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拍着手道:“怪道呢。往日我若是牙疼。吃了鱼只会不好受。可是那天我嘴馋,二姐姐的那道葱爆鲫鱼我吃了大半,当天晚上竟然没有受多大的罪。”
婆子微笑着。听着,却不说话。
其实他很清楚,这内宅里面大多数的病症都是富贵病,吃的好、动得少。作出来的毛病。只是这种话,哪里是他能出口的?不过是闭着嘴巴、带着微笑听着而已。
史湘云又道:“还有上回二姐姐孝敬老太太的小莲蓬小菱角的汤。连宝玉都说好呢。说是又干净又清爽,一点都不油腻,还有一股荷叶的清香味儿。这个可容易做?”
那婆子笑道:“史大姑娘请放心,这食材什么的都是齐全的。只有那模子要问我们姑娘屋里借,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想吃?是从老太太屋里下来吃,还是等晚上的时候吃?”
史湘云这才想起来。他跟探春两个虽然搬到这后花园里来来,可白天都要在贾母那边陪贾母贾宝玉说笑呢。
史湘云顿时泄了气。
探春也不好说不给贾母请安。
晨昏定省可是规矩。
探春也道:“既然如此。那就留着晚上吃罢。”
那婆子又问:“三姑娘,敢问姑娘,明儿早上,姑娘想什么时候吃早饭。”
探春奇道:“既然要给老太太请安,自然是在老太太那边吃的。怎么,有什么不对的么?”
那婆子答道:“回姑娘的话,奴婢其实是想请问姑娘,不知道姑娘多早晚起来,晚上要备什么样的点心。”
探春这才发现不对劲:“二姐姐是什么时候起来的?”
那婆子答道:“回姑娘的话,寅时大朝,所以我们老爷丑时就要起来了。我们姑娘会在子时的时候起来,先用点点心、面食的什么的垫垫肚子,然后去给我们老爷问安、陪老爷用早饭,这个时候,我们二爷也会过来。等到了时间,我们姑娘会送老爷大朝或者是送老爷去前面,然后将二爷送到二门门口。回来换了衣服,再去给老太太请安,陪老太太用早饭、说笑。从老太太屋里下来,我们姑娘会去给太太请安,给太太揉按身子,顺便关心一下太太屋里的事儿。等我们姑娘回到自己的屋子,这早上也差不多过去了,我们姑娘安排好事情,会睡个午觉,起来会用点绿豆粥、薏米粥、皮蛋瘦肉粥之类容易克化的粥品。傍晚的时候,我们姑娘会再去给老爷请安,陪老爷用晚饭,听二爷说外头的事儿。酉时之后,我们姑娘一般不出自己的院子,但是灶上却是不歇的。因为姑娘晚上要读书写字做功课,少不了还会要些宵夜……”
史湘云一听就傻了:“二姐姐竟然每天都有这么多事情要做?他哪里来的时间?他都不睡觉么?”
以前,史湘云可是听说过的,贾玖事情很多,休息时间很少。可是这样的话,史湘云从来都不相信。如今听这婆子这么说,史湘云依旧是将信将疑。
探春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二姐姐的行为倒是让我想起了三余的典故来。也难怪二姐姐会得道门的赏识。跟二姐姐这样用功的人,莫要说女孩子了,就是男孩儿里面也不多见。宝玉可从来不会这样……”
史湘云也跟着点了点头:“往日我听他们说,我都是不信的,可如今听说了,方才知道,梅花香自苦寒来,这句话说得一点都没有错。琏二哥哥当初考明算科的时候,也是这么用功的吧?也难怪琏二哥哥能够有今天。什么时候,宝玉也能这么用功就好了。”
探春叹息一声。
他是个聪明人,虽然贾母很多事情都不让他们这些女孩子知道,可是探春终究是探春,他比史湘云有心,又有自己的门路。所以对某些事情,他比史湘云知道得要多些。至少,他知道,贾宝玉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官的,最多也只能做个雅士而已。
可是贾宝玉的性子,一碰到正经书就怏怏的,让他多读一点。他就生气。碰到那些话本小说倒是精神十足。
探春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他是妹妹。纵然有千言万语,他也只能把某些话放在心里。
就在探春跟史湘云两个叽叽喳喳的时候,就见翠墨远远地招着手、气喘吁吁地跑来:“姑娘。姑娘,四姑娘过来了,正在老太太哪里呢。老太太请姑娘们过去。”
探春吓了一跳,还不忘问:“老太太可请了二姐姐?”
