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说过了,弘徽殿乃是仿汉唐式的建筑,这种建筑有一个最明显的特点,那就是席地而坐。宫人们早就设好了席位,每人的左手边有个扶枕,前面便是矮几,矮几上是各色点心茶果。
这种坐席,在吴铃雅和曹语默看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在京师,复古是时尚,是流行,可是对于盛月笙这样长年跟着父母在任上的女孩子来说,就非常不适应了。尤其是正坐,没有经过长久的训练,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地能够习惯的。至少盛月笙很快就感觉到了腿上那一阵阵的酸麻与疼痛。
盛月笙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上面的贾玖注意到了盛月笙的不自在,连忙道:“盛家姐姐,若是不习惯正坐,你也可以盘膝而坐。”
盛月笙一下子涨红了脸。他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贾玖,见贾玖不像是在取笑他,又看了看吴铃雅和曹语默,见他们都望着他,他的脸越发红了。
怎奈,他真的是坚持不下去了,只得告罪之后,换了姿势。
盛月笙自嘲道:“没想到京里竟然是正坐,家里从来都没有人提点过我呢。”
吴铃雅笑道:“盛家姐姐,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早在前朝的时候,宫廷里面就不再以正坐要求后妃了。只不过太上皇退位之后便迷上了秦汉学说,连带着,先秦时的礼仪也再度流行开来。这北宫便是太上皇主持修建的,弘徽殿更是太上皇一手设计,自然用的也是先秦的礼数。”
盛月笙吓了一跳:“吴妹妹,你是说,这弘徽殿是太上皇一手设计的?”
吴铃雅道:“是的。不止弘徽殿,还有清凉殿和漪澜殿,都是太上皇设计的。”
曹语默这个时候才接口道:“通光殿里面的床榻桌椅都是后来搬进去的,原来也是席地而坐的。”
听到这个,盛月笙忍不住看了曹语默一眼。
他从来都知道,跟他这样,在地方上长大的女孩子,跟京里长大的女孩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区别的,却没有想过区别会这么大。
虽然说,先秦礼仪不是官方规定的礼仪,但是太上皇喜欢,上有所好下必投焉,为了讨好太上皇,下面的文武百官家里自然也会跟着流行开来。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在座的几个人,每一个人都这么习惯于正坐,惟有他,没有经过训练不说,甚至连这么短的时间都坚持不下来。
想到自己的青云志,盛月笙忍不住开始为自己担心了。
婉言答谢了贾玖对他的身体的关心,盛月笙笑道:“我原来就是南面出生的,跟着父亲在任上这么久,倒是没有想到在宫里还要正坐,倒是让姐妹们见笑了。”
吴铃雅笑道:“盛家姐姐客气了。凡事都有第一次。盛家姐姐不习惯,可我当初第一次正坐的时候也不习惯。”说着,顿了顿,道:“怕是我们几个里面,就数贾郡君最为习惯了。”
盛月笙忍不住看了贾玖一眼。
吴铃雅解释道:“贾郡君早年拜入道门门下,道门至今还保持着先秦时的礼仪。所以,我才说,贾郡君才是最习惯正坐的。”
贾玖道:“吴家姐姐取笑了。我虽然拜在道门门下,也不过是应个名儿。一没有上玉清山侍奉老师,二没有正式出家,也不过是担了个虚名儿。”
吴铃雅听贾玖这么一说,倒是跟自己原来的猜想合上了,不觉微微一笑,取过几案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倒是曹语默,听了贾玖这么一说,不觉勾了勾嘴角。
没错,曹语默乃是知柳孤笙曼的本家侄女。他们曹家有家训,家中子弟在殿试的时候不能考太高,考中同进士之后,就必须回家做生意。可是凡事都有意外。当年,当今皇帝还在当时的太子殿下,也就是老义忠亲王和王氏女的压力下苟延残喘的时候,遇见了刚刚中了同进士、准备回家的曹语默的父亲。身在绝境的当今皇帝被曹语默的父亲一语点醒,从此将曹语默的父亲视为指路明灯,而曹语默的父亲也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虽然有违家训,但是曹语默的父亲并不是曹家的直系,而只是旁支而已,加上皇帝信赖,这官倒是越做越大,如今已经是从四品的内阁侍读学士,虽然品级不高,却是实打实的帝王心腹。
曹语默跟他的家人一样,并没有什么进宫的想法,他会来弘徽殿,完全是因为贾玖。
作为知柳孤笙曼的本家侄女儿,他当然知道孤笙曼在道门的地位,也清楚这几年孤笙曼和他的家族在做什么。他还知道,贾玖是孤笙曼的师叔,孤笙曼的一切行为,都遵从着贾玖的意志。只不过,他们曹家跟贾家没有什么往来,贾玖又把道门跟贾家的事情分得很开,所以,即便是曹语默有心,也不过是一年前远远地见过贾玖一回而已。跟今天这样,跟贾玖面对面,却是第一次。
盛月笙一眼就看到了曹语默嘴边的笑意,立刻道:“曹家姐姐,看起来,你也很习惯正坐呢。”
曹语默笑道:“不瞒诸位,我有位本家叔父,投入道门多年。所以我们曹家小辈们差不多都是打小就会正坐的。我也不例外。”
盛月笙立刻道:“又是道门?那岂不是说,你跟贾郡君早就认识?”
