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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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 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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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圣明!”这一声倒是海瑞说出来的。
  玉熙宫精舍
  黄锦还没有回,陈洪又被嘉靖支出去了,精舍里就剩下徐阶陪着嘉靖。
  “徐阁老。”嘉靖靠在床头,这一声唤得十分伤情。
  “臣在。”徐阶深情地连忙答着,站了起来。
  嘉靖望着他,目光中全然没有了平时那种深寒,透出的是寻找理解的孤独:“朕御极这么多年,这么多错处,平时你们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敢于奏谏?”
  徐阶:“皇上自有皇上的难处,天下无不是的君父,臣等但尽本分去做就是,怎能诿过于君上。”
  嘉靖:“那么多委屈,那么多艰难,你们是怎么做过来的?”
  徐阶的眼睛又湿了:“一个敬字,一个诚字,但凭这两个字做去。”
  嘉靖:“这是大道理,有时候大道理并不管用。像那个海瑞一样,说些实在的心里话吧。”
  徐阶已然感觉到嘉靖被海瑞这一次极谏,加上疾病缠身,开始露出了下世的光景前内心的自省,心里一阵悲凉,便不再说“大道理”,恳切地回道:“皇上这样问臣,臣就只好说些不甚恰当的话了。”
  嘉靖:“你说。”
  徐阶:“国朝以孝治天下,天下便是一家。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百兆牛民,就像这一家的子女,皇上就是这一家的父祖。臣等便是中间的媳妇,凡事但按着媳妇的职分去做,能忍则忍,该瞒则瞒,尽力顾着两头。实在顾不了,便只好屈了子孙也不能屈了公婆。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嘉靖默然良久:“那个海瑞在疏里也说过,‘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也,人未有不顾其家者。’他谏的是,朕没有顾好这个家,没有做好这个君父。可现在明白朕已然老了,重病缠身了,再想振作起来也管不好这个家了。徐阶,这几天朕一直在想,退了位,让裕王继位吧。”
  “万万不可!”徐阶扑通跪了下去,“正如海瑞疏中所言‘陛下天质英断,睿识绝人,可为尧、舜,可为禹、汤、文、武’。‘百废俱举,皆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皇上之雄才伟
  略天下臣工皆慑服之,今贸然禅位,天下震惊,裕王必然举止失措,进退皆难。伏望我皇上善养龙体,然后回宫视朝,举百废而绝百弊,则我大明粲然中兴可望。千秋万世以后传之子孙,则宗社幸甚,天下幸甚。“
  嘉靖动容了,振作着坐直了身子:“徐阶。”
  徐阶:“臣在。”
  嘉靖:“李时珍给朕开的药就在那边的柜子里,黄锦不在,你替朕去熬了。”
  徐阶:“是。”
  第三十八章
  裕王府大门外
  过了重阳,北边的树叶都黄了。裕王府院墙内栽了好些太树,西风萧飒,许多树叶都被吹落到院墙之外、王府门前,落了一层扫了一层,不到一会儿又是满地落叶,贵客马上就要到了,不能再扫起灰尘,当值的太监们便只好聚集了人手去捡。人聚如蚁,有些在捡地上的落叶,有些在接空中的落叶,仅这番排场,便可见天家富贵。
  “国舅爷他们到了!列队,列队!”当值太监的头大声嚷道。
  捡落叶的太监们立刻在王府门前的大道两旁排成了两行。
  王府接客的亲兵骑着马在前面开道,后面是两辆坐人的马车和一辆载货的马车,跟着亲兵骑队向王府门前辗来。
  画外音:“为了赶在冬日前将十万匹棉布送到辽东与蒙古俺答签订和议,紧赶慢赶,高翰文和李奇押着漕船终于在寒露以后霜降以前赶到了京师。在码头上将棉布就交割了户部,便直奔袼王府。国事家事都要在这里先禀告裕王和王妃。”
  裕王府前院
  王府的两道侧门都开了,张居正冯保领着一应职事人等都在前院等着,世子爱热闹,听说舅舅从江南来了,也黏着冯保等在这里,因张居正在旁,心里雀跃却不敢闹腾,被冯保牵着两只眼睁得大大的只望着开着的侧门,浑身不停地动着,禁不住掐了冯保一把,轻声问道:“都听到马蹄声了,舅舅他们怎么还没进来?”
