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先是给母亲见礼,问母亲身体安康,又见过哥哥。薛蟠见妹妹神情憔悴,心里也软了,嗯了一声,也不说话。
看着薛蟠这个样子,薛姨妈气都不打一出来,当即就指着薛蟠对薛宝钗道:“你看看你哥哥,如今家里一年不如一年了,他还混吃混闹的。竟然打柜上支了三万两银子,还不叫与我们知道。”
薛蟠梗着脖子道:“那好歹也是我亲舅舅,舅舅照顾了我们这么些年,怎么就给五千两银子?我也是因为舅舅才……”
薛姨妈道:“那是你的亲舅舅,难道就不是我的亲哥哥了不成?我气你,一是因为支了银子也不跟我说一声,二则你明知道家境艰难。竟然擅作主张。你也先别跟我犟嘴,你想想你妹妹,这些年来。可穿过什么好衣裳、打过什么好首饰?不要说比起这府里的姑娘们了,就是老太太身边的几个丫头都比不上。再说。打那年丢了招牌,我们家的生意就大不如前了,为了这事儿,我们筹谋了几年,好容易才得了这个机会。可那夏公公听说你给你舅舅送去了三万两银子,立刻就要我们拿五万两银子出来。我们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不过是脸上略略迟疑,夏公公就把东西丢回来了。你看看你妹妹,这些日子以来。他可是……”
薛姨妈说着说着,就掉起了眼泪哭了起来。
薛宝钗连忙给母亲拭泪,口中道:“妈,哥哥也是担心舅舅。毕竟当初联大久久留给凤姐姐的嫁妆也都没了,可以说如今舅舅舅母是两手空空地回南面去。就连二妹妹那边私底下还给舅母送去了三千两银子,说是抵往年舅母给的首饰的价儿。二妹妹这个跟舅舅舅母无亲无故的尚且如此,我们只出了五千两的确说不过去。哥哥拿了这三万两银子,也算是全了这亲戚情意。”
薛姨妈听了,心里这才好过些,抬头看见薛蟠连连点点头。不免又叹了一口气。
这个儿子,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连话都听不懂。也亏得自己是他亲生母亲。跟前又只有他一个儿子。不然,只怕又是兄弟倪墙。
薛姨妈拍拍薛宝钗的手,道:“丫头,也亏得有你在,不然,这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怎么样?二丫头那边可有什么消息没有?”
既然夏守忠不可能帮他们。薛家只能走其他的路子,而贾玖这个得公主殿下青眼的当朝郡君,就是他们跟宫里搭上关系的又一条路子。只要他在公主面前说句好话,再让公主跟皇帝吹吹风。以当今皇帝对长乐公主的宠爱,薛家再度得到皇商招牌还不是轻而易举?
薛宝钗摇摇头。道:“妈,夏公公的事儿下才过去几天。现在我们若是求了二妹妹。那就等于得罪了夏公公。夏公公是内廷首领太监,他若是不开心了,有的是人讨他老人家开心,那样只怕我们家就不要做生意了。所以哪怕心里着急。女儿也不敢在这会儿跟二妹妹开口。”
薛蟠一听,立刻道:“那岂不是说家里省下一大笔钱?正好呢。外头正在拍卖舅舅的家业。我想着,怎么也该把那些房子田地都买回来才好。”
薛姨妈一听,就直想摇头。
就是买下了这些田地又如何呢?那可是王家的产业,是王家几代人攒下来的,是王子腾和王子腾夫妇两个人的一点一点置办下来的。将来若是有个什么事情,只怕牵扯不清。若是这地真能长长久久的呆在自己家里也好,就怕到时候,钱,他们薛家钱出了,地又是别人的,那就糟心了。
薛姨妈道:“罢哟,你就乖乖地呆在家里,不东跑西跑就好了。这种事情,我会处理的。”
薛蟠立刻睁大了眼睛道:“妈,你就不愿意吗?”