贾玖答道:“我与曹家姑娘今日的确是第一次面对面。至于曹家姑娘的叔父,也许我也见过。不过,我在道门的辈分虽然高,却不是正经弟子,又是女儿家,即便曹家姑娘的叔父在眼前,我也不一定叫得出名儿来呢。”
道门的事儿,自然是不好拿到宫廷里面来说的,贾玖也不欲在这上面多事儿,自然希望就此打住。
不过,今天他注定了要失望了。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通报之声,却是当今皇帝带着国师前来,而且已经打大门进来了。屋里的六人当时就傻了,在季司赞的通知下,这才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略略整理了一下,就小步跑了出来,在门边跪迎君王。(未完待续)
049风起
皇帝跟贾元春之间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但是,皇帝还没有回到养心殿,那些宫人们就把皇帝跟贾元春之间的谈话传给了贾玖。
由此可见贾玖在后|宫中的影响力。
这些宫人们也都是人精子,皇帝跟贾元春的谈话对后|宫前朝会有多大的影响力,他们一清二楚。也正是因为关系到了贾玖,他们才会在第一时间通知贾玖。
贾玖听季司赞这么一说,当时就愣住了。
数月以前,他跟贾倩贾清姐妹就如何让贾政主动搬走这一命题进行过一次讨论,当时的结果就是,如果贾元春封了妃,要盖省亲别墅大观园,那么贾政就不会继续留在荣国侯府了。因为他们两家已经分家也分宗了,就是要盖省亲别墅,也不能盖在荣国侯府里。
当时,贾玖还因为这个主意牵涉太大、不但会败坏风气、还会引起一系列的不良反应为由,将话头压了下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主意会在宫廷里面再次听到。
贾玖可不认为贾元春有这个脑子,或者说,如果贾元春有这个脑子的话,他也没有这个胆子。否则,他早就成了皇帝身边的妃子了,而不是至今还是采女。
不过,既然贾元春会遇上了皇帝,还说起了这个,必定是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了。
贾玖略略思索了一番,立刻就让季司赞去把贾倩贾清姐妹请来。这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通过初审和第一次复审的秀女也越来越多了,北宫也越来越热闹。但是,这弘徽殿依旧只住了他们三人。只要有人守着大门,就不怕有人闯进来偷听。
这些宫人们对自己的心。贾玖还是很清楚的。
贾倩和贾清很快就来了,听见贾玖提问,这姐妹两个对视一眼,这才作答。
贾倩道:“姑姑,这个法子,我原来跟姐姐私底下说了两回,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卧室里面跟姐姐说悄悄话的时候说起的。我不曾在别人面前说过。至于我的丫头会不会传扬出去,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这里是宫廷,即便是他们做的。他们也不会这么白目地在这宫廷之中红口白牙地承认是他们做的。所以,他们的话的重点,依旧是这最后一句。
贾玖道:“你们私底下说了几回?”
贾倩道:“就一回。”
贾玖道:“你们在我跟前的时候说过一回,回去以后又说了一回。也就是说。我们三人在家的时候统共就说了两回。那么,大姐姐是怎么想到这个的?还是说。有人跟他提起过?”
贾清立刻道:“姑姑,您为什么说,是别人跟大姑姑说的?”
贾玖看了看贾清,不答。只微微勾了勾嘴角。
他转头望向季司赞,道:“姑姑,请问你有没有办法打听到我那位堂再度进宫以后的生活状况?”
