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御医提笔开了药方,道:“贾将军的身子不要紧,只是皮肉之伤,吃两剂活血化瘀的汤药也就是了。不过贾将军的年纪也不小了,饮食要注意。老夫再开一个月的药膳方子,贾将军先吃着,若是觉得身上松快了,一个月后来回春堂调整一下便可。若是不喜欢,不吃也无妨。”
贾琏和贾玖赶紧谢过风御医。
贾玖见风御医起身收拾医箱子,赶紧道:“风御医能来这一趟,晚辈本不应该多嘴的。只是我母亲自打回来以后,身子就不好,虽然吃着王太医开的药,可是一直不见好,如今更是终日昏睡。晚辈也知道,既然已经请了王太医如今又来劳烦您老,实在是不合规矩。只是晚辈的弟弟如今才八个月大,离不得母亲,还请风御医给母亲把把脉。”
贾玖见风御医迟疑,立即跪在了地上。
09
正房里,贾玖正拿着帕子给贾赦擦汗,而贾赦则趴在床榻上,抱着枕头合眼养神。这一次他可是受了大罪了。
不管怎样,贾赦也是年过五十的人了,这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够平平安安地活到五十岁的?他的年纪真的不小了,还被母亲当着客人的面用拐杖责打,这一次与其说他是身上痛,还不如说他的心上更疼。
他可是贾家的家主,就是要打他,也该是在祠堂里面,当着祖宗们的画像打,哪里能当着别人家的女人的面打呢?
贾赦的心思,贾玖刚开始的时候还不知道,直到王善保家的提醒了他,他才明白贾赦这是有了心结了。
仔细想了想,贾玖让丫头婆子们去了外间,这才凑近了贾赦,道:“父亲,女儿想着,老太太最是好颜面,又是想来睿智的。若是说老太太不知道给父亲作脸,女儿这点子年纪,这点子见识也觉得不可能。想来,老太太的心里怕是有别的念头。父亲,您觉得,老太太对哥哥的婚事的态度如何?”
贾赦道:“可是这桩婚事是老太太拍板定下的。”
贾玖道:“那是以前,现在可不同了。父亲,老太太虽然是内宅女人,却不是二太太那种不知道好歹的。老太太为何故意这么做,父亲认为,老太太到底是怎么想的?”
贾赦道:“难道老太太是赞成我的想法,不喜欢琏儿娶那个凤丫头?”
贾玖道:“女儿虽然年纪小,却也听王妈妈等人说了几句。虽然原因不一样,只怕老太太还真的不赞同娶那个王熙凤呢。”
贾赦道:“怎么说?”
贾玖道:“这是几位老妈妈跟女儿说,女儿又自己琢磨了一番的。若是说得不对,还请父亲海涵。”
“你说便是。”
“是,父亲。姻亲姻亲,说白了,不过是想借着儿女婚姻大事让两家的交情能够更上一层而已。那个王熙凤虽然是王子腾大人的亲侄女儿,可王子腾大人却有自己的亲闺女。您说,这侄女儿能跟自个儿的亲闺女比么?更何况,我们贾家已经有一位王大人的亲妹妹,这侄女儿比起亲妹妹,哪个更近一些?虽然说他还有个哥哥是王家这一代嫡系唯一的男丁,可听说这个叫王仁的还真的应了他的名字,不出息就不说了,人品也不够好。虽然说以后王家是他当家做主,可是这样的人,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依靠得上呢。而且,万一王大人有了自己的亲儿子呢?”
贾赦点点头,道:“不错。我们家已经娶了王家的女儿,还是王子腾的亲妹妹,实在是没有必要娶他的侄女儿。若是王子腾的亲闺女,那还算好的,可他的侄女儿,呵呵,只会让我们这一房少了一门有利的姻亲,并且让那二房插手我们这一房的事情。只是,老太太是真心帮我的么?”