眼看着哥哥又要犯浑,薛宝钗马上打圆场:“哥,田地是能够传给子孙后代的,妈如何不上心呢?舅舅家又是经营了几十年的好地,就是我也忍不住心动。只是这京里不比南面,达官贵人多的海了去了,家家户户年年都在买地,我们家哪里争得过别人?若是真买下来那也就罢了,就怕银子花出去了,这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入手呢。妈也是有这层顾虑,所以才会摇头的。”
薛蟠道:“说来说去,你们还是不愿意买地。真是的,你知道这机会多难得?我听说,他们府里那位二姑娘也在买地呢。”
薛宝钗当即就红了眼睛,道:“我哪比得上人家!人家生来就是公侯千金,将来进宫了也是做主子娘娘的,我呢?商户人家,就是进宫了,也是给人做丫头!”
薛蟠噌的一声就站了起来:“你想给人家做丫头,人家还嫌弃呢!”
薛宝钗闻言立刻红了眼睛,薛姨妈马上从炕上下来了,搂着女儿道:“你怎么说话呢!这是你亲妹妹!如果不是你,你妹妹的事儿怎么会黄了?”说着又软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眼儿好,只不过,出手买王家的地的人,都是贵人,这消息不假。再者,父母在,不蓄私产,这可是规矩。那个二姑娘可是犯了大忌,如今不过是得上面的宠,所以上面都不说罢了,可要是哪天闹出来,他跟你姨爹姨妈一样的下场!”
薛宝钗原是捂着脸,窝在薛姨妈的怀里哭,听到这个,吓了一大跳。
“妈,慎言!这种话不是我们该说的。”说着又打开窗户,张望了一回,见窗外没有外人方才安心。
合上窗户,薛宝钗略略定神,这才道:“妈,二妹妹如何,那不是我们该插嘴的。规矩这种东西,是那里头的人定的,二妹妹既然得那里头的人赏识,就是他有再多的不是,那也是对的。他若是遭了厌弃,那他就是千好万好,那也是不好。这有什么好说的?哥哥,我知道哥哥也是担心家里,觉得给家里添些田地,我们在这里安家立业也是好的。怎奈我们家是生意人,这生意也一年不如一年的,铺子上的银钱也少,一时半会儿的,也抽不出这么多的银子。京师的地不及江南好,可是这价钱却比江南高出一辈儿来。若是真要置办产业,还是去江南更好些。水土好、旱涝保收,不像这里,十年里头三年旱三年涝还有三年闹蝗灾,风调雨顺的,竟然十年里面都没有一年。我们若是拿出那么多银子来买地,就怕将来也就勉强只能应付嘴边的一点开销。”
“可是这府里……”
薛宝钗道:“哥哥,他们家与我们家自然是不同的。这府里的老爷原来便是这府里的爵爷,俸禄之外还有祖上传下来的功臣田,如今晋了国侯,又添了国侯的功臣田。更不要说琏二哥哥,身上有着爵位,又领着官职,还是万岁跟前的新宠,功臣田少不了他,这职田也是上上份儿。俸禄之外还有职田职钱,就连二妹妹三个女孩子,还有皇庄呢。不要说我们家,就是舅舅当年,也比不得他们家,更何况我们?”
薛蟠听说,方才不说话了。闷闷地站了很久,才听他低声道:“那岂不是说,我们不买地了?”
