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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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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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翰文这时也走了进来。
  见到他,马厩里一个驿卒才苦着脸走了过来:“见过大人。”
  高翰文的随从:“我们是京里来的,去杭州赴任,怎么没人接站?”
  驿卒一张脸还是苦着:“大人们都看到了,前拨到的马我们都没有料喂了,这不,连我们的口粮都拿了喂马了。”
  高翰文一行朝院子地上的马槽望去,马槽里果然盛着黄豆小米,却又不多,那些马正在抢着嚼吃。
  那随从却不管这些:“我们的马总不能饿着赶路。”
  驿卒:“那贵价就去同他们商量吧,看他们愿不愿让些料。”
  高翰文接言了:“他们是谁的马队?”
  驿卒显然有些使坏:“小人哪敢问,看阵势好像比二品还大些。”
  那随从一怔:“是不是胡总督的人马?”
  驿卒:“大约是吧。”
  “我们走。”高翰文说了这句,转身便走。
  “请问是不是高府台高大人?”一个声音这时在后面叫住了他。
  高翰文停住了,又慢慢回过身来。
  胡宗宪的亲兵队长向他走来了。
  亲兵队长:“请问是不是新任杭州知府高大人?”
  高翰文望着他,过了一阵才答道:“我就是。”
  亲兵队长:“我们大人在这里等高大人有好一阵子了,请高大人随我来。”说着便摆出一副领路的样子。
  高翰文本不想见他,可胡宗宪毕竟是浙直总督,现在公然来请了,犹豫了一下,也只好跟着亲兵队长向里面走去。
  驿站客舍
  高翰文一进房门便停住了脚步,眼睛停在了前面椅子上那人身上。
  那个人正是胡宗宪。这时他好像是病了,正闭着眼靠坐在椅子上,额头上还敷着一块湿手帕。
  亲兵队长快步走了过去,轻轻揭开他额上的手帕,又轻声禀道:“部堂,高大人来了。”
  胡宗宪慢慢睁开了眼,望着站在门口的高翰文,点了点头,手一伸:“请坐。”
  高翰文仍站在那里:“请问是不是胡部堂胡大人?”
  胡宗宪:“鄙人就是。”
  高翰文立刻深揖了下去:“久仰。属下高翰文。”
  胡宗宪:“请坐吧。”
  高翰文只得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胡宗宪望向了他:“我虽然还是浙直总督,但按规制,你归浙江巡抚直管,我们之间没有差使授派。我今天见你,只是为了浙江,为了朝廷。”
  高翰文没有看他,低头接道:“部堂大人有话请说。”
  胡宗宪这时却望向了亲兵队长:“把我们的马料分一些给高府台的马队。”
  “是。”亲兵队长走了出去。
  胡宗宪这才又转向高翰文:“高府台知不知道,淳安和建德一共有多少灾民,到今天为止,浙江官仓里还有多少粮,照每人每天四两发赈,还能发多少天?”
  高翰文答道:“淳安的灾民是二十七万,建德的灾民是十一万。发灾以前官仓里有二十万石粮。三十八万灾民,每人每天按四两赈灾,每天是七千石。现在二十天过去了,官仓里剩下的粮约有五万石,最多还能发放十天。”
  胡宗宪点了点头:“你还是有心人。十天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高翰文慢慢抬起了头,望向胡宗宪:“部堂大人是在指责属下?”
  胡宗宪没有接言,只是望着他。
  高翰文:“‘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奏议是属下提出来的。十天以后当然是让那些有钱有粮的人拿出粮来买灾民的田,灾情解了,改稻为桑的国策再责成那些买了田的大户去完成,于情于理于势,眼下都只有这样做。”
  胡宗宪:“那么高府台准备让那些有钱有粮的人拿多少粮来买百姓的田?”
  高翰文一怔,接着答道:“千年田,八百主。买田历来都有公价,这似乎不应该官府过问。”
  胡宗宪:“十天过后,赈灾粮断了,灾民没有了饭吃,买田的人压低田价,官府过不过问?”
  高翰文先是一愣,接着答道:“天理国法俱在,真要那样,官府当然要过问!”