  冯保抱起了他,轻声说道:“世子爷,咱们闭上眼数十下,他们就进来了。”
  “十下没进来,你就学狗叫。”世子忘了情这一声说得很大。
  张居正的目光望过来了:“世子守礼。”
  世子就怕他,立刻闭了嘴,脸色也难看了,暗中又狠狠地掐了冯保一把。
  冯保三分疼装出十分疼,龇牙咧嘴地装作要把那副面孔转给张居正看,世子立刻松了手。
  “到了!国舅爷他们到了!”王府门外传来了惊喜的声音。
  张居正率先迎去,冯保抱着世子跟着迎去。
  走在前面的是李奇,紧跟着是高翰文,风尘在身,笑容在脸,二人首先向张居正见礼:“见过张大人。”
  张居正也笑着:“一路辛苦。”
  冯保抱着世子过来了,三人又一齐向世子见礼:“参见世子爷。”
  世子见到李奇已顾不了许多,嚷着:“放我下来!”
  冯保放下了世子,世子奔向李奇:“舅舅,答应我的东西忘了没有?”
  李奇笑得脸上绽花,蹲下来抱起世子:“答应世子爷的东西怎么敢忘,装了十几箱呢。可有一样最好的东西世子爷不能留着,过天须到宫里去敬献给皇爷爷。”
  世子:“皇爷爷宫里什么最好的东西没有,你可别随便弄个东西让我送进去,皇爷爷又不喜欢。”
  李奇贴在他耳边:“舅舅送给你这样东西皇爷爷宫里一准没有,你敬献上去,皇爷爷一定龙心大喜。”
  世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奇大声地:“先把那缸祥瑞抬进来!”
  立刻便见左侧门四个人抬着一口好大的鎏金铜缸小心翼冀地进来,迈过门槛时铜缸里的清水漾了些出来。
  “慢些!慢些!”李奇显着紧张大声招呼着,“轻点放。”
  铜缸抬进大院放下了,抬缸的力工立刻退了开去。
  世子早就奇心雀跃了,李奇抱着他走近水缸,世子往水缸里看,果然一惊。——水缸里趴着一只有两尺长一尺宽的大乌龟!
  仔细望去,龟甲显然已被擦拭过了,金黄闪亮,上面显出几个隶书大字,依稀可辨,有些世子认得,有些世子认不得。
  “好大!背上还有字!”世子惊喜地嚷道。
  高翰文在一边也笑着,告诉世子:“这上面的字可有大学问,世子爷快请张师傅给你讲讲。”
  世子望向了张居正。张居正好像事先就知道有这个东西,先和高翰文会意地交流了一个眼神,接着徐徐走到了铜缸边。
  还有资格过去看的便是冯保,也走近了铜缸边。冯保看见那只龟也觉惊奇,张居正的脸色却立刻兴奋肃穆起来。
  那只金甲大龟背上的字显然是许多年前有人镌刻上去的,字随龟长,有方寸大小,仔细辨认,是“汉后元初年戊寅”七个隶书大字。
  张居正出神地望着铜缸里的神龟,陷入了沉思。他不说话,世子只好等着。这就有些馋煞那些站在院子里的太监、宫女和职事人等,不知里面是何物,便都望着张居正,等他说出里面的“大学问”。
  画外音:“这件事谭纶和高翰文已在几天前派急递告诉了张居正。张居正立刻敏锐到一件埋藏在心底多时的谋划有了一个最好的契机,汉文帝无为而治,史称贤君,嘉靖二十年不上朝,常常况比文帝以自慰。这时让裕王将这只祥瑞敬献上去,对裕王继位后推行大政将起到未雨绸缪的妙用。”
  “难得!确是祥瑞。”张居正终于开口了,但深层的意思眼下不能说,只好转对世子简单说道,“这只神龟是汉文帝在位时放生的。汉文帝是贤君,皇爷爷也是贤君,世子将这个祥瑞献上去皇爷爷一定欢喜。”
  世子:“师傅,那这只龟有多大了?”