翠墨道:“如何不请?鸳鸯姐姐亲自去的呢。东边的珍大爷去了也有一年了。东府大老爷就这么一个儿子,哪里不伤心的?听说这一年下来。东府大老爷头发全白了,身子也不大好了。原本还说,等过了珍大爷的孝,就继续教导琮三爷的。如今也吃不消了。不止如此,东府大老爷还把四姑娘也送来了呢。”
探春一听,立刻跳了起来。
他跟史湘云两个连忙赶往贾母的上房。却见那紫檀大理石屏风后面还站着一群人,见他们姐妹俩来了。都呼啦啦地站了起来。探春和史湘云两个见这些人里面有男有女,既不像是东府的人也不像是后街上的贾家人,连忙拉着史湘云跑了。
才进得贾母的正房,给贾母见了礼,还来不及给贾敬贾赦贾政三位长辈见礼,就看见贾玖带着贾倩贾清姐妹两个也来了。
贾玖进屋之后,先给贾母请安,又见过贾敬贾赦贾政并王夫人薛姨妈,再与尤氏李纨见礼,方才与姐妹们见礼,之后,才轮到秦可卿上来给贾玖请安。
大家互相厮见过,方才各自入座。
贾母的跟前可很少人这么齐全。所以,除了几位长辈之外,也只有身上有品级的贾玖贾倩贾清三个得以坐在绣花墩上,就连贾宝玉,也只能站在王夫人身后。
贾敬拄着手里的拐杖,对贾赦道:“大兄弟,此事却是愚兄对不起你了。去年的时候,我们说得好好的,等珍儿的周年过了,依旧叫琮儿去我那边读书。可是我这身子……我打算后日就回玄清观去。我们四丫头日后就拜托你了。”
贾赦立刻道:“敬大哥,你我是好兄弟,这种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只是,玄清观清苦,哪里比得上在自己家里自在?敬大哥,你便是要修行,何妨在自家后花园里劈一块地出来?又何必特地跑到外面去?四丫头小,蓉儿更是年轻,办事也嫩,即便是珍儿媳妇跟蓉儿媳妇能干,也比不得您的言传身教。”
贾敬摇摇头。
他如何能说,就是因为他儿子没了,他才要避开呢?
鳏夫的公公和守寡的儿媳妇,不论年纪如何,只要谁家有这么两位在,总是会引来闲话的。
贾敬自己已经是半截子在黄土里面的人了,当然不在乎,可是他还有孙子呢。
贾敬总要为贾蓉考虑一二的。
贾敬相信,没了自己那个糟心的儿子,秦可卿又是个有手段的,自然能够笼络住自己的孙子。
贾政傻傻地道:“什么?敬大哥要去玄清观?不教琮儿了?”
打知道贾敬在教导贾琮的时候,贾政就想着把贾宝玉也塞过去,可惜的是,贾宝玉在贾母跟前养着,贾母不愿意放手,贾政也无可奈何。昨天,好不容易听说贾宝玉搬出来了,贾政可是激动得一宿没睡,可谁想到,不过是一个晚上的功夫,贾敬居然要出家了?连今年才八岁的惜春都不管了?
