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衫长立,青丝半绾,眉目如画。
细雨缥缈间,静立于一隅,宛如江南烟雨中那抹最为旖旎的风景,清眸流盼,濯濯如春月柳。
那人察觉池清视线,扫来一眼,转身离去。
池清兴致地勾了勾唇角,朝着学童叮嘱道:“你们先温习,先生一会便回来。”说罢,取过角落摆放着的一把纸伞,寻了出去。
雨中的乡间小道泥泞不堪,稍不留神便能沾上些恼人的泥泞。池清朝着那抹离去的身影唤道:“姑娘……”
怎料那人竟如若无睹。
池清无奈,只好提着下摆快步赶了上去。再次唤道:“姑娘。”
那人闻声终于停住了脚步,朝池清瞥去,分明见池清盯着他,偏又回过头徐徐环顾四周,再确认此处只有他二人后,这才开了尊口。“姑娘?”尾音稍有上扬,音色如上好的玉器轻撞发出的清脆声响,清冷难言。
毫无疑问,此人便是自黑木崖上跃下的东方不败。
黑木崖后山后的那处悬崖,深可万丈,普通人若是落下悬去,定然尸骨无存。倘使是内功极为深厚之人侥幸下去了,在望见崖底绵延数百里的原始森林后也会了然无趣的离去。其实不然,过了这绵延百里的森林后便是河北边境,在那坐落着一座偏僻小镇。
东方不败年少气盛时,曾跃下过悬崖,偶然觅得这小镇。彼时不过是随意一瞥,谁知今日鬼使神差地从脑中冒出。许是厌倦了那些人语马嘶的闹市,对这种与世无争的平和气息便不由心生向往。
方才站在私塾外,东方不败望着那些摇头晃脑读着诗经的男童,不禁想起自己这般年纪时,早已为生活所迫投入日月神教,过着从刀口上舔血日子,哪有这般无忧无虑。不由心生欣羡,岂料竟有男童出口笑他痴傻。心中正是不悦,此人霍然从旁冒出,换着法子替自己出了气。不想无端坏了这平和气息,故而离去。岂料此人竟又追了出来,口口声声喊着姑娘。上下打量自己一番,再朴素不过的一袭白衫,且未施傅粉,难不成此人眼神不好使?
池清笑着将手中的油伞大半撑到他上方,挡住那淅沥的春雨,劝道:“这春雨淅淅沥沥,怕是要落上个把时辰,姑娘还是打把伞为好,以免着凉。”说罢,将手中的伞递了过去。
东方不败望了眼这绵绵细雨,拒绝道。“不必了。”他还未窝囊至淋些雨便能落下病,对于此人的多事,倒也并未厌恶。
池清未料到东方不败会如此干脆的拒绝,面上有些发讪。
恰在池清想着应对之策时,身后忽然传来了孩童的笑声:“嘻,嘻嘻……”
“叶辉,你说先生这是在做甚么?”一个男童纳闷的悄声问道,可这悄声的功力委实不怎么样。
“笨蛋,你何时见过先生如此主动同一陌生女子说过话?你这说先生这是在做甚么?”另个童声笑着反问。
“做甚么?”男童仍是纳闷。
边上那孩童颇为鄙夷的望了那男童一眼,道:“笨蛋,这叫调戏!先生在调戏那姑娘,你懂不懂?让你平日里多用功读点书,如今书到用时放恨少了罢!!”
“你胡说,书本上何时有写过调戏二字!说!你是不是常用这招调戏过你家隔壁的小红?!”边上那男童又自动将话题带回了那个令他最为介怀的小红。
“你才胡说!书上就是写了!苗条淑女君子好逑!!不信你去问先生!!而且是小红喜欢我,硬巴着过来求我调戏的!!”男童让驳了面子,心中愤愤难平。
“苗条淑女?我看小红分明是只肉包子!那只肉包子除了喜欢吃肉包子,哪里会来巴着你啊,一定是你先贴上去的,你方才还说要去找小红玩呢!!”
