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玖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道:“万岁,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也许来年会有好的转变也不一定。”
皇帝道:“嗯?为什么这么说?”
贾玖迟疑了一下,道:“只是一点感觉而已。万岁心疼公主殿下想拖延和亲之事。可臣女隐隐觉得,也许草原上也不愿意和亲呢。”
皇帝一愣,道:“怎么说?”
贾玖想了想。道:“月有阴晴圆缺,海水亦有潮汐,而草原上的人口也用消长。就跟蝗虫一样,几乎是三年一次小范围的虫灾,十年一次大规模的虫灾,甚至没一百年就会发生一次可以威胁到中原安危的超大规模的虫灾。臣女上次拜见颜师之后,又借着道门的相关记录做了一个小小的统计。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草原南犯也是有规律的。而在明后两年,会有一次大规模的南下。”
“当真?原因呢?”
贾玖道:“情报太少,无法断言,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人口的压力,食物的压力,以及上位者的野心,都是影响战争的重要因素。在此之前,草原部族互相厮杀不休,人口也在部族与部族的战争中被大量消耗。但是,即便是如此,草原上的人口也在缓慢增长。如今,草原上已经出现了八个大型的部落联盟。部落与部落之间也出现暂时的和平,而这种和平带来的结果就是草原人口会进入一个快速增长期。草原能够容纳的人口有限,所以。草原人大规模南下已经近在眼前……”
皇帝一愣,道:“那么和亲呢?”
“一个麻痹我大齐的借口和手段而已。”
皇帝差一点跳起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之前他的妹妹端荣长公主带来草原上一片和平的消息的时候,皇帝还在心里偷偷地高兴过,以为草原上没了争斗,那么和平也会跟着而来,哪里想到这会是战争的序幕?
嘉善长公主忍不住道:“怎么会是这样?当初皇姐说草原上已经止了刀兵。我还为皇姐高兴,怎么会……”
贾玖道:“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环境的变化对人的影响力是隐蔽却也是扎扎实实的。就拿草原上来说,寒冬占去了一年里面近乎一半的时间,能够看见一望无垠的绿色的原野的季节,大概也就只有四个月而已。如果不早早地预留出过冬的草场,可能不止一个部族会在冬天里面饿死。这样的生存环境太过恶劣,所以草原上的人才会热衷于杀戮和抢劫,因为只有去抢去拼命,他们才能够养活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吃饱穿暖,对于草原上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也正是因为想活下去,才造就了他们在马背上长大的事实,也造就了他们才走路就会挥舞弯刀的事实。对于这样一个在杀戮中成长的民族,仁爱有用么?劝他们仁爱,能够为他们带来食物么?”
没有人能够怪罪一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如果一个民族在生死线上挣扎,那么,这个民族如果不抗争的话,就只会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在朝堂之上,皇帝已经听过许许多多有关草原民族的事情,他一尽心研究过草原与中原的命运,但是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草原上的人以劫掠为生是因为食物的匮乏。
转念一想,皇帝也不觉一哂。说这些有用么?这京师里还有流民呢,如果自己拿那么多的粮食去养草原上的人,草原人是否会心存感激还是两说,可大齐的百姓知道了,只怕第一时间就会造反!
“可是和亲跟无偿地送粮食有用什么区别呢?所谓政治联盟,从来都只是一张随时都可能撕掉的纸。”
听见有人接口,皇帝这才反应过来,可是他听到对方的话之后,却也忍不住苦笑。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又怎么不懂呢?之所以反感和亲,除了心疼女儿之外,又何尝不是清楚这一点?!
贾清看了看听思台上的诸人,最终还是忍不住转头问贾玖:“姑姑,您愿意开口,其实是因为您的心中已经有了相当的考量了吧?”
贾玖笑道:“的确有了不少考量。大致的框架已经有了,就是不知道最后能够做到几分。”
皇帝一愣,道:“你说什么?”
贾玖想到自己日前得到的张翠凤的信,微微一笑,道:“不知道万岁有没有得到消息。边关出现了一种作物,亩产上千斤……”
皇帝道:“折子已经送到勤政殿了。怎么,那不是下面的人弄出来的祥瑞么?”
贾玖道:“万岁,那是红苕,原本生长于南蛮的丛林之中,亩产高达三千斤。臣女的祖父奉命替高祖皇帝培育适应我大齐种植的红苕,直到数年前方才成功。只是红苕培育成功之后,父亲却害怕了。”
皇帝一愣:“害怕?”
贾玖道:“是的,因为臣女叔父家里多了一个衔玉而生的堂弟,因为红苕搞成,注定了会让我们家站在风口浪尖之上,甚至连命都保不住,所以父亲只好将这件事情压下来。……”
皇帝立刻道:“胡闹!朕是那样的人么?”
