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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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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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贞吉一向以理学自居,其实早就“权”多于“经”,偏又放不下理学的架子,这时被高拱一逼,那张脸立时红了:“只要于事有补,高大人忧国,我跟上就是。”
  “不是负气的时候。”徐阶面忧重重,立刻打断了他们的争执,“眼下谁都不能上疏,一句话也不能说。”
  高拱已然热血沸腾:“就为了自保,还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大明的千秋万代!”徐阶的语气也加重了,“你们既然都说海瑞那件事,我就明说了吧。我离宫的时候,皇上已然下旨,命裕王将海瑞在六必居写的那几句话立刻抄写刻匾挂到六必居去,并且断言,海瑞是诚何心,我们这些人是诚何心只有裕王知道!”
  所有人听了都是一怔,高拱也是一怔,
  “同时,冯保也被逐出裕王府遣发朝天观了!”说到这里徐阶动了感情,“谁不知道冯保在裕土府是世子的大伴。世子才五岁,孩童何辜?肃卿,你我这样的朝廷大臣走了一个还有一个,可皇上现在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孙子!你我可以豁出去争,但总不能动摇大明的根基吧!”
  高拱这才知道,嘉靖一杆子扫下来,竟不惜伤到自己的儿子和孙子身上了,立时变了脸色,怔默在那里。
  “忝列首辅,我如何不想既为君父分忧,又为天下着想。”徐阶此时的语调已十分哀伤,“上午奏对也就一个时辰,皇上就发了两次病,后一次几乎昏厥,圣、圣体已经堪忧了!”眶中的泪花随之闪了出来。
  高拱本是性情中人,先是震惊,接着泪花跟着涌了出来。
  李春芳无泪,只从袖中掏出手绢揩眼。赵贞吉和徐瑶自然更能感同徐阶的身受,也跟着流了泪。
  “那今天就不议了!”高拱直接用手抹掉了眼泪,“李时珍就在裕王爷府里,我这就去,立刻带他进宫,拼着龙颜震怒,也要奏请皇上让李先生给他施医!”
  “今天不行。”徐阶摇了下头,“去了,也进不了宫。”
  高拱:“那就找吕公公,让他领李时珍进宫。这个时候他比我们更明白圣体堪忧。”
  徐阶痛苦地又摇了摇头,语气更加沉重:“肃卿呀,冯保为什么被逐出王府,你现在还投想明白吗?”
  也不是想不明白,性情乱则心智蒙,高拱一直在激动之中,被徐阶这句话一点,才想到吕芳也受到皇上的猜忌丁。立时闭紧了眼坐到了椅子上,再不吭声。
  “忧君忧民,皆同此心。”徐阶作结论了,“这几天要通告各部,约束属吏,大家皆要以国事为重,不许上疏,更不许私下妄议朝事。盂静。”
  赵贞吉立刻躬下身子:“弟子在。”
  徐阶:“你管着户部。那个海瑞已被锦衣卫看着了。倘若明天他还能到户部报到,你跟他好好谈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才具要用到本分上。”
  赵贞吉:“师相放心,弟子明白。”
  “那工部替皇上修宫修观的款项怎么办?都七月了……”徐瑶依然惦记着他那份天大的差使。
  “这事不再各部台议!”徐阶对他就没有好颜色了,“你和盂静都回各自的部衙去。
  这笔款子如何再分配,由内阁来议,我和李阁老、高阁员重新拟票。“
  徐瑶和赵贞吉立刻答道:“是。”
  “我们今天也不议了!”闭目沉坐的高拱这时又站了起来,“我得去裕王府,还是要找李太医!”
  阁员当面否定首辅的提议,显然失礼,但此时此境毕竟其心可谅,徐阶也便无奈地一叹:“也罢。那我们就明天再议吧。”
  李春芳这才冒出一句:“也是,今天也议不出结果。”
  高拱向徐阶一拱,径自先走了出去。
  赵贞吉立刻露出了不满的神色:“师相…”
  “都退了吧。”徐阶立刻打断了他,站了起来已经走去。
  徐阶在前,一行这才都向值房门口走去。
  裕王府邸门前
  王府朝南的三扇门,亦如宫门,中门常年闭着,两旁的侧门却白日必须洞开,纳东南之紫气;日夜皆有八名禁兵把守,肃皇室之威仪。
  高拱的轿子来到这里也才申时初,却发现,今天两旁的侧门也都关了。
  高拱从轿门出来,登上廊檐:“才申时,为什么把门都关了?”