“你说谁是肉包子!!(╰_╯)#”
“我说小红是肉包子!肉鼓鼓的脸颊,身材也圆滚滚的,难道不是肉包子么?!”那男童倔强不屈的反驳道。
“孙弘!你死定了你!居敢说我未来媳妇是肉包子!!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男童大吼一声,眼见就要扑上去行凶。
池清在边上听着他二人‘悄声’议论,脸色不由从青变紫,由紫变黑。悄悄朝东方不败窥去一眼,见其神色如常,才算是稍松了些气。见两人就快为了一肉包子给掐起来了,赶紧上前将其二人分开,怒极反笑,道:“瞧你俩聊得如此热络,可否让先生也一同加入?”
孙弘与叶辉望了眼身边霍然窜出笑得分外和蔼之人,哪还有方才半分气势,顿时作鸟散状。
池清看着他俩跑回了私塾中,伸手柔柔了隐隐作痛的额角,回过身讪笑着道:“抱歉,让姑娘见笑了。”
东方不败望着池清,神色如常,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们说……你方才那叫调戏?”此人好大的胆子……
池清着实让东方不败这话骇了一跳,心中暗忖着待会定要将那俩小家伙收拾一番,口中却是赶忙解释:“姑娘莫要误会,他们年纪尚小,方才不过是在闹着玩呢!”若让眼前的姑娘误以为他是个放荡不羁的好色之辈那可如何是好?
东方不败见池清这么答,便懒得再与其纠缠,转身离去。
弄得池清握着纸伞站在原地,唤住也不是,不唤也不是,只得喟叹一声。
岂料东方不败走了两步后却又停下了步子,转身望向池清,问道:“私塾,还收学生么?”
“收,却不知是姑娘家中何人要上私塾?”池清问道。
“我。”东方不败望着池清道。
心中苦笑,他哪是想上甚么私塾,只是不知该上哪儿罢了……
“姑娘?”池清闻言不由愕然。
“怎么,不可?”
池清笑道:“所谓有教无类,姑娘若真心求学,私塾岂有不收之理?只是私塾收了姑娘这学生,却不知姑娘芳名?”池清望着东方不败悦笑道,这会总算是问到了关键处……
东方不败稍作思忖,吐出二字:“东方。”
他不屑撒谎,却已然厌倦了东方不败这名字,本可用原名,偏生又让他错认成了姑娘,唯有取姓氏。
前世那般殷切想要成为女儿身,却是求而不得。
此生无意为之,偏又教人错认成了女子,当真哭笑不得。
“冬芳?可是四季冬、满庭芳?”池清自发将那东方二字代入了女子的冬芳。
东方不败听后显是有些意外,嘴角扬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微一颔首,算作默认。
卷㈢ 溪桃红
东方不败同池清一同入了私塾,私塾中的孩童见池清领了这么一个大活人回来,不由齐刷刷的朝东方不败行注目礼,兼伴着相互窃语。
池清在屋中环顾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了叶辉身上,莞尔而笑,寒了一室孩童的心。
叶辉的位置邻窗而置,上课上得乏了,还能眺望眺望风景,听听虫啼鸟鸣,委实是个修养身心的好地。这不,方才还有空眺望窗外,嗤笑他人痴傻?于是,池清很是厚道地将叶辉遣到角落,将那块风水宝地让与了东方不败。
叶辉方才与孙弘二人躲在私塾外听墙角让池清抓了包,怕再罚抄课本,不敢出声抗议,只得睁着一双怨怒的眼紧盯着东方不败与池清作无声控诉。可惜东方不败视若无睹,而池清也未作理会,白白费了眼神。
课桌皆是依着孩童的身形定做,东方不败一落座便发觉这桌过矮了些,他睨了池清一眼,并未作声。池清自然也发觉了,安抚道:“ 这桌是矮了些,你暂且用着,改日我替你再做一张。”
