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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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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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因为他现在是老靠第二天过活的,可以说他对今天已有些忽略不计了——第二天,他又去公园,谁也没遇见,他在那儿等下去,傍晚时又到那楼房下面。窗户上没有一点光,板窗也关上了,整个第四层是黑洞洞的。
    马吕斯敲了敲大门,走进去问那看门人道:“四楼上的那位先生呢?”
    “搬家了。”看门的回答。马吕斯晃了一下,有气无力地问道:“何时搬的?”
    “昨天。”
    “他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他没把新地址留下?”
    “没有。”看门人抬起鼻子,认出马吕斯。“嘿!是您!”他说,“您一定是个探子。”
    第七卷猫老板
    一地下层和地下活动者
    人间的任何社会都有剧院里所说的那种“第三地下层。”在社会的地下面,处处都有活动,有善良的,邪恶的。这些地道是层层相叠的。有上一层地道和下一层地道。在这黑暗的地下社会里,有一个高区和一个低区,地下社会有时会崩塌在文明的下面,并因我们的漠不关心和麻木不仁而被我们践踏脚下。在前一世纪,《百科全书》是个坑道,几乎是露天的。原始基督教义的一种未受重视的孵化设备——黑暗,它只待时机成熟,便在暴君们的宝座下爆炸开来,并以光明照耀人间。因为神圣的黑暗有它内在的光芒。火山是充满了黑暗的,但有能力爆发火焰。火山的熔液是在黑暗中开始形成的。那些最初举行弥撒的地下墓道,不仅只是罗马的地下建筑,也是世界的坑道。
    ①
    在地下社会中有着各种各样的挖掘工程,就象一栋破烂建筑物下的错综复杂的奇迹,有宗教坑道、哲学坑道、政治坑道、经济坑道、革命坑道。有的是用思想挖掘的,有的是用数字挖掘的,有的是用愤怒挖掘的。人们从一 个地下墓道向另一个地下墓道互相呼应。种种乌托邦都经过这些通道在地下行进。它们向各个方向扩伸发展。它们有时会彼此相联,并友好相处。让一 雅克①把他的尖镐借给第欧根尼,第欧根尼也把他的灯笼②借给他。有时它们也相互对立。加尔文③揪住索齐尼④的头发。但是什么东西也不能阻止或中断这一切力量向它的目的地发展和推进,那些活动同时在黑暗中此起彼伏,然后再从下面慢慢改变上面,从里面慢慢改变外面,这是人们不易发党的大规模的蠕动。社会几乎没有察觉到这种给它保持外皮、却换掉脏腑的挖掘工作。有多少地下层,便有多少种不同的工程,多少种不同的孔道。从这一切在深处进行的发掘中产生出来的是什么呢?未来。
    这下行的梯阶是奇怪的,它的每一级都通到一个哲学可以立足的地下层,在那里,人还可以遇到一个那样的工人,有的是高明的,有的不成人形。在扬?胡斯⑤的下面有路德⑥,在路德的下面有笛卡儿,在笛卡儿的下面有伏尔泰,在伏尔泰的下面有孔多塞,在孔多塞的下面有罗伯斯庇尔,在罗伯斯庇尔的下面有马拉,在马拉的下面有巴贝夫⑦。并且这还没有完。再往下去,①在四世纪之前基督教受到罗马帝国的仇视,教徒常常被杀害,因而他们在地下墓谊里秘密举行宗教仪式,宣传教义。地下墓道原是废弃了的采矿坑道。罗马人火化尸体,而基督敏一定要埋葬尸体,废矿便成了基督教徒的墓地。
    ①让一雅克是卢梭的名字,尖镐应指他的笔。
    ②有一次第欧根尼白天提着灯笼在雅典街上走、有人问他为什么,他说:“我找一个人,”③加尔文(Ca1vln,1509—1564),法国宗教改革运动的著名活动家,新教宗派之一——加尔文教的创始人,这一宗派反映了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的资产阶级利益。
    ④索齐尼(sOcin.1525—1562),意大利宗教改革家,倡导”上帝一位论”学说。
    ⑤扬胡斯(JanHus,约 1369—1415),捷克宗被改革的领袖,布拉格大学教授,拉克民族解放运动的鼓吹者,后因被指控为异教徒而处以死刑。
    ⑥路德(MartinLuther,1483—1546).宗教改革运动的著名活动家,德国新技(路德教)的创始人。
    ⑦巴贝夫(Babeu,1760—1797),法国革命家,空想平均共产主义的著名代表,平等派密谋的组织者。
    模模糊糊,在看不清和看不见之间的分界线上,人们可以发现其他一些现在也许还不存在的人的影子。昨天的那些是一些鬼物,明天的那些是一些游魂。机智的人能隐隐约约地见到它们。未来世界的萌芽工作是哲学家的一种景象。一个正在萌芽孕育的鬼域里的世界,这是多么奇异的形相!
