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悲惨世界- 第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全依附教皇的称罗马派(ultramontain)。直到一八七 0年,法国天主教才完全依附于罗马教皇。
    ②一八一三年,拿破仑政权已濒于崩溃,英、俄筹七国联军进逼,国内工商业发生危机,由于缺乏劳动力,增加税收,大量征兵,资产阶级开始动摇,人民纷纷逃避兵役,老贵族也乘机阴谋恢复复旧王朝。
    ③拿破仑在一八一四年四月六日被迫退位后,即被送往厄尔巴岛。王朝复辟,执行反动政策,人民普遍不满。拿破仑乘机于一八一五年三月一日在南方港口茹安(在戛纳附近)登陆,进入巴黎。
    ④拿破仑三月一日在茹安登陆,六月二十二日第二次退位,那一时期叫“百日帝政”。
    ⑤普罗旺斯(Provence),法国南部一剩因大祸临头而危险了,滑铁卢似乎也展开在拿破仑眼前隐约可辨了;那时,军士和人民对那个祚运已尽的人的壮烈欢呼绝无什么令人发叹的,并且,先不论那个专制魔王是个怎样的人,值此千钧一发之际,这伟大的民族和这伟大的人杰间的紧密团结总还是庄严动人的,象迪涅主教那样一个人的心,好象不应该熟视无睹。
    除此而外,无论对什么事,他从来总是正直、诚实、公平、聪明、谦虚、持重的,好行善事,关心别人,这也是一种品德。他是一个神甫,一个贤达之士,也是一个伟丈夫。他的政治见解,我们刚才已经批评过了,我们也差不多还可以严厉地指责他,可是应当指出,他尽管抱有那种见解,和我们这些现在在此地谈话的人相比,也许还更加厚道,更加平易近人。市政府的那个门房,当初是皇上安派在那里的。他原是御林军里的一名下级军官,奥斯特里茨①战役勋章的获得者,一个象鹰那样精悍的拿破仑信徒。那个倒霉鬼会时常于随意中吐出一些牢骚话,那是被当时的法律视为“叛逆言论”的。自从勋章上的皇帝侧面像被取消之后,为了避免佩带他那十字勋章,他的衣着就从此不再“遵照规定”(照他的说法)。他亲自把皇上的御影从拿破仑给他的那个十字勋章上虔诚地摘下来,那样就留下了一个洞,他却绝不愿以其他的饰物来代替。他常说:“我宁死也不愿在我的胸前挂上三个癞蛤蟆!”他故意大声挖苦路易十八②。他又常说:“扎英国绑腿的烂脚鬼!快带着他的辫子到普鲁士去吧!”他以能够那样把他最恨的两个东西,即普鲁士和英格兰,连缀在一句骂人的话里而感到得意洋洋。他骂得太起劲了,以致丢了差事。他带着妻子儿女,无衣无食,流落街头。主教却把他招来,轻微责备了几句,派他去当了天主堂里的持戟士。
    米里哀先生在他的教区里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神甫,是公众的朋友。
    由于他行为圣洁,作风和蔼,九年以来,卞福汝主教使迪涅城里充满一种柔顺的推崇。连他对拿破仑的态度也被人民接受,默默宽宥了,人民原本是一群善良柔弱的牛羊,他们崇拜他们的皇上,同时也爱戴他们的主教。
    ①奥斯特里茨(Austerlitz),在捷克境内,一八 0五年,拿破仑在此战胜奥、俄联军。
    ②路易十八是路易十六的兄弟,拿破仑失败后,他在英普联军护送下回到巴黎,恢复了波旁王室的统治。
    十二 卞福汝主教门可罗雀
    常有成群的青年军官在将军的周围,在主教的周围,几乎也常有成批的小教士。这种人正是可爱的圣方济各?撒肋①在某处所说的那些“白口教士”。任何事情都有追求者,追随着此中的成功者,世间不存在一 种无喽罗的势力,也不存在一种无臣仆的尊荣。指望前程远大的人,都围绕着目前的显贵奔走钻营。每个主教衙门都有它的幕僚。每个稍有势力的主教,都有他那群天使般的小修士在主教院里巡逻,照顾,守卫,以图博得主教大人的欢心。获取了主教的赏识,也就等于福星高照,有充当五品修士的希望了。求上进是人之常情,上帝的门徒是不会亏待他的下属的。
