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台风从来就卷不到这里,但每次来之前,总会连带着把这里的天气也弄到乱七八糟。
自然是有人会送她的,她婉拒,吃得太饱了,总要消化消化。
走在路上的时候,手袋里电话响了起来,艾微在那边气哼哼地说:“BA的刘曼殊跑到公司来了,说想看看到时候花多少钱可以把这里买过去。”
艾微用尽一切可能的形容词告诉她刘曼殊有多小人得志。
尤宝珍笑了笑,只说:“就让她蹦达吧。”
蹦达过度,也是会乐极生悲的呀。
挂掉电话,她慢慢继续往回走,脸上一直挂着梦幻似的笑意。她偶尔会停下来,窜到边上去看远处温室里开得灿烂到极处了的花,那些花她很多都不认识,但并不妨碍她看得津津有味。
这多像乡下。
这一刻,她多像那时候的自己,压力缠身的时候躲到乡下去,假装自己只是个无忧无虑的过路客,没有还买不起房的烦恼,坐吃山空的恐惧,还有,孩子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消费增高的忧虑。
她只是单纯的个体,还没有融入到这个世界里去。
回到市区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尤宝珍先去接的尤橙,然后再去了一趟公司。最近没什么事做,前期都太辛苦,尤宝珍就放了他们好几天的假,就是艾微也要从明天开始休息了。
尤宝珍检查了一下公司的设施,然后再带着尤橙离开,去超市买些菜和日常用品。
转到用品部,尤橙跑到文具用品那块要了一盒蜡笔,还有一本素描薄,因为不想从自己的钱包里掏钱,尤橙先乖巧地讨好她一番说:“妈妈,你帮我买这个吧,等我长大了,我会用好多好多钱来养你。”
尤宝珍失笑,毫不容情地戳穿她:“不就是想要妈妈付钱吗?直说就好了嘛。”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拐弯抹角。
尤橙吐了吐舌头,拉着她的手在她身上不好意思地蹭了蹭。
等到了车上,打开书包的时候她又开始检举揭发:“妈妈,今天刘文萍抢了我一朵花。”
尤宝珍问:“什么花?”
尤橙说:“就是那朵花,戴在我衣服上的,白色的,我告诉你我好喜欢的啊。”
尤宝珍说:“哦,是那朵胸花啊……没事,她要就给她好了,当送给她,做人要大方。”
尤橙却大方不起来,哭丧着脸:“可是我好喜欢的啊。”
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尤宝珍无奈,安抚说:“没事,妈妈下次再给你买,就送给她了吧。”
尤橙这才没话说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说着就到了家。
像往日一样,很普通也很平常,就像五岁的尤橙,生活中有愉快的,也有不愉快的,看开就好了。
25
卓阅那夜没有过来,也没有给尤橙打电话。
尤宝珍也没有找他,倒是吃了饭后给电视台一个跟她关系较好的人打了个电话,想探点口风,可是对方一直关机。
尤宝珍平静地做好了接受最坏结果的准备。
尤橙仍然吃了饭后才开始做作业,睡觉的时候仍然要尤宝珍给她讲故事,不过她最近已经厌倦了“大灰狼和小白兔”,眯着眼睛想了半天才说:“妈妈,要不你给我讲海底的小姑娘那个故事吧。”
海底的小姑娘,说的就是小美人鱼。
尤宝珍觉得很欣慰,女儿的审美观终于从纯动物进化到了半人半兽类了。
她很早睡了,只是那夜特别特别的热,闷得像是被关在灰太狼煮羊的铁罐子里,凭直觉尤宝珍知道这热已是要到尾声了,可仍然那样的让人受不了。
尤橙到底是孩子,睡觉的时候还在一个劲地叫着热啊热,热得她头痒脚痒手痒脸皮痒到处都在痒,可睡着了,她安安静静的,微偏着头,像是正做着最香最甜的美梦。
她没有开空调,久未开的空调散出来的味道陈旧糜腐,她不喜欢。
电风扇呼呼地吹着,她数着一下又一下细微的蜂鸣声,终于还是睡着了。
早上不用早起,是国庆了,连特长班也放了假。
公司里没什么事,尤宝珍消了闹钟,关了机,她最近缺觉得厉害,难得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
尤橙赖在床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一本正经地告诉尤宝珍:“妈妈,我觉得我不想在那个学校里读书了。”
“为什么?”尤宝珍有点吃惊,翻个身看着女儿。
尤橙说:“因为好不方便啊,教室里没有风扇,中午睡觉的时候好热好热。”
尤宝珍再次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你撒谎,教室里面开的是空调。”
尤橙不想读书的计划失败,腻到尤宝珍怀里呵呵傻笑。
尤宝珍说:“不过你今天还确实不要去读书。”
尤橙问:“为什么?”