    圣西门、欧文、傅立叶,也都在那里的一些侧坑里。所有这些地下开路先锋几乎经常认为他们彼此之间是隔绝的,其实并不是这样,有一条他们没觉得的神链把他们彼此连接起来,虽然是这样,他们的工作还是有所区别的,一些人的光芒和一些人的烈焰形成对比。有的属于上天,有的属于悲剧。可是,尽管他们各不相同,所有这些工作者,从最高尚的到最狠毒的,从最明达的到最疯狂的,都有一个共同点:忘我。马拉能象那稣一样忘我。他们把自己放在一边,舍弃自我,决不考虑自己。他们看见的是自己之外的东西。他们有种眼光,这种眼光搜寻的是绝对真理。最初的那个有全部天空在他的眼睛里,最后的那个,尽管他是多么高深莫测,在他的眉毛下却也还有那种苍白的太空的光,任何人,不论他是谁,只要他有这一特点,便应受到崇敬,这特点是:星光般闪烁的眸子。
    充满阴影的眸子是另一种特征。恶从这里开始。在阴森森的眼睛面前,想想吧,发抖吧。社会秩序有它的黑帮。
    有这样一个地方,在那里,挖掘便是埋葬,光明已经灭绝。在我们刚才所说的那一切坑道之下,在所有那些走廊下,在进步和乌托邦那整个庞大的地下管道系统下,在比地下还要深很多的地方,比马拉还要低,比巴贝夫也还要低,再往下,再往下深入许多,与上面的那几层绝无关系的地方,还有最低的泥坑。那是个可怕的地方。也就是我们在上面所说的“第三地下层”。那是个深黑一片的阴沟,瞎子的窟窖、地狱。
    它通向深渊。
    二底层
    在这里,再没有了忘我的精神,魔鬼隐隐约约已具雏形,各自为己。盲目的我在吼着,摸着,啃着。群居的乌戈林①便在这黑洞里。
    在这黑洞里游荡着的那些类似猛禽恶兽的狰狞鬼影是不管什么普遍的进步的,它们不理解思想和文字,它们所关心的只是个人的私欲。它们几乎善恶不分,内心极度空虚。它们有两个母亲,两个全是后母:无知和穷困;一 个向导:需要;而满足它的形式:吃喝。它们粗野地大嚼大啖,这就是说,凶残到??不是象暴君那样,而是象猛虎。这些鬼怪从现代化受苦走到犯罪,不可避免地恶性循环,无穷无尽,这便是那黑区的逻辑。爬在这社会第三地下层里的已不是对绝对真理发出那种受到窒息的要求,而是肉体的抗议。在这里,人变成了毒龙。饥渴是起点,终点是成为撒旦。从这地窖里产生着拉色内尔。
    我们刚才在第四卷里已经说过上层坑道的一角,那是政治、革命和哲学的大坑道。在那里,我们指出,一切都是高尚的、纯洁的、尊贵的、诚实的。当然,在那里,人们也可能走歪路,但是那里的错误也是值得敬佩的,因为它含有牺牲精神。那里的工作,总的来说是代表了人类的进步。
    现在时候到了,让我们来看看另外一些深处,一些极其丑恶的深处。
    让我们强调这一点,在社会的底下,在愚昧还没有被扫除之前,总还会有藏恶的大窟窖。
    这个窟窖在一切窟窖之下,也是一切窟窖的敌人。那是普遍的恨。这窟窖不知道有哲学,它的尖刀从没有用来削过一支笔。它的黑色与墨迹的卓越的黑色毫不相关。那些蜷缩在这毒气弥漫的洞里的黑手指从不去翻一页书,也从不打开一张报纸,对卡图什来说,巴贝夫是个剥削者,对施因德汉斯①来说,马拉还是个贵族。这窟窖的目的是推翻一切。
    一切。包括它看不起的那些上层坑道。极其丑恶地蠕动,不只是要钻垮现有的社会秩序,而且它还要钻垮哲学,钻垮科学,钻垮法律,钻垮人类的思想,钻垮文明,钻垮革命,钻垮进步,它的名字,简单他说,叫做偷盗,淫邪,谋害,暗杀。它代表黑暗,它要的是漆黑一团。这窟窖的顶是无知构成的。