    在别的地方有高大的帽子,在教堂里也同样有峨的法冠。这种人也就是那些主教,他们有钱有势,坐收年息,手腕灵活,受到上层社会宠信,善于求人,当然也善于使唤人,他们指使整个主教区的教民亲自登门拜谒,他们充当教会与外交界之间的桥梁,他们足够做教士而不足以当神甫,足够做教廷执事而不足以当主教。接近他们的人都皆大欢喜!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把肥的教区、在家修行人的赡养费、教区督察官职位、随军教士职位、天主堂里的差事,雨点般撒在他们周围那些殷勤献媚,博得他们欢心,长于讨好他们的青年们的头上,以待将来加上主教的尊贵。他们自己高升,同时也带着卫星前进;那是在行进中的整个太阳系。他们的光辉把追随他们的人都照得发紫。他们一人得志,众人也托福高升。老板的教区越广,宠幸的地盘也越大,并且还有罗马在。由主教而总主教而红衣主教的人可以提拔你为红衣主教的随员,你进入宗教裁判所,你会得到绣黑十字的白呢飘带,你就做起陪审官来了,再进而为内廷机要秘书,再进而为主教,并且只须再走一步就由主教升为红衣主教了,红衣主教与教皇之间也不过只有一点选举的过常凡是头戴教士小帽的人都可以梦想教皇的三重冕。神甫是今天唯一能按部就班升上王位的人,并且那是何等的王位!至高无上的王位。同时,教士培养所又是怎样一种培植野心的温床!多少腼腆的唱诗童子,多少年轻的教士都顶上了贝莱特①的奶罐!包藏野心的人自吹能虔诚奉教,自以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也许他确有那样一片诚心,谁知道?沉溺日久,自己也变得莫名其妙。
    卞福汝主教没有被人列入那些高贵的主教里面,他谦卑、清寒、淡泊。那可以从在他周围完全没有青年教士这一点上看出来。我们已经知道,他在巴黎“毫无成就”。没有一个青年愿把自己的前程托付给那样一个孤独老人。没有一株有野心的嫩苗动过靠他发迹的傻念头。他的那些教士和助理主教全是一些安分守己的老头儿,和他一样的一些老百姓,和他一同呆在那个无福产生红衣主教的教区里,他们就象他们的那位主教,不同的地方只是:他们是完了事的,而他是成了事的。大家都①方济各?撒肋(FrancoisdeSales,1567—1622),日内瓦主教,他重振了天主教势力。
    ①拉封丹(LaFontaine)的寓言谈到一个送奶的姑娘,叫贝莱特,她头上顶一罐奶进城,一路梦想把奶卖了,可以买一百个鸡蛋,孵出小鸡养大,卖了买猪,猪卖了又买牛,牛又生了小牛,她看见小牛在草地上跳,乐到自己也跳起来,把奶罐掉在地上,结果是一场空欢喜。
    觉得在卞福汝主教跟前没有发迹的可能,以致那些刚从教士培养所里出来的青年人,经他任命为神甫之后,便都转向艾克斯总主教或欧什总主教那里去活动,迫不及待避开了他。我们再说一次,因为凡人都愿意有人提拔。一个过于克己的圣人便是一个可以误事的伙伴,他可以连累你陷入一条无可救药的绝路,害你关节僵硬,行动不得,总之他会要你奉行你不愿接受的那种谦让之道。因此大家都逃避那种癞疥似的德行。这就是卞福汝主教门庭冷落的原因。我们生活在阴暗的社会里,向上爬,正是一种由上而下的慢性腐蚀教育。