贾玖答道:“万岁,土地是个国家的根本,没有人不向往着土地,因为有了土地,就等于衣食无忧的美好生活近在眼前。就是街头的乞丐也向往着自己有一块地。而已经拥有的土地的人,则希望着自己手里的土地能够越来越多。这是人内心的愿望,就是万岁您也不可能改变臣民们对土地的向往。红苕如此高产,就等于说,只要有一两亩地就能够保证一年不饿肚子,对于百姓来说,是一件大好事。因为他们不用出卖自己手里的土地,但是对权贵来说,却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他们手里土地的增长速度会慢下来。换而言之,那个时候,臣女一家虽然得到了民心,却得罪了整个京师里的权贵。所谓三人成虎,即便刚开始的时候您愿意相信臣女一家,可是若是不止一人在您的耳边说些什么,再加上那块玉,……家父胆小,每每思及至此,总是夜不能寐、独坐至天明。”
皇帝沉默不语,倒是嘉善长公主开了口:“难道你就不怕令尊生气么?”
贾玖道:“回公主殿下,实不相瞒,其实边关的红苕,便是今年夏天,臣女交给张游击之女张翠凤的。张游记派人往京中送折子的时候,张姐姐也派人给臣女送了一封信。”
皇帝道:“为什么?你既然知道你父亲的心事,为何还是要这样做?”
贾玖道:“万岁,家父的心事,臣女也略知一二。这红苕对朝廷有利、对百姓有利,更是当年祖父对高祖皇帝的承诺。就是为了先人的嘱托,父亲也不愿意看到红苕一直蒙尘下去。借臣女之手将红苕送到张游击手中并在边关推广,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至于这功劳,家父并不在乎,若是万岁能够压下此事,那就更好了。”
颜洌这才道:“师妹,难道这红苕真的能亩产千斤?”
贾玖点头:“是的。我现在住的院子原来就是父亲的住所,在这个院子的第四进,便专门收拾了半亩地出来种植红苕。若是不信,师兄可要亲自挖挖看?”
皇帝一愣,道:“你是说,你院子里的红苕还没有收?”
“是。”
皇帝一听,当即就坐不住了:“走,去你家看看。”
什么礼教、什么男女大防,此时此刻重要么?在皇帝的眼里,贾玖日后是要参选的,是他的女人,现在他去贾玖的屋子又有什么奇怪的?如果红苕真的有这么大的产量,那么他也不吝啬于那么一个两个爵位。
皇帝原来就是微服来嘉善长公主这里,他要走,也不过是几个人罢了。倒是贾清反应快,当即就跟皇帝开口了:“万岁,请容民女放肆,如今祖父不在家,家里就几个女眷在,万岁又正当壮年,若是有什么话传出来,只怕对姑姑不好。是否能请前户部尚书同行?”
张錫賢是贾琏的外祖父,也是贾玖的大外祖,有他代为遮掩,也能够少很多麻烦。对于贾母和贾政等人对富贵的执着心来看,让张錫賢作掩护是必要之举。(未完待续)
77
皇帝不爽,皇帝很不爽,皇帝非常不爽。
他从来不觉得把贾赦父子丢到边关去是一项错误的决定。甚至可以说,这项决定是内阁最近最让皇帝满意的决策之一,哪怕皇帝明知道这是勋爵贵胄之家对贾家的算计。
虽然说,贾玖已经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王子腾和王夫人身上,并且提供了充足的理由让皇帝怀疑王子腾的忠心和王家的野心,但是贾宝玉始终是贾家的男丁、是贾母的孙子。在皇帝看来,衔玉而出的贾宝玉是一个非常碍眼的存在,让事情发生、并且到处宣扬的贾家也一样碍眼,甚至还让他有些恶心。
的确,之前王子腾的确很得皇帝的信任,即便事情发生之后,皇帝对王子腾起了疑心,不再全然信任王子腾,可是皇帝对贾家的疑心只会更甚王子腾。
王子腾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是因为他踩在贾家的肩膀得到贾家的人脉和支持,如果没有贾家给王子腾铺路,如果不是借了贾家的力,王子腾根本就不可能进入皇家的眼,甚至可以说,没有贾家就没有今天的王子腾。
当年贾家的权势和影响力远远超过了世人的想像,而当年贾家在军队中的影响力更是今天的王子腾难以望其项背的,甚至如今朝中好几位老将跟贾家的关系匪浅。
皇帝觉得,现在的王子腾的忠心要打个问号。但是贾家的忠心也一样值得怀疑!毕竟当初可是有不小的风声说高祖皇帝其实是贾家的儿子,而真正的太祖皇帝原配留下的儿子早就没了。贾家玩了一出狸猫换太子,换来了一场泼天的富贵。
只是高祖皇帝是太上皇的亲生父亲也是当今皇帝的亲祖父。这才使得太上皇和当今皇帝不得不花了大力气将这个流言打了下去。
在皇帝的心中,始终有一个结。甚至在皇帝看来,贾赦自请分宗也是在做戏,为的就是保留一条后路为将来做准备。皇帝甚至想过身有异象的可能不是贾宝玉,而是贾玖这个女孩子。因为男子比女子更占据优势,所以贾家的人才把事情套在了贾宝玉的身上。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
贾玖是女子,将来是注定了要参加选秀的。就是没能进宫,将来也是别人家的人。如果将来他真的出头了,贾家也只是他的娘家而已。可要是换成贾宝玉,一旦贾宝玉登基,那贾家便是皇族。历代以来。被灭掉的后族就不知道有多少,可是不少前朝皇族,在改朝换代之后,还能够保有宗祧。也许贾家是不甘心成为后族,也许是贾家还想再来一次,甚至抱着更大的野心,所以才主导了这场戏。
皇帝怀疑贾玖生有异象是有理由的。贾家的事情爆发出来之后,皇帝就别派人将贾家的事情查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甚至可以说贾家自己人都不知道的事情皇帝也知道了。比起到现在还跟一个小姑娘一样被养在闺阁、平日里连书本都不碰一下的贾宝玉,落水而不死、无人教导却生而知之的贾玖,不是更符合生有异象天命所归四个字么?