东方不败应了一声;对这些不甚在意,他本就不是来私塾上课的。
池清却只当他是真心想要识字,不由细问道:“冬芳,可曾识字?”这私塾中的孩童大多一同入得学,中途入学,落得多了怕是不好跟上。
“恩。”东方不败随口应道,目光心不在焉地朝窗外飘去。
池清闻言,取过边上孙弘的课本摆到东方不败面前,指着今日所教那页,询问道:“这段可会?”试图引回他的注意。
东方不败随意朝书本瞥去一眼,是论语篇章中的一节。‘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学龄启蒙之辞,他若是不会,岂不是白活了一辈子?东方不败微有倦意,道:“按你平日所授便好,无需理会我。”
池清闻言,道:“那你先自己看,若有不懂再问我。”继而转过身朝着孙弘吩咐道:“你今日暂且坐边上与邵华同看一本。”
孙弘望着池清,不敢多言,哀怨地同边上那孩童坐一块去了。
池清交代后转身出了私塾,学童见池清离开,顿时又吵嚷了开,叽叽喳喳活像是树上的小麻雀。可惜好景不长,池清只一会便又回来,方才还吵闹个不休的小麻雀儿瞬时鸦雀无声。池清恍若未闻喧闹,径直走到东方不败面前,将手中的布巾递了过去,温和笑道:“方才淋了雨,快些擦干,免得着凉。”
东方不败心头微愕,望向池清。
池清见东方不败不动,还当他是嫌这布巾不净,解释道:“放心吧,这布巾还未有人用过。”
东方不败闻言,终于接过了布巾。池清见他接过布巾,未再多言,回到案前继续授课。
东方不败看着手中的布巾,半响,终于抬首细细打量起了眼前这人。
青衣束发,相貌清隽。
本是他最为不屑的文弱书生模样,偏生有着一双异常温润的瞳仁。面含情眼含笑,和煦若春风,教人无法生厌。
东方不败从未与这类人相处过,在他眼中,面容清隽者,大多处事不敢违拗,唯唯诺诺成不得大器。东方不败所欣赏的模样,自是如同杨莲亭那般,面容英俊、身形雄健。可正如令狐冲所说,“这位杨君虽然英俊,就可惜太过喜欢拈花惹草,到处留情。”
拈花惹草这四字委实贴切。
东方不败心中再清楚不过,并非是他要得太多,而是他给杨莲亭得太多。他将一切都给与了杨莲亭,又该拿甚么去留住他?
而眼前这人,看似文弱,却有着寻常男子缺失的体贴心细。只是看他总是含笑的眉眼,还有方才的作为,怕也是个拈花惹草的主。这天下男子容貌各异,这品性却是相差无几。就连当年的自己,不也曾娶了七个妾室?只是后来修炼葵花宝典,才导致心性大变,不爱娇娥爱须眉。
池清不知东方不败心中所想,领着孩童朗诵方才教过的篇章。巳时方过,私塾中的孩童便渐渐不安分起来,左右挪动,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巳时一到,便是放课的时辰,学童们是怕池清遗忘,故而变相提醒他。池清心中清明,偏就视若无睹,领着孩童又将今日所习朗诵了两遍,这才放课。
霎时,孩童们的欢呼声响起,个个卯足了劲往门外跑。 池清赶忙朝着门口叮嘱道:“慢些跑,小心摔着了。”可他的叮咛随即淹没在了孩童的吵闹声中,叶辉听着了,偏还回过头嚣张地朝池清扮了个鬼脸,以报复池清的四十遍课文以及将他遣到角落的怨怒。
顷刻间,私塾中便仅剩池清、东方不败与一男童三人。池清挫败地叹息一声,何时他的学生方能学会井然有序,而非饿死鬼投胎一般?放下手中课本,见东方不败坐还在原地不动,寻问道:“冬芳,在这用膳么?”
东方不败颇有意外,私塾管饭食,这私塾中又只有他一塾师,难不成是他做?