薛姨妈道:“自然是要买的,只是不是现在这会儿买,也不能大宗大宗地买。慢慢看吧。”
薛蟠这才怏怏地走了。
等薛蟠离开了,这才听薛姨妈道:“你看你哥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够长大。”
薛宝钗道:“妈,哥哥这是赤子心,就是侯爷也是这么说的。”
薛姨妈皱了皱眉头,道:“不过,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怎么你姨妈当家的时候,这府里老是不够用?他还写信问我要银子呢。”
薛宝钗道:“妈,外头都传遍了,姨妈那种人是钻到了钱眼里面去了。他说的话可当不得真。”
薛姨妈歪着头,道:“怎么可能。当初他的嫁妆比我还多呢。母亲还说,因为他要嫁进国公府邸,还额外给了他一笔压箱钱。”
看着这样的薛姨妈,薛宝钗也只能叹了一口气。(未完待续)
027 宫花
薛宝钗从贾玖的屋子里面出来,经过前院贾环正在读书的书房,迈出了院门。
上次贾玖跟梁丽华的战斗,将贾家后花园的后半部分差不多全毁了。那些树木东倒西歪,房舍房梁都断了、承重的柱子也没了好几根。贾赦发了话,要把房子推倒重建。如今那后花园上架起了步幛、围起了围栏,步幛之后的偌大地方也清理出来了,就等着来年开土动工了。
现在,贾玖院子里面的侧门侧门已经关了,就连贾玖自己要去给贾母请安也必须走前面。要知道,以前贾玖都是走侧门,带上从浣纱馆出来的贾倩贾清姐妹两个,再去荣禧堂,然后去贾母的荣庆堂。
跟薛宝钗这样,从贾玖这里回他们薛家住的院子,就必须从荣禧堂后面的夹道,经过贾母院子的后门,绕到荣国侯府西侧的夹道,再经过李纨的院子和贾政的院子,回到自家住的院子。
看着那高高的马头墙,看着那鳞次栉比的高楼广厦,薛宝钗第一次觉得这么无力。
自打薛宝钗的父亲去世的时候起,薛宝钗就看够了族人的嘴脸。那些人在他的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就靠他薛宝钗的父亲养着,好吃懒做、眼高手低,跟贾家后街上的那些爷们差不多。明明是薛家正经的老少爷们,却对着他们家的掌柜伙计赔笑脸,为的还不是银子?等他薛宝钗的父亲意思,这些往日里卑躬屈膝、给他们母女跪着借当头的族人立刻就变脸色,明面儿上说薛蟠年纪小不中用,其实还不是为了他们家的钱?!
从那个时候起,薛宝钗的心中就有了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振兴薛家。那个时候的他。比他第一次见叫到的贾玖也大不了多少。到如今,这个念头已经成了她心中的执念,一个心魔。更可怜的是。他努力了这么久,依旧被这些高门大户拒之门外。哪怕这些人不说。可是他们身边的奴才,还不是脸上客客气气地叫着宝姑娘,背后里指指点点。
那些话,就是薛宝钗捂住了耳朵,也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她的心里钻。更可笑的是。他望着这高门大户的匾额兴叹,却不得其门而入,可是那个即将到来的人,却注定了要视之为囚笼。
同样是人。却不同的命。
薛宝钗心中的痛,又能跟谁说。就是能够说上几句话的贾玖,两个人身份不一样,有些话他也出不了口。
就跟今天一样。贾玖跟他两个侄女儿因为身上有封爵,进进出出可以坐车,这荣国侯府里可是专门为这三位姑娘准备了大车一辆、小车两辆,这还是在家里使唤的。而他薛宝钗只能靠着自己两条腿一步一步走,只因为他是商家女。
扶着莺儿的手,慢慢地走回薛家的院子,经过李纨院子的时候。门突然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婆子来,那婆子只一脚迈过了门槛。抬头看见他薛宝钗,立刻嗤笑了一身,缩回了脚,转身进去了,还重重地把门拍上。
薛宝钗心中一跳,再看贾政那边,门口也坐着几个小厮,看见他们主仆几个,当做不知道一般。继续坐在门槛上吃东西聊天。
薛宝钗心里气苦。