“因为今天全国人民都休息呀。”
尤橙立即高兴了,跳起来抓住她的手想拉她起来:“啊呀妈妈,那我们去游乐园玩,好吧?”
尤宝珍看看外面露出头的太阳,有些头晕:“好热啊~”
尤橙立即鄙夷了她:“妈妈好懒。”这时候她才想起了爸爸,说,“要不我们打电话叫爸爸吧。”
尤宝珍也马上鄙视了她:“橙子好坏,要用人家的时候才想得到他,小心爸爸就不喜欢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多少有点心酸,多少能体味卓阅离开时心里的感觉,她不也是在利用他吗?没用处的时候冷面相向,恶脸相迎,有用得着的时候百般讨好。
但是,她真不是故意的,是他硬生生逼退了她最后一层伪装,是他让她不得不狠下心来告诉他离婚以后自己真实的生活。
她已经不是那个只爱着卓阅的尤宝珍,他也不是只爱着尤宝珍的卓阅,他们的生活里,都掺杂了别的人,别的生活了。
“可是。”尤橙没感觉到妈妈心里微妙的变化,睁大了眼睛望着她,“我不是你们的宝宝吗?”
是宝宝啊,捧在手心里最珍贵的珍宝,所以她需要的时候大人们一定要出现的啊。
尤宝珍沉默了会,然后说:“好吧,那妈妈陪你去了,谁叫你是我的宝贝呢?”
国庆的节日,游乐园里的人摩肩接踵,差点挤破了皮。
玩哪一项都要排好长好长的队,尤宝珍算是终于见识到了这个城市人口的密集程度,难怪政府总是说,一定要加紧加快做好新开发区的建设。
是要加紧加快了,这么多人。
她遮挡着太阳,心想今日回去肯定要褪层皮了,心里有点懊恼自己的惫懒,连把伞也没有拿。尤橙躲在旁边树下的阴影里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纳凉,顺便告诉她:“妈妈,你前面还有二十一个人。”
尤宝珍偶尔会问这样的问题:“21—1是多少?”
尤橙毫不犹豫地答:“20”
她已完全弄得清两个相邻数字间的差距了。尤宝珍看着蹦蹦跳跳的女儿,觉得时间真是不可思议,当初那样一个小小的孩子,不知不觉间已有这般大了,她在时光的流逝中安静而悄然地成长。
仍记得她怀孕的时候,经常会看到有关孩子被残害被虐杀的新闻,她每每看得心惊肉跳,卓阅就跟她说:“也许我们不能给孩子一个美丽的世界,但是我们可以给她一双能看到美丽的眼睛。”
那时候,他也是一心一意想要护得她母女二人的周全的。
但也是时光,悄然改变了一切,改变得某一天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初说过的话,只是平静而淡漠地告诉她:“我们离婚吧。”
所以,尤宝珍想,他也是没有资格来生气的。
哪怕她在他眼里真是□,那也是为生活所逼。她也想一往无前地保持着高贵,也想严辞拒绝那些对她虎视眈眈又不怀好意的人们,但往往身不由己。
她们终于买到了票,尤橙快乐地拉着尤宝珍走到旋转木马的入口处。
尤宝珍没觉得这东西有什么好玩,但她还是陪女儿坐了上去。尤橙选了一匹小白马,然后告诉尤宝珍选择的理由:“妈妈,他们说白马都是王子。”
尤宝珍失笑,问她:“为什么会喜欢王子?”