  胡宗宪:“哪个官府?是你杭州知府衙门,还是巡抚衙门,藩臬衙门?”
  高翰文慢慢有些明白胡宗宪的话中之意了:“部堂大人的意思是浙江官府会纵容买田的大户趁灾情压低田价?”
  胡宗宪深深地望着他:“要真是这样,你怎么办?”
  高翰文沉默了,许久才又抬起了头:“属下会据理力争。”
  胡宗宪:“怎么争?”
  高翰文又被问住了,望着胡宗宪。
  胡宗宪:“那时候,你既不能去抄大户的家把他们的粮食拿给灾民,也不能劝说灾民忍痛把田贱卖出去。两边都不能用兵,灾民要是群起闹事,浙江立刻就乱了。你在朝廷提的那个‘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奏议就成了致乱之源!高府台,这恐怕不是你提这个奏议的初衷吧?”
  高翰文这才震撼了,问道:“我该怎样去争,请部堂明示。”
  胡宗宪:“‘以改兼赈’的方略是你提出来的,你有解释之权。第一,不能让那些大户低于三十石稻谷的价买灾民的田。这样一来,淳安、建德两县百姓的田就不会全被他们买去。譬如一个家有三兄弟,有一个人卖了田,就可以把卖田的谷子借给另外两个兄弟度过荒年。到了明年,三分有二的百姓还是有田可耕,淳安和建德就不会乱。”
  高翰文深深地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今年要改三十万匹丝绸的桑田数量便不够。请问部堂,如何解决?”
  胡宗宪叹了口气:“这条国策本就是剜肉补疮。可现在不施行也很难了。这就是第二,让那些大户分散到没有受灾的县份去买,按五十石稻谷一亩买。几十万亩桑田尽量分到各县去改,浙江也就不会乱。”
  高翰文:“他们不愿呢?”
  胡宗宪:“你就可以以钦史的名义上奏!让朝廷拿主意,不要自己拿主意。”
  高翰文又怔住了,望着胡宗宪。
  胡宗宪:“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争。你去浙江,我会先去苏州,找江苏巡抚赵贞吉借粮。十天以内,我会借来粮食,让你去争田价。还有,新任的淳安知县海瑞和建德知县王用汲,这两个人能够帮你,你要重用他们。”
  高翰文此时已是心绪纷纭,望着胡宗宪,许久才吐出一句话:“部堂,属下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胡宗宪:“请说。”
  高翰文:“这些事部堂为何不跟皇上明言?”
  胡宗宪苦笑了一下:“事未经历不知难。有些事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说到这里他又望了望门外的天色,“现在是午时末,到下一个驿站还有八十里。赶路吧。”
  高翰文一改初见时的戒备,退后一步跪了下去,磕了个头:“部堂保重。”说完站起,大步走了出去。
  目送着高翰文出去,胡宗宪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有些站不稳了,一下便坐在地上。
  “部堂!”门外的亲兵队长急忙跑了进来,跪下一条腿扶住他。
  “不要动他!”从里间侧门里谭纶现身了,他急忙奔到胡宗宪身边,从另一边扶住了胡宗宪。
  谭纶对亲兵队长:“快去,找郎中!”
  亲兵队长:“是。”快步奔了出去。
  胡宗宪的眼慢慢睁开了,挣扎着要站起。谭纶费力搀着他站了起来,又扶他到椅子上靠下。
  谭纶:“到苏州也就三四天的路程了。实在不行,就先在这里歇养两天。”
  胡宗宪:“十天之内粮食运不到浙江,我今天就白见高翰文了。”
  谭纶:“你真以为跟高翰文说这些话有用吗?”
  胡宗宪望向谭纶:“那你们举荐海瑞和王用汲去浙江有用吗?”
