德化中了,坷赛特给以赤子之心,修道院则感以怜人之德。在傍晚,有时,当园里已没有人再来了,你会看见他双膝跪在圣坛墙边的那条小路中间,他刚到那晚偷看过的那扇窗子前,他知道那里有个修女正伏在地上,在为世人祈祷赎罪,他的脸朝向着那里。他也那样跪在那修女跟前祈祷。
他仿佛感到他不敢直接跪在上帝面前。他周围一切,那静谧的园子,那些香花,那些嬉笑追逐的孩子,那些端庄朴实的妇女,那肃穆的修道院,都慢慢浸入他的内心,而且他的心也缓缓变得和那修道院一样肃穆,和那些花一样芳香,和那园子一样宁静,和那些妇女一样朴实和那些孩子一样欢乐了。他还想到这是他生命中连续两次在危险关头时为上帝收容的圣地,第一次是他遭到人类社会抛弃、一切大门都不容他进去的那一次,第二次是人类社会又在追捕他、要把他送进牢狱里去的那一次,如果没有第一处圣地,他会重新跌人犯罪的火坑,如果没有第二处圣地,他也会再次身陷刑狱的苦痛。
他的心彻底溶化在感恩的情感中了。这样又过了许多几年,珂赛特长大成人了。
第三部马吕斯第一卷从巴黎的原子看巴黎一小不点儿巴黎城有个小孩。森林中有只小雀;这小雀叫麻雀,那小孩叫野孩。你把这两个概念——一个隐含整个洪炉,一个隐含全部晨曦的概念——结合起来,你让巴黎和儿童这两粒火星相互接触,便会迸射出一个小人儿。这小人儿,普劳图斯①也许会叫他小哥哥。
这小人儿是个快乐的孩子。他不一定每夭都能吃饱饭,可是,只要他高兴,他就可以每天都去娱乐场所,他没有衬衣穿,没有鞋子穿,没有房子住;他好象是空中的一只飞虫,人们需要的一切东西,他全没有,他的年龄在七 至十三岁之间,是个小小流浪汉,他在街上游荡,睡在野地里,穿着自己父亲的一条破裤,拖着一双烂鞋子,头上顶着另一父辈的一顶破帽,压过耳朵,挎着半副黄边背带,东奔西走,四处张望,寻寻觅觅,悠悠荡荡,他抽烟屁股,满嘴是粗话,坐酒店,交小偷,逗妓女,说黑话,唱淫歌,心里却纯洁无比,那是因为在他的灵魂里有天真这颗明珠,明珠不会为污泥所沾污。人在童年,上帝总是要他天真的。
如果有人问那大都市说:“那是什么?”都市将回答:“那是我的孩子。”
①普劳图斯(Plaute,约公元前 254—184),古罗马诗人;喜剧作家。
二他的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