有道是狗急跳墙。也许贾元春并没有他看到的那么蠢笨。也许贾元春自己也看出了其中的弊端,只不过发生了某些事情。逼得他不得不作出这样的选择。
季司赞微微一笑,道:“听闻当年贾采女未曾进宫之前,跟郡君十分要好,如今看来,所言非虚呢。”
季司赞这么说自然是有理由的。如果贾玖对这个堂姐还有几分真心,那么之前宫里那么折腾贾元春,说不定会引起对方的反感。所以,他必须要摸清楚贾玖的态度。
贾玖叹息一声,道:“什么要好。只不过老太太时常挂念着大姐姐,若是我不打听一二,只怕回去之后也不好交代。至于我跟大姐姐之间,如果不是八岁那年进宫的时候见了大姐姐一面,只怕我也忘记了大姐姐长得什么模样。”
如今,贾玖已经是一等郡君了,很多事情他也放下了。就跟当初王夫人当家,变着方儿地贴补自己的女儿,却把他这个大房唯一的女儿跟婢生的探春一样教养,这种事情,换了别人,只怕会气不过,可是现在的贾玖也放下了。
他已经如此显赫,也没有这个必要跟如今的王夫人和贾元春计较。
只不过,贾政一直住在他家里,贾元春经常拿着他的名头说事儿,他也烦着呢。亲戚之间,偶尔互相帮个忙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自己作死还拖着别人下水,自然会让别人不满。
这一年来,贾玖经常出入宫廷,隐隐约约也知道贾元春在背地里做的事儿。他可是被恶心坏了。今日会这么说,更不是一日之功、一日之寒。
听贾玖这么一说,季司赞心中也是一松。
这位贾郡君虽然没有明着说,可这几句话已经明明白白地说明了他跟贾元春之间,情分早就没了,剩下的那一点子,也是碍着贾母的面子。在贾母看不到的地方,堂姐妹两个根本就是两看相厌。
季司赞也不含糊,当下便挑拣着将贾元春的事儿给说了。
贾玖叹息一声,道:“当初皇后娘娘恩典,让大姐姐能够回家去,这已经是上上份儿的体面了,可是大姐姐心不死,最后还是耍了手段、进了宫……皇后娘娘只是让大姐姐远远地呆着,已经是宽宏大量了。至于别的,这宫里的采女也不是一个两个,份例被克扣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人家能够坚持下来,大姐姐却……罢了,会被人当成金山,这里头有一半是他自己作出来的。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听了姑姑的话,我总算是知道大姐姐为什么会铤而走险了。”
季司赞道:“郡君通达,也是我们这些伺候的人的福分。”
贾玖道:“唉,你们的难处,我能够体谅,可是我们家的难处,又有多少人能够体谅呢?虽然我们家已经分宗出来了。可是我那位二叔还是住在我们家里,二叔家的堂弟堂妹还是养在我们老太太的院子里。虽然说是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儿孙绕膝,可是放到外面,外人哪里会这么想?过去能够体谅我们家的难处,如今看我们家渐渐起来了,说不得有那眼热的背地里说我们家的坏话,把二叔那边的事儿也攀扯到我们家的头上。这件事儿。悬在我心上也好几年了。”
说着。又指指贾倩贾清姐妹两个,道:“方才姑姑想来也听见了。早些日子,我们在家的时候。就曾经说过这事儿,也跟说笑一样,就提了那么一句,说是大姐姐成了娘娘。又得了恩旨省亲,也许二叔一家就不会继续住在我们家了。不过。这也就是一句玩笑话罢了。后|宫妃嫔升迁,宫中有章程、万岁有考量、皇后娘娘有安排,哪里是我们这种能够多嘴多舌的。”
季司赞立刻就明白了。
贾玖不止讨厌贾元春,还讨厌贾政一家子。盼着他们能够早早地搬走,省了他们家的麻烦,也省了外头将他们两家联系在一起。至于贾元春在宫里如何。他贾玖根本就不关心,也不会在乎贾元春有没有受欺负。
这种话放在别人身上。也许是冷情冷心,可是放在贾玖的身上,别人也只会同情贾玖,而不会说他不近人情。换了谁有这样糟心的亲戚,谁都会恶心。更不要说,贾政和贾元春会惹事儿的本事,宫里只要长了眼睛的人,一个个都清楚得很。
季司赞不想得罪贾玖,宫里的人也不想得罪贾玖。他们这些宫人,即便跟季司赞这样做到女官的,最后也难得好下场。更不要说那些注定了不能有自己的亲骨肉的内侍们了。也许他们将来还要靠贾玖跟贾玖的孩子们养老呢。因为有所求,所以这些宫人内侍们在处理贾玖的事情的时候,总是存了几份讨好。
所以,季司赞才会跟贾玖多嘴。
贾玖显然也不像一般的女孩子一样,对某些事情一无所知,所以他给了他们这些宫人一颗定心丸。
有了贾玖的话,宫人们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就是将贾元春那个女人捧起来么。这事儿容易。只要他们这些宫人在背地里推一把,让皇帝多多偶遇那个女人几次就可以了。然后,再弄两个在皇帝的耳边帮腔,等那个女人的位分上去了,家里也开始盖省亲别墅了,也从荣国侯府搬出去了,他们也可以开始收取自己的回报了。
季司赞看得明明白白。除了少数几位后妃,大多数跟贾元春这样拼了命都要进宫的女人,为的就是进宫给家里博取荣华富贵。可是让君王下令修建省亲别墅,那几乎等于是给皇家修行宫。这种活计,是一般人家能够做的么?不说别的,就是这花销,又岂是臣子之家能够担负得起的?没有给家里带来荣华富贵,却榨干了家里的银根,这事儿过后,只怕不止一位娘娘会恨上这个贾元春了。
再者,别说他们这些宫人,只怕此时此刻,连当今万岁都非常好奇,这个贾元春在王家败落、父母身败名裂之后,又是凭什么敢说这样的话。要修省亲别墅,需要的,是大笔大笔的银子。因为国库空虚,没看见太上皇都跟当今皇帝挤在京师,而不是去避暑山庄散心么?
原因,还不是因为朝廷拿不出钱来?
这位一张口就是省亲别墅,就是皇家行宫,只怕连皇帝也在好奇,这个贾元春凭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贾元春背后又有什么势力,能够为他提供如此庞大的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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