贾玖道:“父亲,不管怎么样,您也是老太太的儿子,还是他老人家的长子,老太太难道还会帮着外人?女儿看着,老太太之前一直顺着那二太太,完全是因为二太太的身后站着二老爷。这次父亲又不是跟二老爷对上,而是跟着外人对上,老太太自然是帮着父亲的。”
贾赦趴在那里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却还是不敢相信,直到下面人通报说鸳鸯和鹦哥两个拿着贾母赐下的老参进来了,这才引起他的注意。
贾赦想了想,将这两个丫头叫进来,问他们:“老太太可有话吩咐下来?”
鸳鸯连忙道:“老太太让老爷好生将养身子,还让奴婢转告老爷,这桩婚事老太太已经替老爷摆平了,请老爷放心。”
贾赦连忙追问,鸳鸯也将贾赦走了以后荣庆堂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与贾赦知道。
贾赦大喜:“原来如此。到底是老太太,如果不这么做,如何堵得住王家的嘴?还是老太太高明,让王家人说不出话儿来。”
正在贾赦兴高采烈间,又听说张烨来了,赶紧连声叫请。
张烨和梁铮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贾赦趴在床榻上,面带喜色,床榻前的脚踏上站着一个小女孩,正拿着帕子给他擦脸,地上又跪着两个捧着一只匣子的小丫头。
虽然身上只有一个一等将军的虚衔,可是每次大朝会贾赦也是有资格去给皇帝磕头的,自然也认得张烨,赶紧挣扎着支起身子:“原来是贤侄。丫头,这是你先头母亲的大哥的长子,快叫大表哥。”
贾玖赶紧从脚踏上下来,给张烨见礼。张烨赶紧回了一礼,取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道:“今日来得匆忙,不曾准备什么见面礼,还请表妹海涵。”
贾玖不敢接,回头望向父亲,见父亲对他点头,这才道了个万福,接下了张烨的玉佩。梁铮给的玉佩也是如此,得到了贾赦的允许之后,这才道万福、接过梁铮给的玉佩。
两下厮见过,贾玖退到边上,另有小丫头搬过两张绣花墩,请张烨和梁铮坐下。
只听张烨道:“姑父,自打姑母去世之后,我们两家也淡了下来。之前祖父还为了表弟的婚事发过脾气呢。”
贾赦不好意思地扭着手里的荞麦枕头,道:“论理,琏儿的婚事也该请教岳父一二才是。只是那个时候我在家里也做不得主,虽然有个继室夫人,可他在老太太和世交面前也说不上话儿,连外头的应酬也是我那个弟妇出面照应的。当时我也想过请岳父大人帮个忙的,只是没等我登门,家里就已经给琏儿定下了。这事儿确实是我的不是。”
张烨叹了口气,道:“虽然我是晚辈,可是我还是要说一声,表弟是姑父的儿子,他的婚事也该由姑父做主才是。只是,如今姑父为何一心要退婚?”
贾赦道:“其实,除开家世不谈,那个王家丫头的确生得好,人也爽利,我是个愚钝的,讨了个继室也是个软弱的,正需要这么个人。所以那个时候,我也没有多说。可是这一次,查下面的奴才,居然查到你姑妈当初难产而亡里面居然另有文章。虽然没有证据,可是王家那个女人身上的嫌疑却不少,不管最后是不是他做的,我哪能让琏儿娶他的侄女儿?世人会如何看待我这个儿子!哪怕拼着会激怒王子腾,我也要退了这门亲事。”
张烨吓了一跳,道:“当真?”