他们薛家也好,贾政一家也好。李纨也好,现在住的屋子。原来是荣国府里的有头有脸的管事仆妇们住的,外面还有一圈仆役裙房。倒也算不得什么临街,安全上还是有保证的。只是既然是管事仆妇住的屋子,很多事情上就不能太讲究了,至少,薛宝钗现在走的这个夹道,却是男男女女都走得,就连早上倒夜香的车子也会往这里经过。若是换了贾玖贾倩贾清三个,若是有事往这里经过的时候,必定会坐了车子。可是他薛宝钗却没有这个资格坐车子,更不要说坐轿子。他薛宝钗只能靠着自己的两条腿来来回回。
之前还好些,那年李纨被薛蟠冲撞难产险些出事之后,贾政的院子门口就少不了几个小厮守门,防着薛蟠走错了地方,却也让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两个丢尽了颜面。他们寄居在贾家,自然不能落了给贾母晨昏定省,每日里这么进进出出,少不得被这些小厮们看了去。
当初贾政这么做的时候,薛宝钗就想过搬回自家的宅子居住——他们薛家又不是没有自己的房子、地——可是再想到他们薛家的现状,薛宝钗又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薛家不是一般的商人之间,他们是皇商,特权商人。薛家的起家也跟一般商人不一样,他们不是靠着自己本身的雄厚实力成为皇商的,而是靠着上面的面子吃这碗饭的。也就是说,薛家之所以家大业大,薛家之所以拥有百万家产,薛家家之所以能够成为富豪,那是因为薛家有权,他背后有人。因为薛家有无数有权有势的亲戚,所以别人不敢动薛家,即便薛家经商的手段粗暴、一点儿都不高明,别人也只能看着薛家往家里搬金子,甚至还要给薛家送银子。因为薛家的太太是王子腾的妹妹,给薛家送银子就是给王子腾送银子。
薛家两门最重要的亲戚,一门便是王子腾,另外一门就是娶了薛姨妈的亲姐姐的贾政。王子腾好的时候,薛蟠就是害了人命也可以扬长而去。因为他是王子腾的外甥。那些官员根本就不敢把薛蟠怎么样。贾政没有坏事儿的时候,他可是荣国府实际上的当家人。
可是现在呢?
贾政的名声已经坏掉了,京里随便哪个人都知道,贾政是个谋害亲哥哥亲侄儿的、狼心狗肺的大坏蛋。薛家两门重要的亲戚之中,贾政先废掉了,就是他们腆着脸住在这荣国侯府里,也不过是因为贾母喜欢跟前热热闹闹的,而这座宅子真正的主人贾赦却跟薛家没有一点关系。他们能够留在贾家,是因为贾赦对贾母的孝顺。
如今,薛家的另一座薛宝钗的亲舅舅王子腾也坏了事。外面等着把薛家剥皮抽筋、整个都吞吃掉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当初李纨出事的时候,薛宝钗就想过要搬家。可是那个时候王子腾就已经坐冷板凳了。因为他们一家住在贾家,所以没有人敢上门来闹。如果他们薛家搬回了自己的宅子,只怕这三更半夜的也会有人上门。他们薛家,两个女人外加薛蟠这个愣子,薛蟠又是个不抵事儿的。若是脾气上来,只怕又要吃官司。
薛家已经经不起第二个人命官司了。
现在就越发不行了。
以前王子腾还算得上是等待补缺的候补官员,可是现在的王子腾,他们一家是庶民,而且还是带罪的庶民。根本就不可能给薛家带来什么照拂。现阶段,薛宝钗能够倚靠的,竟然是一个对他怎么看不上眼、只不过把他当成逗乐的玩意儿的贾母。
即便薛宝钗也知道贾玖是个心肠软的,知道对方是个有手段的,可是对方毕竟是个女孩子,又是个谨慎的,可未必会为自己家冒险。
薛宝钗没有比此时此刻更清楚:没了权力照拂的薛家其实什么都不是。
这对心高气傲的薛宝钗来说,是何等的打击?!
可是他还必须端着一张笑脸,不能让别人知道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那只会让薛家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
这里面的苦楚,也只有他一个人知晓。他甚至连自己母亲都没办法告诉。
站在自家院子的垂花门口,薛宝钗微微笑着,让门口等着的文杏去里面捧了一个锦盒来,道:“诸位妈妈辛苦了。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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