    顺便提一句,成功是件相当丑恶的事。它貌似真才实学,而实际是以假乱真。一般人常以为成功和优越性几乎是同一回事。成功是才能的假相,受它愚弄的是历史。只有尤维纳利斯①和塔西佗②在这方面表示过愤慨。在我们这时代有种差不多被人公认为哲学正宗的理论,它成了成功的仆从,它标榜成功,并不惜为成功做苦差事。你设法成功吧,这就是原理。富贵就等于才能。中得头彩,你便是一个出色的人才。谁得势,谁就受人尊崇。只要你的八字好,一切都大有可为。只要你运气好,其余的东西也就全在你的掌握中了。只要你事事如意,大家便认为你伟大。除了五六个震动整个世纪的突出事例之外,我们这时代的尊崇全是没有见地的。金漆就是真金。阿猫阿狗,全无关系,关键只在成功。就象那顾影自怜的老水仙③一样,世间俗物很能赞赏俗物。任何人在任何方面,只要达到目的,众人便齐声喝彩,誉为奇才异能,说他比得上摩西、埃斯库罗斯④、但盯米开朗琪罗或拿破仑。无论是一个书吏当了议员,一 个假高乃依⑤写了一本《第利达特》⑥,一个太监乱了宫闱,一个披着军服的纸老虎侥幸地打了一次划时代的胜仗,一个药剂师发明了纸鞋底冒充皮革,去供给桑布尔和默慈军区而获得四十万利弗的年息,一个百货贩子盘剥厚利,攒聚了七八百万不义之财,一个传道士因说话带浓重鼻音而当上了主教,一个望族的管家在告退时成了巨富,因而被提升为财政大臣,凡此种种,人们都称为天才,正如他们以穆司克东①的嘴脸为美,以克劳狄乌斯②的派头为仪表一样。穹苍中的星光和鸭掌在烂泥里踏出的迹印在他们看来并无分别。
    ①尤维纳利斯(Juvenal),一世纪罗马诗人。
    ②塔西佗(Tacite),一世纪罗马历史学家。
    ③据神话,水仙在水边望见自己的影子,情不自尽,投入水中,化为水仙花。
    ④埃斯库罗斯(Eschyle),古希腊悲剧家。
    ⑤高乃依(Corneille),法国十七世纪古典悲剧作家。
    ⑥第利达特(Tiridate),一世纪亚美尼亚国王。
    ①穆司克东(Mousqueton),大仲马小说《二十年后》中人物,好吃懒做的仆人。
    ②克劳狄乌斯(Claude),罗马政治活动家,恺撒的拥护者,前五八年为护民官。
    十三 他所信奉的
    谈到宗教的真谛问题,我们对迪涅的主教先生不能作任何窥测。我们只能有敬佩的心情,面对着象他那样一颗心。我们应当完全信服一个心地正直的人。并且,我们认为,在具备了某些品质的情况下,人的品德的各种美,都是可以在和我们不同的信仰中得到发展的。
    他究竟怎样理解这样一种教义或那样一种神秘呢?那些隐在心灵深处的秘密,只有那迎接赤裸裸的灵魂的坟墓才能知道。不过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那就是,在解决信仰方面的难题时,他从来都不采取口是心非的虚伪态度。金刚石是决不至于腐烂的。他尽力而为,竭诚信仰。“信天父。”③他常说。此外,他还在行善中希求一定程度的、既无愧于良心也无愧于上帝的满足。
    我们认为应当指出的是,主教在他的信心之外(不妨这样说)和这信心之上,还存在着一种过分的仁爱。正是在那上面,“由于多爱”④,他才被那些“端庄”、“严肃”和“通达”的人认为是有缺点的;“端庄”、“严肃”、“通达”这些字眼也正是我们这个悲惨世界里那些全靠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的人所津津乐道的。那种过分的仁爱是什么?是一种冷静的对人关怀之心,他关怀众人,正如我们指出过的已经到了无微不至的程度,有时还兼及其他的生物。他一生不曾有过奚落人之心。他对上帝的创造从不苛求。任何人,即使是最善良的人,对待动物,无意识中总还保留一种暴戾之气。许多神甫都具有这种暴戾之气,而迪涅的这位主教却一点也没有。他虽然还没有达到婆罗门教的境界,但对圣书中“谁知道动物的灵魂归宿何处?”这句话,似乎象是作过深长的思索。