  张居正:“看龟甲上的字就知道。后元是汉文帝七年立的年号,戊寅是后元初年。
  这只龟距今“张居正略想了想,接着说道:”已经有一千七百三十年了!“
  “活这么长了!”世子惊叹道。
  “亏得国舅爷、高老爷你们。”冯保跟着叹道,“哪儿得来的?”
  李奇:“天降的祥瑞,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就我们动身前十天有人从太湖里网到了它,不敢私留,送到了巡抚衙门,谭纶谭大人知我们进京,说好了献给世子爷,让世子爷再敬献给皇上。”
  如何让皇爷爷欢喜,这是从一小就天天灌输的教程,世子当即嚷道:“我立刻给皇爷爷送去!”
  张居正:“还得给王爷和娘娘看呢。”说到这里转对李奇和高翰文、芸娘夫妇:“早
  就在里面等了。墨卿随我去见王爷,冯公公陪着国舅和高夫人去见娘娘吧。“
  张居正在前,冯保侧着身子引着,李奇依然抱着世子,与和高翰文跟在后面向内院走去。
  四个力工立刻抬起那只铜缸往后院送去,好些太监、宫女一窝蜂拥到了铜缸边挤着去看那只金龟。
  接着府门外又有好些人扛着抬着好些小笼大箱送进来了。
  裕王府书房
  “亏得你。”裕王毫不掩饰赏识和感激的神情,望着刚坐下又要站起的高翰文,“坐下,先喝茶。”
  高翰文刚欠起的身子又坐下了,端起了茶碗,却没有喝,注目望着裕王。
  裕王感慨地:“这么短时间给朝廷弄来了十万匹棉布,辽东这次和议谈成,化干戈为玉帛,能使多少生灵免受涂炭。”
  裕王的激赏并没使高翰文兴奋,反而忧郁地望向张居正。
  张居正:“天下事从来两难。干戈一息,北边的生灵自然免受了涂炭,可玉帛却是江南百姓的身家换来的。”
  裕王一怔:“这话怎么讲?”
  张居正叹了一声:“‘剜却心头肉,医得眼前疮’!墨卿,你把那边的事给王爷详细禀告吧。”
  裕王府寝宫外
  李妃被弟弟陪着站在寝宫门边望着摆了一院子的礼物,转望向李奇:“给朝廷送来十万匹棉布已经够难了,还弄这么些东西,高翰文夫妇也太破费了。”
  李奇笑着接道:“有些是高翰文他们的孝心,有些是臣弟的孝心。长这么大,一直是娘娘赏臣弟的东西,又蒙娘娘赏了臣弟这么个差使,总算给了臣弟一个回敬娘娘的机会。”
  李妃立时警觉了,望了这个“臣弟”一眼:“才去了多久,哪来的钱买这些东西?我可告诉你,在下面当差贪了一文钱,丢了我李家的脸,我第一个便不饶你。”
  “冤枉!”李奇自小就受这个姐姐疼爱,在她面前从来就会涎着脸撒赖,“娘娘不疼我,也不能如此冤屈我。您看看臣弟这身衣衫。”
  李妃这才注意着打量他的穿着,见他一身粗棉布的蓝衫,腰里系着的也是一条皂色的布腰带,脚下穿着一双布鞋,活脱脱一个伙计的打扮。
  李奇:“这些日子臣弟风里雨里的连正经饭都没吃过一顿。给朝廷当差的俸禄,还有我顺便做的几档生意,一个子儿都没舍得花,一半给爹买了些东西,一半给王爷和娘娘买了些土产,娘娘反说我贪。”
  李妃心里立刻舍不得了:“不叫你贪是为你好,可也没让你这么刻薄自己。你看才二十出头的人胡子拉碴的也不刮一刮。”
  李奇凑近姐姐身边轻声地:“特为留着让姐丈看看,咱们李家的人可是在辛劳王事。”
  裕王府书房
  “什么六、三、一!”裕王突然生气了,“六成归田主和棉商,三成归朝廷,才一成给百姓,这样做和严嵩、严世蕃他们当年在浙江改稻为桑有什么两样!张师傅,这就给我把徐阁老叫来。”
  “王爷!”高翰文立刻急了,“这件事与徐阁老无关。王爷就是把徐阁老叫来,他无非也就去封信将家里人训斥一顿。徐家撂了挑子不干了,淞江一带的棉纺业就再也没人敢干,朝廷要想凭靠扩种棉田充实国库的大计便会付之东流。”
  祱王:“兼并小民的土地,田主还不要给朝廷纳税,棉布产得再多也归不了国库,反而苦了百姓,这样的大计不施也罢!高翰文,你是科甲出身,不要学沈一石!”