08
作为大理寺少卿,张烨也不是第一次来贾家了。之前奉命捉拿贾家那些欺主的奴才的时候,他已经来过一次了。可以说,贾家的那些门房上的人可都记得这位官威甚重的大理寺少卿。虽然今天张烨只穿了一身便服,可是贾家的那些门子上的人一个个都乖乖地不等进去通报就开了大门,将张烨和梁铮两个迎了进去,另有大管家上来伺候。
林之孝是贾家的大管家,不过他运气好,是贾家的家生子,不是贾母的陪房也不是王夫人的陪房,不是贾家任何一位太太奶奶的陪房。他祖上是第一代荣国公贾源的亲兵,贾源封了国公以后,作为的亲兵的林之孝的祖先就成了荣国府的奴仆。之后,林之孝一家代代就做着这荣国府的管家。
也不是说林之孝一家子世世代代都很老实,只不过他们一家都是聪明人。给别人办事要收好处,他们当然也收,但是有些触犯了规矩、可能会带来麻烦的事情,他们绝对不沾手。也就是因为这样,很多跟他们一样的管家家族都倒下去了,他们还好好的。
就比方说,林之孝的父亲和祖父在贾代善当家的时候就做过大管家,那个时候贾母的陪房赖嬷嬷一家还是他们的下手。可是林之孝的父亲也好,祖父也好,替贾家添置东西,虽然也收回扣、中饱私囊,可是他们每次只拿总数的一成,就是再高也不过两成。很多时候,他们宁可多花费些唇舌让主子改变主意,也不主动招惹官司。所以,这一次赖家倒下去了,他们一家倒是好好的。
因此,贾家发卖了那么多奴才出去以后,贾赦也觉得手里没人使唤,见林之孝又会做事,也知道分寸,便依旧让他做着这将军府大管家的位置。
林之孝认得张烨,虽然不知道这位乃是先头大太太的娘家亲侄儿,却也知道这位可是大理寺的二把手,要灭了他这个奴才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一路小跑着上来,一面让丫头们泡了好茶过来,一面弯着腰,道:“奴婢见过大人,大人金安。”
张烨看了看林之孝,道:“怎么,今日贾将军不在家?”
林之孝苦笑着道:“实不相瞒,今日原来还好好的,可是京营节度使王大人的夫人带着侄女儿来了一趟,我们老太太就将我们老爷叫过去一顿好打。若不是姑娘得了消息赶过去替我们老爷挨了一下,我们老太太还不回停歇呢。听说我们老爷从老太太院子出来的时候,连路都走不了了,还是被扶上车子的。如今我们少爷已经出去请太医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大人赎罪,不是我们家老爷少爷有心怠慢。”
贾赦和贾政已经分家,甚至马上要分宗了,即便是亲弟弟,贾政也不可能代表贾赦出来应酬,更不要说他的儿子贾珠了。贾赦这边连尚未满周岁的贾琮算上,也不过三个男丁,贾赦趴下了,贾琏要给父亲延医问药,自然是抽不出人来招待客人。
张烨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去看看贾将军如何?说起来,我跟府上也算是有亲呢。我的姑母便是贾将军的原配夫人。”
林之孝大吃一惊:“那您是表少爷?”
“怎么?很奇怪么?”
林之孝结结巴巴地道:“可是,二太太曾经说过……,不,是奴才的不是,您请。”
林之孝的腰弯得更低了,恭恭敬敬地将人请进了贾赦现在住的这个院子。作为宅男,贾赦除了玩古董、玩女人,也就只能收拾院子收拾屋子,因此这座从后花园里隔断出来的院子更是处处精致。
当初贾母让贾政搬进了荣禧堂,为了堵住贾赦的嘴,可是由着贾赦从后花园里隔了老大的一片去,又由着贾赦往账上支银子,将这个院子收拾得花团锦簇。对于贾赦这个朝廷正式钦封了的将军来说,是小了点,却也是五进的格局,光面积就不比贾母的院子小多少。虽然房舍看着精致了些也略显得少了一点,但是每一进都有精心布置的花园,每一进的花园也各有各的妙处,可以说,就是足不出户也可以饱览四季之景。