“因为,”尤橙想了想,“王子都是好人啊。”
尤宝珍又问她:“那好人有什么好呢?”
“啊,”这个问题有点高深,尤橙给问得愣了一愣,最后她用白雪公主里的故事回答了妈妈,“因为好人会拯救白雪公主啊。”
拯救,爱看动画片的尤橙已经学会用这个词了。
她虽然懵懵懂懂,可是也知道,人有时候也需要被拯救。
但是,音乐响起的时候尤宝珍恍恍惚惚地想,谁又能真正被救赎?
坐完了旋转木马,尤橙又一定坚持要去坐过山车,第一次坐的她果然还是受了不少的惊吓,窝在尤宝珍怀里一动也敢动。
她抱着女儿,却很满足,在她还有能力的时候,就让她尽情地享受童年无所顾忌的快乐吧。
如果不幸,她又被打回了原点,她不知道,还能否让她这样痛快地拥有她想拥有的东西。
那时候,除非,把她还给,她的爸爸。
26…27
26
国庆七天,全国人民都在休息,尤宝珍干脆也休了个大假。
她也终于为尤橙做到了她曾经一度答应又一度遗忘的很多事情,比如,带女儿去剪掉了头发、给她买了两身漂亮的秋装,还有,带她去看望了她要好的同学与朋友,甚至于,还邀请了他们到家里来享受快乐的一天。
当然,她也没有完全忘记公事的,她也腾出时间陪刘行之和刘太太的朋友打了几回麻将,多输,无赢,要不就是没赢没输,跟过去相比,战绩已算良好。
还陪小敏去相过一次亲,对象是一个内科医生。小敏一听是医生就有点发毛,她最不爱医院,连带也不喜欢医生这个职业。但她妈妈坚持认为医生是二十一世纪最有前途的行业,非去不可。
小敏就拉了尤宝珍作陪,带着尤橙。
那医生也不年轻了,三十二岁。可看到他本人尤宝珍还是被唬了一跳,三十二岁的青年才俊能长成五十三岁的样子,也是需要一点功力的。
尤宝珍要尤橙叫人。
尤橙看一眼他,又看一眼妈妈和小敏阿姨,然后脆生生地叫:“爷爷好!”
尤宝珍赶紧捂住了她的嘴,纠正:“是叔叔好。”
可所有人都听到了,青年医生神色尴尬,小敏偏过脸去努力憋笑。
尤宝珍推了推女儿,要她改正错误,但尤橙看了看她,很不解很委屈地强调:“明明就是爷爷嘛!”
这下不要说小敏,就是尤宝珍也再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好那医生才俊并没变脸,讪笑着摸了摸尤橙的头说:“小朋友真可爱。”
这亲铁定是相不成了的,尤宝珍也索性由得尤橙在其中添乱。
尤橙也不负众望地再一次展示了她强大的罗嗦功力,总是无缘无故没有来由地打断小敏和医生的谈话,比如医生问小敏平素有什么爱好,尤橙就会立即凑过去:“小敏阿姨,‘爱好’是什么?”
为了不误导孩子,小敏拿出手机,上网,摆渡一翻,找到“爱好”这个词语的字典解释,并且充分地从康熙词典到最新汉语字典都很专业地说了一个遍。
尤橙听得似懂非懂,但兴趣盎然。
医生才俊脸色讪讪,他大概也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主,最后干脆就被晾在了一边。
尤宝珍没来由觉得他很可怜。
她想自己应不应该没话找话同他说点什么,抬起头却看到门边进来两个人,手挽着手似是亲密爱人,当然,也是一对很养眼的壁人。
卓阅和徐玲玲。
尤宝珍赶紧垂下眼睛,当没看见。
可是她们的位置离门不远,也无遮无拦,除非故意,想不看见都难。
他们倒并未是想看到她,只是徐玲玲一眼就望到了医生才俊,然后跟卓阅说:“哎,那不是黄医生吗?”