  裕王府的人自然都礼敬他,一个为首的禁兵答道:“回高大人的话,王爷有谕,从今日起,养病期问一律不见外官。”
  高拱黯然:“这一向少见人也好。开门吧,我有事禀陈王爷。”
  那禁兵头目:“高大人,小人刚才说了,王爷有谕一律不见外官。”
  “不见外官也不见我吗?”高拱既意外便有些生气,“我兼着王府的侍读讲官,不是外官。”
  那禁兵头目:“高大人,王爷说了,这一向除了张师傅是皇上钦定的日侍讲官可以进入,高师傅还有徐师傅都不必来了。”
  身为储君,这就等于把自己圈禁在高墙之内,高拱知道事态严重,却没想到裕王把事态看得如此之重!委屈,难过随着灰心同时涌了上来,眼圈又湿了,愣在那里望着禁闭的府门,好久才说了一句:“烦请代我向王爷问安!”说完这句转身便走。
  走到轿门前,高拱又黯然回首一望,却看见左侧的门开了一缝,接着是张居正从里面出来了,接着门很快又从里面关上了。高拱连忙向张居正迎去,张居正也看见了他,快步向他走来。
  二人相视了少顷,高拱问道:“王爷安否?世子安否?”
  张居正:“王爷安,世子也安。”
  “不要骗我了。”高拱低声地,“国病难医,务必请王爷养好身病,只有他才是我大明朝的青山。”
  张居正点了下头:“有李先生在,这一点你我都不必担心。”
  “听说圣上的病今日犯了两次。”高拱紧接着说道,“太岳,我们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李先生进宫给皇上请脉!”
  张居正神色已十分沉重:“一切都无从谈起了。陈洪陈公公今天来这里传旨,挨了王妃的责打。皇上本就有疾,听了这件事,难免病中更易震怒,怒气又舔病症!肃卿兄,雷雨将至,你我尤需冷静。”
  这个消息又犹如当头一棒,将高拱震在那里,究是刚烈之人,此时哪里还谈得上冷静,那股血气又涌丁上来:“那就更得把李先生带进宫去,先给皇上请脉,稳住了病情。你这就去,把李先生请出来,我想法子带他进宫!”
  张居正摇了摇头:“王爷和我刚才也想过,可眼下连吕公公那条线都断了。陈洪那些人又正在推波助澜,李先生这时候进不了宫。”
  高拱:“请李先生出来,我见见他?”
  张居正:“给王爷服了药,李先生也已经出府了。”
  “去哪里了?”高拱急问。
  张居正:“李先生的个性你也知道,他不愿说,我们也不好问。”
  高拱长叹了一声:“太岳,今晚能否来鄙居一谈?”
  张居正沉默了稍许:“工爷再三叮嘱,我是每天都要进府的人,叫我最好不要跟旁人来往肃卿兄,王爷所虑甚是,这个时候我们还是先静观其变的好。”
  高拱胸口又是一憋,还想说什么,终于将手一挥,钻进了轿子:“回府!”