这个院子一进门,就是一个巨大的照壁,照壁上没有蟠龙也没有云彩,只有石刻的竹林,跟围着照壁又是一溜儿的小琴丝竹。站在照壁前,往两边望去,东西各有一个月洞门,门后有尺余宽的石砌花坛,花坛里面种着凤尾竹,东侧以前是守夜的丫头婆子们住的地方,西侧则是贾赦的内书房。那些紫檀的书桌和樟木的书架上摆着贾赦想方设法淘弄来的各种孤本古籍、字帖、名画、古董玩器。贾赦也许读书不行,但是这种东西把玩得多了自然也玩出一点心得来。在不用上朝的日子了,给贾母晨昏定省之后,贾赦总会带着心爱的字画古董,沏一杯茶,坐在窗下静静赏玩,与清风一同享受午后的宁静。
这第一进西侧的尽头又是一个小花园,不大,也就是数步的模样,靠墙的不足一尺的花坛里种着紫藤,如今已经爬满了整堵墙,并且有向外扩张的趋势。翠绿翠绿的叶子后面,隐隐约约可以找到一个漏窗,透过漏窗能够看到将军府后花园的景色。花园四周有石栏,栏杆上也好,栏杆下也好,摆着各种造型独特的青松、文竹盆景,还有一个竹藤的吊椅。
这个小花园连着第二进的抄手游廊,在这小花园里,就能够看到第二进的全貌。高大的丁香树,四四方方的花圃,花圃里面各种月季、芍药、蔷薇、玫瑰、宝相,无数叫得出名儿的、叫不出名儿的花花草草争奇斗艳。还有葡萄藤搭成的卷棚儿,散发的香甜味儿,招惹着蜜蜂蝶虫,游廊里的鸟雀叽叽喳喳地扑腾着,好似不知道如今的贾家可是风起云涌,已经成为朝堂上的焦点。
贾赦挨了打,邢夫人又病得昏昏沉沉的,贾玖自然也不可能将人送到第三进的邢夫人的院子里,只将贾赦送到第二进的正房,又让贾琏出去请太医。张烨跟梁铮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贾琏急匆匆地往外面跑,非常惊讶:“表弟,你这是做什么去?”
贾琏见是大表哥与表哥的好友,赶紧站住了,道:“父亲受伤了,妹妹让我请个太医。还说,家里惯常请的那位王太医虽然一把好脉息,可是本事有限,给太太看了这么久,太太一点起色都没有,又跟王家交好。妹妹让我另外请位太医。大表哥能否推荐一个?”
张烨是大理寺少卿,虽然爬上这个位置没多久,可大理寺是全国最高刑狱机构,掌管着全国的刑狱,贾琏这么一说,他瞬间脑洞大开,不知道补了多少刑狱案件。
张烨如此,梁铮也是如此。谁让他做了好些年的知府呢?这种家庭狗血剧,争产夺利、手足相残的事情,他在外面不要见识得太多。
张烨和梁铮互相对视了一眼,只见张烨从自己的怀里取出自己的名帖,道:“别的太医我也不熟,唯有风御医,他是皇上的专属御医,医术自然是极好的。他奉旨每月给祖父请一次平安脉,太医院中,我也只能说他的医术和医德都是过硬的,除了皇上和太上皇,也无人能够使唤得了他。只是他脾气极大,能否请得动他,就要看你的手段了。我记得今日是他的沐休日,家住崇德里。”
贾琏听了,连连道谢,这才双手接过张烨的名帖,往风家去了。这里张烨和梁铮则在林之孝的带领下,进了正房。
07
贾母坐在上面,看着贾玖就跟一只老虎崽子一样跟王熙凤针锋相对,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桩旧事来。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还是贾家的一个小媳妇,贾赦也没有满周岁,因为婆婆跟高祖皇帝的关系,在皇家很有体面,故而那个时候的他也跟着丈夫得以参加皇家围猎。有一次,他的丈夫贾代善就猎到了一只老虎,当时他就看见那只老虎身下有一只小老虎,真的非常小,就跟一只猫咪一样,却也张牙舞爪地挡在自己丈夫的面前,护着身后已经没了气息、渐渐变冷的母亲。
虽然那只小老虎的下场并不是很好,贾母却依旧牢牢地记住了那只小老虎。可是今日看着这个孙女儿,贾母突然想起了那只小老虎来。
是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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