贾政的心思,贾母看得真真的。
他叹息一声,道:“既然你敬大哥有安排,便听你敬大哥便是。”又对贾赦道:“老大,你跟你敬大哥关系好,想来有很多话要说,你们去前面慢慢说好了。四丫头我就留下了。有二丫头在,他吃不了亏。”
贾敬连忙谢过贾母,拉着贾赦走了。
等贾敬贾赦都离开了,贾母这才示意门外,道:“你们方才应该都看见了。前面那些人都是打南面来的。老大媳妇的弟弟妹妹们带着儿女来投靠,这事儿,二丫头,你去办。珠儿媳妇的寡婶和堂妹自然是跟珠儿媳妇住着。至于薛家,老儿媳妇,你帮着你妹妹多照样些个罢。我也乏了。你们都下去罢。二丫头,四丫头也交给你。你可莫要怠慢了。”、
被点了名的几个。连忙躬身应了。
贾母素来喜欢热闹,家里突然来了这么多人,他应该很高兴才对。可惜的是。今天他就是有再多的兴致也被贾敬给败坏了。
贾母不喜欢贾家,贾敬也看他不顺眼。他们两个之间的矛盾,可以从贾母还是贾家的重孙媳妇说起。这么多年过去了,贾母跟贾敬之间的矛盾只多不少。甚至可以说两看相厌。如果不是贾赦的关系,今天。贾母绝对是不会愿意看到贾敬的。如果不是为了女儿,贾敬也不会踏入贾母的院子。
贾玖应承之后,并没有带着惜春马上离开,而是蹲下身子。跟惜春平视:“四妹妹,二姐姐我现在有事儿要去办。你在这里略坐一会儿,等会儿跟二姐姐一起回二姐姐的屋子可好?”
惜春点了点头:“二姐姐既然有事儿。便请自便。我有倩丫头和清丫头陪伴也是一样的。”
贾玖笑着点了点头,又跟贾倩和贾清交代了几句。才从贾母的正房出来。
那紫檀屏风前的大理石圆桌边上,如今只剩下邢家人了。王夫人早带着薛姨妈将薛蝌薛宝琴兄妹两个拉进了偏厅里面说话,李纨则带着寡婶和堂妹们去了自己的院子,只留下邢家人还在原地。
贾玖的丫头也不是好打发的,这么短的时间里面,他们已经把能够打听来的消息都打听了出来。
薛家跟李家就不用说了,邢家人的确是来投奔贾家的,而且跟原著里不一样的是,原著里他们是听说贾元春成了皇妃,元宵节省亲的那天更是花团锦簇、烈火烹油,所以才起了进京的念头。可是这一次,他们却是冲着贾赦贾玖父女两个来的。
不过,傻大舅就是傻大舅,在路上的时候,不过几口黄汤,就把姐姐给卖了,说邢夫人出嫁的时候,把他们邢家的家业都带走了,完全不顾邢夫人为了他们这几个弟弟妹妹,误了自己的花期,以致于二十好几了都待字闺中,最后只能嫁与贾赦这个几乎能给他做爹的、纨绔之名满京师的老糊涂做填房的事实。
看着对自己露出讨好的笑容的邢夫人胞弟邢德全夫妇,再看看跟邢夫人长得几分相似、却是艳羡之中明显地隐藏着一丝鄙夷的邢家二姨、三姨,贾玖冷漠地笑了。
贾玖道:“按理说,舅舅带着两位姨妈过来,怎么也该由我父亲出面招待才对。不过,父亲不得闲,哥哥又在衙门里面,弟弟还小。有什么事儿,由我代为转达也是一样的。不知道诸位千里迢迢进京,所谓何事?”
邢二姨冷哼一声:“不就是个庶出。”却被邢三姨拉了拉衣袖,只得悻悻地闭了嘴。
贾玖答道:“没错,我是庶出,得了父亲的眼,才被记在母亲名下的,甚至我的生母,很可能是碎岛王女。不过,这些应该跟诸位没有关系吧?”