尤宝珍想,如果她知道卓阅和自己的关系,大概是会深恨这一刻她的这句多嘴。
不过医生才俊正被冷落得郁闷,巴不得有人过来掺合掺合,听到这话抬起头,就也看见了卓阅和徐玲玲。
卓阅走过来,很有礼貌地客套:“黄医生也来这里吃饭?”
橙子听到他的声音,马上转背,笑着窜到卓阅身上:“啊,爸爸,你是知道我们也在这里吗?”
尤橙一句话,有三个人跟着石化,但最终四个人的午餐还是变成了六个人的聚会。
他们换了一张大桌,小敏和尤宝珍坐在一排,她私底下扯了扯她的袖子,无声询问:“你前夫?”
前夫卓阅坐她们对面,正状似无意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微笑着点头,一举两得。
尤橙还沉浸在见到爸爸的喜悦当中,不停地跟尤宝珍打疫防针说:“妈妈,等下我要跟爸爸一起去玩啊。”
尤宝珍没替他答,避重就轻地说:“你先好好吃饭。”
尤橙却没那么好糊弄,自觉加上附加条款:“好,等下我好好吃饭,那么吃完饭我就可以跟爸爸一起去玩了啊。”
她们这边说得热闹,医生终于得了机会问卓阅:“你还没出院吧,怎么跑外面来了?”
出院?尤宝珍诧异抬头,难怪他这些天没有冒头,她还以为他是回去了呢。
卓阅并不看她,还没说话,倒是徐玲玲抓着他的手无可奈何地说:“哎呀,他好挑的,老嫌医院的饭不好吃,再加上住几天了也觉得闷得慌,就请假出来一小下。”
说着还拿手指比了比,这一小下是多么多么的小,很可爱的动作。
“哦,”医生应,还不忘抱歉地看一眼尤宝珍,有点替她尴尬。
徐玲玲讲完,也有意无意地拿眼风瞟她。
尤宝珍无所谓地笑了笑。
小敏积聚了许久的义愤填膺终于爆发,出口问:“啊,卓先生住院了?是什么病?看这位小姐粘得这么紧,不会是,呃,那方面不行吧?”
她这一问出口,尤宝珍很想提醒她她还是未婚“少女”。
医生才俊果然就囧了,卓阅倒没生气,望着小敏很平静地说:“烦劳操心了,不过黄医生是内科医生,是我的主治医生。”
“啊。”小敏很夸张地表示了惊讶,“我一直以为内科也看生殖泌尿什么的。”
这下谁也不用替卓阅出头,尤橙立即站了出来,兴致勃勃地问小敏:“小敏阿姨,什么是生殖泌尿?”
……
所有人都囧了,尤宝珍笑了笑,用很科学很专业的表情回答了女儿:“生殖泌尿就是生孩子和拉尿尿的地方。”
小敏最先笑了出来,然后是医生,然后是卓阅和徐玲玲。
尤宝珍看着众人,心想,这也未尝不是一团和气。
饭也是在这一团和气中吃完的。
小敏没有跟医生交换电话号码,医生也没有问小敏要,无言地预告了这场相亲的失败结局。
尤橙很不满意徐玲玲老抓着卓阅的手霸占卓阅,于是从吃饭开始就不停地缠着卓阅。
还好,徐玲玲再年轻,也知道这时候不是跟他女儿争宠的时候。
尤宝珍想,这未必不是一个懂事的女孩儿,卓阅挑人的眼光从来都没得说的。
她又仔细看了下,卓阅面色有点苍白,连那一向让她嫉妒的光泽水润的嘴唇也没了颜色。
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他就经常感冒生病,不过严重到住院的程度,这还是第一次。
尤宝珍从头至尾都没有表示她的关心,只是走的时候尤橙还一个劲地要求卓阅陪她去玩,她这才很严肃地拉过女儿,说:“宝宝乖,爸爸生病了,妈妈带你去玩。”
正想说大家还是再会吧,早早散场才是正经。
偏偏徐玲玲想展现一下她博大宽广的胸襟,望着