    居于这黑窟窖之上的地窖们全都想把它消灭掉,铲除掉。这便是哲学和进步共同运用它们的所有力量,人力的、物力的,通过现实的改善和对绝对真理的向往,全力奔赴的目标,摧毁这个无知窟窖,那罪恶渊薮也就不再存活了。
    让我们把以上的叙说用一句话来概括,社会的唯一危害是黑暗。人类本是相同的一类。所有的人都是同一块粘上,在前定的命运里毫无二致,至少在下界是如此。从前,同为一个影子;现在,同为一个肉体;将来,同为一堆灰,但是,在做人的面糊里掺人无知,它便会变成黑的,这种①乌戈林(Ugolin)、十三世纪比萨的暴君,大主教为惩罚他,把他和他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孙子一同关在塔里,让他们饿死,乌戈林在试着吃他的儿孙以后才死去。
    ①施因德汉斯(schindetannee),原名约翰毕克列尔(Joha’n Buck1er,约 1780—1803)。德国强盗,莱茵区匪帮的魁首,绰号“施因德汉斯”(意即”屠夫汉斯”).在德国文学中,施因德作为侠盗、打抱不平的斗士和穷人的保护者的形象而久负盛名。
    无可救药的黑色透入人心,便成为恶。
    三巴伯、海嘴、铁牙和巴纳斯山
    巴伯、海嘴、铁牙和巴纳山一个四人黑帮,从一八三○到一八三五,统治着巴黎的第三地下层。
    海嘴是个力大无比的人。他的窝在马利容桥拱的阴沟里。他身高有六尺,石头般的胸,铁一般的铜臂,呼吸起来象风在山洞里面跑,巨无霸的腰身,小雀的脑袋。人们见了他,还以为是法尔内斯的《赫拉克勒斯》穿上棉布裤和棉绒褂子。海嘴有这种塑像似的身体,本可以做个驱魔降怪的英雄,但是他觉得不如自己就当个魔怪还要更方便些。他额头低,额角阔,不到四十岁两保健眼角便有了鹅掌纹,毛发又粗又短,板刷勋帮,野猪胡子,从这里我们可以想见其人,他的一身肌肉要求工作,但是他的愚蠢不愿意。这是个有力气的懒汉,凭懒劲杀人的凶手。有人认为他是个在殖民地生长的白人,他大致和布律纳①元帅有点关系,一八一五年曾在阿维尼翁当过扛夫。在那以后,他便当了土匪。
    巴伯与海嘴正好相反。海嘴肥状,巴伯清癯。巴伯虽说瘦小但也多才。他虽是透明的,却又叫别人看他不透。人们可以透过他的骨头看见光,但是透他的瞳孔却什么也瞧不见。他自称是化学家。他在波白什戏班里当过丑角,在波比诺戏班里当过小花脸。他在圣米耶尔演过闹剧。他是个善于装腔作势的人,能说会道,突出他的笑容,重视他的手势。他每天所干的是在街头叫卖石膏半身像和“政府首脑”的画片。此外,他还拔牙。他也在集市上展览一些畸形的怪物,并且有一个带了喇叭的售货棚子,上面贴了张广告,上写:“巴伯,牙科艺术家,科学院院士,金属和非金属实验家,拔牙专家,经营同行弟兄们抛弃的断牙根。收费:拔一个牙,一法郎五十生丁;两个牙,两法郎;三个,两法郎五十生叮机会难得。”(这“机会难得”的意思是说“请尽量多拔”。)他曾结过婚,也有过孩子,但现在却不知道妻子和儿子在干什么。他把他们丢弃了,象丢一块手帕。在他那黑暗的世界里,他是个突出的了不起的人物:巴伯常看报纸。一天,那还是在他把妻子和流动货棚随身带着的时候,他在《消息报》上读到一则新闻,说有个妇人刚生下一个还能活的孩子,嘴巴象牛嘴,他大声喊道:“这真是一笔好买卖!我老婆是没本事替我生这么一个孩子的!”