  张居正那顶轿子也抬过来了,张居正却没有立刻上轿,望着孤零零远去的高拱那顶轿子在落日下如此黯然
  玉熙宫精舍
  到嘉靖帝时,大明朝已传了第十一帝。奉帝命传旨太监却挨了打,何况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这真是前所未闻的事。虽然皇子王妃也算是太监的主子,毕竟此时奴才的身份变了,口衔天宪已是皇上的替身,打狗欺主那句话用在这里再恰当不过。
  这件事闹大了很可能立时掀起一场宫廷剧变!再化小也会有一场雷霆暴雨,受天谴的直接是李妃,牵连下来,裕王世子便首当其咎,一向靠裕王而受重用的大臣官员包括内廷宦官都难免池鱼之殃。这一切都要看陈洪如何复旨,如何在嘉靖面前回话了。
  陈洪十岁进宫,在这座八卦炉里炼了三十几年,熬到这个年岁爬到这个位子,身上每个汗毛都都已变成了心眼。与其说这件万不该发生的事是因世子和李妃情急之下做出来的,不如说在心底看不见处是陈洪有意无意激出来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陈洪自己也知道这支箭到底是射出去了。如何只把箭射向吕芳,让皇上把账算到吕芳头上去,自己取司礼监大印而掌之,又不伤及裕王,这才是生死系于毫发的地方。倘若因此裕王遭遣,且不说得罪了将来的皇上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就眼下以徐阶、高拱等为首满朝那么多大臣也会让自己日日不得安宁。因此送冯保到了朝天观,在回宫的路上便将如何复旨这件事在心里权衡演练了不下百十来遍。盘算定了,先去太医院上了药,用白绢将高肿的额头重重包了,顶着个高高的纱帽,露着红肿的双颊这才到精舍来复旨。
  “奴才给主子万岁爷复旨来了!”陈洪在精舍的隔门外便有意不露出身子,而是侧跪在里面看不见的地方。
  嘉靖自上晌服了丹药,这时已又服了第二次丹药,端坐在蒲团上打坐运气,已感觉精神好了许多。闭目听见了陈洪的声音,便知他所跪的位置,左边长长的寿眉微微动了下。
  二十多年了,每遇嘉靖打坐吕芳便都是静侍在侧,给紫铜炉里添檀香,给神坛上换线香蜡烛,为神坛香案包括地面揩拭微尘,都能运步如猫,拈物如针,已经练就一身如在水面行走微风不起的功夫。只这一点,嘉靖便深惬其意。可今日吕芳突然功力大减,这时正在神坛前揭开紫檀香炉的炉盖刚添了香,听见不见人影但闻其声的陈洪这一声轻唤,合炉盖时竟前所未有地发出了哨的一声脆响!
  嘉靖的双眼倏地睁开了,斜向吕芳!吕芳徐徐跪下了。
  嘉靖:“这一个月来你已经是第三次扰朕的清修了。吕芳,你心里在害怕什么?”
  吕芳轻碰了下头:“回主子,奴才在主子身边会害怕什么?……回主子的话,主子不要生气,奴才也老了。”
  嘉靖的目光闪了一下,转向精舍门口:“陈洪你又害怕什么?”
  “回主子万岁爷,奴才害怕打扰了主子仙修。”陈洪依然隐身门外,轻声答道。
  嘉靖:“你打扰不了朕仙修,谁也打扰不了联仙修。进来回话吧。”
  陈洪依然不肯显身:“为了主子万岁爷清静,奴才在这里复旨回话就是。”
  嘉靖两眼望着地面,似在感觉什么,接着闭上了眼:“回话吧。”
  “是。”陈洪跪在侧门外,“回主子,奴才去了裕王府,裕王爷恭领了圣旨,正在抄写那六句话,还叫奴才代奏主子,他一定赶紧刻了匾送到六必居去。”
  “裕王坦然否?”嘉靖闭目问道。
  “回主子万岁爷。”陈洪立刻答道,“听奴才传旨的时候,裕王爷那真是诚惶诚恐。”
  “对你还客气吗?”嘉靖又问道。
  陈洪:“回主子万岁爷,裕王对奴才岂止客气,真是赏足了奴才的脸,当场解下了身上的玉佩赏给了奴才,还问了几遍主子仙体安否。”
  嘉靖:“冯保呢?送去了吗?”
  陈洪:“回主子万岁爷,冯保已经送到朝天观,交给了管事的太监。”
  嘉靖沉默了。陈洪在门外用耳朵在等着下面即将发生的变化。
  吕芳这时爬了起来,从金盆里绞出一块雪白的面巾双手递给嘉靖:“主子,该净面了。”
  嘉靖突然手一挥,把吕芳递过来的面巾挥落在地,望向门外:“挨了骂还是挨了打!露出你的原形,让朕看看,也让老祖宗看看!”