  谭纶一愣。
  胡宗宪:“官场之中无朋友啊。”
  “汝贞。”谭纶脸一红,“派海瑞和王用汲到两个县的事不是我有意要瞒你……”
  “我当初就说过,你谭纶来与不来我都会这样做。今天还是那句话,你们瞒不瞒我我都会这样做。”说着,胡宗宪撑着扶手又站了起来,“有了我今天跟高翰文这番交谈,你们举荐的那个海瑞和王用汲或许能跟那些人争拼一番。给我找辆马车,走吧。”
  杭州巡抚衙门外大街
  湖光山色,风月斯人。傍晚的杭州街上,更是人境如画。牵着那头大青骡走在这样的地方,海瑞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大青骡的背上驮着包袱竹笼,牵着缰绳的海瑞背上挂着斗笠,溅满了泥土的长衫,一角还掖在腰带上,显眼地露出那双穿着草鞋的光脚。那双脚平实地踏在青石街面上,青骡的四蹄疲惫地踏在青石街面上,浙江巡抚衙门的辕门遥遥在望了。
  画外音随着镜头跟着海瑞传来:“明嘉靖四十年,公元1561年,海瑞出任浙江淳安知县。从踏进杭州,步近巡抚衙门报到这一刻起,他便开始了一生向大明朝腐败势力全面宣战的不归之路!”
  杭州巡抚衙门前
  从高大的辕门往里望去,是一根高大的旗杆,再往前,便是偌大的中门。从里面遥遥透出的灯火一直亮到大门外,亮到门楣上那块红底金字的大匾:浙江巡抚署。
  巡抚定制为各省最高行政长官,是在明朝宣德以后,品级略低于总督,但一省的实权实际在巡抚手里,因此衙门的规制和总督等同。高檐、大门、八字墙、旗杆大坪,都是封疆的气象。今天晚上这里的这种气象更是显耀,中门里外一直到大坪到辕门都站满了军士,大坪里还摆满了四品以上官员的轿子,灯笼火把,一片光明。这是郑泌昌接任浙江巡抚后在这里召开的第一次会议。接到前站滚单来报,新任杭州知府高翰文今天将从北京赶到,郑泌昌立刻通知了有关藩、臬、司、道衙门一律与会。他要连夜部署朝廷“以改兼赈”的方略,在一个月内完成五十万亩田的改稻为桑。
  从下午申时开始,巡抚衙门前就已经戒严,闲杂人等一律赶开了,这一段时间辕门前一直到那条街都安静异常,店铺关门,无人走动。等着高翰文一到,立即开会。这时,海瑞和他的那头青骡走近辕门便格外打眼。
  “站住!”守辕门的队官立刻走了过去,喝住了他,“什么人?没看见这是巡抚辕门吗!”
  海瑞站住了,从衣襟里掏出吏部的官牒文凭,递了过去。
  那队官显然不太识字,却认识官牒上那方朱红的吏部大印,态度便好了些:“哪个衙门的?”
  海瑞:“淳安知县。”
  那队官又打量了一下海瑞,接着向大门那边大声问道:“你们谁知道,淳安知县今晚通知到会吗?”
  大门外一个书办模样的人应道:“让他进来吧!”
  队官便把官牒还给了海瑞:“进去吧。哎,这头骡子可不能进去。”
  海瑞也看了看他,接着把缰绳往他手里一递,大步走了过去。
  队官:“哎!你这骡子给我干什么?”
  此时海瑞已经走进了大门。
  巡抚衙门门房
  衙门大了,门房也分左右,虽然都是让候见的人休息的,品级却有区别。海瑞进了大门,便被那书办领进了右边的门房,是一间只有挨墙两排长条凳的房子。
  书办:“先在这里坐坐,什么时候上头叫你们进去,我会来通知。”说完便又走了出去。
  这间房也有灯,却不甚亮,海瑞从灯火通明的外面进来,坐下后才发现,里边已经坐了一个人。
  那人先站起了,端详着海瑞:“幸会。在下王用汲,新任建德知县。”
  海瑞也连忙站了起来:“幸会。在下海瑞,新任淳安。”
  王用汲眼睛亮了:“久仰!果然是刚峰兄,海笔架!”
  海瑞:“不敢。王兄台甫?”
  王用汲:“贱字润莲。谭纶谭子理和我是同科好友。”
  海瑞也立刻生出了好感:“润莲兄也是谭子理举荐的吧?”