那邢二姨的脾气显然不好,却被邢三姨死死地压制住了。
邢德全的妻子看了看这两个小姑子,又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只得站了出来,道:“不管怎样,我那大姑子是姑娘的嫡母,我就斗胆,称姑娘一声外甥女儿。我们在南面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这才千里迢迢地投奔了姐姐来。如果府上不收留我们,只怕我们从此就要流落街头了。”
“哦?我问过母亲跟前的王妈妈了,听说母亲出嫁的时候,邢家的状况还是不错的,因此引来无数的有心人觊觎。母亲不可能抛下还为成年的弟弟妹妹们不管,这才退了自己之前的婚事,一直把舅舅拉扯成人,并为舅舅娶了舅母,这才应了这府里的亲事。我说得可对?”
邢二姨插嘴道:“大姐姐还不是把家产都作了陪嫁!”
慌得邢德全和邢三姨连忙去捂他的嘴。
邢德全的妻子红着脸,道:“外甥女儿,我们真的是没了办法了。这次进京,我们是卖了房子才凑够了路费的。”
贾玖道:“所以你也相信母亲把家业都带走的闲话?”
邢德全夫妇刚能想开口,可一抬眼,看到贾玖冰冷的眼神,立刻打了寒颤。
贾玖道:“你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亏不亏心呢?你们家的大人没的时候,你们才多大?守得住家业么?把最大不过七岁的你们,连同那笔家业都丢在大街上,你们有命活到今天?这世界上夭折的孩子也不是一个两个!如果不是母亲,你们早就投胎去了!再说了,母亲出嫁的时候,嫁妆都是你们邢家的东西么?我们府里没给聘礼么?不管怎么说,那个时候,我父亲已经是朝廷钦封的一等将军了,堂堂荣国府的正经家主迎娶新夫人,连聘礼都不给么?要不要我把家里的老单子跟母亲的嫁妆单子拿出来晒一晒?!顺便请京师里面的人都来观礼?我可不怕丢脸,母亲最多也只能被人叹息一声,说遇到了白眼狼的弟弟妹妹,反倒是你们,不孝不悌,我看你们在京里如何落脚!”
原著里,王熙凤说贾宝玉娶妻都有一万两银子呢。贾赦当时是贾家的家主,即便是继室填房,这排场又哪里是贾宝玉一个白身的二房的小鬼比得上的?
所以,贾玖很肯定,当初贾家给邢夫人的聘礼绝对不会少。
邢德全一下子脚就软了。
邢二姨道:“都说大宅门里面,颠倒黑白的事儿多了去了。今儿个我算是见了。”
贾玖冷冷地道:“来人,去请京兆府少卿来。这种事情,不但关系到母亲的名声,也关系到父亲的名声,绝对不能马虎。拿我的帖子,去南面,让南面的官儿把证据都拿上来。真当我不知道,母亲出嫁之后,你们没了约束,喝酒赌钱的喝酒赌钱,终日玩乐的终日玩乐,不思生产也就算了,还讲究排场,天天挑拣穿吃,打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着肥鹅,又宰肥鸭。真当我们在京里什么都不知道么?!我八岁的时候,就敢去告御状,你们真以为,你们往我母亲身上泼脏水的时候,我会无动于衷。”
邢德全的妻子连忙跳了起来,道:“姑娘,姑娘,您别误会。其实我们也是投奔了大姑太太来的,哪里会有那种心思啊!只是您也看到了,我们身无长物,这才希望大姑太太能够接济我们一点。二姨和三姨一把年纪了都没有人家,心里不平也是有的。如今我也只有两个愿望,一个是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另外便是给我这个闺女找门过得去的亲事。”
说着,就把后面的邢岫烟给拉了过来。
邢岫烟连都红了。他也不过十三岁的年纪,也经历的世情冷暖,可是见到这位表姐的第一天,就被表姐压到了尘土里,自己的终身大事还被拿出来做挡箭牌,他如何不尴尬,如何不委屈?
贾玖看了看邢岫烟,正要开口,就听见鹦哥出来传话:“二姑娘,老太太说,邢姑娘来京里一趟也不容易,让二姑娘把邢姑娘留几日呢。”
贾玖起身笑道:“哦?是么?老太太还有什么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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