  吕芳僵在那里。陈洪一声不吭,依然躲跪在隔门外,有意磨蹭着不进去。
  嘉靖望向了吕芳:“老祖宗,他这是怕你呢。你叫他进来吧。”
  吕芳扑通一声又跪倒了,只是跪着,没有回话。
  “主子千万不要委屈了老祖宗!”陈洪这时慌忙从门槛上爬了进去,爬到离嘉靖约一丈处,连磕了三个头,伏在那里,“奴才确实没有挨谁的打也没有挨谁的骂,当着主子奴才不敢说假话。”
  亏得他想,那顶宫帽罩在满头的白绢上哪里戴得稳?他早就换了一根长带子从帽檐两侧紧紧地系在下颔上,高高地顶着却也不会掉下来。
  这副样子却还说没有挨打没有挨骂,嘉靖都懒得问了,只望着他,目光里的火苗却隐隐闪了出来。
  倒是吕芳问话了:“陈洪,是什么就说什么。是不是冯保那个奴才撒赖,激哭了世于,你不得已责罚自己?”
  陈洪又碰了个头,却不回话。
  “回话!”嘉靖从牙缝里进出了两个字。
  “是。”陈洪又磕了个头,回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字。
  吕芳跪直了身子望向嘉靖:“奉天命传旨却伤成这样回来,这在我大明朝真是欺了天的罪!主子,冯保那个奴才是奴才一手带出来的,他犯了这般欺天的大祸,说到底罪根还在奴才身上。是杀是剐,奴才甘愿领罪。”
  “陈洪!”嘉靖没有接吕芳的茬,紧盯着陈洪,“朕再问一遍,你的头你的脸是自己碰的打的还是别人打的?”
  “主子是神仙,奴才不敢说假话。”陈洪十分惶恐地样子,“确如老祖宗所言,奴才见世子被激哭成那样,心里又惊又怕,只好责罚自己,也是担心世子那般小的年岁哭岔了气。”
  “裕王呢?李妃呢,他们就不管?”嘉靖依然不依不饶。
  “回主子的话。”陈洪急忙答道,“裕王爷是从病床上爬下来接的旨,奴才是在前院见的冯保,裕王爷当然不知道。多亏王妃在一旁拉着世子,奴才才得以将冯保拉出了王府。”
  嘉靖的脸色慢慢从激怒转向了冷酷,沉默了少顷:“真是‘十步以内必有芳草’呀。宫里一十四衙门长满了芳草,锦衣卫不用说身上绣的就是芳草,现在连朕的儿子孙子院子里都是芳草。我大明朝真是繁花似锦,绿草成茵哪!”
  “芳”者,吕芳也:“草”者,吕芳之势力也;再也明白不过。吕芳趴在那里一动不动,陈洪也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洪!”嘉靖喊了一声。
  “奴才在。”陈洪心里激动得都发颤了。
  嘉靖:“草多了必坏禾稼!朕的话你明白吗?”
  陈洪当然明白,却慢慢抬起了头,满眼疑惑地望着嘉靖。
  嘉靖:“朕上午还有一道旨叫你把提刑司、镇抚司那些奴才叫来打招呼,你传旨下去了吗?”
  陈洪:“回主子万岁爷,奴才还没来得及,奴才这就去传旨。”
  嘉靖:“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刚到北京就在朕身上做起文章来,镇抚司十三太保倒有两个帮他说话,谁给的胆子?你十什么去了!立刻传旨,从提刑司、镇抚司开始,锄草去!”
  “是。”陈洪磕下头去,这一声答得很轻。
  钱粮胡同
  北京城是大,但传起消息来又显得太小,海瑞早上在六必居题字,皇上命裕王抄写刻匾,钱粮胡同已被锦衣卫的人暗中守着,如此等等,上至六部九卿,下到茶楼酒肆,连贩夫走卒全知道了。
  一辆马车走到这个胡同的西口外,那个车夫便再也不愿意进这个胡同,把车停在这里。
  李时珍肩上挎着前后两搭的医囊从马车里出来了,被车夫扶着只好在这里踏着凳下了车,给了那车夫五枚铜钱,徒步向胡同里走来。
  暑天的落日黄昏正是京城胡同家家在门前泼水消暑纳凉之时,李时珍徐步走去,却见这条胡同家家院门禁闭,目及处胡同这一头有两个便服锦衣卫在假装倘佯,那一头也有两个便服锦衣卫在假装倘佯,剩下的便只有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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