丑陋的外形和怪异的本性都不能惊动他,触犯他。他却反而会受到感动,几乎泛起爱怜之心。他聚精会神,仿佛要在生命的表相之外追究出其所以如此的根源、理由或苦衷。有时他好象还恳求上帝加以改造。他用语言学家考证古人遗墨的目光,平心静气地观察自然界中迄今还存在着的多种多样的混乱现象。那种遐想有时会使他说出一些怪话。一天早晨,他正在园里,他以为身边没有人,其实他的妹妹在他后面跟着走,他没有看见,忽然,他停下来,望着地上的一件东西,一只黑色、毛茸茸、怪可怕的大蜘蛛。他妹妹听见他说:“可怜虫!这不是它的过错。”
    那种出自悲天悯人之心的儿语,为何不能说呢?固然那是一种稚气,但是这种绝妙的稚气也正是阿西西的圣方济各①和马可?奥里略②有过的。一天,他为了不肯踏死一只蚂蚁,竟扭伤了筋骨。
    这个正直的人便如此过活。有时他睡在自己的园里,那真是一种最能令人向往的事。
    据闻,卞福汝主教从前在青年时期,甚至在壮年时期,都曾是一个③“信天父”,原文为拉丁文 CredoinPatrem。
    ④“由于多爱”,原文为拉丁文 quiamultumamavit。
    ①圣方济各(Francoisd′Assise,1181—1226),一译“法兰西斯”,方济各会创始人,生于意大利阿西西。一二○九年成立“方济各托钵修会”,修士自称“小兄弟”,又称“小兄弟会”。
    ②马可?奥里略(MarcAurele,121—180),罗马皇帝,斯多葛派哲学家。
    热情的人,甚或还是一个粗暴的人。他后来的那种被及一切的仁慈,与其说是天赋的本性,不如说是他在生活过程中一步步逐渐达到大彻大悟的结果,因为,人心和岩石一样,也可以有被水滴穿的孔。那些空隙是不会消失的,那些成绩难以毁灭。
    我们好象已经说过,在一八一五年,他已七十五岁,但看去好象还没过六十。他的身材矮矮胖胖,为了避免肥胖,他喜欢作长距离的步行;他腿力仍健,背稍微伛一点,这些并不重要,我们不打算在这上面作什么结论。格列高利十六①到了八十岁还是身躯挺直、笑容满面的,但他仍是一个坏主教。卞福汝主教的相貌正象是老乡们所说的那种“美男子”,但他的和蔼性格已使人忘了他面貌的美。
    他在谈话中不时嬉笑,有些孩子气,那也是他的风采之一。这我们已经说过了,我们和他接近就会感到身心舒畅,好象他的谈笑会带来春风满座。他肤色红润,保全了一嘴洁白的牙齿,笑时露出来,给他添了一种坦率和平易近人的神气,那种神气可以让一个壮年人被人称作“好孩子”,也可以使一个老年人被人称作“好汉子”。我们记得,他当年给拿破仑的印象正是如此。乍一看来,他在初次和他见面的人心目中,确也只不过是一个好汉子。但是如果我们和他接触了几个小时,只须稍稍望见他陷入沉思,那个好汉子便慢慢变了样,会令人莫名其妙地肃然生畏;他那广而庄重、原就在白发下显得尊严的前额,也因潜心思考而倍显尊严了;威严出自慈祥,而慈祥之气仍不停散布;我们受到的感动,正如看见一个笑容可掬的天使在缓缓展开他的翅膀,一面还不停地露着笑容。一种敬意,一种无可言喻的敬意会油然而生,直达你的胸臆,于是我们觉得在我们面前的,确是一位坚定、饱经世故的仁厚长者,他的胸襟既是那样开朗,那他的思想也就必然是温柔敦厚的了。
    如我们所知,他一生的每一天都被祈祷、上祭、布施、安慰伤心人、种一小块园地、实行仁爱、节食、招待过路客人、克己、信人、学习、劳动这类事充满。“充满”这两个字是恰当的,并且主教过的这种日子又一定洋溢着善良的思想、善良的言语和善良的行为,直趋完善之境。但到了晚上,当那两个妇女已经退去休息时,如果天冷,或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