    在这之后,他抛弃了一切,去“经营巴黎”。他的原话如此。
    另外一个家伙名字叫铁牙?那是个夜猫子。每天出门时都是在夜里。白天他钻进自己的洞里去,天黑了才钻出来。这洞在哪里?谁也不知道。即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对他同伙的人讲话,他也是把背对着人家时才开腔,他真叫铁牙?不。他说:“我叫啥也不是。”碰到有蜡烛光亮的时候他就戴上一个面罩,他可以用肚子说话。巴伯常说:“铁牙是个二声部夜曲。”铁牙是个来无影去无踪,东游西荡,可怕的人。他是否真有一个名字,这很难说,“铁牙”原是个外号;他是否能够讲话,这也很难说,他肚子说话时比嘴多;他是否真有一张脸,这也很难说,人们看见他从来就只是戴着脸罩的。他能象烟一样忽然消散无迹,他出现时也好象是从地里冒出来的。
    还有一个阴森人物,那便是巴纳斯山。巴纳斯山是个小伙子,年龄不到①布律纳(Brunt,1763—181s),法国元帅,十八世纪末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活动家,右夙完备宾党人,丹东分子,后成为拿破仑的拥护者。在王朝复辟的白色恐怖时期,在阿维尼动被杀吝。
    二十岁,他长得很漂亮,樱桃似的红嘴唇,美丽动人的黑头发,满眼含春光,可于尽缺德事、想犯各式各样的罪。干了坏事还想干更坏的事,食量越吃越大。他从野孩子变成流氓,又从流氓变成凶手。他既是温和、娇柔、文雅、强舰软绵绵,又极其心狠手辣。他照一八二九年的式样,将帽子卷起在左面,右边是那丛蓬松的头发,他靠暴力抢劫为生。他的骑马服虽然很旧了但却是剪裁最好的,已纳斯山,那是时装画册中的一张图片,是个谋财害命的穷苦人。这少年人之所以要犯罪只为了要穿得考究。最先向他说“你很美”的那个轻浮的女人已把邪恶之念撤在他的心上,于是他成了那亚伯的该隐①。觉得自己漂亮,他便要求优美,优美的第一步是悠闲,穷人的悠闲便是犯罪,巴纳斯山在盗匪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令人害怕。十八岁,他便杀了好些人。两臂伸开、倒入血泊、被这无赖汉所杀害的行人不止一个。他烫卷发,擦香水,扭着女人式的腰和胯,挺着普鲁士军官的胸,领带结得很别致,衣袋里藏个阎王锤,饰孔上还插朵鲜花,街上的姑娘见了却喷喷称赞他这个使人人墓的花花公子便是这个样子。
    ①该隐和亚伯是亚当和夏娃的长子和次子,哥哥杀害了弟弟。见《圣经旧约》)四黑帮之组成这四个匪徒常常结合在一块儿,成了一种变化多端的怪物,迂回曲折地钻警察的空子,“用不同的外表、树、火焰、喷泉”来竭力躲避维多克阴沉的目光,他们相互交换姓名和窍门,躲在自己的影子里,共同使用他们的秘密窟和避难所,他们轻而易举地改变自己的模样,就象在化装舞会上取下假鼻子那样容易便当,有时他们又把几个人简化为一人,有时又把一人化为几个人,以致可可?拉古尔本人也以为他们是一大帮匪徒。
    这囚个人绝不是只有四个,他是一种有四个脑袋、在巴黎身上做大生意的神秘大盗,是住在人类社会的地道里作恶多端的怪章鱼。
    由于他们势力的扩展和因他们的关系而结成的地下网,巴伯、海嘴、铁牙和巴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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