  裕王嫉恶豪强兼并敛财,反对眼下淞江一带以徐家为主的豪绅提出的“六、三、一”的分财方案,这原在张居正、高翰文的意料之中,但他的最后一句话使高翰文既感动也委屈。想到国家,也关心替国家做事的人,这便是裕王和当今皇上最大的不同之处。可裕王将自己比作沈一石,分明已有了猜恶之嫌,这可是高翰文不得不辩白之处。
  高翰文:“王爷圣明。当年朝廷在浙江改稻为桑,‘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方略就是我提出的,本意就为了兼顾朝廷也兼顾了百姓。正因为严党和织造局利用沈一石一半想着宫里,一半想着自己,一分也不想朝廷,半分也不想百姓,误国害民,才使当时那个方略功败垂战。严党败了,杨公公疯了,沈一石一把火烧死了自己,这都是我亲历亲见的我现在已经是个庶人,一杯酒、一卷书、一张琴便可度日。出而经商,就为了要亲自试一试,我那个兼顾朝廷也兼顾百姓的方略是否切实可行。王爷指责的对,我高翰文是在学沈一石,学的就是前车之鉴。”
  高翰文突然如此慷慨激昂,说出这番振聋发聩的话,这倒是裕王没有想到的,一时竟愣在那里。
  张居正立刻接言了:“有件事本不想告诉王爷,跟蒙古俺答议和的十万匹棉布这么快能够凑齐,有一半就是墨卿他们夫妇从自己家拿出来的。王爷,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墨卿早已经革了职,一介布衣,大可不必为朝廷这样做。”
  裕王这才明白了,又慢慢转望向高翰文,满眼歉疚:“我错怪你了。可你也确实大可不必这样做。百万亩棉田,归本付息,纯利便有二十万匹,徐家和那些官绅为什么只愿意出五万匹?谭纶这个南直隶巡抚是怎么当的,就没有法子管管他们?”
  “难也就难在这里。”张居正接道,“官绅家田地免税是祖制。他们的田里种稻麦也好种棉花也好,这一关就已经无税可收了。织成棉布,自己也不贩运,等着棉商到家里去收购,官府也就只能在厘卡上收到棉商的商税,十成抽一,二十万匹棉布朝廷也就只能收到两万匹的税赋。要不是南直隶巡抚衙门出面,又是李娘娘的弟弟兼着收税的差使,在凇江的棉产地一边购买一边就地收税,这一次连五万匹也收不到。王爷对‘六、三、一’的分成方略不满,殊不知能给朝廷争到三成,牵涉到徐阁老家里,还有那么多官绅,谭纶也已经是扯下面子在干了。”
  说到祖制,说到徐阶,裕王的眼中立刻没了神:“那就拿他们没办法了?”
  张居正:“有办法,可眼下还做不到。”
  裕王:“什么办法?”
  “改制!”张居正这两个字虽压低了声调却依然像一声闷雷。
  裕王一惊,目光立刻望向了门外:“慎言。”
  张居正:“我知道。王爷,有些话不是眼下当说的,可藩王不纳税,官绅也不纳税,朝廷的赋税全压在平民百姓身上,百姓不堪重负,就只能将田土卖给藩王或者官绅,如此兼并下去,总有一天国库一空如洗,百姓也一贫如洗。再不改制,便要改朝换代了?”
  裕王:“慎言!慎言!张居正,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张居正压低了声音,却仍然坚持说道:“有些话现在必须要说了。王爷,不能谋万世者不能谋一时,谋一时有时候就为了谋万世。听李太医说,皇上的病已经沉疴难起,天崩地裂也就几个月的事。王爷,您当下必须要有所谋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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