  王用汲:“什么举荐,我在昆山做知县,怎么说也算是个好缺。谭子理不放过我,把我弄到这里来了。”
  海瑞:“事先没征问润莲兄?”
  王用汲:“谭纶那张嘴刚峰兄也知道,一番劝说,由不得你不来。”
  海瑞肃然起敬:“润莲兄愿意从昆山调任建德,是建德百姓之福。”
  王用汲也肃然了:“淳安更难。刚峰兄在前面走,我尽力跟吧。”说到这里他才发现海瑞一身的风尘,“刚峰兄刚到?”
  海瑞:“赶了五天,天黑前进的城。”
  王用汲:“还没吃饭?”
  海瑞点了点头。
  “我去问问,能不能弄点吃的。”王用汲说着就走。
  “这是什么地方?不要找他们。”海瑞止住了他,接着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已经干了的荞麦粑,“我这里有。”
  王用汲看着他剥开了粑上的荷叶,大口吞咽着已经干了的荞麦粑,眼神中露出了“见面胜似闻名”的神色,就立刻去东墙边的小木桌上提起一把粗瓷壶,给他倒水。
  那壶却是空的。
  巡抚衙门辕门外
  远远的,看见辕门内那番气派,高翰文叫住了马队,从马车上下来了,对一行护从:“留两个人在这里等着,其他的人都去知府衙门吧。”说着,徒步向辕门走去。
  把守辕门的那个队官大概已经摸清了今天这个会的路数,因此看见穿着便服走过来的高翰文,便不再喝他,径直问道:“哪个县的?”
  高翰文掏出一张官牒递给了他,那队官揭开看了一眼方红大印就还给了他:“进去吧。”
  高翰文也不言语,收好官牒向大门走去。
  巡抚衙门大门内
  走进大门,竟无人接待,高翰文又停住了。但见那个书办在右边门房口不耐烦地对拎着空壶的一个人嚷道:“我说了,各人有各人的差,要喝水,待会儿到了大堂议事的时候,茶都有得喝。”
  高翰文走了过去:“请问……”
  “哪个县的?”书办乜了一眼,打断了他。
  高翰文眼中闪过一道厌恶的神色,立刻又忍住了,问道:“县里来的都在这儿等吗?”
  书办:“是,进去坐着吧。”
  高翰文:“淳安和建德两县到了吗?”
  “这个不是?”那书办望了一眼拎着空壶的王用汲,答着就走。
  王用汲望向了高翰文,准备跟他叙礼,高翰文却朝着那书办:“劳驾。”
  书办停住了。
  高翰文:“能不能给打一壶茶?”
  书办白了他一眼:“我说你们这些人……”
  高翰文一把从腰间扯下了一块玉佩,向他递去。
  书办眼睛停在了那块玉上,接着又望向高翰文,脸色立刻好看了:“实在是太忙。”说着先从高翰文手里抓过玉佩,接着从王用汲手里拎过茶壶:“稍候吧。”拎着壶,捏紧了那块玉佩向里面走去。
  王用汲这才向高翰文一拱:“在下王用汲,新任建德。请问阁下……”
  高翰文:“里边去叙。”说着先走进了门房。王用汲跟了进去。
  巡抚衙门大堂
  左右两排案桌,坐满了红袍紫袍。也是等得太久了,有些人便不耐烦了,种种无聊的情状就都露了出来。有两个坐在同案的官员正在把玩着一只官窑细瓷的鸡缸杯;有两个同案的官员更是不可理喻,竟在案上摊开一张新抄来的昆曲谱,用手指在案面上轻敲着板眼,同声哼唱。
  郑泌昌坐在正中的大案前,他倒是好耐性,闭着眼不闻不地问在那里养神。
  “哎!哎!”坐在左边案桌第一位的何茂才焦躁了,眼睛盯向了下首那几个案子前的官员,“你们有点官样好不好?这里可不是唱堂会玩古董的地方!”
  那两个唱昆曲的官员停止了敲唱,一人收起了曲谱,另一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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