书生,本该手不释卷整日埋头书海两耳不闻窗外事。而眼前这人,非但授课时还能有闲暇关心其他女子是否打伞,会否着凉,还愿进庖厨做饭。自古以来都有君子远庖厨的规矩,连普通男子都不愿做的粗俗之事他竟习以为常,委实稀奇。心道反正午膳也无从着落,便颔首应了。
池清见东方不败颔首,道:“那你先在这坐会,一会便好。”随后,朝着边上那埋头看书的男童叮嘱道:“邵华,别光顾着看书,到屋外同孙弘他们一块玩会。”
男童抬头乖巧地应了一声,又将头埋入了书中……
池清对这情形早已司空见惯,知道自己这是劝不听了,干脆出了私塾走到边上庖厨开始淘米做饭。
私塾中孩童的父母大多是庄稼人,外出农作容易忘记时辰,来不及替他们做饭。于是,便打着主意将孩童丢在私塾中,偶尔送些粮食来,让池清管饭。池清想着反正一人用膳也是无趣,便同意了。有些孩童父母得知后,便图省事要一同将孩童扔在池清这让他管饭,这可骇了池清一跳,赶忙义正言辞地拒绝。让他一人管那么多孩童的饭食,那还了得?岂不是整日光忙着做饭了……
池清在庖厨做饭,东方不败无所事事地坐在私塾内。屋中仅剩那叫邵华的孩童,屋外有几个孩童在吵闹,抢夺着一个秋千。东方不败认出其中一个便是方才躲在私塾外偷听他与池清谈话的男童,占着个秋千不让,其他男童见着不甘便吵了起来。
而池清说的一会便好,确切来说是好大一会。待池清终于将饭食准备好,已然过了大半个时辰。
池清从屋外搬来一张小桌,将饭菜摆上。一盘春笋肉丝,一盘青菜,一碗番茄蛋汤,再简单不过的一顿午饭。方才还在屋外争吵不休的几个孩童一见饭菜上来了,便一哄而上,拿起筷子便要吃。池清将饭菜摆好,从屋外端来一盆清水,眉目含笑,道:“一日未叮嘱便忘了这规矩了?谁未洗手敢先动筷,今日回去将课文抄上十遍。”
此话一出,方才还饿死鬼投胎般的几个孩童立即丢了筷子,跑到脸盆洗手,一时间水花四溅。让孩童洗过的清水很快浑浊不堪,孩童将手洗好后等不及擦干,随便匆匆甩了甩便跑回桌前开吃。池清看着浑浊不清的水,又出去换了一盆清水,端到东方不败面前,道:“先洗手吧。”
东方不败将手浸入清水中洗净,用边上的帕子擦干。池清趁着东方不败洗手,将边上一直埋头书中的邵华给拎了过来,将手摁入水中清洗,边洗边念叨道:“爱读书固然好,可也要懂得劳逸结合,整日埋头书中,还不成书呆子?”
“是,学生谨记。”邵华乖巧地应了一声。
可邵华这话池清是不信的,每回劝每回不还是如此?
待池清与东方不败洗好手,桌上的菜早已让几个孩童扫得一片狼藉。邵华捧起碗默不作声地吃,池清也习以为常地拿起了碗筷。唯有东方不败坐在桌前,不禁皱眉。
在小舍隐居十年,若是杨莲亭不来,东方不败便是独自用膳。除了杨莲亭,东方不败向来不喜与人同桌而食。如今一下冒出如此多的孩童,非但吃相不雅,还弄得满桌狼籍,想要东方不败有食欲也难。
池清端起碗吃了两口,察觉东方不败坐在边上未动,不由出声询问道:“怎么了,是否饭菜不合胃口?”
东方不败摇了摇头,道:“我不饿,你们用吧。”说罢,起身出了门。
池清不明所以地朝桌上看去,瞧见桌上一片狼籍,霎时恍然大悟。无奈地朝几个狼吞虎咽的小家伙瞥去一眼,替邵华夹了一口菜,放下碗筷跟了出去。
东方不败出了私塾并未走远,只是坐在庭院凳上,凝望河边那株含苞待放的桃花。此时雨势已停,春风徐徐拂过,和煦而柔和,池清见东方不败坐在院中并未靠近,转而进了庖厨。约莫一刻后,端着一只托盘走到东方不败面前,朝着他笑道:“过来。”
东方不败收回视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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