如果贾玖不是女子。他早就死了;如果贾玖不是注定了要参加选秀,他也早已经因为别的理由进入了宫廷。皇帝决定不会让贾玖跟贾宝玉两个人脱离自己的控制,甚至可以说,贾玖身边好几个嬷嬷其实都是皇帝的人,而且还是贾玖不知道的。
说真的,皇帝也在后悔。如果当初他不许贾玖回家,一直把他留在宫里。那么最多也不过等这孩子年纪到了,自己收了他便是。可就是因为当时的一个疏忽,这个孩子却是已经进了道门的眼。
眼下皇帝也没有足够的底气去招惹道门,所以才容忍着贾玖,让他继续逍遥。
皇帝也是眼下贾玖认识的人里面,唯二希望他走火入魔的人——另外一个便是太上皇。
天命所归之人,如果不能为我所用,那便毁之。这才是身为君王的思路。
宛如困兽一般,焦躁地在屋子里面转了几个圈的皇帝终于道:“那丫头呢?”
王继恩从来是个能够体贴圣意的,早在知道长乐公主去找贾玖之后,便让小太监时时盯着,如今听皇帝这样问,他立刻躬身答道:“禀万岁,方才公主殿下已经派人请贾县君了。”
皇帝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女儿长乐公主,过了一会儿皇帝才反应过来,原来王继恩说的是自己的妹妹嘉善长公主。
嘉善长公主倾慕颜洌一事,皇帝是知道的,甚至在此之前他也对此事乐观其成。只是今天,皇帝听到嘉善长公主跟颜洌的事情之后,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若是自己的女儿能够嫁给颜洌就好了,妹妹到底是再嫁,即便年纪相若,这身份还是有些不相配。
颜洌是未婚男子,即便已经二十六七岁了,依旧是钻石王老五,更不要说人家的家世在那里摆着,不要说他没有结过婚,就是他是个鳏夫,他也一样是世人眼中的钻石王老五。
男女从来就是不平等的,女人二十六七岁了,即便再漂亮,在这个年代也不稀罕。更重要的是,嘉善长公主嫁过一回,是个寡妇。哪怕他是公主,在这个皇家比不得世家的年代,就是长乐公主要想嫁给颜洌也要颇费一番功夫,更何况是身为寡妇的嘉善长公主?
如果叫皇帝选择,皇帝当然会选择自己的女儿。可是,偏偏在太上皇的心中,孙女儿是比不得女儿的。一样是皇室公主,为何端荣长公主和亲,长乐公主就不能和亲了呢?一样是皇室公主。自己的女儿既然不能嫁给颜家公子,凭什么孙女儿就能够嫁给颜家公子?
皇帝奈何不了太上皇,又无法说服诸位大臣。所以即便心疼女儿他也只能咬牙认了,可是每每看到女儿,又觉得对不起女儿。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也只能选择避开女儿,却没有想到这样的行为让女儿的处境雪上加霜。如果不是皇后做得还不错,对长乐公主还过得去,只怕皇帝还会多一桩心塞的事儿。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皇帝这段日子可跟皇后亲近不少,甚至一连几天住在皇后宫里。让后宫里面掉了一地昂贵的玳瑁眼镜。
可是,皇帝的心中还是不痛快。
朕乃一国之君,为什么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
深深地耻辱在吞噬着皇帝的心,让皇帝的脾气一天一天地变差。却偏偏还要压在心里,甚至不能那小太监撒气!
皇帝做到这份儿上,也真是憋屈。
王继恩不愧是跟在皇帝身边多年的心腹大太监,将皇帝的心事猜了个七七八八。作为一个内侍,他不可能跟汉唐时的前辈那样干涉朝政——不然,朝堂上的大臣们早就吃了他,就是大臣们没有行动,太上皇那边也很乐意抓自己的小辫子的,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但是他可以派小太监们去跟踪、打听贾玖的行踪。随时报告贾玖跟别人的谈话。
其实贾玖并不是被嘉善长公主请去的,而是出去散心的时候看见了颜洌,就跑去找颜洌说话了。
话说长乐公主走了以后。贾玖跟郑婉说了一会儿话,郑婉也介绍了两个手帕交给贾玖,但是那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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